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仙君!剑下留鱼!   作者:烬天翼   文案:   谁都知道六界有个实力强悍的神经病仙君,专找妖魔不痛快。   好坏?善恶?不,人家不管的,是妖魔他就不会放过,所以才叫神经病啊。   裴焱原本在现世混得好好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一不小心被备受欺凌·软弱无能妖界七皇子灵魂互换了。   然后他顶着鱼妖七皇子的皮晃到了神经病仙君面前。   六界众人:妖界七皇子死定了啊!!!   神经病仙君(拔剑,又放下):你不是妖。   裴焱:嗯……我是人。   六界妖魔:(╯‵□′)╯︵┻━┻骗鬼咧!说好的是妖魔就不放过呢?!你凭什么只对七皇子不发疯?!   *   后来神经病·孤尘仙君再说到:他不是妖。   六界妖魔就:呸,狗男男→_→   PS:本书又名《我想追个老婆,结果追回个老公》   【阅读指南】   1、有生蛋,两个男主身心一对一   2、攻受双直,强强,是真的强强   内容标签:强强仙侠修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焱(无渊)|孤尘仙君·洛寒州┃配角:下一本《徒弟也是高危职业》┃其它:受君直到被压都觉得自己攻_(:3」∠)_   一句话简介:它是你老婆!!!   立意:治愈童年伤痕,积极阳光地面对生活,才能获得幸福。   ================== 第1章 交换灵魂   2222年夏,烈日炎炎,蝉声一片。   九月的大热天,新生报到。   裴焱申请了裴阳焱的新身份入学,大清早第一个到寝室,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涯。   S大是全国著名的体校,这里有一群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裴焱的室友一个是田径系、一个是射击系、一个是足球系,因为寝室分不匀凑成了一间。   四个大男孩都是大大咧咧、简单直接的性格,很快混熟。   进体校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赛纪,虚拟或者实战,但裴阳焱没有,他是跆拳道系一年级新生,过往战绩显示一片空白,看页面介绍时毫不起眼。   但看人时一米八的高个加目测至少一米一的大长腿再配上一张有点嚣张的帅脸,就很难不起眼了。   室友每天帮他收到一堆水果零食巧克力,有本校女生、也有对面大学女生送的。   直叹颜狗当道。   “说起来你和前几年官方检测出来那个精神力SSS级的武术散打世界冠军名字有点像。”寝室老大熟练地把今日份的水果在宿舍里分分——反正人家女生送完就跑,有些干脆是外卖点单,根本还不回去。   寝室老大一边厚颜无耻地吃一边继续说:“一个叫裴焱一个叫裴阳焱,就差一个字!”   “我靠杀神裴焱!”另一个室友马上咋呼起来:“那可是我偶像!裴阳焱这狗逼嚣张玩意儿哪里比得上他一根手指头……啊呸,脚趾头!”   裴阳焱马上一脚踹过来:“你把老子的水果吐出来!”   室友抱着半块哈密瓜一下子跳远:“看看!哪里有我偶像一半低调内涵!人家那狂拽王霸的实力摆在那里都没你一半嚣张!”   裴阳焱呵呵了:“你以为他不想嚣张。”   室友弃瓜以明志:“敢污蔑我偶像!此仇绝对不共戴天!”   另一个室友开口:“去年不是爆出来裴焱低调不说话是因为心理创伤导致的自我封闭么?后来听说去接受治疗了。”   后面的话裴阳焱就没有再接,事不关己一样在旁边吃着瓜。   几个月后裴阳焱被系里派出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跆拳道公开赛,实战,一不小心拿了冠军。   “卧槽!裴阳焱你真能装!平时找你一起去抢球场你推三阻四!还以为你怕被打!没想到狗逼王者装青铜!”   电话里,三个室友轮翻抢过手机吐槽他。   裴焱一边从参赛运动员通道往外走一边嗤之以鼻:“老子什么时候装了?你们又没问过我跆拳道练得怎么样。”   “那我们要是问了你怎么说???”   裴焱大言不惭道:“就算在S大体院里横着走,兄弟几个也不用怕被人打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荡气回肠的“哈哈哈”。   室友们紧接着说:“好小子,果然狂!回来全寝给你庆功!!”   裴焱真心实意的高兴,他十二岁到现在拿了大大小小无数奖杯,除了教练说声恭喜,从没有人给他庆过功。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不错。   之后的几个小时他还没说到学校,室友几个就已经集体逃课到学校后面美食街的丘记火锅订了一桌,电话里语气都很兴奋,一帮人只等裴阳焱过去一起庆祝!   裴焱下了飞机和教练道别后直接往美食街赶,他就背了个背包东西很少,懒得跑进学校放下就直接背去火锅店。   的车师傅在美食街的小巷口把他放下来,他付完钱飞快低头看了眼手机。   时间显示是下午5点45分。   手机微信连响了三声。   【@狂人三火你不是3点到的飞机嘛,怎么这么慢,超过6点过来自罚三杯!】   【就是!老大说主角不到不能动筷,你小子是想馋死我们还是饿死我们?!】   【学校后面美食街丘记火锅二楼包厢28桌@狂人三火等着你呢。】   裴焱笑一声,一边打字一边匆匆往美食街里面小跑过去。   【来了!马上过美食街前面的石桥!】   平时训练太多他不常玩手机,打字不快,输完这一行就揣着手机跑上石桥往街角的丘记火锅赶。   但没两步就注意到石桥上五六个男生堵着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女生。   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裴焱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5点50分,离室友说要他自罚三杯的6点还有十分钟。   来得及。   女生已经怕得小声哭了出来,几个男生还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裴焱不耐烦地走上去一把推开了最近的一个男生,朝他们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关你屁事!”   裴焱点了点头,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抬腿,将开口的那个男生一脚踹进了石桥下的河水里。   “嘭”的一声,水花挺响。   他出腿太快,男生跌得太顺,余下四五个男生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最小个的男生赶紧去河边拉人,其中最高壮的那个男生排开小弟直逼到裴焱面前:“你小子想多管闲事是不是?!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裴焱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随即来回扫了几个男生一眼,问:“那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管你他妈是谁!”   高壮男生用力啐了一口,一根手指直指刚被小弟拖上岸的、被裴焱一脚踹进河里的那个男生:“现在、马上去给他道歉!跪下来!否则你他妈今天别想竖着下这个桥!”   裴焱回看了高壮男生一眼,呵呵了一声,没理,转而看向了被他们堵着的那个女高中生。   “你,欠他们钱还是干吗?”   女生脸上挂着泪,对着他直摇头:“不、不……我不欠他们钱,他们莫名其妙就围过来……我、我只不过经过这里想买晚饭……他们……”   裴焱打断了她:“那你快走吧。”   他一说完,对面男生就冷笑了一声,伸手拦在了女生面前。   女生本能地往桥墩旁又缩了一下,吓得眼眶更红、眼泪更多,转头过来巴巴地看着裴焱。   “本来没想怎么样,就是找她聊两句。”裴焱面前,高壮男生继续说:“但你小子这么拽地想英雄救美,我就忍不住想打打你的脸给美女看了。”   裴焱就随手把背包往地上一扔。   一分钟后桥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个男生,都一副想爬起来又痛得要死爬不起来的样子。   裴焱一边捡起背包一边走向桥墩旁的女生:“没事了,现在走吧。”   女生在他走近时低着头腼腆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裴焱点了点头,正要从她身旁快步经过时,又见女生抬头来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不过我听说杀神裴焱怕水?”   裴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女生就一招近身擒拿快狠准地拖住裴焱一只手臂往身侧的桥墩上一甩。   裴焱猝不及防地被她甩过去,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一把扒住了石桥栏杆。   下一秒女生的长腿一扬,腿风带着残影一脚踹向裴焱胸口。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裴焱凭着本能一翻身躲开了她这一脚,同时扒在栏杆上的那只手“啪”的一声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   裴焱后腰倚在桥墩上往后仰着,抓住她脚踝的那只手用上了大力,语声就有点烦躁:“你怎么回事?”   女生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杀神’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她说完眼睛里像跳着火,就着被裴焱抓住的脚踝大力往前一扑,牢牢箍住了裴焱的双肩:“我是陆鸣的妹妹,来给他报仇。”话说完两人就一起砸进了石桥下的河水里。   杀神裴焱怕水。   这不是假的,跌进水里之后裴焱整个人就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任着自己往水底下沉。   陆鸣?就是那个输给自己两周不到,旧伤复发下半身瘫痪的武术散打运动员?   他好像是武术世家出身,尤其心高气傲,但在自己手里又输得太难看,所以旧伤没好就私自给自己加了大量训练内容,最后导致下半身瘫痪……之后半年不到,自杀了。   裴焱听说的时候有点惊讶,有点可惜,但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后来陆家在微博上挂了陆鸣死前写的遗书,里面有这么一句:   他在比赛场上的状态好比杀神,能把人慑住的那种气场,全盛时期的我都赢不了,更何况是瘫痪后。   从此连续七年拿了全国青少年武术散打锦标赛冠军和三年国际冠军的裴焱有了一个外号,叫杀神。   石桥下,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进裴焱的耳朵、鼻子、嘴里。他想要挣扎,但是动不了。   入水前一秒他看见自己被撞出的手机在半空中亮了屏,显示有“年度最帅”群聊消息,同时看见了浮在屏保上的时间是下午6点整。   来不及了。   迟到了。   第一次拿到奖杯后有人给自己开庆功宴。   但他却掉进个也不知道深还是浅的河里就像猫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一样动弹不得,全身麻痹,脑子特别清楚,可就是全身僵硬,同时直犯恶心,难受、窒息,痛苦到昏厥。   真他妈操蛋。   陆鸣要死关他屁事!   老子只想活!   高兴的、开心的、爽快的活。   意识越来越模糊……裴焱仰面看着水面上方的天光云影越来越暗,脑子也逐渐混沌,然后他终于听见有人声出现在耳边。   好像有人来救他了。   只是那声音隐隐约约,始终难以听清,像隔了亿万个虚空一样遥远。   那个声音说:我不想死……   裴焱本能地接了:废话……我也不想死……   声音祈求地问他:交换灵魂……是我们死前最后的希望了……你愿意和我交换灵魂吗?   裴焱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窒息在不停抽搐颤抖:老子要……活……怎样都……要活。   声音似乎和他一样痛苦,变得越来越轻:那……和我交换灵魂吧……   裴焱昏厥前咬紧了牙关,应该是本能地应了。   ……   灵武之境,九州混战,四海罹难,妖、魔、仙、鬼、人、下界神兽之间纷争不断,血雨腥风。   在累累的乱世中,上神创六界学院,以增进各界之间的了解,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只可惜没人理他。   后来上神就加了一条:学院每届最优者将代“极天神域”保管五大神器之一五百年。   这次六界听闻蜂涌而入,各自的想法都是:神器之威撼天动地,绝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   裴焱睁开眼的时候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握着一条花里胡哨烧着火的长鞭正向他当脸甩过来。   对,感觉就是对准了他的脸。   裴焱反应迅速地一仰身,躲过了长鞭,长年比(打)赛(架)的本能,促使他想也不想地滑步过去,自下往上,一脚踢在了挥鞭之人肋下。   这一脚迅捷无比,同时用了大力,裴焱试想对方至少吃痛后退两步,自己可以寻隙再攻。   可没想到他这一脚踢出,脚尖那头直接听到了“咔嚓”的骨断声同时伴随惨叫,下一秒蓝色光波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顺着腿涌到脚尖狠狠撞在那人身上,对方直接飞了出去,“嘭”的一声,重重砸地,半晌没动。   就这样?直接KO了?   裴焱维持着踢人的动作,有点发懵地把腿放下。   那蓝色的光波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没等他有时间思考,剧烈无比的疼痛先袭卷了全身。   裴焱猝不及防的眼前一黑,两只手大力的往地上一撑,低头直接吐出一口血来,人也随之重重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   肝胆脾胃像移了位,骨头像从头到脚被人敲过一遍,全身火辣辣的刺痛,同时内里震荡撕裂般的痛楚排山倒海一样在涌回脑中。   裴焱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周遭响起一片喝彩声。   “赢了!竟然是七皇子赢了!”   “还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一招反杀了八皇子!”   “老子刚刚都以为他妖魂离体了!”   裴焱猛地一震。   周围有很多人,他此前竟完全没有察觉!   “好。”   就在裴焱拼命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周遭时,一道慑人至极的浑厚男音响起在耳边。   这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应该离他至少有几十米远,但真真切切就像在耳边响起,雄浑、清晰、沉厚,透着让他肝胆脾胃更疼的慑人威压。   “你母亲说你并非没有妖力,只是还未觉醒,今日(ri)逼到绝境总算没有让父王失望……学院的最后一个名额是你的了,无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本古耽开始码,我会争取在10月前完结(●—●)感谢所有鼓励和陪伴,废翼冲鸭——】   【谢谢点进来,爱你们(此处有颗小心心)】   ————   【推荐基友的西幻文《全世界都暗恋勇者!》   一句话介绍:满级退休勇者寻求真爱的修罗场之旅。   ———————————————   勇者他一直以为拯救完世界就能够退休了,回老家预备等待真爱恋爱结婚生女儿养老。结果,什么魔鬼预言,说他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一个真爱的妹子。为了解决单身空巢退休勇者的未来,他扛着剑就重新上路了,无论是什么阴谋都不能阻止他寻找幸福。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曾经的宿敌、同伴、兄弟、部下、后辈……对他的态度都奇怪了起来?   今天的勇者大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勇者:今天也要努力去寻找真爱!   众人:我就是真爱。   勇者:嗯???   ———————————————】 第2章 妖界七皇子   轻纱垂幔,珠帘拂荡。   裴焱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突突的疼。   他睁开眼看见周围的珠帘、垂幔、浓浓复古风像电影里古代寝殿一样的地方。   “卧槽……什么鬼?”   裴焱有点发懵地坐在古木雕花的一张大床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涌进来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和猜测……   他伸手用力抹了把脸:“我可能撞邪了。”   脚步声走近。   裴焱抬头看过去。   一个身材纤细瘦削的古装女孩(?)低着头走到他面前。   “殿下,妖王陛下召您过去。”   裴焱:“……”   见垂幔后面的人不应声,古装女孩低头杵着,半晌,还是不应声,她才疑惑地抬起了头:“殿下?”   裴焱继续发着懵地上下打量她……就没想到她会抬头,被突然撞见眼里的半张鳞片脸吓了一跳。   半张脸上全是蛇鳞一样的东西,一片叠着一片,乌漆麻黑,又狰狞又可怖,好他妈瘆人!   面前女孩注意到他的眼神,动作很快地又把头低下了。“对不起,轻罗又吓到您了。”   裴焱咽声,看着她又低下头一副卑怯的模样,心里很有点不自在:“没事,还好,算、算是我大惊小怪。”   说完,他又问:“你刚说什么?”   古装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妖王陛下召您过去,妖王殿。”   裴焱就又忍不住咽了声,语气迟疑:“妖……王?”   女孩低着头:“嗯。”   “……那我是谁?”   女孩愣了一下,忍不住小幅度地抬了点头,露出眼睛对着裴焱。   “您……当然是妖王陛下的七皇子,无渊殿下。”   她露出来的眼睛倒是又大又圆,清秀有神,透着灵气,不难看。虽然还是能看到眼下堆叠可怖的蛇鳞。   裴焱试着消化她的话:“我是你说的妖王的第七个皇子,叫无渊?”   女孩讷讷地点头:“……嗯。”嗯完之后又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您怎么了?”   她想了想,迟疑地问:“是不是昨日比武您受伤太重,妖魂受到了震荡?还有些不清楚?”   裴焱又用力抹了把脸:“是……我很不清楚,只觉得我在做梦。”   女孩看着他,意外地露出了一点点笑容:“您没有做梦,昨日的比武是您赢了,八皇子被您打成重伤后连人身都没能保住,现了原形去妖灵池疗伤了,恐怕几年之内都出不来。”   裴焱不由得又想起之前那一脚,和那个听着就很有压力的男音,还有什么学院名额?   裴焱“啪啪”地打了自己两巴掌:“这真不是梦?”   女孩一惊,情急之下快步上前抓住了裴焱的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昨日的伤才刚疗过,切莫再伤到自己……”   她脸上虽狰狞,小手倒是又白又嫩,一下子离近了握在裴焱腕上的触感清晰到难以忽视。   有点凉,但是很细腻。   这不像是梦……   被这极度真实的五感充斥着,裴焱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梦。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女孩脸上的蛇鳞……   也是极度逼真,太逼真了。   根本就是真的!   他忍不住抬手朝那漆黑的蛇鳞摸了摸……   蛇鳞被他碰到的地方竟然向上翻起,张了开来。还有股腥味扑面而来。   卧了个大槽,梦个屁,就是真的啊!   吓人的妖异,吓人的真实。   裴焱第三次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   轻罗被他摸得一呆,另外半张白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慌忙放开了裴焱的手往后退开:“轻罗逾越了,谢谢殿下不嫌弃轻罗。”   裴焱呼了一口气,强装冷静淡定地从床上下来。   身体一挪动,那种肝胆脾胃撕裂一样的痛楚又涌了上来,裴焱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跪在了地上那光洁无比的白色石块上。   脚边有一块玫瑰型的殷红痕迹。   看着像血,但是好像已经完全融进了光滑的白石中,虽然突兀,但并不难看。   他的脑子突然又狠狠一疼。   一个女人。   很美的女人。   穿着水蓝色的繁复纱衣,层层叠叠,广袖长衣,像古代的公主一样。   但是却异常虚弱地躺在这张床上。   她把玉葱一样的手伸向自己,眼中流出来的不是泪,竟是殷红的血。   “渊儿……”她这样说着,把指尖捏着的一小片金色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心,声音凄楚到了极点:“有朝一日,带我回家。”   裴焱回过神来就感觉胸口一阵闷疼。   感觉是别人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倒进了自己心里,又突兀又强烈,余毒久不散,真尼玛疼。   他猛然想起来丘记火锅的庆功宴,陆鸣的妹妹,自己跌在水里,痛苦窒息,有个声音跟他说……说……交换灵魂?   裴焱呆愣地被身边女孩从地上掺起来。   所以……他难道真的跟谁交换了灵魂???   人真的有灵魂??   灵魂还能交换的???   卧槽……感觉是特奇幻的经历……自己真的没在做梦???   踏出寝殿的时候裴焱觉得,自己应该大概真的是和那谁……妖界的七皇子……交换了灵魂……   并不是在做梦。   只因面前海水的腥潮之气一下子扑入鼻中,他抬头,像看魔幻电影一样看着寝殿外的天空。   头顶就像是一片无垠的大海倒灌着,蔚蓝潋滟,不时拂起微波。   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其中游弋,人头蛇、人脸鱼、人脚龟……反正一看就不是正常生物,看的时候需要点心理承受能力。   这些怪物看见他从寝殿里出来,就都凑到了离他最近的那片头顶的蓝海里,把头从倒灌的海水里探出来张望他。   “七皇子出来了!”   “七皇子昨天真的威武~”   “给我们水族长了脸!”   “离歌公主若能看到必定欣慰……”   女孩轻罗走在前面给裴焱领路,同时小声开口说:“离歌公主是您的母亲,深海一族最美的公主……我怕您妖魂还有些震荡,心里不清楚,跟您说下。”   裴焱看着那些怪物有点头皮发麻,对比之下觉得身前的女孩至少有个人样,好看多了。“呼……我的确有很多不清楚……你叫轻罗?”   轻罗回看他小幅度地点头:“不怪您,昨天那场比武殿下伤得太重了……轻罗没有资格去到妖武殿观战,但听说您差点死在了八殿下的玄火荆棘鞭下……要不是最后终于被激出了妖力,轻罗只能给殿下殉葬了。”   裴焱又想抹一把脸了:“不是说是妖界么?也这么封建?皇子死了其他的妖还得殉葬?”   轻罗听到了奇怪的词,不解地看了裴焱一眼,随后才道:“离歌公主散灭后您身边一个妖侍也不肯留,我是大殿下硬赐给您的妖侍,大殿下吩咐了,他不在宫中时您出了差池轻罗须以死谢罪。”   “大殿下?妖王的大皇子??”裴焱强忍住想抹脸的动作:“七皇子……不是,就我,跟他关系很好吗?”   裴焱想到什么,又问轻罗:“对了,我在这里是个什么情况?跟谁比较熟??有朋友没?”   轻罗又抬头看他,看过之后再度低下了头:“您必定是伤到妖魂了……竟把诸位殿下欺辱您的事都忘了么?难怪……语声比到往日放松得多……殿下往日……极少开口的。”   裴焱闭了闭嘴。   “您……应该是没有朋友的。在这妖宫中大殿下和九殿下身份最为尊贵,因原身和妖王陛下同出一族,传承了陛下的血脉妖力,故比其他殿下强大得多。其他殿下的原身都随了母亲,体内的血脉妖力不强,妖魂就弱。七殿下您……尤其是,不但原身随了母亲,而且妖魂孱弱无比,一直是众位殿下中最弱的。”轻罗语声更轻:“妖力基本等于无……就在昨日之前,您可能连我都打不过。”   比赛时出汗多养成的习惯,裴焱最终还是又抹了一把脸。   同时心里好几个卧槽……   跟我交换灵魂的那什么好歹是个妖界的皇子,原身这么弱……?   “除了大殿下和不管事的四殿下……过去的一百多年其他殿下基本都以欺辱您为乐……妖王陛下……”轻罗蹙起细细的眉,迟疑一瞬,压低了声音道:“妖王陛下冷血无情……以往因为您妖力太弱……是最看不惯您的……否则也不会任其他殿下一直欺辱您。”   轻罗有点担心地看了裴焱一眼:“大殿下不在,殿下去到陛下面前,还请当心。”   裴焱这才注意到他和轻罗周围包着一个透明的水泡,像是用来防止声音外传的。   轻罗伸手指了一下前面不远一座妖诡阴翳的大殿:“殿下须自己去到妖王殿内,轻罗不能再跟。”   裴焱点了一下头。   轻罗便静立在一旁。   裴焱向妖王殿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来问了:“你一直跟我强调大殿下,感觉他挺照顾七……我的,怎么又说我在这里没朋友?”   轻罗忍不住抬眼深看了裴焱一眼。“大殿下是您的情人,不是您的朋友。” 第3章 妖王暗蓟   什么人?   裴焱以为自己听错了。   情人……?卧槽!亲人吧?难道大皇子跟他是一母所出?   裴焱觉得轻罗应该是这个意思,就没有再多想,点了点头便皱起眉朝那看起来就很有压力的妖王殿走过去了。   妖王殿前有两个背生双翼一身黑甲的妖侍,看到裴焱面无表情地上前为他推开了妖王殿的大门。   裴焱深吸了口气,大步跨了进去。   ——然后一进去就跪了。   殿内越加的妖诡阴翳,笼罩着慑人的威压,跨入的那瞬裴焱只觉肝胆脾胃猛地一震,痛感一时太过强烈,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我艹你妈!   他恨恨地咬了牙,挣扎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不,一只妖高高在上地坐在殿内主位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无渊。”   他的声音太过沉厚,像从古井深潭底部透过青石水波穿透过来,裴焱有点发懵地看着他。   一身黑甲,上面覆着密密麻麻的鳞片,一看就觉得冰冷坚硬。头发披散,脸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双目狭长,瞳色暗红像血,身后垂落的披风像暗夜里燃烧的火焰。周身透露出酷戾噬血、残忍无情的气息。   这就是原身的妖王父亲?   裴焱脑中又一疼,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他……不,应该是原身疼得在地上打滚。   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粉色小长裙的女娃娃。   女娃娃手里拿着一个银白色的罗圈,一下一下敲在原身身上。   他能看见那罗圈上流转着淡粉色的妖力,绵延充沛,每一下敲过来都穿透原身撞在他翻滚的地面上,震裂地石。   疼,真的是疼,原身哑着声音惨叫,身上隐隐有金色的鱼鳞一闪而过,竟然是要被她打出原形了。   这时这个男人从殿外走了过来。   原身一眼看到,眼里满是希冀,惨声叫他:“父王……”后面两个想说的字,应该是:救我。   只不过妖王陛下看向手执罗圈敲着玩的女娃娃,只是随口问了句:“无忧在做什么?”   女娃娃又敲了几下,才欢喜地跑向妖王,嘴里撒着娇道:“父王我要他的鱼鳞玩嘛~”   妖王陛下将她抱了起来,闻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上竟露出了笑意,对着女娃娃道:“一片鱼鳞而已?不能要别的东西玩?鱼鳞对鱼还是很重要的,拔鳞更有切肤之痛,你要一片鱼鳞干什么?”   女娃娃仍然是一脸欢喜的表情,一下下点着头道:“对呀对呀,我就是要他那金色的鱼鳞玩呀!一片鱼鳞而已,不能要嘛?”   妖王摇了摇头,嘴里说的是:“你想要,当然能要。”   原身惊恐绝望地看着身前高大的男人一抬手,强大的妖力罩住他全身,竟是在逼他现出原形。   他在强大的妖力里痛苦挣扎,比之前罗圈敲在身上的疼还要痛一千倍,手脚都开始抽搐萎缩……   这时穿着水蓝长裙的女人奔了过来,不要命地扑在他身上,拼起全身的妖力帮他相抗,为他挡住妖王威压。“求陛下放过渊儿!离歌、离歌愿代渊儿为九公主献上金鳍鱼鳞!”   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妖王和九公主面前强形化出鱼尾,从尾上撕下一整块巴掌大的金色鱼鳞双手捧到女娃娃面前,那指缝里滴答落下殷红的血,和她鱼尾上失鳞之处蜿蜒在流的血是同样殷红刺目的颜色。   裴焱一只手撑在妖王殿上,低着头重重喘息了一声。   仿佛那种在强大妖力下身心俱焚的痛楚还在周身流转,他在头疼欲裂中看见那美得惑人的蓝衣女子满面惨白地回过头来对着他一笑,温柔怜爱地安抚他:“没事了,娘在这里,不怕。”   裴焱感受着心口急剧跳动的心脏,好半晌平复不了这具身体里翻涌而出的情绪。   愤怒、哀戚、绝望、痛恨……   裴焱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冷,周身突然涌出水蓝色的光波壁垒罩住他全身,妖王殿内的威压陡轻,肝胆脾胃震荡的痛楚也在消减,裴焱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垂头没有看大殿上方的人,语气冷漠平静,不带感情的:“父王。”   似乎对他使出妖力和自己的威压相抗反而更为欣赏,妖王见他竟能从自己威压中站起来,终于拿正眼看了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学院入学截止之日在即,你今日就和无忧一起出发去中洲岛。”   他一拂手将两物挥到了殿上之人面前:“这是你的妖界皇子令,和六界学院准入所需的神赐之符。”   这具身体自发地涌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妖界皇子令,只有被妖王认可的子嗣才能得到,过去的一百多年其余皇子陆陆续续拿到,唯独他,一直未被赐予。   裴焱忍不住在心里冷呵了一声。   你那弱不拉叽的儿子不在了,换了老子钻在这副身体里,你立马就赐了皇子令,可真他妈现实。   他抬眼看向妖王的眼神既讽刺又狂妄。   可惜老子不是你儿子。   漆黑冷硬的令牌和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符箓飘浮在裴焱面前,裴焱看也没看,一把抓进了掌心。   “父王还有什么吩咐?”他的语气是讥讽而随意的,透着轻佻和不屑。   妖王皱起了眉,眸光变得有些冷:“无渊。”   裴焱眼神也冷,他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会被自己的精神力调动起来,汹涌澎湃,不可遏制。于是更加难以自制地涌起全身之力欲和他对抗。   这种感觉裴焱并不陌生,他在比赛场上状态全开时就是这样,身体里的力气好像源源不断,不管面对谁都无所畏惧,无人能挡,好比杀神。   殿中之人身上汹涌的妖力便似挑衅,妖王面色越加难看起来,语气里透露出警告:“无渊。”   裴焱抬头看着他,袖子里十指一转,握了拳。   下时一道甜糯的童音响起在妖王殿外:“父王!你们怎么这么慢!无忧都等半天了!”   妖王身上正在凝起的强压无形间散了,他看向了妖王殿外身着粉色小长裙怀里抱着个布玩偶的女娃娃:“好了。”转目看了自己第七个儿子一眼,妖王转向粉嘟嘟的小女娃露出了浅淡笑意:“父王已经和无渊说完了,你可以和他一起启程去中洲岛了。”   小女娃欣然应一声:“好呀!”而后瞪向无渊高声嚷了:“你还不快出来跟我走!”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裴焱便在她不时回头瞪来的目光里抬步走出了妖王殿,跟在了她身后。   缓缓合起的妖王殿大门内,妖王暗蓟看着裴焱的眼神越来越阴翳,不着痕迹地闪过一道嗜血寒芒。   行出妖王殿不远的一大一小两个前后走着,身前抱着布玩偶的小女娃儿突然回头来对他啧啧了两声:“你还是那么蠢,妖力刚刚觉醒就敢挑衅父王,真是不自量力~”   裴焱脑中还残留着她拿着原身母亲拔下来的鱼鳞翻在手里玩弄的模样,冷眼睨向她,语气极嫌恶:“关你屁事。”   小女娃儿一愣,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裴焱:“你,刚才说什么???”   “老子说关你屁事。”裴焱说完不耐烦地越过她,大步往前。   前面不远轻罗驻立在那里等候着,另有一名长相华美的年轻男妖隔着几步与轻罗相对而立,也站在那里等候着。   “殿下。”轻罗看到裴焱走来忧心地上前几步:“您没事吧?”   她随即便看到了紧随裴焱身后走近的无忧,脸上一瞬间闪过惧色,胆怯地行礼:“九殿下。”   妖王第九女,九公主无忧瞥了一眼蛇鳞脸的轻罗,肆无忌惮道:“无渊,进入六界学院只能带一个妖侍,你确定要带这个又丑又没用的丑八怪?”   裴焱根本不想理她,兀自带着轻罗往前走。   轻罗却以为他不敢答复九公主,战战兢兢地替他答道:“是、是因为无渊殿下只有轻罗一个妖侍……”   话音未落,一片阴影罩脸,紧随之“啪”的一声脆响。   九公主突然伸长手臂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本公主问的是无渊,要你这丑八怪多话了嘛!”   裴焱猛地回头。   轻罗连忙低头跪在了无怃面前:“轻罗知错,轻罗不该多嘴……”   跪地之人面前,那趾高气扬的小女娃儿闻言竟又抬起了手,一巴掌扇向轻罗的脸:“丑东西还敢多话呢!”   这一次巴掌没能落下,被裴焱一只手箍住了腕,周身妖力随着他的情绪在涌动,裴焱一把甩开了小女娃的手。“你才多大?就这样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动不动就打人,我是七皇子你是九公主,老子难道不是你的兄长?你这么肆无忌惮地当我的面打我的侍女,怎么不干脆跟我动手?”   小女娃儿揉着被他甩疼的胳膊,冷笑着道:“妖界是凭实力说话的,就凭你也敢自称是我兄长?昨日不过是打赢了无灾那条风骚无用的小火蛇,今日就敢这么跟我说话……无渊,你是不是忘了你娘为了救你怎么拔下身上的鳞片给我玩的了?”   “你不说还好。”裴焱俯视了面前这个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小女娃儿,一挥手“啪”的一声也朝她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七皇子他娘打的。”   小女娃儿像是完全没料到他敢跟自己动手,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疼倒是不疼,但是怒不可遏。“你!无渊!”   她身后的男妖已经惊慑住,吓得呆震在原地,本能地往后退。   轻罗拧着眉忧心地望向裴焱:“殿下,大殿下不在,您不要这样莽撞……”   澎湃的妖力从小女娃周身暴涌而出,她一挥手就掀飞了轻罗:“整日整日的大殿下!你这丑八怪到底是七皇子的妖还是大皇子的妖?!”   裴焱反应很快地接住了轻罗,一只手将她推开另一只手学着对面的无忧调动周身的力量往掌心积聚。   与他预料的一样,他的精神力能源源不断地激发这具身体里潜藏亦或蛰伏的力量,估且称它为妖力,任由自己驱使。   对面的小女娃儿很快感受到无渊周身比到自己还要汹涌的妖力,双目一瞠,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下一刻两人同时将掌心妖力推向对方,水蓝色与淡粉色的妖力相撞,妖风四起,呼啸有声,各自都被澎湃四溢的妖力推得向后踉跄了十几步。   裴焱就感觉之前受伤的肝胆脾胃好像又裂了开来,一阵剧痛钻心,始料不及地单膝往地上一跪,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轻罗慌震不已地匆匆上前扶他:“七皇子您是鱼族,九公主原身是白蛟,殿下您怎么可能打得过她!切莫再莽撞了……”   对面强形站定不再踉跄的小女娃儿心有余悸地看了裴焱一眼,只觉自己胸口隐隐发疼,强撑着声音对他冷笑道:“昨天看你突然打赢了老八,还以为你变得有多强,没想到还是这么弱,没意思,本公主不跟你玩了……哼!”   裴焱回忆自己一脚就能将此前那个八皇子踢到保不住人身,今天蓄了大力打在这小丫头身上,竟像完全不痛不痒一样,顿时警醒了很多。   轻罗说得没错,这个小丫头确实比他想的强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真担心我家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众:你家小可怜已经没了,换成了战斗民族。 第4章 妖魔界的煞星   四人……不,四妖是要一同去往中洲岛的,两位妖主打了一架后一行四妖反倒安分了。   从妖宫的传送妖阵中走出,裴焱发觉自己站在一处渡口。   四周飘浮着诡异的雾气,颜色艳丽杂呈,身处其中难以视物。   裴焱便猜测这些雾气兴许是有形的妖气?   一身小粉裙的萝莉小妖……好吧,按妖力来分她并不是小妖。   萝莉大妖颐指气使地瞪向一旁的裴焱:“去呀!”   裴焱并不觉得她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转头四顾,打量着渡口周遭。   渡口最前,一盏黄灯,两根长柱,别无他物。   黄灯一圈也被迷雾笼罩着,看了不显暖色,反而几分妖诡。   “你!”萝莉大妖见他不理睬自己,气得脸青,恨恨地跺了脚然后自己走到了渡口前。   裴焱不明所以,便看着她抱着怀里一路从妖宫带出来的那只布玩偶快步向前。   她站在渡口向上伸手,去够一只凭空悬掉在那里的彩铃,但因为身高太矮,实在够不着,气得把一只手一下子幻化拉长,突兀又丑不拉叽地狠拽了那彩铃两把,铃声当啷。完事回头狠狠瞪着裴焱。   “你这小贱人给本公主记着!”   裴焱:“……”   他只觉自己先前扇这小丫头的一巴掌似乎扇得太轻了。   轻罗只得小步上前,走到裴焱身边解释道:“九公主的意思,刚刚想让殿下您去摇那只唤渡铃……只有身上带了神赐之符者才能摇响去往中洲岛的唤渡铃……但殿下您不加理会,故九公主只得自己上前去摇铃。”   裴焱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样。”   他随即便看向无忧道:“你只是矮,不是残,自己摇就挺好。”   无忧气得脸色更青,身上妖力都暴涌了几层,跟着她的年轻男妖是个长相华美的少年模样,在她身上的妖力威压下吓得瑟瑟发抖,一路战战兢兢恨不能隐身、隐形、隐遁,或者钻到某个角落旮旯里去。   无忧伸手摇的那只彩铃原先被妖雾笼罩,裴焱并没有看见。   此刻见这小丫头又一幅要寻衅、要打架的架势,嘴角微微上挑,毫不示弱地激起周身妖力与她对峙。   不就是还有点伤在身么,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轻罗忍不住又要忧心:“殿下……”   渡口最前,那气势汹汹站在那里的小丫头见裴焱分毫不露怯意,大眼中一闪而过的忌惮,冷哼了一声率先收起了妖力:“船来了,本公主不跟你这刚刚觉醒妖力就到处显摆的小骚浪蹄子一般计较。”   裴焱:“……”   他真的很想问问她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以及她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把这些话用在他身上?   铃响之后没多久,摇橹的划水声就从渡口远处幽幽传来。   水声由远及近,一只小船摇摇摆摆地漂到了渡口前。   船上无人,橹桨自摇,船帆上有“渡界船”三个大字。   裴焱看着无忧毫不犹豫地跨上船,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是灵异船只,这只是玄幻船只。   自己到了仙侠世界,传送妖阵、自己划桨的船什么的都属稀疏平常,见怪不怪就行了。   于是他跟在萝莉大妖身后尽力面色无常地上了船。   其间一次也未低头去看船弦两侧浮动的水。   待到轻罗和那少年男妖也上了船,无忧伸手拍拍船身,小船便载着四人……不,四妖悠悠缓缓地向水面远处漂去。   但见小船一离开渡口,便有层层叠叠的迷雾穿拂眼前,看不清前路。   没过多久,也看不清后路了,只能听见水声轻响,有感小船在微微晃曳,其他只剩一片白茫。   裴焱突然感觉头顶炙亮起来,抬头便见船头亮起一盏灯,灯如五色琉璃一般光彩夺目,在它的映照下能看见原本朴素净白单单写着“渡界船”三字的船帆慢慢变成了彩色,其间最中位置的那一个“界”字幻化成了一个近乎篆体的“妖”字。   渡妖船。   裴焱问轻罗:“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裴焱对面的无忧像看土包子一样看着裴焱,妖纵地冷哼了一声表示对他这一疑问的蔑视和不屑。   轻罗耐心地向裴焱解释道:“殿下您和九公主要去的六界学院在中洲岛上,中洲岛是传说之地,是上神于下界幻化而出的海中幻屿,下界妖、魔、仙、鬼、人都无法找到更没法过去,只有上神派出的渡界船能接引前往,无论妖、仙、魔都要坐渡界船才能抵达中洲岛……而在渡引过程中坐上渡界船的是妖,渡界船就会根据妖气幻化成彩色,更名为渡妖船……如果是仙,连船身都会变做一片雪白,更名为渡仙船……魔的话船身会是一片漆黑,更名渡魔船……鬼会是森绿色……人是灰色……下界神兽淡金色……”   裴焱奇:“下界神兽也要去学院?”   无忧冷哼:“谁不想拿到神器!”   轻罗点头:“六界学院五百年一届,每一界只能得到上神八张神赐之符,只有这总共四十八个学院学生有资格争夺上神所允诺的神器五百年保管权,这六界指的便是仙、魔、妖、鬼、人及下界神兽。下界神兽虽属神界却进不了极天神域,不是修为不够就是犯过大错,像四大凶兽、真龙九子都属于下界神兽……它们虽然强大,但心智出了名的不成熟,很多还会被仙家魔宗猎杀,或降为座骑。”   裴焱在心里啧了一声。   动物再怎么强悍还是拼不过人的狡诈,真是自古到今都这样啊!   “比到下界神兽,我们妖界更须警惕的是仙、魔、鬼界。”轻罗想到什么,忧声与裴焱道:“尤其是仙界,六界学院创立至今,每届最优属仙界拿到的最多,他们每隔五百或一千年就能获得一件神器的保管权,因有神器在手威势与日俱增,殿下您去了一定要当心……”   无忧转动着大眼看过来:“丑八卦你知道得挺多嘛,说这么多,难道还指望他能拿到这一届学院最优???”小萝莉用手指指向裴焱,一脸嘲讽。“别说拿到神器了,他去了能不被欺负,不丢我们妖界的脸就很好了!”   轻罗便低下了头去。“不……不是,这一届妖界中最强的当然是大殿下和九殿下……”   “你知道就好!”   轻罗看向裴焱,目中有忧:“轻罗心知,轻罗只是想提醒七殿下要当心那位仙君。”   原本嚣张臭屁无比的萝莉大妖在听到“那位仙君”后,脸上一瞬间竟露出震愣、惊慑的表情,她当即强声道:“怕什么!反……反正到了学院里有神域结界在,禁止私斗,更禁杀伤,本公主就不信他……他敢把我们妖魔两界怎么样!”   裴焱忍不住看向了她。   “你看、看什么!”小丫头不服气地瞪向他,仍旧盛气凌人。   裴焱挑了一下眉:“不看什么,老子只不过在好奇那位能把你吓到的仙君。”   萝莉大妖顿时横眉竖目:“你才被吓到了!本公主什么时候被吓到过?!本公主才不怕他!”   那位一路都没有开过口的少年男妖突然出声:“那、那个是不是渡仙船……?”   “什么?!”船上的小萝莉瞬间把怀里的布玩偶抱紧了,“唰”的一声回头,睁大眼看向了少年指的方向。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顿时涨红了脸抬手“啪”的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你个小小的鸟妖敢戏弄本公主!”   少年男妖被她打得直往船尾缩:“殿、殿下恕罪……轻乌不敢……刚刚轻乌好像确实看见了……”   轻罗化出蛇目直直看着前方:“好、好像真的是渡仙船……”   “连你也敢……”下时转头看见轻罗脸上的惊惧之色,小萝莉咽着声往她看过去的方向看了。   一艘船身如雪的轻帆小船漂在重重迷雾的另一头,正行在他们前面。   无忧倒吸一口凉气:“本公主竟然这么倒霉?!”   轻罗也已慌了神,尤其是在那原身为鹰鸟的少年男妖极目看罢,说船上仙人肩饰上坠有黑色铁莲后。   “殿、殿下……我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焱莫明:“难道去往学院的路上各届的引渡船撞上了还会互相残杀?”   无忧一只小手里正匆匆忙忙化出神赐之符,嘴里烦躁道:“你怎么这么无知!往届渡妖船撞上渡仙船可能不会怎么样,但这一届妖魔撞上渡仙船就危险了!”   “这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那位仙君呀!”轻罗都忍不住急道:“黑色铁莲是罗浮仙山的标志,船上的仙人肩上坠有黑色铁莲那一定是从罗浮仙山驶出的的渡仙船……那位仙君就是罗浮仙山的仙君!他一定就在船上!”   裴焱的想法停留在电视剧里仙风道骨、温和仁慈的“仙人”印象上:“既然是仙,他难道还会滥杀无辜?”   三个人……不,三只妖都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小船里稳坐不动的裴焱,眼神里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像在看白痴。   “六界还有谁不知道?罗浮山孤尘仙君是整个妖魔界的煞星,只要身为妖魔,撞在他手上必死无疑!”   裴焱一愣:“什么意思?他难道不问好坏,只要是个妖魔就杀?”   三妖动作一致地点头。   此刻顶着妖界七皇子之名的裴焱忍不住卧槽了!   “这里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仙?这样的也能升仙?!”   萝莉大妖因为心里无比赞同,一时竟忍不住对着裴焱狂点头:“就是说哇!这个仙君根本就是个神经病!最近一百年妖魔界最常说的就是——当年升仙的九天劫雷怎么没把他给劈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劈死了阿焱你就守寡了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霜云化霖3个;鸿儿龙、麦漾、西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锦屏灵藤   眼见着自己坐的渡妖船离前面迷雾中的渡仙船越来越近,小萝莉咬咬牙将神赐之符化入了自己额心。   裴焱仍旧稳坐不动,就看着她。   那神符化入体内似乎有点疼,小萝莉压着声音烦躁地对裴焱吼:“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照着我做!”   裴焱:“做什么?”   萝莉大妖青筋直跳地狠狠瞪他:“你要是想死就离本公主远点呀!这个神经病仙君飞升前爹娘是被妖魔害死的,妖魔撞到他手里绝对不可能留情!你还不用神符是以为他会看你长得好看就不杀你嘛?!”   裴焱便道:“我们两个很弱吗?难道不能联手跟他打一架?”   萝莉大妖像瞪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一样瞪着他,小脸涨得通红,怒道:“你想什么呢?!这个神经病就是因为太强了所以才被妖魔界称为煞星哇!要不然本公主还会怕他?!”   一旁的轻罗、轻乌内心:九殿下您终于承认您怕他了……   “他成仙还不到一百年,隐隐已是仙界第一剑仙!父王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忆起妖王殿内让人肝胆俱裂的威压,裴焱一听这话顿时凛神起来,终于正色道:“所以神赐之符会增强我们的妖力勉强和他对抗,保住我们的妖命?”   萝莉大妖眼角抽搐:“不,神赐之符会封印我们的妖力,把我们暂时变成无能的凡人。”   裴焱刚刚学着她的动作调动体内妖力将那张神赐之符化入了自己额心,闻言“卧槽”了一声:“什么?!”   无忧就一直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孤尘仙君不杀凡人。”她语声转而狡诈:“还会救!”   看裴焱已经化用完神赐之符小萝莉马上转向两名妖侍指画道:“一会儿没有神赐之符在船上渡妖船马上就会掉转船头把你们两个送回过来的渡口,轻乌你给本公主乖乖回妖宫等着本公主回宫,听见没!”   那少年男妖不住点头。   轻罗一面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渡仙船一面紧张地看裴焱:“殿下您一定要当心……到了学院就安全了……大殿下一定会保护您……”   裴焱还在思考无忧说的“一会儿没有神赐之符在船上渡妖船马上就会掉转船头”,他微皱起眉:“神赐之符不是在我们体内么?为什么一会儿会没有神赐之符在船上?”   下一秒小萝莉拽住他的衣袖猛地一拉,两个人同时“嘭”的一声摔进水里,他终于明白了小萝莉话里的意思。   ——因为这臭丫头要拉着他一起跳进水里!   再一次被四面八方的水灌进口、耳、鼻中,裴焱直挺挺地就像一块人形的石头,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换了一副身体竟还是和此前一模一样的那种僵硬到窒息昏厥的痛苦感受……   浑浑噩噩中裴焱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老子艹你妈!”   被神赐之符封印了妖力变成凡人的九公主殿下原身是蛟,水性当然极好,原本为了做做样子想要装模作样地呼救一番,好引起前面渡仙船上的仙人注意,结果她还没喊出声就发现自己瘦竹一样的细腕被一只直挺挺的手臂一动不动地箍着,拽着她直往下沉。   而水下那位身高体重至少是她的三倍!!!   我屮艸芔茻!无渊你这个小贱人怎么回事?!快给本公主放……咕……放手……咕嘟……   “救……救命……咕嘟……救我……”用着凡人的身体呛了好几口水之后小萝莉整个头都眩晕了,痛苦到昏厥:“救……救命……咕……呜哇——救我……”   她难道要成为第一只被淹死的蛟吗?   意识都开始混浊前小萝莉不停在水面上挥舞的小手终于被人一把握住,有人在将她往船身上拉。   有了水面上紧握着她的人力作为支撑,她连忙对着水下连甩带踩,死命地把箍着她手腕的那只直挺挺的手臂往水里蹬。   萝莉大妖如愿蹬开了水下差点拖着她一起淹死的“水鬼”,浑身湿透地被人拉上了船,跪坐在小船上,犹自心有余悸,一边吐水一边咳:“吓……吓死……咳咳……吓死我了……”   语气里的恐惧真实而恳切,没有半点作假。   将她拉上来的那位仙君眼角微微抽搐,眼神复杂地转头去看水下那位被她蹬开、已然越沉越深就快看不见身影的另一人:“……本君有感你二人气息相近,还以为同你一起落水的这位是你的亲友。”   萝莉大妖闻言一愣,这才算回过神来,忙又指着水下惊声急呼:“我、我哥!我哥!!”   这时渡仙船上背对几人坐在船头的那道冷冽身影微微向一侧伸出了手。   萝莉大妖两只大眼一瞪,就看见两三根流苏一样短叶轻须的细藤从他冷白无尘的广袖中伸出,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船舷一侧的深水中。   藤身鲜嫩如玉,微微泛点浅褐色,流转着淡淡清光,其上浓郁的仙气近乎肉眼可见,极寒极冽极冷。   锦屏灵藤?!   小萝莉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趴到船边去看!   就见三两根细长藤蔓越伸越长慢慢裹上了水中正不断下沉的那个身影。   而后冰冷无温的声音沉沉响起,他说:“不要动。”   又清又净的三个字裹挟着仙力直接排开了距离也排开了空气和水,强势地灌入了几人脑海,想不听见都难,显然是对水下那个身影的吩咐。   萝莉大妖眼看着灵藤裹上水中之人周身,心里只剩:啊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不动?!   那可是锦屏灵藤!!!   孤尘仙君专噬妖魂的锦屏灵藤!!!   怎么可能会有妖在锦屏灵藤下真的会不动??!!   他死定了!   她死定了!!   它们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挂掉全剧终   才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于归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孤尘仙君   直到裴焱被锦屏灵藤裹着,真的一动不动地被从水里捞上来前一秒,萝莉大妖心里想的仍然是那反反复复的三个字:   死定了!!!   之后小萝莉又呆又懵地看着裴焱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被灵藤裹着放在了小船中。   他竟然真的能忍得住在锦屏灵藤下不动?!这怎么可能?!   萝莉大妖看着完好无损的裴焱脑中一道惊雷,不可置信!   那可是锦屏灵藤!!!!   裴焱脱离水面躺到小船中,下一刻就两头惊跳起,同时狠狠一吸气。   顿时又呛又咳,吐出大滩水,他以肘撑地一翻身就半趴在船上重重喘息,大口呼气大口吸气。   差点……就……   死了。   在水里,他有0.01秒想过他再淹一次会不会重新给灵魂互换换回去。但是直到窒息的痛苦无以复加,这次也没人跟他说互换灵魂,反而是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死了就真死了,屁都不会再有。   于是仙侠世界就仙侠世界吧,成了妖就成了妖吧,至少还活着。   然而濒死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眼前俨然都开始出现幻觉了……直到那又冰又冷的“不要动”三个字在脑海中响起。   清光流转不歇的灵藤从他身上退开,温和地缩回了船头一人的广袖下。   他下意识地回转过头,顺着灵藤缩回的方向看向了那背对众人静坐船头的身影上。   很冷。   浑身透露着不好接近、不好相处的气息。   背影端正,腰身挺得很直,背上背着一把从剑柄到剑鞘都漆黑如墨的长剑。   头上一根白玉簪,三千乌发垂散在后背上,泛着冷冽的墨色微光。   小萝莉跟他差不多的反应,只是比他更瑟缩一点。   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仙力流转的长藤回到船头仙人向一侧伸出的手腕上,心如擂鼓,暗中咽了口口水。   裴焱看着小萝莉的反应就猜到船头坐的这个大概就是她口中杀妖如麻、让妖魔界胆颤的“神经病仙君”。   确实感觉很不好惹。   也不好对付。   但他刚刚应该是出手救了自己……裴焱想到这里又觉得可能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那种人……不,那种仙。   大不了多避开他,或许也不会为敌。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位“神经病”仙君看了看,见他慢慢抬起了自己伸出的手腕。   裴焱便注意到那腕上有一只古朴端方的玉环,环色雪白,环身上有三两道浅褐色的细叶藤纹,看样式,俨然就是方才从他袖中伸出的灵藤。   这只玉环紧紧扣在他左手腕上,像是女儿家戴的玉镯子,但又不会像女子戴的玉镯一样来回晃荡,而是与他腕上皮肤紧贴,像是镶嵌在了肌骨间,在他抬腕收回手时无一丝轻移晃曳,明显是被牢牢固定在了手腕上。   萝莉大妖本能地也在盯着“神经病”、“煞星”、“怎么没被雷给劈死”的专杀妖魔的刽子手仙君手上的噬妖法器。   这时一声悠悠缓缓地传到她耳中。   “小丫头,你是不曾见过仙人施法,还是被孤尘仙君这专噬妖魂的法器吓到了?”   萝莉大妖被瞬间惊回了神,忙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仙君。   那人一身天青色窄袖长袍,肩头左侧坠着一枚黑色铁莲纹饰,模样清隽,语气温和之余带着淡淡的调侃,正直直看着被他捞上船来的女娃娃。说话的同时一挥手,施施然地幻化出一张小案几来,案上一壶清茶一只单手可握的小茶杯,他伸手执杯,一面对着女娃娃淡笑一面悠然喝茶。   罗浮山主之子,以嗜茶、爱茶、惜茶闻名于六界的茗仙君。   “普通人不该忌惮这噬妖的法器。”他笑容更深了一分,抿着手中茶道:“只有妖才该怕。”   小模样只是个七八岁左右人间女娃娃的白蛟大妖九公主殿下心虚地咽了下口水,然后顶着落水之后湿淋淋贴在小脸上的头发和身上湿透的小粉裙,抬起一双圆圆亮亮、单纯无辜、可怜至极的大眼睛对着茗仙君眨巴眨巴:“人、人家只是个凡人嘛……看、看到手镯里能伸出仙藤来就、就有点好奇而已……谢、谢谢仙君大哥哥们救了我们丫~”   语声好不讨乖、甜腻。   正爬起身的裴焱听到她这说话的语气一层鸡皮疙瘩掠过全身,撑起的手肘抖了一下,差点又趴了回去。   茗仙君笑了笑,另一只手一挥,替他们将落水湿透的衣物上的水汽除了:“两个凡人身躯,当心染了风寒。”   小萝莉眉眼一弯,正要甜腻腻地再对他道个谢撒个娇,就听他道:“虽说你俩要么是乘坐渡凡船要去往学院的人界皇族不慎落水……要么是皇族携带的侍丛不慎落水……”   小萝莉正要借机点头表示就是这样……就听他悠悠然地续道:“要么是已经化用了神赐之符暂时变成凡人的妖魔……”   “不不不!”穿着小粉裙跪坐在船中的小萝莉连忙摇头,一双大眼水汪汪地盯着面前的仙君:“人家不是妖魔啦!嘤嘤嘤,仙君大哥哥你竟然说人家是妖魔,人家才不是呢,人家长得这么可爱……”   这时长时坐在船身中段——就在裴焱身旁不远的另一名仙君冷不丁地开口道:“可先前未久,我们分明感受到船身后方有妖气。”   细眉大眼的小女娃儿呆了一下,然后转向开口的仙君撒娇道:“大哥哥你不可以乱冤枉人家的,人家长得哪里像妖怪啦!”   那仙君回看女娃儿一眼抽动了下眉头,静默着转过了头去。   他身上一袭淡蓝色方襟长袍,右侧肩头一枚黑色铁莲坠饰,相貌堂堂,气质清俊,浑身上下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罗浮山现任守山长老的嫡传弟子——六界出了名腼腆直忱的洛书仙君。   那仙君回看了女娃儿对着他撒娇的模样,似乎很是看不惯,干脆转头不看。   而那捏着茶杯的茗仙君则慢慢将目光移向了此刻已然坐起、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的裴焱身上。   语声却是对着小女娃在说:“小丫头所言也确是,女妖应当是要比你更好看些才是,至少么……也要有你哥哥这样的容貌才能称得是妖。”   裴焱愣了愣,心中有疑。   他在说我???   萝莉大妖原本还欲“嘤嘤嘤”,听闻此话,语声竟就一扬,颇有怒气:“我还是小孩子!我还没长开好嘛!!”   那茗仙君促狭地一笑:“不用人家了?”他看着那小丫头回过神来怂怂地缩回了脑袋……   忍不住又笑道:“只不过令兄如此倾世之容,小丫头怕是长开也难以及上。”   那洛书仙君坐在女娃儿对面,视线与小萝莉相对,原本并没有转头去看与他并排而坐距离不远的裴焱,此刻听闻了茗仙君的话,不免好生好奇地侧首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凡人少年。   裴焱目露狐疑,眉头微拧,这才想起自己从妖宫中醒来至今,还没正视过与自己灵魂互换的这个人……不,这只妖的身形外貌。   不像女孩子看重的,他醒来察觉裆下的感觉没变,性别没错,就没太关注这具身体的其他地方了——典型的直男反应。   此刻被人不经意提及外貌,裴焱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查看一下这具身体长什么样……于是他马上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穿的古式斜襟袍子,一只手伸进衣内摸向了自己小腹。   对面的无忧看见,目瞪口呆、脸上臊红:“你、你……哥哥……哥哥你干嘛!”   裴焱摸完心里就老大不爽,气得骂道:妈的!老子的八块腹肌没了!这只妖怎么这么懒!难怪要被欺负!   他抽回手来又自顾整了整衣襟,舒了口气道:“只能重新练了。”   抬头便见船上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除了船头始终坐在那里背对众人不言不语更没有回过头的“神经病仙君”。   身侧一道视线尤为炙热。   裴焱努力从八块腹肌变一块的无力感中平复了心绪,难以避免地注意到这道灼人的视线,便转头向他回视了过去。   是那名身着淡蓝衣的仙君。   “你看着我干什么?”裴焱道。   洛书仙君颊上微红,当即别过了脸去。   只是没过片刻,他又回过头来看向了裴焱,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紧张。“小兄弟容貌倾世,更胜仙女,有惊世之容。”   裴焱用了整整十秒来消化他这句话。   但还没等他消化完,就听见蓝衣的仙君把头转向船头静坐的那个背影,恭声问道:“小师叔,他……是人魂么?”   于是裴焱自那冰冷无温的“不要动”三个字之后又听见了那位煞名远播的仙君所说的第二句话。   仍旧冷冷冰冰,不带感情,说的是:“人魂。”   小萝莉一瞬间瞪大了眼,看看孤尘仙君的背影又看看裴焱。   人魂???   孤尘仙君的锦屏灵藤也有出错的时候???   这小骚浪蹄子怎么这么好运?!   听闻了自家师叔的话,洛书仙君心神终于定了下来,继而再度转面看向裴焱,十分腼腆(?)地开口问道:“小兄弟,你人间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姊妹……未出阁的?”   裴焱:“……”   无忧:“……”   木了片刻后,裴焱舒气的同时“哦”了一声,然后就随手指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小萝莉。   洛书仙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小女娃儿一眼,随即又转回看向裴焱,微皱眉摇头:“这个不算。”   裴焱:“……”   萝莉大妖先是一愣,随即便怒起:“什么叫这个不算!我还没长开好嘛!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仙君!有本事报上名号!我……我……”   一道泛着寒气的语声突然道:“你承认你是妖,获悉名号以供日后寻仇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嫂子吊打小姑……错了……是剑仙吊打小姨子。 第7章 三清断魂针   小萝莉闻声就是一抖。   是孤尘仙君。   原本还怒不可遏、盛气凌人的萝莉大妖几乎立马缩回了脑袋,声音秒低又怂又孬:“不不……我我不是妖……我我我……的确长得丑……”   裴焱:“……”   臭丫头你的飞扬跋扈和骨气呢???   那执杯而坐的茗仙君一时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他边笑边道:“我说……小妖,你不是妖你这么怕孤尘仙君做什么?”   小萝莉更怂,强声辩解:“我我……就不是妖嘛!”   她话音刚落,便闻空中“咻”的一声,一支通体泛着银光的墨色长针自船头方向疾速飞来,眨眼之间到了小萝莉面前,针尖直指小萝莉额心。   穿着小粉裙像朵可爱小粉花一样的萝莉大妖看见凌空飞悬到自己面前的黑色长针,先是呆了一下,下一秒看清近在咫尺的这枚长针是什么……“哇”地一下就大哭出声,吓得七手八脚爬起直往裴焱身后钻:“哥、哥哥!哥哥!!救我!!呜哇——”   她把头紧紧抵在裴焱背后,吓得一个劲呜哇乱哭,小身子抖抖抖抖抖。   三清断魂针!!!   神经病竟然拿出了三清断魂针!!!呜哇她死定了!!!!   墨色长针无法再直接对准小萝莉的额心,而是隔着挡在她面前的这具身体指在了裴焱胸口。   针长一尺,流光四溢,寒气逼人。   船头仙人语声冷而沉:“让开。”   裴焱二话不说反手揪住小萝莉就要把她拖出来。“好的,没问题。”   小萝莉手脚并用地死死抱住裴焱不放,哭得杀猪一样响:“不要!不要哇!!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你不要把我交出去!!不要把我交出去!!!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我我是你亲妹妹哇!!!亲的!!!!亲的!!!!!!”   裴焱凉凉道:“我以前还是你亲哥呢,你这臭丫头怎么对我……怎么对我娘来着?”   “我不敢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哥你救我!!呜哇——”   裴焱:“你还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得很。”   “我改!!我改!!!呜哇哇——我都改!!!!”   裴焱只感背后的小女娃儿抖个不停,吓得鼻涕眼泪都在往自己后背上抹,他骨子里到底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大男人,用力拖她出来的手就放了开。   叹了一口气,心道:老子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说改不改,日后我再亲自收拾你!   想罢改而坐得很直,转头看向船头,对那道冷漠清冽的背影道:“仙君还是先别动她了。”   说话的声音转而严肃起来,他又道:“而且即使身为仙人,你们应该也没什么权利随便伤人。”   小船飘飘摇摇地浮在水上,还在穿云过雾一样地往前驶着。   茗仙君淡笑不语,只施施然地坐在船尾喝着茶。   洛书仙君微拧眉头看着裴焱与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娃。   “让开。”   不知过了多久,船头之人只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裴焱就忍不住微皱起眉,反倒伸出一只手更加明确地将小萝莉护在了身后:“她的确是我妹妹,我没道理让开。”   “你是人,她是妖。”声如钟罄,又沉又冷,船头静坐的人冷绝道:“让开……我只杀妖,不杀人。”   裴焱讽笑了一下:“所以现在这个世道生来是妖就应该被你们仙界杀?那老子要也是妖是不是就算没做过一件杀人放火抢劫□□的恶事撞到你们也得死?”   小萝莉急得用手掐他:“哥、哥你胡说什么呢!他们都说了你是人呀!”下瞬惊醒,小萝莉又慌忙道:“不不……不只你!我我们都是人!都是人!!”   船头仙君语声很冷了:“是。凡是妖,便死有余辜。”   裴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坐得笔直的背影:“那老子跟她一样,你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蓦然响起的语声极寒慑、冷冽:“你跟她不一样。”   吓得躲在裴焱身后发抖的萝莉大妖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哥……哥……他们为什么偏袒你呀!?就因为你长得比我好看吗??!呜呜呜……可你是个男的呀,我再丑好歹是个女的……仙界的仙君难道都跟人界有些男的一样断袖龙阳了吗……?”   那悠闲看戏的茗仙君一听差点笑喷了茶:“你这丫头,虽说长得不如你哥,倒也有趣得紧,难道没看见孤尘仙君根本未曾回过头?又哪里会是因为你哥长得好看偏袒于他?孤尘仙君不伤他只是因为锦屏灵藤告诉他你哥是人魂而非妖魂……但你的话……可敢也让锦屏灵藤测一测?”   小萝莉当即嘴硬道:“我我我我我当然和我哥一样是人……他他他他他他他不怕的话我当当当当当当然也不怕……测测测测测测就测,谁谁谁怕谁!”   船头仙人广袖一振,下一刻手腕上三两根流苏细藤便“唰”的一声看准她飞驰而来。   无忧闻声转头,见那仙气四溢的灵藤真的朝自己飞了过来,吓得“哇”一声一边哭一边跳起来躲:“呜哇——哥!哥!!不要让他们拿藤条抽我!我怕!我怕!我还是个孩子!!!”   裴焱反手向后一手圈住她另一手快速一拽,将她小小的身子从背后拽到面前牢牢护在了自己怀里。   飞驰过来的锦屏灵藤撞在了裴焱手背上。   茗仙君看着他们,又喝了一口茶。   洛书仙君眉头皱得更紧。   欲要缠向小女娃儿的灵藤几次被裴焱拿手背撞开,能看见他□□凡胎的双手屡屡和藤上仙力相撞之下,脱皮见血。   茗仙君摇了摇头:“这人类少年护着她,难测。”摇罢头,茗仙君又道:“若不测,只凭推测判定她是妖就杀了,便欠妥。”   洛书仙君看着裴焱手背上的血痕,眉头更皱,忿声对小萝莉:“小妖你真是狡诈,也不知从哪里骗来这凡人少年给你当挡箭牌。”   船舷一侧吹起一阵风。   身上广袖长袍忽然被风吹起,微微拂荡,船头端坐之人任灵藤在半空中凌悬了片刻,而后慢慢收回了。   他冰冷道:“中洲岛,到了。”   那泛着寒意的黑色长针还对着二人,裴焱未敢松懈心神。   一身天青色袍子也在风中轻轻扬起,茗仙君笑着抬颔向前眺望了一眼,便道:“如此,我们便不与他们兄妹二人纠缠了,既未能判定,师叔此回且饶过他们吧?”   裴焱察觉到黑色长针每每试图所指都是小女娃儿的额心,便又将她拽到了身后,自己挡住指向她额心的长针,执意护住。   船身像是撞到了什么,轻轻晃了晃。   裴焱一回头,看见两盏金色琉璃灯吊在渡口前竖着的两根细长竹柱上,泛着金色的流光。   渡仙船已经靠了岸。   盘腿端坐于船头的仙人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黑色长针“咻”的一声朝他飞回了,从他后背没入体内,像滴水回源一样,微泛涟漪,无声无息。   裴焱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立身的背影。   白衣如水,广袖流云,肩披繁复莲纹鹤氅,双肩肩头都坠有黑色铁莲样式的莲纹环扣。   他坐着的时候长发铺满后背,映着头顶白玉簪,显得修逸清冷;站起后身姿峻峭如松,乌发垂散至腰际,在周身流转的清光中更显得冷如冰霜,寒意浸人。   裴焱脑子里便就蹿出了一个词:高岭之花。   总觉得这个词非常适合这个仙君。   即便和他“享誉”妖魔界的煞名不搭,但同样能表达出他不好接近、不好惹、非常冷漠、拒人千里的气质。   裴焱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小片刻,直到见他抬步踩上渡口的横木,才醒神过来他这是不打算跟他们纠缠了。   这么一来裴焱反而想起了什么,上前两步对他道:“对了,谢谢你之前从水里救了我……”   一码归一码,他随手伸过去想拉他的衣袖,将他拽过身来当面道个谢,只是还未碰到他,就听他冷凝道:“不准碰我。”   裴焱愣了一下,一瞬间想起刚进大学时,室友去找他一起吃饭,一眼看上了他同系一位跆拳道系的师姐,那个师姐身高腿长、漂亮得像朵高傲的凌霄花,室友上去搭讪的时候稍微靠得近了点,她就是这样又冷又傲地说了句:“不准碰我。”   裴焱:“……”   一般无二的语气,只是这位仙君声音还要更冷一些,但听着同样像个骄矜的大小姐……   裴焱便识趣地缩回了手,随口道:“那好吧,总之,谢了。”   “神经病”、“煞星”、“大小姐”头也不回地向渡口远处行去了。   温和爱笑的茗仙君继孤尘仙君之后踩上渡口,此时回头来看着裴焱又笑了笑,随后离了。   萝莉大妖眼看着他们走远,心弦总算松了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好了好了……活下来了!!!   她刚刚松开攥在裴焱身上的两只小爪子,脑袋一转就看见洛书仙君离得很近地站在她和无渊身旁:“啊啊啊你怎么还没走?!”   裴焱闻声转头,便见洛书仙君眼神热切地盯着自己。   “小兄弟,你家中可还有除她之外、另外的姊妹?未出阁的……?”   裴焱:“……”   被他拿手指着的萝莉大妖忍不住要抓狂:哪个说罗浮山洛书仙君性子出了名的腼腆?!这仙君哪里腼腆了??!!   见裴焱不答,洛书仙君微微涨红着脸把手中凭空出现的两三本红册子塞到了裴焱手中:“这、这是本仙君刚刚拟好的聘书、礼书和迎书……上面已经落了我洛书仙君的名,你人间家里要是有另外未出阁的姊妹可叫她们其中一人拿着它来罗浮山找我。”   裴焱:“……”   无忧:啊啊啊你堂堂一个仙君至于吗?!   洛书仙君腼腆(?)地挠了下额发,再看了裴焱(的脸)一眼,转身跟随另外两人离去。   萝莉大妖分明看见他行出老远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无忧暴躁地连连跺脚:你这登徒子仙君到底是有多喜欢我哥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洛书仙君你清醒一点,这位是你未来……【师叔的老婆该管叫啥,作者脑子短路了】_(:3」∠)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于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穷人是我2瓶;于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中洲岛   终于确定那三个仙君已经走远,小萝莉赶紧推着裴焱爬出渡仙船上了岸。   “呼……吓死本公主了!还好有你这小贱……咳咳……有无渊你挡在本公主前面……你这张脸,在妖宫中招蜂引蝶也就算了,真没想到对罗浮仙山的仙君也管用!”   萝莉大妖又是恼怒又是庆幸,还很不服气地瞪了裴焱的脸好几眼。   后者皱了皱眉,道:“老子感觉你这是在骂我。”   白蛟大妖九公主殿下又恢复了之前的飞扬跋扈,叉腰哼道:“无渊你这小妮子狐狸精别不识好歹!本公主刚刚可是在夸你好嘛!”   裴焱:“……”   真他妈不该救她。   接着小萝莉就心急火燎地沿着渡口向前跑去,裴焱就跟在她身后走。   脚踩上渡口外的地面时,小萝莉脚底就泛起一个流转着金光的法阵,法阵图案繁复,泛开有一丈宽广,稍纵即逝。   九公主殿下看到法阵的一瞬间眼中就一亮,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美滋滋道:“好了!我们体内的神赐之符已经和中洲岛上的保护法阵连接起来!之后有法阵保护,就算再遇到那个神经病仙君我们也不用怕了!”   明明是你怕,老子好像并不用怕→_→   裴焱紧随她身后走下渡口,也看到了那从自己脚下化生而出、一闪而过的金色法阵。   “这是神赐之符的作用?”   萝莉大妖开始肆无忌惮、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对呀!而且神赐之符的作用可多啦,最基本的就是和中洲岛上的法阵连接起来保护学生,这样只要在岛上,和神符相连的法阵就会把我们受到的来自其他学生的法术攻击全部吸收掉!”   裴焱问:“那物理攻击呢?”   “什么叫雾里攻击???”   裴焱一边想一边解释:“就是不用法术的攻击,最平常的他打你一拳,你踢他一脚,他再砍你一刀,这种。”   九公主殿下听完很不屑:“你说的不就是凡人练的武功嘛!等我们到了学院我们的妖力就能恢复回来,到时候有妖力在身我们还怕什么凡人的武功!这法阵只会吸收掉别的学生攻击我们的法术,又不会妨碍我们自己用法术!凡人那种低劣的武功怎么可能伤得到我们!”   裴焱“哦”了一声:“那我们距离学院还有多远?你说到了学院才能恢复妖力,那没到之前妖力被封住的我们岂不危险?”   小萝莉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模样跟个人类小女娃完全没两样。   “无渊你还真是无知得彻底!神赐之符的第二个作用就是神谕守护准入,六界学院在中洲岛正中的神栖峰上,神栖峰有神谕守护,想要进去所有妖、魔、仙、鬼、下界神兽都必须化用神赐之符将自己暂时变成凡人,然后一步步走上去,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和我们一样没有法力,要等到了学院才能恢复~~~仙、妖、魔、鬼之类失去法力多难心安,这时他们也就只想着赶紧去到峰顶学院好恢复法力,才没心思去管别人!”   九殿下又想到什么,道:“刚刚罗浮山那三位仙君,多半就是为了省时间直接御风到神栖峰脚下去了~这会儿恐怕已经走在上山的路上了!我们先一步化用了神赐之符变成凡人,就只能慢慢走过去咯。”   裴焱皱了皱眉:“照你这样说,现在作为凡人的我们走到神栖峰前的这段路才是最危险的吧?别人还没化用神符变成凡人,有法力在身……万一想把我们怎么样,我们现在怎么斗得过?”   九殿下浑不在意:“这就要说到神赐之符的第三个作用啦!除了保护和学院准入,它还会监测每一个学生~~以后在学院里想要用法术作弊之类肯定都是不行的,因为上岛之后神赐之符就会开始监测和计算每个学生的积分……就连我们接触到的所有人它都会记录下来,学生如果做了恶事,即使他自己还没化用神赐之符也会被我们体内的神赐之符监测到,进入学院之后马上就会面临神罚和扣分~所以他们不敢这么做的~!”   说完小萝莉还补充道:“所以这一路我们基本不会有来自其他学生的威胁,要小心的就是中洲岛上本来就有的一些怪物,但这些怪物长期被神威震慑,全都懦弱得很!只要我们不去主动招惹,它们就只会装死!也不用担心~~~”   裴焱听明白后忍不住感叹:“仙侠世界就是厉害,一张符就是集准入、保护、监测、统计一体的宿主跟踪系统。”   九殿下狐疑:“什么西通??”   裴焱掠过了她的疑问:“所以这个六界学院是积分制?最后的积分奖励就是神器?”   小萝莉听到神器马上高高扬起眉毛,眼睛里都在放光:“当然啦!最后积分最高的那个人就可以从上神手里拿走神器!”   裴焱就点了点头,然后他问:“神器都有什么用?”   九公主殿下听了难以置信:“神器!撼天动地的神器!!无所不能的神器!!!”   裴焱:“……”   这么无所不能它能让老子灵魂再穿回去吗???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岛上正中高耸入云的主峰一步步走过去。   裴焱问完了心里的疑问,才有空闲打量四周的景色,他一边走一边环顾了一圈这座上神幻化出来的传说之岛。   从渡口上岛是再平常不过的水岸,岸边稀稀疏疏地长着各色裴焱反正没见过的野花野草……或者应该说神花神草?   两人越往岛中深处走花草越多、野草……不,神草的长势也越繁密茂盛,又走了一段路后便开始出现低矮的灌木荆棘丛。   如果不是这些植物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金光,裴焱会觉得这里也就跟寻常的岛屿没什么两样。   九公主殿下拖着凡人小女孩的身体走了半个时辰就走不动了,伸出小手扶住了路旁一棵小树,气喘吁吁道:“凡人的身体……实在太无能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摸到小树旁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歇会……本公主累了……无渊你这小妮子肯定也累了……”   裴焱瞥了她一眼:“老子什么时候说累了?”这点运动量刚好锻炼下你哥这副中看不中用的身体。   裴焱环顾了周遭一圈,随口一句:“你哥这副身体很没用,你比他……比我更没用。”   此时完全成了个人类小女娃的九公主殿下正瘫坐在大石上耸拉着脑袋大口喘气,闻话就向他瞪来:“本公主原身可是强大的蛟!你这条小鱼也配称我哥……还敢说本公主没用……无渊你等着,本公主之前不过是……”   下一瞬裴焱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   因为周围找不到其他好拿的东西,他想要负重练习。   ……不然八块腹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与他预料的差不多,他SSS级别的精神力入驻到这副身躯里之后,已经在慢慢增强无渊的身体素质。   裴焱将怀里这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娃儿抱着坐在了自己一只手臂上,然后继续向前走了。   九公主殿下原是愣着,而后回过神来,小脸一下子涨红了:“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过准你抱了!你不过是条鱼!本公主可是……”   “哦,那老子把你扔这里先走。”裴焱作势要扔。   “你!你!”萝莉大妖被他抱着走了一段路,觉得意外的轻松和惬意,闻话赶忙伸出小手拽住了他一边肩膀:“不、不许扔!本公主就特准你抱着本公主走好了!”   “不用特准,不抱也行的。”又作势要扔。   “呜……臭无渊……你个小贱人……”   “老子扔了。”   “无渊!不不……哥……哥!”   九公主殿下突然回想起来,之前在渡仙船上,他挡下煞星伸过来的锦屏灵藤……还站在她面前帮她挡着三清断魂针……   无忧后知后觉地懵怔了一下,仰着小脸看向裴焱,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了句:“那可是三清断魂针呀……”   “臭丫头看什么?”裴焱瞥了她一眼,不客气道:“还有,你再敢用‘小贱人’、‘小骚浪蹄子’、‘小妮子狐狸精’这样的词骂老子,你看老子揍不揍你?”   萝莉大妖突然脸有点红地偏过了头:“不骂就不骂嘛……”声音很小。   下一刻她又转过头来,红着脸小声嗫嚅:“哥……人界的兄妹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裴焱没听懂:“哪样?”   无忧半昂起头,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涨得更红:“就、就是像这样哥哥会抱着妹妹走路?”   裴焱呵呵:“你不是不承认我是你哥么?”   末了又道:“至于抱不抱么,就要看自己的妹妹可不可爱了。”   “本公主当然可爱!本公主最可爱!”她看见无渊脸上分明带着轻讽的笑,小脸红过之后又忍不住柳眉倒竖,愤愤地鼓起两边腮帮:“哼!哥你得意什么!你也就比本公主好看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等到本公主长大……一定是整个妖界……不!整个六界最漂亮的妖……最最最漂亮的!!!”   可惜并没有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   裴焱不予理会,换了一只手臂给她坐,就这么一路抱着她负重练习走到了神栖峰前。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骂轻罗:丑八怪、又丑又没用的丑妖怪。   无忧骂无渊:小贱人、小骚浪蹄子、小妮子狐狸精。   (从骂人的话里依稀可以看出颜值高下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鸿儿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583292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隐藏积分任务   神栖峰前,六名从头到脚罩在灰纱里还穿得一身漆黑的女子正在化用神赐之符。   她们身后还站着两名一身黑衣的男子……同样罩着灰纱。   裴焱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帮人阴气沉沉的:“她们难道是?”   “这副装扮一看就知道是鬼界的鬼哪,无渊你这小……咳……哥你还真笨。”   “现在不是大白天么?鬼出来没问题?”   “有问题呀,所以她们不是都披着遮阳纱嘛?”   裴焱无话可说。   无忧被他抱着走了一路,险些昏昏欲睡,两只小手不知何时吊在了裴焱脖子上,此时一边打哈欠一边揣着眼角道:“不用管她们啦,我们走我们的就行~鬼界和妖界很少打交道,也没什么仇啦,而且我们已经化用了神赐之符,她们根本看不出来我们是哪界的~~~”   等进了学院这些鬼跟他们也要成同学吧?   裴焱想到这里便多打量了她们几眼。   虽然包在灰纱里但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女鬼身材都很好,应该不丑,以后恐怕还是漂亮女同学。   后面的两男鬼身材也很健硕,反正比自己在船上摸着的这副身体要强壮得多……   裴焱吐了一口浊气,对无渊这副青涩少年一样的身体再次感到不乐意、不爽。   他抱着无忧从她们一行六只女鬼两只男鬼身旁走过,率先走向了神栖峰的入山口。   那站在一行鬼最末的两只男鬼看见二人越过了最前面的那只女鬼要往前走,脸色一冷,立时喝道:“站住!不许走在吾王前面!”   听见“吾王”两字裴焱和无忧都震了一下。   裴焱想的是:鬼界的王竟然亲自进入六界学院争神器?   无忧想的是:鬼界的侍丛真是没规矩,自己是妖界的公主,鬼王又怎么样?!   下一刻裴焱怀里的小萝莉就冷哼一声,粉面生威,一副正准备怼回去的样子。   只是立于八只鬼最前的那一位女鬼先她一步出了声:“不必在意,中洲岛是上神的地界,非吾等所在冥府,六界学院更是每隔五百年集齐各界翘楚所在之地,本王虽为冥界之主,却也不过是其中一介学生。”   她说完便转向裴焱二人道:“既能代表一界来此争夺神器,两位应也是他界强者,先请吧。”语声肃淡,既威严又平和,且声音自带一种金戈铁马般利落朗然的韵味,听来很有气度。   裴焱便朝她点了点头,续往山道上行了。   无忧哼道:“这还差不多!”   山道上,无忧悠闲地坐在裴焱胳膊上荡着小脚丫道:“原来是鬼王亲自来了~哥你不知道,它们鬼界的王更替最频繁了!经常会有死了几千几百年的某个人界强者某一天突然化成了鬼,鬼气超强,然后一下子就当上王的!这只女鬼不到五百岁,应该也是最近醒来成为鬼王。”   裴焱:“你怎么知道她不到五百岁?”   无忧:“肯定呀,每一界派来学院的都是除掉已经进入过学院的之后、最近五百年最强的八位,她如果超过了五百岁就会是上一届六界学院的学生,像父王那样。”   裴焱微微凛神:“妖王是上一届六界学院的学生?”   无忧高高扬起眉毛,几分忌惮又几分得意道:“是呀!而且上一届的学院最优就是父王,他现在手上就有神器火神帜。”   裴焱的神情无形间更凛了一些。   无忧肆意道:“就是因为这五百年间父王手上有神器火神帜,五州四海许多大妖族系才不得不归顺妖宫,像老二的九尾狐妖族和老四那边之前一直只在世外潜修的花木妖族,还有……”小女娃儿突然不吱声了。   半晌后,她道:“总之本公主一定要拿到这次的神器!”   裴焱偏头看了她一眼,有瞬间觉得这小丫头知道得很多,并不像自己看到的这么简单。   山路两侧树荫繁盛,裴焱抬起头就看到斑驳的光影,感觉上此刻的时间应该是一天中的下午两三点。   他突然想到:“这里有日夜么?”   无忧闻话便仰起脸来,眼里星星点点,浮现出小孩子最常有的兴奋:“当然啦,我早就打听好了~!六界学院不仅有日夜还有像人间一样的四季~!比妖宫好玩多了!!!”   裴焱嗤笑了一声。   那敢情挺熟悉。   鬼界中人将神赐之符化用于体内没多久,就于山道上看到了走在她们前面的兄妹二人。   一行鬼不近不远的走在裴焱和无忧身后,都在沿着山径往峰顶的学院走。   山径崎岖,灵草渐深,头顶的日光也越来越耀目。   几人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焱身后不远的几只女鬼似乎尤为警惕,当即停下脚步仔细环看了周遭一圈。   裴焱一回头便见她们掩在灰纱下的眼睛幽亮冷冽,有一种仿佛常年行走在战场上和尸骸间才能染上的血腥气和阴森感。   “王,那是什么!”其中一只女鬼突然指着一处道。   裴焱和她们一起看过去,便见一块巨石一动不动地躺在山径旁杂草幽茂的林野深处。   那里树木繁多,罩着淡淡金色流光的杂草更是长得满地都是,又长又密,原本并不容易注意到那块巨石,但恰巧一束日光透过繁茂的树冠投射在草丛中的巨石上,就将那深绿丛中一大块灰白突兀地凸显了出来。   石上有错杂斑驳的纹路,像干涸龟裂的河床。   无忧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说上去神栖峰的山道如果能有三界以上的人同行就容易触发隐藏的积分任务!!”   她声音太响鬼界的人也都听见了,为首的鬼王向他二人看了过来:“只是两位与我等加起来应也只占两界。”   裴焱纳闷:难道真像那位仙君说的,自己算人?   另几名女鬼看向鬼王道:   “如此林中这灰白巨石难道会是与积分任务有关的异物?”   “王,我们可要上前探一探?”   “魑将愿为吾王一探!”   鬼王语声随和而沉静:“不了,去往学院山径之上的积分任务本王亦有耳闻,奖励虽丰但若完成不了倒扣的分数也非常多,我等现下都成了凡人,没有必胜把握,不宜冒这个险,且也不能确定它与积分任务有关,倘若一不小心招惹了中洲岛上本有的怪物就危险了。”   她语声淡泊,所言在理,考虑详尽,且可看出非常重视同行之鬼的安危,是个冷静平和且果决的王。   裴焱当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抱着无忧继续往前走,就当没看见那块巨石。   只不过没走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   微皱起眉往回看。   无忧不解,歪头看他:“怎么啦??哥?”   行于他二人身后的鬼界一行人正要于他们身旁越过,便听他道: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众皆一怔,齐齐抬头看向了裴焱。   无忧小眉头一拧:“哪有?我怎么没听到???”   鬼王回看了身旁众鬼将一眼,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裴焱随意惯了,见她们都摇头,就不甚在意道:“之前在水里淹了一下可能还有点幻听,走吧,大概听错了。”   他转头又要往前,突然一道粗犷响亮的男声于他耳边无比清晰道:“我屮!同是鱼类你不要见死不救啊!!!”   这次裴焱再想告诉自己只是幻听已经不行了……   他再次停下了脚步,回头问:“你在哪?”   无忧仰着小脸看他:???   那粗犷响亮得如同炸雷一样的男声又响起在他耳边:“蟒蛇!蟒蛇!我在它肚子里!!!”   “没看见蟒蛇。”   “怎么会没看见蟒蛇?!超大!超恐怖!!光牙齿就有我两倍大!”   裴焱在脑子里想象了一条光牙齿就有一个人两倍身高那么长的巨巨巨形超级巨蟒——他甚至抬头看向了空中,然后又眺望了一圈,说:“绝对没有。”   “我屮,怎么会没有!我只能感受十丈以内的同族啊,你肯定就在我身边不远,怎么可能看不到它!?”   裴焱觉得自己怕不是碰到了疯子:“照你描述的大小十丈以内老子应该已经被它压扁了。”   鬼界中人见裴焱不再往前,改为站在山道上自言自语,都拧了眉。   无忧伸小手在裴焱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怎么啦???”   裴焱烦躁地皱眉:“有个自称是鱼的东西说它在蟒蛇肚子里,叫老子救他。”   众皆面面相觑。   自称是鱼的东西:“我不是东西!我是鱼啊!我是跟你一样的鱼族啊!你这条公鱼怎么说话呢你?”   他像是突然醒神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这条鱼根本不想救我吧?!还骗我说看不到蟒蛇!你!你!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厚道的鱼?!”   裴焱转身就走:“幻听出来一个疯子,不用理,继续走。”   “别别别!!!”那鱼慌忙将炸雷一样的声音一收,语声一下子极为哀楚无力:“兄弟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再不救我我的护体水泡就要破了,真的要被这条妖蟒的胃液溶化了……见死不救伤天理的啊!你做鱼不能这样啊!”   裴焱不耐烦地打断他:“废话少说,你就说你到底在哪?!”   对方马上又恢复了精神:“蛇肚子里!蛇肚子里!”   裴焱:“……”   算了,还是别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焱:有点饿,还是救了吧……烤鱼还是生鱼片?   不知名鱼:都是从水生,相煎何太急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霜云化霖26瓶;晚来天欲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灭石蟒   鬼王听罢裴焱的话,沉忖少许,突然又看向了此前鬼将之一指给她看的那块灰白巨石。   就在一行人立身的山径一侧林野中,突兀地横亘在碧色带金光的草丛中。   “不知你等可有听闻过……”她突然出声道:“传闻中的灭石蟒。”   见鬼将诸人与裴焱二人都向自己看来,鬼王语声平和地续道:“此蟒记录在《鸿蒙异兽经》中,自鸿蒙之初便有,最常现于灵山,有吞石拟物之能,万年才需进食一次,性情温敦,进食完便拟作自己吞食过的巨石模样,直到一万年后醒来再次进食。”   鬼王说完拿手指向了林野深处那块灰白巨石:“这石上的龟裂纹路,和本王看《鸿蒙异兽经》时其上所画的灭石蟒所拟之石极为相似。”   所有人都侧目看向了那块灰白巨石。   “所以其实那块不是石头,是一条蟒蛇??”裴焱手指灰白巨石。   鬼王审慎地朝他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见裴焱好像一下子就相信了女鬼王的话,无忧不满道:“我也看过《鸿蒙异兽经》,怎么没注意到你说的这种蟒蛇哪!”   鬼王平声:“《鸿蒙异兽经》本王可以倒背如流。”   无忧噎了一下。   “请教一下怎么确定它是不是灭石蟒?”裴焱看向鬼王,随口问。   鬼王伸手向身旁的鬼将:“用火烧。”   鬼将默契地为她递上一对火石。   裴焱:“直接过去烧它?”   鬼王点头。   裴焱瞥了一眼她们一帮女的,一只手将无忧扔到了山径旁。“火石给我,我去试试。”   无忧向他跑近:“哥!你管那条鱼干嘛!要真像她说的是什么蟒,你一烧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鬼王道:“烧醒之后它应是会逃,灭石蟒非常温顺,只会躲和逃。”   她看向裴焱:“这位小兄弟想救人的话,本王率部将其围住,与你配合。”   裴焱回望鬼王一眼,发现掩于灰纱之下,她的眼睛呈现极深的墨绿色,剔透犹如碧玺,非常纯净,其实很漂亮。   裴焱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鬼王一怔,微微敛目,垂了下头。   裴焱并不知道自己用现在这张脸露出来的笑容有多容易让人恍神,只当鬼王不喜自己的轻佻。   下一瞬收起笑容,便正色道:“我是妖界七皇子无渊,今日幸会鬼王,谢陛下出手相助。”   无忧听见他自己抖出来自己是妖界的,小嘴大张。   鬼王闻言面色亦是一正,眸中露出更多平和之意:“妖界如今气势正盛,多见恃傲跋扈之辈,七皇子殿下倒是脾性随和,言行直爽磊落,本王亦是幸会。”   末了,她补充道:“吾为现任鬼界之主,名苍夜歌。”   站在一旁的无忧眼角抽了抽,只觉她那句“多恃傲跋扈之辈”说的就是自己,顿时冷哼一声,不说话也不多理睬。   裴焱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一个比较愉悦的问题——自己在这里是不是也能谈个恋爱?   他同时说道:“我们现在毕竟都是凡人,围着它散开远一点比较保险。”   裴焱说完试了试火石,会打之后直接朝那灰白巨石走了过去。   鬼王和众鬼将围着巨石散开。   无忧远远跟在裴焱身后。   裴焱就近捡了些枯枝干草堆在了石根旁,然后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水蓝色的广袖撕下来一块用火石点燃了。   衣袖烧碎带着火星滴落在干草上,不一会儿就引燃了整个干草枯枝堆,石根旁火势渐起。   鬼界中人散成一个大圈围着这块巨石,表情警惕地看着它烧。   烧了好半晌,灰白巨石一点变化也没有,四周的枯枝干草都快被裴焱捡完了。   站在裴焱身后不远的无忧捂着嘴闷笑道:“这个不会就是一块石头吧?哥~让人知道我们在林子里烧石头玩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裴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下瞬之前那道炸雷一样的粗犷男音道:“我屮,这蛇肚子里怎么变暖了?!它不是跟我一样是冷血的吗?!”   裴焱眸中一动,往后退了退。   几乎与此同时,火堆旁的巨石裂开了更多的龟裂纹,竟开始伸展移动。   众皆一凛色。   裴焱还在往后退,头仰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目中慢慢露出了警惕和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个炸雷一样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继续聒噪:“我擦!它不会是把胃液升温了要来赶紧溶掉我吧?!我滴个娘哎!兄弟你快来救我啊!!我下半辈子鱼生全指望你了!!!”   完全延展开的灭石蟒已经轻而易举地压灭了它身下的火堆,足有五米多高的巨大蛇身高高昂起,身体上斑驳龟裂的石纹正在幻化成清晰的蛇鳞,颜色也从灰白变成亮白。   然后,它一甩头向裴焱砸来。   下意识跑跑远点的无忧回头就看见巨大的蟒蛇头“砰”的一声砸在了裴焱刚刚站的地方,蛇头一扫,两三棵古树竟被它拦腰砸断,断枝残叶木屑四飞。   她一下子呆震住了:“……哥?!”   鬼王也被震慑住了,瞠目喃声:“怎么回事?!灭石蟒本性温顺,怎会一醒来便有如此凶性?!”   无忧跳起来指着鬼王怒目而视,眼眶不经意间竟红:“你竟敢骗我哥送死?!鬼王苍夜歌,我雪阳君绝不会放过你!!!”   成名的大妖都有自己的名号,雪阳君便是白蛟大妖无忧殿下的名号。   名号于旁人口中道出是敬称,自己报出便如同下战书一般,带有极强的敌意。   一名鬼将立时凛了色:“原来是妖界九公主——大名鼎鼎的白蛟大妖无忧殿下!只不过你此番指责毫无根据,吾王又岂能料到这条灭石蟒会突然发难!”   “还想狡辩!”无忧盛怒,用力一咬咬破了自己下唇,抬起细瘦的手腕就在唇上沁出的血珠里一抹!   下时她手腕上一只玉白的镯子沾上她的血迅速撑大,变成了一只银白色的罗圈。   这是已经驻灵的认主法器,即使主人没有法力在身也可以用自己的血将其唤醒,命其攻敌护主。   “白焰炙魂圈!”周遭一圈鬼将竟都将这《诸天法器》中记载在册的一物一眼认了出来,齐齐凛声道:“被此物击中三魂七魄如在烈火中炙烤一般!凡人之躯绝难承受!吾王当心!”   下时银白色的罗圈飞旋而来,已经朝无忧所指的方向重重击来。   “咳咳!”裴焱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不赶紧拿来救你哥,一门心思只顾打架?”   无忧一震,立时朝他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他不知何时竟爬到灭石蟒头上去了!   只不过脸上、身上都有被灭石蟒身上坚硬蛇鳞刮伤的痕迹,伤口明显还不浅,显得有点褴褛和凄惨。   无忧双目一瞠,眼中陡亮:“哥!你没死?!”   裴焱笑着撇嘴:“你这么希望你哥我被这条蟒蛇砸死?”   这时裴焱耳边那道炸雷声音又道:“哦!我忘了跟你说了!这蟒蛇中了我鱼鳍上的毒可能会变得有点暴躁和凶残!!!”   裴焱:“……”   老子为什么要冒险救这样一条蠢鱼?!   巨蟒再次发难的时候裴焱踩着它突然高昂的头既快又准地跳到了离它最近的一棵老树上。   下一秒老树被它的头撞断,裴焱就地一滚,躲开的同时一把抓住了身边一根手腕粗的树枝。   周遭围着它的鬼界中人悉数被它视作了敌人,一尾横扫无不在断木横枝中翻滚了出去,身形狼狈。   无忧见这条灭石蟒追着无渊不放,冷哼一声指着白焰炙魂圈狠狠砸在了灭石蟒头上。   巨蟒惨“嘶”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死,炙魂圈一离开,它下颔处的蛇鳞便一鼓,竟是被击痛之后凶性更强了。   下瞬无忧再指着炙魂圈去砸它的头竟被迅速躲开,炙魂圈没有无忧妖力加持之下速度并不快,几次便被这万年妖蟒看透了轨迹,再也没砸中一次。   灭石蟒一尾巴扫开无忧,又去追裴焱。   “打蛇要打七寸!”   蛇腥味从后扑来,裴焱险险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它又一次扑咬,对无忧喊:“你看准了砸它的七寸会不会?!”   无忧被它扫了一尾巴,正灰头土脸地从草径间爬起来。“七寸是什么??在哪里???”   裴焱一边跑一边对她喊:“七寸是蛇的心脏位置,在蛇脖子后面开始变粗的地方!”   无忧睁大眼睛对着那巨蟒看了半天:“哥!它脖子后面都一样粗呀!!”   裴焱:“……”   他一抬头,突然看见前面有两棵数人都无法合抱的大树,挨得很近。   他刚欲向大树中间跑去,便听耳边那粗犷男声道:“鱼兄你行不行啊?!我都在它肚子里被晃了半天了!你再不打死它我就要被它溶掉了呀!”   裴焱直接冷呵道:“打不过,你他妈等死吧!”   身后的巨蟒越追越紧,腥风从后灌来,裴焱一咬牙猛地朝两树中间扑去,而后迅速朝一边一滚。   蛇头穿过了大树紧跟着张嘴咬向滚向旁边的裴焱。   裴焱在它一下子靠得极近时电光火石间把之前一直抓在手里的粗树枝狠狠扎进了它嘴里下龈肉里。   这一招非常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巨蟒咬断手臂,必得身体极为矫健,眼准手快时机把握精准。   裴焱一击得手后在它吃痛昂首时迅速翻身而起绕到它后背。“无忧!把铁圈给我!”   巨蟒动静太大,其他人都无法靠近,一直在紧张地看着它紧追裴焱不放,此时听到他猛地扬声一行人都是一震。   无忧马上反应过来,指着炙魂圈风一样飞向裴焱的手。   “啪”的一声,裴焱飞快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飞过来的银白色罗圈。   貌似还有点眼熟?   嘴里扎进来的树枝终于被吐了出去,巨蟒暴躁地一扭头朝他回转扑来,但脖子后面开始变粗的地方刚好卡在了那两棵数人难以合抱的大树中间。   裴焱看准位置手执白焰炙魂圈狠狠砸在了它背上七寸所在。   巨蟒一阵抽搐,蛇头无法回转,猛地甩起巨形蛇尾痛苦地向裴焱砸来。   鬼王苍夜歌不知何时潜近了过来,此时离裴焱最近,看见裴焱执着炙魂圈还在砸第二下,迅速从一旁扑出,抱着裴焱在蛇尾下翻滚了出去。   巨蟒的尾巴一下子就挥在了自己身上……周身一阵颤搐,终于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其实也分辨不出蛇七寸的位置_(:3」∠)_ 第11章 大尾巴鱼   “哥!哥!!你没事吧?!”   无忧指着白焰炙魂圈朝着那巨蟒又砸了好几下,才放心地急奔过来。   裴焱浑身都是擦伤刮伤的痕迹,衣衫褴褛,满头草屑,忍着痛从断枝草径间爬起来。   鬼王跟他滚作一堆,此时也正撑手爬起,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裴焱起身来忙伸手拉她:“刚才多亏陛下出手相救,无渊谢过。”   鬼王抬头,眼神仍旧是疏淡平和的:“七皇子客气了。”   她伸出手配合地被裴焱拉起,而后低着头轻轻去拍黑衣灰纱上的草屑泥尘。   几名鬼将朝她围过来,悉心地替她一一捡去周身草叶。   无忧帮忙拍了拍裴焱腿上的草和泥——她身高只够拍腿。   一面拍一面拖着裴焱离鬼王远点。“哥你干嘛谢她!原本就是因为她说得不准才害你被这条蟒蛇追!”   而且她刚刚抱你那么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哦!   裴焱走向那条已经一动不动的灭石蟒:“不是因为她,是这蟒蛇中了肚子里那蠢东西的毒才会发狂暴走。”   肚子里那蠢东西:“首先我不是东西啊!其次我哪里蠢了?!然后现在这蛇不动了是不是你终于把它弄死了?!那鱼兄你赶快救我出去啊!!!”   没一会儿在两名男鬼将手中兵刃的协助下,几人顺利剖开了巨蟒胃腹。   裴焱捡了根树枝在里面划拉半天却没找到人:“蠢东西呢?老子还想找出来先揍一顿。”   他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大的红影就从恶心巴拉的蟒腹血水里猛地跳起,迎面朝裴焱扑来:“兄dei!!!”语声不可谓不热情。   就在那沾血带肉的红影就要扑到裴焱脸上时,裴焱没拿树枝的那只手反应很快地一挥……   “啪”的一声,跳起扑来的“蠢东西”被裴焱一巴掌拍到了一旁的草堆里,发出“嗷!!!”的一声痛呼。   “那是?!”虽然只在众人眼前晃了一眼,鬼王苍夜歌竟似马上就认出了那道红影。   裴焱用脚踢开一旁的断枝杂草去看,便见一个沾着血水的透明水泡里站着一条巴掌大、长得像红鲤鱼一样的大尾巴鱼——它就如同鱼在水中一样竖立着身体,用鱼的姿势来说应该就是站……然后一只鱼鳍正往后伸着揉自己下方的鱼身。   一边揉一边抱怨:“你打我干什么???我就想亲你一口感谢你救我出来啊!!!”   裴焱看着它,眉头拧着,表情有点复杂。   它没揉两下身上的水泡就破了,红橙相间的鱼鳞细密地排列在身上,鱼嘴旁两根长长的须,眼睛圆亮,鱼尾和鱼鳍又大又花哨,甩一甩,像燃烧跳跃的火焰,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红鲤鱼”。   裴焱用脚尖踢了踢它。   “哎你干什么!干什么!干嘛踢我?!很疼的!!”   确定说话的就是这条鱼之后,裴焱站在那里,一时间没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这条鱼。   “红鲤鱼”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虽然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貌似咱俩都是公鱼呀?这小子不会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半晌后……   裴焱转头问身后的鬼界中人和无忧:“会说话的鱼烤了吃会不会中毒?”   某条会说话的鱼:“??!!”   鬼王及鬼将:“……”   无忧大眼一亮:“哥!我有百毒不侵珠,塞进它肚子里就好啦!”   裴焱:“这个方便。”   “红鲤鱼”将本就很大的一双鱼眼瞪得更大了:“你?!你们?!不是吧??!!”   鬼王轻叹了口气,此时微微低下头来说道:“这位是横公。”   旁边无忧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来抓鱼,裴焱则转头看鬼王:“横公?这是什么品种的鱼?鱼刺多吗?”   鬼王咳了一声:“横公鱼是下界神兽……刀枪不入,不老不死,灵智难开但万万年不死……应该是来六界学院的……”   鬼王抬头看了裴焱一眼:“……我们的同学。”   正弯腰捡起火石的裴焱:“……”   这时无忧已经将大尾巴鱼紧紧合握在了两只小手中,抬头来大眼格外亮晶晶,兴奋地看着裴焱:“哥我已经抓到它啦!烤之前先把它摔死嘛!还是用石头砸死???”   裴焱五根手指张了张,把手里的打火石还给了鬼王身后的鬼将……同时问鬼王:“不是说进入学院前都要用神赐之符变成凡人吗?那它……”   鬼王:“变成凡鱼也是可以的。下界神兽不习惯人身,大部分都选择用本体。”她注意到横公身上之前那个破掉的水泡,又道:“下兽神兽用本体虽然也是凡身,但应该会带不少护身法宝,刚刚横公身上破掉的那个就是一次性的祈水珠,拿出来捏碎了就可以用,用不着法力。”   裴焱长舒了一口气。   所以没有烤鱼了。   那边无忧还在兴高采烈地问:“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摔死好还是砸死好??”   后知后觉终于感觉到危机的鱼:“你、你们开玩笑的吧?!你们不会真的想吃我吧?!我还没到一千万岁!我还没娶过媳妇!!你们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我吧?!”   裴焱眼角抽了抽。   这么蠢的鱼竟然不能烤……   还要跟他们一起上学……   裴焱伸手抹了把脸,突然问鬼王:“请教一下……下界神兽在六界学院里,是不是从来没拿到过最优?”   无忧欣然回头:“哥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对学院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呢!”   鬼王点头:“是……且是万万年六界学院创立以来所指六界中唯一一次也没获得过神器的一界。”   他就知道。   就这智商还想跟一群仙、魔、妖、鬼、人争神器?!每次来能活着回去都是因为有神赐之符吧???   裴焱想起轻罗对它们的介绍:虽然强大但出了名的心智不成熟……   裴焱心道:轻罗这女孩儿说话太委婉了,这哪里是心智不成熟?根本就是智障吧。   裴焱摆摆手,对无忧:“放了那智障……不,那条鱼吧。吃了估计会变蠢。”   无忧一听神色一醒,马上丢开了小手里的鱼:“哥你说得对!”   花里胡哨、大尾巴摇来摇去像开着花一样的横公鱼顺着无忧扔的动作站回草丛中——它好像没有水也可以一直这样站着,听见裴焱的话,立时很不赞同地反驳道:“这你就说错了,作为一只活了几百万年的下界神兽,吃了我不但不会让你们变蠢,还能延年益寿,邪病全去,百毒不侵!”   它得意地一摇尾巴:“厉害吧~!”   众:“……”   这时天光一晃,一旁巨大的灭石蟒尸体上突然浮起大片金色流光。   裴焱神色一凛,鬼界中人和无忧也都面容一肃,裴焱一拧眉挡在了一帮女人前面,机警地示意她们往后退。   金光流转片刻,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男子的虚影,若有若无地浮现在金色流光中。   他向众人看来,一脸温和:“不必紧张,本君是上神身边的神侍天祁,负责六界学院本届学生的奖罚。”   他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裴焱:“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七皇子无渊,你完成了以凡人之身击杀暴走灭石蟒拯救他界生灵的高危任务,作为回报,你有权选择以下奖励之一作为任务回报。”   众人听到都惊了一下。   无忧小嘴一张,呆了片刻后大眼骤亮:“救这条鱼竟然是隐藏的积分任务?!哇!哥,你运气太好了吧?!!”   鬼王沉思:“原来如此,算上横公这里就有妖、鬼、下界神兽三界,所以能触发隐藏积分任务。”   神侍虚影神情很温和,继续道:“奖励之一是积分一万;奖励之二是随机神赐。请妖界·无渊选择。”   无忧一听就惊声:“一万积分?!哥!哥!!选这个!!!选这个!!!!一万积分超多的!学院里的考试拿到满分才加一百积分!!!”   裴焱沉忖:“听起来好像很不错,那随机神赐是?”   神侍虚影平和道:“随机神赐可能是更高的积分,也可能是独属任务或宝物灵丹,但也不排除极少的积分奖励、残宝废丹或其他神赐。”   横公鱼从草丛中一跳一跳的跳过来,它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怎么就成了隐藏的积分任务,“站”在裴焱脚前就嚷嚷道:“我屮!这个一听就很不靠谱啊!鱼兄我建议你选这个,说不定万分之一的狗屎运机会你就得到个超强的宝物了呢!!!”   裴焱瞥了它一眼,忍住了一脚把它踢飞的冲动,然后开口道:“老子从来没想过要跟这一群妖魔鬼怪争神器,所以积分对我没用,我选二。”   无忧不敢相信,险些晕倒。   鬼王面色也有些难以言喻。   唯独横公鱼一蹦三尺高:“哇塞!没想到鱼兄这么信任我!是兄弟!!以后我们就是肝胆相照的亲兄弟!!!”   谁跟你一条大花鲤是兄弟?   神侍虚影微微一笑,而后开口:“妖界·无渊选择随机神赐作为任务回报,随机神赐的内容是——”   他闭上眼安静了三秒,然后重新睁开眼来,平静道:“前往未镜湖窥看一眼未来,并允许就所见内容向未镜湖提问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三火的未来和什么有关?!   当然是老公啦( ̄y▽ ̄)~剧透给你们你们也猜不着内容哈哈哈!!!   没出息的作者:我想跟锦鲤做兄弟_(:з」∠)_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晚来天欲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未镜湖   金色流光环绕住裴焱全身。   众人还未及反应,神侍虚影与裴焱同时消失在原地。   .   一条绿草茵茵的小径上,清光氤氲,彩蝶纷飞。   小径旁各色各样的小花随着他迈步往前一叠叠地盛开。很像仙侠电影里花仙女主出场时的五毛特效。   可惜他既不是花仙也不是女主。   裴焱没来由地嗤笑了一声,抬头环顾这梦幻景色之余,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一片三丈见宽的小湖前。   他站到湖水边,湖岸周圈的各色野花几乎同时盛开,姹紫嫣红,团簇成锦,在氤氲流转的清光里如梦似幻,美得很是虚幻。   即便是裴焱这样的直男癌大男生都禁不住被眼前梦幻之景恍了一下神。   花香草香,沁人心脾,薄旭清光,飘渺如雾。   裴焱整个人都静了下来,心澄明如清水,潺潺流远,微澜不起。   便如他面前的未镜湖。   一阵微风吹过,青草拂扬,无数花瓣被掀起吹落,悠悠缓缓地飘落在他面前清明如镜的湖面上。   湖水荡起涟漪……   就在裴焱垂眸看来时,慢慢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一个人的背影。   高挑,修长,三千乌发垂散在白衣上,正正及腰。   纤腰如束,白衣似雪,身形修逸清冷,出尘如仙。   裴焱震怔地看着湖面上这一个女子的背影。   美。   很美。   这是真正的仙女。   只一个背影他就确定了……   这是他往后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   这一想法一冒出脑海裴焱就震住了……这是潜意识告诉他的,也是未镜湖告诉他的。心脏突然有点不受控制,他更加失神地看着湖面上女子的背影。   看了短短一瞬,又仿佛长长一生,他突然本能地问了:“我们,会有结果吗?”   一句话问完心便紧了起来,裴焱牢牢盯着湖面,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为了这个自己在这异世不久的将来会爱上的女子。   湖水再起涟漪……   湖中女子竟慢慢回转头向他看来。   比背影更美的一张脸。   修眉,冷目,朱红色的莲瓣额纹,鼻挺而翘,唇色很浅,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淡。襦裙,纱衣,腰系玉白宽带,右手里拿着一把从剑鞘到剑身都通体漆黑的长剑。   此时隔着遥远时空向他望来的眼神淡淡冷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懵懂和迷茫。   一瞬间心口一动,鼓动如擂。   这是他喜欢的女孩,这真的是他喜欢的女孩。   裴焱只觉胸口胀得发疼,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   一旁水纹轻动,同时浮现出来一行字,告诉了他将来两人这一段情路的终局:   你二人结为了夫妻。   脸上飒然一笑,裴焱禁不住眉宇一扬,嘴角难以自制地越扬越高,一时间双眸灿熠如星,明魅如辰。   “真好。”裴焱笑得恣意:“这一趟老子没白来。”   一湖如镜,清水微漪,花海拂波。   .   神栖峰山径之上,鬼王与身边鬼将、无忧相对无言地杵在路边。   只有横公鱼一会儿跳到路旁山石上,一会儿跳到几人面前,从裴焱被神侍带去看未镜湖后就没闭过嘴。   “能看一眼自己的未来绝对不亏呀!六界有几个人有这个运气和能耐!!虽然说既没有加分也没有拿到什么灵丹宝物,但鱼兄会对自己更了解!!对自己以后要经历的事更了解,对自己要走的路也更了解啊!!你们犯不着丧着个脸呀!!!”   无忧不知道第几次上前抓起鱼就想往远处扔。   鬼王出声提醒:“雪阳君不可……这是伤害同学的行为……被神赐之符监测到说不定会扣分和面临神罚。”   无忧强忍着,将鱼不轻不重地扔在了脚边的草地上。   横公鱼又一跳一跳地跳到了她面前:“说起来你是鱼兄的妹妹???我能感应出来同族的,但你不是鱼呀,所以你们怎么会是兄妹??你是什么??对了还有你知道鱼兄是什么鱼吗???我想起来你们之前好像准备吃了我!都说物伤其类,鱼兄竟有如此凶残的一面!哪怕是片刻的想法也很可怕呀!!!我一定要查查他是什么品种的鱼,竟然连同族都下得了口!!以后遇到和他同类的鱼我就绕道走……”   无忧小脑袋旁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   就在她濒临暴发、无论如何都想召出白焰炙魂圈将这条聒躁无比的鱼砸扁时,山径旁金光一耀。   金色流光淡去之后裴焱出现在山道上,身上之前被灭石蟒追咬弄出来的伤痕已经恢复了,两袖齐整,蓝衣洁净。   “哥!”无忧这才马上抛开横公鱼跑向裴焱:“神侍还帮你把人身上的伤口恢复了?!哼!算他有眼色!!”   紧接着又问:“怎么样怎么样???哥你去未镜湖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最后是谁拿到了神器??!!是不是我们妖界?!”   裴焱脸上是非常明朗的笑容。   他一伸手就像之前那样捞起无忧放在了自己手臂上,边走边道:“走,我们先到学院。”声音都带着明朗笑意。   山道上众人看着裴焱脸上的笑容都有点莫明。   无忧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难道最后拿到神器的人竟然不是本公主!而是哥你?!”   鬼界中人齐齐看向裴焱。   裴焱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很好地将手臂上的小女娃抱着往上抛了抛,又稳稳接住,另一只手伸来揉她的脑袋:“没有这回事,你哥我没看到神器相关的……”   他笑得无忧心里发毛。   “只看到了你未来嫂子。”   无忧呆了一下。   被裴焱抱着走了几步后,小女娃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柳眉倒竖:“哥!你用一万积分换了去看一眼未镜湖!结果完全不知道神器相关的信息只看到了自己未来老婆?!是这个意思吗?!!!”   裴焱笑得一脸痴汉。   他点头。   无忧嘴角抽搐……   好半晌,拿起一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不是我哥!本公主不会有这么没出息的哥哥!!”   裴焱也不生气,笑得眼里都像带着星星,抱着她稳稳地向神栖峰上走。   一旁横公鱼听见了倒是非常兴奋,激动地用了个大力先跳到了路旁一棵老树的枝桠上,又从枝桠上跳到了裴焱一侧肩膀上。   “哇鱼兄你看到了自己未来老婆?!怎么样怎么样?!!漂不漂亮?!是什么品种的鱼???尾巴大不大??鱼鳍长不长???”   之前一度想把它踢飞、揍一顿、烤了吃的裴焱,这个时候被它跳到肩膀上竟然都没跟它计较,还跟它搭了话。   “漂亮。”裴焱满脸笑意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哇!真羡慕你!!!”横公鱼一听就惊嚷出声,站在裴焱肩膀上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没一会儿竟忍不住伸出鱼鳍来抹起了眼泪:“我活了几百万岁都不知道自己老婆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有老婆!!!呜呜呜……鱼兄你竟然已经看到自己未来老婆了……呜……我也想要老婆!我也想知道我未来老婆长什么样!!!呜呜呜……”   裴焱听着它哭,脸上笑容越发明显,就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它几句:“也用不着羡慕,你光棍了这么久再光棍个几百万年,也就习惯了。”   横公鱼听罢,放下鱼鳍放声大哭,哭声响彻神栖峰道。   “还有我老婆可不是鱼。”裴焱眼神里满是自得:“应该是仙界的一位仙女。”   原本还满脸嫌弃、满目不屑的无忧听到这一句“唰”地回过头来,瞪着眼道:“不可能!”   裴焱笑声爽朗:“真的,不骗你,我感觉得出来她是仙界的。”   领着手下鬼将走在裴焱身后的鬼王苍夜歌于此时抬头看了裴焱一眼,而后再未出声,亦未再抬头。   无忧直直瞪着裴焱,一脸“这绝对不可能”的表情:“仙界与妖魔两界原本就不对盘!更不提这一百年还出了个专杀妖魔的孤尘仙君!!哥你根本不知道妖魔界有多怵仙界!更不知道仙界有多看不上我们妖魔界,仙界的仙女怎么可能肯嫁妖界皇子?!”   裴焱说出了一句爱情电影里的经典名言:“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无忧像看白痴智障一样看着他。   这时横公鱼哭完了,在裴焱肩膀上跳了两下又问:“对了鱼兄你是什么品种的鱼来着???你之前是不是想吃掉我???你怎么这么凶残?!这样看来你一定是大型鱼!大鲶??鲟鱼??鱼兄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鱼??还有你妹妹好像不是鱼啊,不是鱼她怎么会是你妹妹??是不是抱错了呀???”   无忧一巴掌把横公鱼扇远了。   横公鱼顺势往后一跳在斜后方一棵树上垫了一下,然后又跳回了裴焱肩膀上:“鱼兄鱼兄,你妹妹也挺凶残的,这一点和你还挺像,说不定真是你妹妹……鱼兄你到底是什么鱼???对了!你说你老婆是仙女,那你是鱼,你们这样没问题吗???能生小鱼不???不对……你老婆是仙不会下鱼籽的……你又是公鱼……啊!你们生不了小鱼啊!!!”   裴焱侧过头来剜了横公鱼一眼,心道:不是可以生个小仙女?   不过他心里也有点疑问。   也对……妖的话,原身是什么鱼妖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_(:з」∠)_   【重要通知——为了码多点明天开始废翼将更新时间改为固定晚9点!!!谢谢小可爱们评论鼓励我!!!我会继续加油的(???_??)?爱你们(???(???c)】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闲、林锦之·为六九打call、鸿儿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穷人是我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神之测答   神栖峰顶。   裴焱抱着无忧站在六界学院前。   横公鱼站在他一边肩膀上,鬼王及众鬼将立身一旁。   学院的额匾极其恢弘大气,龙飞凤舞的四个金字:六界学院,让人本能地正襟危站。   更不提学院四周还环绕着淡淡的神息,肉眼难见,但威压甚强,让人凛色。   但大门两侧一左一右提着的对联却让众人的脸色有点难以言喻……   左联:仙魔妖鬼相亲相爱   右联:百兽人神亲如一家   横批:和谐六界   众:“……”   无忧嘴角有些抽搐:“……为何本公主看了那么多学院有关的述著从没见有谁提到这副对联?”   鬼王单手撑额:“可能是觉得……说了也没人信……还白白丢了学院和自己的脸……”   无忧难得赞同了鬼王的话,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几人正待跨进学院,大门前金光流动,之前出现过的神侍虚影再一次出现,浮现在学院敞开的大门前,面色仍旧十分温和。   “进入学院前,请诸位学生首先完成神之测答,测答结束,即可进入学院,并恢复自身法力。”   横公鱼一听就跳,汗流如瀑道:“来了来了!传说中巨巨巨难的六界学院入院神测!!答对一题一百积分,答错一题倒扣一百积分!!学院最开始的初次排名完全由它决定!!!往届我们下界神兽界全都扑在了这里!!!”   裴焱明白了,其实就是入校排名考试,相当于分班考试,六界学院每届总共就四十八个大佬学生不用分班吧?那估计就是用来分宿舍的。他自觉没想跟这么一群大佬争神器,垫底也不在意。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不扑在这里也会扑在其他地方的,认了吧。”对横公鱼。   横公鱼听了忍不住要仰视裴焱:“鱼兄你怎么知道?!其实扑在这里的不止我们下界神兽界,还有其他许多人,但是我们下界神兽界之后只要考试也还是会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它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以前来的那些下界神兽都太笨了吧。”   众人都忍不住看着它:“……”   看罢之后,鬼王眼中也变得审慎起来:“神之测答确实是进入学院的一道分水岭,据述著记载,往届有许多自命不凡的大能妖、仙败在此处,万万没想到一进入学院自己排名就垫底,此后几乎羞愧地没脸去上课。”   无忧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严肃不已:“本公主看过的所有述著都说这个神之测答‘神意难测,无从揣度’,到底有多难,本公主今天倒要见识一下!”   她摩拳擦掌道:“怎么说本公主来之前也饱览了六界群书无数!就不信一道都答不上来!”   鬼王亦是一脸镇重,眼中燃有斗志。   “老子动手惯了。”裴焱随口道:“不喜欢动脑,也不擅长答题,就混混吧。”   神侍虚影便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开口:“神之测答开始。”   “第一题:灵武域有几界?请选择作答:一、两界;二、六界;三、七界;四、无数界。”   裴焱一愣。   其余人表情也是怔愣。   裴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写着“六界学院”的额匾……   你这里写着“六界”学院……你说有几界???   他就随口答了:“二、六界。”   鬼王和无忧正一脸审慎的表情在沉思,听见他作答都惊了一下。   无忧瞪眼道:“哥你怎么答得这么快?!”   裴焱回看她,也一脸不解:“???不是明摆着吗?学院额匾上写着六界。”   无忧像看智障一样看了他一眼,嗤道:“这可是神之测答!怎么可能像你想的这么简单!”   她拧着小眉头认真思索道:“妖、魔、仙、鬼、人、神中,下界神兽一直难以进入极天神域,上神估计根本不屑于承认它们也属于神界吧!?所以神界应该分为上神界与下界两界,这样再加上其他五界,就应该是七界!”   无忧胜券在握道:“本公主选三,七界!”   鬼王表情也十分审慎凝重:“上神统领六界,其意或许是他独属一界;被统领的下界生灵再属一届,所以应该是两届。本王选一、两界。”   她身后的七名鬼将都毫不犹豫地跟她一样作答。   横公鱼抬起左边鱼鳍:“六界中光我们鱼族就有那么多种类,还有鸟还有虫还有花还有草……那么多那么多的种类……”   横公鱼抬起右边鱼鳍:“上神的意思肯定是六界有无数生灵……我选四、无数界!”   “第二题:明生的娘亲是个仙女,她长大嫁给了人类王生,和王生生了小花妹,后来小花妹和魔界一子坠入爱河,生下了小明生,请问小明生应属哪界?请选择作答:一、仙界;二、魔界;三、人界;四、既属于人界、仙界也属于魔界。”   横公鱼一听就傻眼了:“我屮!这个好难!!!”   无忧哼道:“仙界一直那么自命清高、高高在上,才不会承认此等混有魔界血脉的人是仙界的呢!相反魔界就很随意了~我选二、魔界。”   鬼王拧眉:“主要不能确定小花妹究竟是人是仙?人魔相恋,人的力量弱于魔,生下的多半是魔胎;但若是仙魔相恋,便是旗鼓相当,既可能是魔胎也可能是仙胎……从几率上来判断,还是魔胎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我也选二、魔界。”   七名鬼将:“二、魔界。”   横公鱼看看鬼界所有人又看看无忧,弱弱地举起鱼鳍:“我、我也选二,魔界……”   裴焱一脸不解:“这个小崽子不是既有仙界外婆又有人界外公还有魔界老爹么?难道不是既属于人界、仙界也属于魔界???我就选四吧。”   周遭之人再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人界最为排异,不可能承认一介身怀魔子血脉的孩子。”   “仙界向来看不起妖、魔界,会承认这种混血才怪!”   “第三题:某日,仙、魔两界大战在即,妖界听闻风声,匆匆赶去战场,妖界之主的正确做法是?请选择作答:一、加入魔军,联合成妖魔大军,立志覆灭仙界;二、只待仙、魔两界打完,再给仙界迎头痛击;三、率部在战场旁呐喊助威,观其两败俱伤;四、战后生灵涂炭、四海倾颓,故当极力劝和,阻止大战。”   横公鱼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又不是妖王……我我我怎么知道他该怎么做才对呀?!就就选三吧!”   无忧冷笑:“仙界虚伪,魔界善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魔界相比仙界至少敢做敢当!本公主选二,待仙魔两界打完,再给仙界迎头痛击!也算给魔界报仇了吧~”   鬼王沉忖:“既为王者,当重承诺,妖、魔两界一直是潜在的联盟关系,若大战在即不予支持未免让盟友寒心,且唇亡齿寒,魔界若覆灭,仙界此后要对付的必然便是妖界。本王选一,联合成妖魔大军,共赢共退。”   鬼将七人:“选一。”   几人再看裴焱。   裴焱拧眉,直接道:“选四,极力劝和,阻止大战。”   就算他再怎么不擅长答题,凭借多年做政治题的觉悟,怎么都感觉这题全身上下透露着叫他选这个答案的气息……   众皆瞠目,连神侍虚影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秒。   无忧惊嗔:“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   鬼王看着裴焱:“仙魔两界若要开战,恐怕不是那么轻易能劝和的,更何况是仙界本就看不惯的妖界来劝。”   横公鱼:“鱼兄鱼兄,连我都知道四太不现实啦!!!妖魔界从来不管什么生灵涂炭不涂炭呀!!!”   裴焱:“……”   问题是这个测答本身就带有明显倾向性⊙_⊙   感觉上就是以前考驾照的时候科目一里没有背都能猜出答案的那一类题——问:当驾驶车辆行经两侧有非机动车行驶且有积水的路面时,应怎么做?   A、减速慢行;   B、正常行驶;   C、加速驶过;   D、连续鸣喇叭。   谁都知道肯定选A……………………   神侍笑了一笑,继续出题。   之后连续几十个测问,在裴焱听来都是这样答案明摆着的政治倾向题……   连“为了六界和谐美好,仙、妖两界应止干戈为玉帛,选择联姻”这么明显的答案都有……所有题问里都有一个答案,跟其他三个倾向性明显不同,叫嚣着让自己选它。   裴焱想也不想作答,从头至尾被身旁众人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待。   久久,神侍虚影终于道:“神之测答结束。”   鬼界中人和无忧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横公鱼抬起鱼鳍抹汗,唏嘘不已:“太难了……太难了……比传闻中的还可怕!难怪以前来的那些下界神兽全都扑在了这里!!!”   神侍虚影微微一笑,而后重新开口:“下面公布诸位测答所得积分。”   众人都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紧张地盯着神侍虚影。   “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九公主无忧,入院积分为……负九千九百分。”   “什么?!”无忧大惊失色,小脸一下子刷白。   一旁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一时极为凛然。   “神赐之符宿主之鬼王苍夜歌,入院积分为……负九千九百分。”   鬼界中人全部瞠目。   横公鱼已经汗流如浆:“天天天哪!!!连她们都答错这么多?!不对!!她们是不是都全答错了?!那、那我……?!”   “神赐之符宿主之下界神兽横公鱼,入院积分为……负九千九百分。”   横公鱼在裴焱肩头一倒:“我就知道……”秒变咸鱼。   “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七皇子无渊,神之测答所得分数为……九千九百分。”神侍抬头看了一眼裴焱,语声平和:“目前入院积分排名第一,是六界学院创立以来第一位将神之测答全部答对的学生,你将额外获得一万积分作为奖励,并允许进入神之境界,面见上神,被赐予积累了万万年的神谕祝福。”   无忧眼前发黑,往后晕倒:“一、一万九千九百积分……还赐神谕……我的天……”   话音一落,她就真的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神:一群智障!从来不懂本神为了六界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情! 第14章 神之境界   神侍虚影对着众人又露出一个微笑,下一瞬虚影随金光流转消逝,随后一阵清风拂面,学院大门里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皆穿一身素白长袍,腰间系着长长的金缕带,男的正是那面相十分温和宁淡的神侍天祁。   他看向众人微一点头,先向鬼界众人与无忧、横公鱼道:“这位是负责学院寝居的神侍天芸,诸位请跟随她去往寝居。”   言罢,转面再对裴焱道:“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七皇子无渊,请随我去往神之境界,面见上神。”   横公鱼虽然没晕但也差不多了,此刻睁大一双鱼目牢牢盯着裴焱:“鱼兄你……你说你不擅长答题,只是随便混混!!!结果全都答对了!你……你……”   裴焱以为它想说啥,结果他说:“……你难道是天才?!”   “都说神意难测,无从揣度,七皇子殿下所有回答看似天真无知,不成想竟才是最符合神意的答案。”鬼王沉面思忖道:“难道这就是书中常说的‘大智若愚’?”   裴焱挺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咳了两声。   他总不能告诉她们这些是现代小学生都能全部答对的智障题吧……   于是只能很“谦虚”地说了一句:“碰巧而已。”   众人向他看过来的眼神顿时更加仰望和崇敬了……   神侍天祁语声温和地又道了一遍:“妖界·无渊,请随我来。”   他身旁的女神侍天芸立时伸手来接裴焱怀中抱着的小女娃,裴焱就顺手把晕了的无忧递给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递过去的时候这个女神侍似乎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下一瞬神侍天祁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裴焱一边衣袖。   随后赤金色的流光盘旋在二人周身,眨眼之间,二人消失在原地。   .   神之境界。   轰鸣的水声首先撞入耳中。   裴焱立定之后微微踉跄,神侍天祁适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而后不待裴焱道谢,他便微微颔首,同时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你在此静候便可,上神片刻后就到。”   他言罢,神色温和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金光再次流转环绕,人便已经离了。   裴焱抬头环看四周,视线所及,赤金色的流光充斥在周遭,像薄雾轻烟一样到处流转,四处飘荡。   他所站之地是一整块偌大的汉白玉石面,石面两侧边沿即是深渊,深渊之下能听到湍急的水流。   裴焱走到两侧边沿各看了一眼,便见左右两侧都有像高墙一样矗立着的一川瀑布,前后不知其长,往上不知其高,真如银河落九天,完全看不到尽头。   忽然四周金色流光更炙,裴焱警觉地一回头,便见一座金光耀目的座椅凭空出现自己身后。   座椅很高,椅背很宽,背对裴焱出现地无声无息。   “你就是将本上神所有测答全部答对的妖界七皇子无渊?”   椅背后面传来一个相当年轻的声音,甚至有点像少年,隐约间还带着点童音。   裴焱心里生奇,但椅子背对着他,看不到里面坐的人。   他点了下头。   “竟能将本上神所有测答全部答对,你维系六界和平的觉悟足以与本上神比肩。”他的声音十分青稚,语气却很老成,言语间透露出强烈的欣赏。   裴焱:“……”   不,老子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不过是你的提问太简单,答案又太明显。   “妖界·无渊,作为万万年来第一个将本神所有测答全部答对的人,你想要本神赐予你什么神谕?”他笑了一下,语气很轻松:“除了不能直接给你神器,本神什么都可以做到。”   裴焱想了想,问:“不知道上神能否看出我的来历?”   “嗯?”上神沉默了一瞬,再开口,语气里就带着疑问:“妖界·无渊,生为妖王第七子,你父与母都为妖,你怎会是人魂?”   裴焱眼中微微亮了,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方金座椅背。   又过了少许,上神重新开口道:“原来如此,原妖界七皇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本神感应不到他的妖魂,而你这缕人魂,本神亦无法感应其过去,你应不属于这六界之内。”   他顿了一瞬,而后道:“据本神所知,深海一族有一方濒死之时才能启用的秘术,且一人一生只可用一次,用此秘术可与异世之人换魂偷生……你应当便是被他使用此秘术召来。”   裴焱便微拧眉问了:“那我还能回去吗?”   “一千年。”上神道:“本神虽看不到你的过去,却能看到你的未来,你往后一千年在此所走之路本神都能清楚地看到。”   裴焱一愣:“你的意思……我至少会在这里留一千年??”   他忍不住有点心惊,自己能活那么长???哦对,他现在是妖……   上神“嗯”了一声:“一千年往后你的命运轨迹本神便无法再看清,那之后你是否还在此,本神亦难定论。”   裴焱便叹了口气:“一千年都够我活好几辈子了……既然要在这里留这么久,老子不如来好好成家立业了。”   上神突然也叹了口气:“不错,你在这里有一命定之人,这或者也是你会来此的原因……往后一千年,你将一直与他纠缠。”   对于上神叹气的内容裴焱倒是很欣然:“嗯,这个我已经在未镜湖看到了,我会好好对她的。”   上神:“你是该好好对他。”   裴焱笑着点了一下头,而后想起来便问了:“对了,上神是否知道原妖界七皇子是什么妖?我只知他是鱼……”   上神笑了笑,语声孩子气:“妖界七皇子的原身是有‘六界最美’生灵之称的深海一族。”他扬了扬手:“你不如自己看看。”   话音一落,赤金色的流沙突然从四周八方卷向裴焱,裴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站立不住地往地上一倒。   他被金色流沙稳稳托住了身体,并没有砸在地上,感觉到这具身体从头到脚在发生变化,裴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原身这张脸的皮肤一直很好,裴焱只当是妖的特质,此刻再摸了摸,只觉他的皮肤比之前还要更好了……简直可以用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来形容。   光洁细腻,毫无瑕疵。   摸着实在很舒服……裴焱一摸再摸半晌回过神来“靠”了一声!   他又不是女人,要这么好的皮肤干吗?   不过下一瞬想到未镜湖里见到的人,他又觉得皮肤好点也不坏,自己以后的老婆那么美,自己也不能太丑,至少得配得上她。   他再往脸侧摸,就摸到了奇怪的东西,本应是人耳的地方长出了长长的像小扇子一样的东西,他想了想,觉得应该鱼类的耳鳍,形状有点尖,中间有薄薄的蹼面,摸起来带点弧形,似乎很优美。   他拿手指碰了碰,立刻便觉到耳朵一痒,同时有感指下原本张开来的耳鳍一合,立马竖了起来,似乎很敏感。   人身时穿的广袖蓝衣已经不在身上,裴焱再往下看,自己双腿部分从腰部往下正露出大片细密璀璨的鱼鳞。   为什么说璀璨?   因为鱼鳞是金色的,非常耀眼的那种淡金色,华丽贵气,泛着粼粼的微光。   裴焱一直看着自己的双腿完全变成了一方鱼尾,金鳞灿熠生辉,尾鳍张开便如一把形状优美的大扇子,跟那条“大花鲤”相比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花里胡哨,摇一摇大概可以当大摆扇,而且尾鳍中间的蹼面是透明的,泛着五色流光,华丽的不像样。   他随意地甩了甩鱼尾巴,等着身体的变化完成。   但过了小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没有其他变化了?   “???”裴焱看了看自己光洁的手臂和平坦的胸腹……   他为什么没有完全变成鱼?   这是什么鱼?   上神轻轻拂手给了他一面镜子。“这便是你的原身。”   镜子浮在裴焱面前,他从偌大的镜子里看到一个半人半鱼的年轻男子斜倚在离地面一尺的金色流沙上,上身劲瘦白皙,下身鱼尾如扇,面容俊逸姣美,耳鳍华丽不可方物。   浑身透露着魅惑、绮艳、华美的气息。   这是男人吗?裴焱自己看了一眼险些失神。   镜中之人一张脸俊逸绝美,一眼能看得出来是男人,但依然忍不住要用美来形容他,双眸盈如月,长发散如莲,肤白若脂,金尾华丽,他于镜中对着自己极细微的一颦一蹙,裴焱都直感心口一跳,脑中一恍,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简直是个勾人的妖精……   等等!!!!!!   这是他的原身?!!!!!   镜中之人整个鱼尾、鱼鳍、耳鳍都炸了开来,惊慌失措的模样竟更加显得勾魂摄魄、引人犯罪……   卧槽?!引人犯罪?!!!!   裴焱只感一阵气血翻腾,伸手捂头,差点没晕过去。   传说中的鲛人!   原身竟然是传说中的鲛人!   鲛人是什么?!   美人鱼!!!!!   我他妈竟然是条美人鱼?!!!!!!!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指着三火):美人鱼怎么了!你歧视美人鱼!!!   【推荐基友的西幻文《全世界都暗恋勇者!》超好看!小翼在追~!欢迎来和小翼一起追文!!!   一句话介绍:满级退休勇者寻求真爱的修罗场之旅。   ———————————————   勇者他一直以为拯救完世界就能够退休了,回老家预备等待真爱恋爱结婚生女儿养老。结果,什么魔鬼预言,说他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一个真爱的妹子。为了解决单身空巢退休勇者的未来,他扛着剑就重新上路了,无论是什么阴谋都不能阻止他寻找幸福。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曾经的宿敌、同伴、兄弟、部下、后辈……对他的态度都奇怪了起来?   今天的勇者大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勇者:今天也要努力去寻找真爱!   众人:我就是真爱。   勇者:嗯???   ———————————————】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晚来天欲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入院积分排名   裴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震发愣发懵,眼前发黑,眩晕得差点找不着北,脑子已经罢工。   上神叹着气道:“七皇子所在的深海鲛人族一直以来都被传为六界最美的妖,鲛人族王室更受追捧……七皇子身上的金尾金鳍便是深海鲛人族王室的象征。”   上神像是回忆起什么,有点娃娃音的语声里听出了惆怅:“据本神所知,当年妖王暗蓟寻到深海一族的秘境几乎血洗了深海鲛人族,才逼得鲛人王室献上了七皇子的母亲——离歌公主。”   裴焱听到这里回了一下神,想起了原身记忆里那个很美的女人。   他看到她露出鱼尾取鳞,以为她只露了鱼尾,却原来本体就是半人半鱼……   ——有朝一日,带我回家。   他突然又忆起了那个女人临死前将一片金鳞贴上自己额心,流着血泪凄楚至极地对他说的这一句话。   心绪难以避免地受到原身记忆影响,裴焱更觉烦躁压抑。   “像妖王暗蓟这样为了得到深海鲛人族王室的美人而不惜代价寻到深海秘境,杀戮威胁逼他们交出最美的鲛人王室后裔的妖魔,万年来不在少数。”上神不合时宜地给裴焱扔下了个重磅炸弹:“七皇子原身亦是天生尤物、美貌绝伦,六界妖魔倘若看到,都会想要娶回你……”   裴焱“唰”的一下抬头,不可置信道:“老子是男的!”   上神:“对妖魔而言性别并不重要。”   “艹!!”   .   出了神之境界,裴焱立身在学院大门前,脸色极其难看。   “无渊殿下难道并未得到上神所赐神谕?”神侍天祁领他出来后便退立在了一旁,有些不解地出声问了。   裴焱呼了一口气:“得到了。”   “神谕是天赐之力,无人可逆,强大无比,殿下既已得到,又因何面色不虞?”   因为老子本以为自己是大型鱼类猛兽,就算不是大白鲨,也估计食人鱼……结果最后知道自己他妈是条美人鱼!?   ——而且还是条六界妖魔只要看到原形就会追着“娶”的美人鱼!   “娶”!!!   “娶”!   裴焱伸手揉了揉了额上突起的青筋,异常烦躁地答道:“可能因为最后神谕成了个障眼法。”   他说完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神侍天祁便不再多问,脸色温然如旧,只与他道:“殿下请随我来,我领你去寝居。”   裴焱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学院里。   一入内手脚便涌起一阵热意,裴焱有感体内一震,身心舒畅。知道是妖力恢复了。   神侍天祁似是习以为常,缓步在前领路,神色淡然。   学院内古朴幽静,绿树参天,淡淡的神息笼罩环绕,远处能见流水落花,十分雅静。   裴焱出声问道:“和我一起到学院的都已经在寝居了?”   裴焱想了想,又问:“这里的寝居是怎么分的?按界分?还是按男女分?”   神侍天祁:“不以界分,也不以男女分,只以入院积分排名来分,寝居很大,每人一居,五人一院,入院积分排名前五者住在灵气最为鼎盛的天境院,往下排便是地境院、玄境院、黄境院、宇境院、宙境院、洪境院、荒境院、日境院……最后一个月境院地方最小,其内只能居三人。”   他顿了一下,道:“妖界·无忧与鬼王排名相近,与魑将、魅将、魍将一起住在宇境院;横公鱼与另四位魉将、魈将、魃将、魁将住在宙境院。”   裴焱觉得有点奇怪:“神之测答全部答对是九千九百分,全部答错是负九千九百分,她们都是负九千九百分,应该不会有比她们积分更低的了吧?为什么住的却还是不上不下的宇境居?”   想到什么,裴焱有点迟疑:“难道……”   神侍天祁点了点头:“宇境居往后都是负九千九百积分的学生,他们分数相同,便只以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名。”   裴焱:“……”   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六界大佬全部答错?   裴焱不清楚是神之测答对他们而言真的太难,还是六界大佬思考问题的想法和逻辑跟常人不一样……   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世界的大佬不擅长答基础政治题。   估计都是一群离经叛道、戾气很重、唯我独尊、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极端分子。   没走几步,头顶突然耀起一片金光,裴焱本能地抬头往上一看。   便见空中不急不徐地浮现出一列大字:一百一十一届六界学院积分榜·入院。   然后便从左起向右,一一浮现界名、身份、人名、积分,整齐地排列过去。   隐约悬浮的金光中,金沙聚字,率先拼成一个“一”字,“一”字下紧随其后出现“妖界”、“七皇子”、“无渊”——赫然就是他的名,最后显示积分:一万九千九百。   神侍天祁看见他抬头看便笑了一下:“这是学院积分榜,每日都会更新,所有人皆能看到,无渊殿下目前积分排名最高,是本届入院积分排名第一。”   裴焱的心情既无语,又复杂,还很不真实。   他继续再看,便看到金沙聚成“二”,“二”字下面浮现“人界”、“东灵皇室琼华公主”、“裴棠华”、“一千九百”。   最后的“一千九百”应该是积分,裴焱以为自己看错了,特意多看了几遍,最后发现自己名字下面确定是“一万九千九百”,相对的,排名第二的那位琼华公主的积分确定是“一千九百”。   一千九百?   一千九百???   裴焱突然预感不祥。   此时,各寝居所在院中。   六界中人抬头看到头顶的积分榜,一时间都惊震住了。   “排名第一的那是谁?!”   “一万九千九百积分?!他怎会有如此高的积分!?”   “竟是排名第二琼华公主的十倍积分还不止,此子不得不防……”   “最难的入院之榜就得近两万积分,神器于他简直唾手可得!”   众皆惊震之余,玄境院中,魔界少君拿一柄血绡所制的缎面折扇指向金光中为首的那一列字,予院中另一人看。   “闇炎君,同为妖界皇子,此子岂非是你七皇弟?”他长眉一挑,故做惊诧地掩嘴笑道:“哎呀呀,作为妖界大皇子,你这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弟可真是一鸣惊人,压过了你这大哥不知凡几~”   他掩面所对之人也正出神地看着头顶金光中那榜首之人的名字,素来冷酷寒戾的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怔忡惊疑……随即便面不改色地回看了魔界少君一眼,头也不回地举步走出了玄境院。   “来的人竟是无渊?”院中另一人目视妖界大皇子走出玄境院,暗红色的眸中似燃焰火,柳叶长眉微拧:“他竟没死在无灾的玄火荆棘鞭下,还拿到了进入六界学院的最后一个名额?”   妖界三公主牢牢盯着金光中那个名字:“本以为是两个废物最后相争一下,没想到无灾比无渊还要废……无渊既能打败他来此,必定是已经觉醒了妖力……”   她最后冷嗤道:“就不知有了妖力之后,他和他娘哪一个勾人的功夫更厉害些了。”   .   “六界学院创立至今未曾出现过入院积分像殿下这么高的。”神侍天祁将裴焱领到天境院寝居前:“想必此刻所有人都对殿下十分好奇,也十分忌惮。”   裴焱舒了一口气。   他本来没想跟这一群六界大佬争神器,但现在估计说出来没人信。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裴焱随意道:“就让他们忌惮吧。”   他被领着走到天境院前,看见院前围着长篱,长篱后即是四间别居两两相对,唯中间一栋独立于正中,离得最远但居门正对院前的篱门,应是主居。   长篱四周围绕着大片竹林,林中有小亭、石径、假山、幽泉,内植五六株粉桃、两三株朱梅、七八棵红樱,竟是不合时宜地同时开着,景色绚烂怡人。   神侍天祁为他推开天境院的篱笆小门,领着裴焱走了进去。   他一走进便听见些微人声,之后再往内里走进两步,便看见竹林一隅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石几、两三张石凳。   此时石凳上正坐着一名身穿天青色窄袖长袍之人,左手垂于膝上,右手捏着一只茶盏,端茶来喝的同时正向他所在望来。   “是你?”语声惊诧。   他开口的同时石桌旁另一名身穿蓝衣之人亦瞠目望来,吃惊地看着裴焱。   裴焱自然也认出了他们——渡仙船上那两名罗浮仙山的仙君。   下一秒心里本能地一提,裴焱抬头便向他们身旁的远处望去,果然见得石桌远处,通向竹林深处的一条青石小径上,另一名肩披云纹鹤氅、背负墨色长剑的白衣仙人正背对院中其他人独自站在那。   与渡仙船上时所见一般无二,劲逸修长的身形冷峭如松,长发如墨,白衣净寒,周身透着冷冽疏离、生人勿近的气息。   裴焱:“……”   说实话,他觉得很意外。   这个“神经病”、“煞星”仙君竟然不是负九千九百分……!   裴焱方看了他一眼,心里本能地有点忌惮,便见他突然回过了头来,目光透过隐绰的青竹径直凝在自己身上。   裴焱这才得以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修眉,冷目,朱红色的莲瓣额纹,鼻俊挺而峭,唇清浅而淡,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浅。   这张脸……?!   裴焱心口一动的同时,脑中又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三火,你“老婆”不但漂亮还很帅!!!(小声bb)就是可能有点神经病……………………   【推荐基友的西幻文《全世界都暗恋勇者!》超好看!小翼在追~!欢迎来和小翼一起追文!!!   一句话介绍:满级退休勇者寻求真爱的修罗场之旅。   ———————————————   勇者他一直以为拯救完世界就能够退休了,回老家预备等待真爱恋爱结婚生女儿养老。结果,什么魔鬼预言,说他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一个真爱的妹子。为了解决单身空巢退休勇者的未来,他扛着剑就重新上路了,无论是什么阴谋都不能阻止他寻找幸福。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曾经的宿敌、同伴、兄弟、部下、后辈……对他的态度都奇怪了起来?   今天的勇者大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勇者:今天也要努力去寻找真爱!   众人:我就是真爱。   勇者: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鸿儿龙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你看什么?   学院各寝居中。   六界中人继“第二名·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一千九百”之后往后看。   第三名·仙界·茗仙君·陆季疵·一千七百……   第四名·仙界·洛书仙君·君怀远·一千五百……   第五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一千五百……   第五名……孤尘仙君……   众人愣了一瞬。   尤其是妖魔界中之人,一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   我屮!孤尘仙君?!   第一名是妖界七皇子,第五名是那六界出了名的妖魔刽子手孤尘仙君……按寝居来分,他俩岂不是要同住一院?!   顿时各界中人惊一瞬震一瞬唏嘘一瞬幸灾乐祸一瞬。   这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枉那妖界七皇子万众瞩目地拿了第一!   一上来的分数能将六界众人甩出十万八千里……可他运气不好啊!   孤尘仙君排名第五,跟他同住一院……   但凡身为妖魔,估计吓都吓死了……   六界谁能不知?孤尘仙君可能精神有点问题,但实力在整个六界绝对能排前十。   就算有神赐之符和法阵保护,妖魔碰到孤尘仙君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是被他那专噬妖魂的锦屏灵藤不带仙力地勒上一勒,也绝对不好受……   听闻火烧不断、连仙剑魔刀都奈何不了那有灵的万万年仙藤分毫,如果它想,勒死个把妖魔那都是小意思。   再加上它的主人视妖魔如眼中钉、肉中刺……………………   这位妖界七皇子别说争得神器……就是能不能活到毕业都是个问题……   他若哪天一不小心就惹怒了孤尘仙君,那个妖魔界煞星、刽子手仙君不顾扣分、枉顾神罚分分钟能让他妖魂灭散天地无踪这辈子恨生为妖。   “哎……”有人就叹:“是人是鬼是仙孤尘仙君都不怎么搭理,偏偏是妖!!!这位七皇子真是……有拿神器的脑子,没拿神器的命。”   “嗯……就是勉强活着毕业,估计也会吓出毛病,成为毕生阴影。”   “不用说,这位七皇子日后在学院里见到孤尘仙君必定绕道走……”   “还需日后?此刻恐怕就已经是骑虎难下、避之不及、又怕又悔了……”   “本君很是同情。”   “本殿下亦很同情。”   “本将同情加一。”   众皆想见了那妖界七皇子对那孤尘仙君避如蛇蝎、二人势同猫鼠、内心深处又势必又恨又怒形同水火的一幕。   顿时对那积分高出自己两万还多、排名第一的妖界七皇子再无忌惮……   唯剩同情。   .   天境院中。   此刻被各界大佬发自内心唏嘘同情着的妖界七皇子本人正直着眼睛看着孤尘仙君脸红心跳。   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未镜湖里我老婆的脸为什么会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煞星仙君为什么会和我未来老婆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是一男一女,但一看就知道是同一张脸……   裴焱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白衣仙人背负在身上的那把长剑——从剑鞘到剑身都漆黑如墨。   和未镜湖中自己未来老婆拿在手里的那把通体漆黑长剑岂非也是一模一样……?   难道?!   裴焱微微瞠目,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白衣仙人。   青竹隐绰的青石小径上。   相比裴焱震惊中夹杂微喜、敬重、思忖的眼神,“神经病”、“刽子手”、“煞星”仙君凝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很让人冷寒了。   他的目光掠来,口中便同时吐出了两个字:“妖气。”   下一瞬裴焱脑中尚在天人之战、不知该以何态度来着重对待这位仙君时,孤尘仙君腕上玉环里就伸出三两根仙力四溢的灵藤,迅捷无比地冲他迎面飞来。   神侍天祁就站在裴焱身侧,看见听见,就是来不及阻拦。   “仙君!”   他出声的同时锦屏灵藤已经缠向裴焱,妖界七皇子脚下金色的保护法阵一闪而过,灵藤上所属孤尘仙君的磅礴仙力都被法阵吞尽,但仙藤便如有灵一般,被卸去仙力之后仍旧凭着自己的意识紧紧缠绕住了满身妖气的妖界七皇子。   茗仙君与洛书仙君看在一旁不免有些震惊。   锦屏灵藤也有出错的时候?   此前在渡仙船上竟未能测出这少年实乃妖魂??   难道还有妖能在专噬妖魂的锦屏灵藤下强忍住不暴露???   “仙界·洛寒州,你纵容认主法器伤杀同学,若行为严重,也是要予以扣分并面临神罚。”神侍天祁眉宇已蹙,看向白衣仙人严肃道。   白衣仙人置若枉闻,脸上神色冷冽如冰,毫无所动。   只是下一瞬,他眼中眸光一动,眉头蹙了起来。   ?   裴焱被这来势汹汹的灵藤一缠,心头立时一紧,正待凛色……   便见将他紧紧缠住的灵藤忽然又松了松,缠绕的速度明显温和下来。   锦藤的前端枝芽竟像有灵一般狐疑地与他对峙了几秒,然后抽出几根新芽在他身上点了点……就像小动物伸出自己的触手去试探什么一样,不但不凶竟还几分小心翼翼和怕他生气的意思。   竹林中的白衣仙人眉头更皱,折身而出,径直走向裴焱。   院中之众不由神色更凛。   除了神侍天祁职责所在,洛书仙君亦是紧皱眉头一脸纠结又带点担忧地看向裴焱……   裴焱一抬头见他向自己走来,竟没来由地有点紧张……他看着这张此前于未镜湖中一见就烙在了心里的脸,只觉心跳有点不受自己控制。   暗自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下一秒“妖魔界的煞星”、“神经病刽子手仙君”距离不到两步地站在了他面前。   裴焱又有点控制不住地移回了目光。   更加清晰、更加生动、更加鲜活地看着面前这张十分清冷、出尘如仙的脸。   额心朱红色的莲瓣额纹十分瑰丽,映在他冷如冰霜的脸上总算给了这张过于寒慑的脸一点艳色,显得异常灼人眼。   “你真好看。”裴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   孤尘仙君眸中异色一闪而过,而后眉头一拧。   院中其他人:“……”   为了活命逼自己面对孤尘仙君说出讨好溢美之词……想来也是不易。   只可惜这美貌的少年妖物不知这招对孤尘仙君半点用也没有。   白衣仙人无视他所诉之言,一脸冷色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腕上伸出缠在了裴焱身上的两三根灵藤。   锦屏灵藤与他心脉之血相连,即便不施加仙力,白衣仙人也能获悉它的感受——因感受到强烈妖气迅速缠来,但缠住之后又感觉不到妖魂……   再三试探之后锦屏灵藤终诉与了白衣仙人自己的结论:他是人,体内只有人魂,没有妖魂。   因为离近,孤尘仙君能清晰无比地闻到他身上满身的妖气,眸中难得浮现踌躇……一时眉头拧得更紧。   但下一刻锦屏灵藤便自发地从面前之人身上慢慢回缩,动作非常温和,便如生怕误伤他一样,又轻又柔地缩回了孤尘仙君左腕上。   一旁三人不由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尤其同出于罗浮山的另两位仙君——难道此类溢美之词对于伤杀妖魔毫不手软的小师叔竟是受用的?!   纵然他身上妖气十分强烈,孤尘仙君拧眉沉默许久,终是冷然开口:“你不是妖。”   一旁三人:“……”   裴焱一看到他这张与未镜湖里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有点无法直视他。   移开眼神不看他的脸,裴焱偏过头低头轻咳了一声,便道:“嗯……我是人。”   你骗鬼咧!   洛书仙君瞪着眼看他身上再明显不过的妖气,既惊心又懵震。   茗仙君也是满面狐疑不解地来回看着自家师叔与这妖界皇子。   ……师叔今日何以独独饶过了他?   神侍天祁看在眼中虽有疑,但也松了一口气,下时环顾院中一眼,便出口问道:“还有一人何在?人界·裴棠华难道尚未入院?”   洛书仙君仍旧一脸懵震地盯着裴焱在看……   茗仙君坐于石凳之上,强自回神,便与神侍答道:“那位人界公主已然选了院中中居,进去歇了。”   神侍天祁眉间微蹙,便道:“六界学院历来规定了入院积分排名前五者,选住天境院,而院中五居,亦需按照排名先后选住,人界·裴棠华排名第二,并无绕过妖界·无渊先选中居之权。”   裴焱听到便转头看了神侍一眼。   神侍天祁语声转肃,道:“我去将她带出来,之后你等按排名先后重新选住。”   裴焱看着神侍向院中中居走去,忍不住移回目光又看向面前白衣仙人脸上。   洛书仙君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茗仙君此时又捏起了石案上的茶盏,一边喝茶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院中其余三人。   未几,白衣仙人应是感觉到了裴焱凝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面色渐冷,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回视向裴焱,冷冷道:“你看什么?”   裴焱愣了一愣,下意识就回了:“我看看我未来老婆的脸。”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废翼想改个书名想了半天耽误更新了_(:3」∠)_   小翼想换个更好玩更有仙侠味道(更沙雕?)的书名,亲们有没有建议哇???征用了给发红包!!!不低于一千晋江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鸿儿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晚来天欲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男友准则   裴焱回神的时候茗仙君喝到嘴边的一口茶已经喷了出来。“噗——”   洛书仙君眼睛几乎瞪圆,嘴巴大张。   真是不怕死的妖!连孤尘仙君都敢调戏?!   再看面前的白衣仙人,脸色几乎冷成了冰,周身寒意肆涌的同时伸手向后,背上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裴焱:“……”   果然是骄矜的大小姐,脾气真大。   到底对这位妖魔界煞星仙君还是有几分忌惮,裴焱望向他手里的剑便道:“只是随口一说,你别生气。”   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孤尘仙君长得和自己未来老婆几乎一模一样,一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以后的大舅子,古代应该是叫内兄。   位份很重,是不能得罪的。   裴焱就低头咳了两声,正襟危立,很有点安抚意味地再看了孤尘仙君一眼。   面上表情不要太友好。   有点友好过头了。   洛书仙君、茗仙君便看着他盯着自己师叔一脸示好,甚至讨好。   这妖界皇子是什么意思????   孤尘仙君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的微笑,眉头只皱得更紧,脸上表情更是冷凝,很有点直接提剑劈过去的意思……半晌,应是思及了锦屏灵藤所诉,白衣仙人将手中之剑“唰”的一声合回剑鞘,转身就向远处走。   裴焱舒了口气,因是背对,便放松了不少,又随意地观察起了他的背影。   未来老婆的确长得好看,那张脸在男的身上又冷又俊,在女孩儿身上又美又纯。   虽然都透着冷意,但真的很有气质,他还从没见过气质那样清澈的女孩子……有一种一看就让人不太敢靠近又舍不得轻渎的谪仙气。   不愧是仙。   裴焱不觉便笑了笑。看着孤尘仙君背影的表情越发温柔。   他上大学前还没谈过恋爱,自己是不知道自己谈起恋爱来是什么痴汉模样的,所以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看着孤尘仙君背影同时心里想着未来老婆的时候表情有多………………………………可疑。   茗仙君、洛书仙君:这妖界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院中中居之内传出女孩子家娇蛮的喝斥声:“他暂时是第一又怎么样!本宫迟早会赶上他的!一个妖界皇子竟如此小气!本宫已经选了中居他竟还不知要让一让!还来同本宫相争!好没风度!”   说话同时一个锦裳华服的女子提着裙摆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红衣侍女。   神侍的声音于她身后传来:“中居为天境院主居,妖界·无渊排名在公主之前,有权比公主先选,公主若想要叫他让予你,也需等他让过之后再入住于此,跳过他直接入住,与上神指示不符。”   女子语声更见忿忿:“有什么了不起!不让就不让,他先选就他先选!本宫还不稀罕这破屋子呢!比起本宫的公主府不知小了几倍!上神所创的六界学院也不过如此!”   院中几人都不免抬头看向了这位人界公主。除了冷面而立的某仙君。   一身锦翠长裙又华丽又繁琐,皓齿明眸、凌云髻,漂亮得飞扬跋扈。   她一脸怒容地走出,口中还在高斥,抬头来就一眼看见了站在院中央的蓝衣少年。   裴焱也正看向她,两目相对,这位人界公主脸上猛地一红。   脸红的同时琼华公主转过了脸去,下一瞬又转了回来,正视裴焱扬高了声音道:“你!你就是那个排名第一的妖界七皇子?”声音听来莫明地有点虚……   裴焱看了眼从她背后走出来的神侍天祁,点了下头。“是我。”   她明显还想扬高语声蛮横一点,但不知为何变得有点结结巴巴起来:“那、那你一定要住中居吗?!”   裴焱便道:“这倒不一定,我没那么在意。”   “那、那你能不能把中居让给本……让给我住?”   裴焱看她是女孩儿家,就想点头,不过下一秒想到什么,就马上转头往白衣仙人的方向看了。   他记得之前宿舍老大交女朋友,把女朋友不要的一只限量版钢管侠小挂坠顺手送给了正好经过的很喜欢钢管侠的另一个女同学,女朋友知道后气得大哭一场三天没理老大,之后就给宿舍老大写了男友准则第一条:   不准当中央空调,只能暖她一个人不准暖别人,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东西给别人也要先问过她,不可以自作主张!!!   裴焱至今记得他女朋友跑进男寝把那张“男友准则”摔在宿舍老大脸上后,同寝几个捡起来看着纸上最后那三个感叹号“哈哈哈”的场景。   顿时警醒了不少。   虽然现在自己未来老婆不在这里,但十有八九是未来大舅子或小舅子的人在。   万一以后在老婆面前一说……   想到这里裴焱不再犹豫,深吸一气硬着头皮向孤尘仙君走近了几步。   就在众人不解的眼光里,他问孤尘仙君:“你……要不要住中居?”   琼华公主:……?   众:“……”   连神侍天祁都愣了一下,下瞬醒神过来,觉得妖界·无渊此行应是主动示好,以免再因妖魔身份被孤尘仙君针对。   思及这里就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心下沉吟。   琼华公主呆怔了一秒,回过神来就来来回回地看了妖界七皇子和孤尘仙君好几眼,脸上涨红几分,伸手指着孤尘仙君怒声问裴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孤尘仙君被她拿手指一指,眉锋狠狠蹙了一下,语声极冷道:“不用!”   “那我可以将中居让给她吗?”裴焱也指了一下琼华公主,又向孤尘仙君问道。   白衣仙人脸上能凝出冰来,半晌转目看了裴焱一眼,寒声慑人:“与我何干?!”   裴焱便叹:“你同意我就让,你不同意我就不让了。”   众:“……”   被他二人无视在一旁的琼华公主就快要气哭了。   孤尘仙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冷凝,再不肯给裴焱一个字。   但院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哎,你……”裴焱见他不予理会,还想再确认一下,白衣仙人于他开口同时猛地一拂袖,转身就朝院中竹林里大步行去。   自己这样表示过应该够和未来老婆交待了。   裴焱想到这里便坦然了很多,这才转向已经红了眼眶的琼华公主道:“公主想住中居无妨了,你和你的侍女是女孩,去住离得稍远比较独立的主居也会比较方便。”言罢随意地笑了笑。   琼华公主被他笑得一时恍了神,有点委屈,又有点晕晕乎乎,脸上禁不住又涨红了几分,低着头好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琼华公主住了中居。   剩下的四个别居两两相对,名为东居、南居、西居、北居。   裴焱想了想,使了点小伎俩,再将自己与琼华公主换来的第二名选择权让与了排名第三的茗仙君,于是等茗仙君选了最为僻静的北居之后,裴焱马上选了与之斜对角的东居。   如此一来孤尘仙君要么住在他对面的西居,要么住在他旁边的南居。   平日里方便熟络起来,倘若有相熟的人来寻他,自己也能注意到。   此后待洛书仙君选了裴焱对面的西居,孤尘仙君便行回走入了东居一侧的南居。   “天境院作为灵气最为鼎盛的首院,院中中居后方有一汪灵泉。”神侍天祁与院中几人道:“往后去做积分任务倘若受伤,在灵泉中泡一泡大有助益……此灵泉独属天境院,别院学生倘若要借用亦或进入天境院内,都须先经得你等五人之一许可才行,否则神赐之符会阻止其入内。当然你等去其他院子也是如此。”   他最后与站在各自寝居前的几人温和道:“明日辰时开始授课,迟到一次会扣十分。”   他说完与众人微微颔首罢,便独自行出了天境院。   孤尘仙君转身入南居……下时面朝寝居的门,忽然驻步。眉间紧拧。   南居对面即是北居,茗仙君正要入内,忽感受到杀气,很是诧异地转身回了头……   便见南居一侧,那妖界七皇子站在东居寝屋前不思入屋,又转面在看南居屋前的自家师叔。   被看的人满脸冷意地平视着前方,淡色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浑身散发出越来越冷凝的杀气。   茗仙君:“……”   正要入屋的洛书仙君亦被杀气所惊,回头凛声:“杀气!”   看清杀气来源之余,洛书仙君亦瞥见了自家师叔铁青的一张脸,有些不解地出声相询:“小师叔???”   孤尘仙君未予理会他,转面对东居,寒声冽冽:“你看够了么?!”   裴焱见他转面对自己,这样熟悉又清晰的修眉、冷目、莲瓣额纹便又映入了眼中,顿时心花一放,一时竟又没管住自己的嘴:“你这张脸,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师叔!小师叔!!”茗仙君和洛书仙君见他拔剑,立时冲来:“若在六界学院中杀生伤人必要面临神罚!师叔切莫冲动!”   洛书仙君亦道:“师兄说得对,且此子频频向师叔示好,想是同君远在渡仙船上时一般作想,仅仅是看上了师叔的脸,是故出言调戏一二,绝不敢还有别的念头。”   众:“……”   墨剑出鞘,寒芒逼人。   “师叔不可!!!”   “师叔切莫冲动!!!”   “师叔你说他不是妖的!!!”   “对对对!!!是人的话师叔你不能杀他!”   “不但会有神罚且与仙规不符,更何况师叔你虽杀妖魔但从不伤人!”   孤尘仙君气息微微起伏。   良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剑。   裴焱震目看他,便见他回目冷冷瞥了自己一眼,紧随之一转身大步走进屋内,“嘭”的一声摔上了南居的门。   洛、茗二仙君:“呼……”   裴焱:“……”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限量版钢管侠挂坠要嘛??   六界大佬:妖界七皇子肯定会对孤尘仙君避如蛇蝎!   (呵呵)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穷人是我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大哥   每院除了主居大一点,其余东、南、西、北四居的大小和布局都是相仿的。   裴焱一入屋便见一间小厅,小厅后面接着寝屋,厅与寝屋之间用锦帘隔了。   其内桌椅床铺一应俱全,且用具十分古朴讲究贵重。   想来也是,毕竟来的都是六界大佬。   裴焱毕竟是拖着原身这具软弱无能的身体从神栖峰脚下一步步爬上来的,为了早点练出腹肌还一路抱着无忧那丫头,就算他精神力强盛没有觉得累,但原主这具单薄瘦弱的身体到底被累到了,一坐下来一双腿又酸又疼,裴焱干脆起身走进寝屋里直接往床上一躺。   一路只看到孤尘仙君和那两个喊他师叔的仙君一起走,所以同行应该没有女仙。   裴焱一边想一边闭着眼睛休息。   我以后的老婆和孤尘仙君长得一模一样……到底和孤尘仙君会是什么关系??   如果真是兄妹她也来六界学院了吗?   裴焱想着摇了摇头。   她如果来的话,应该会和亲人一道才对……应该没来……   那她现在会是在罗浮仙山修炼的仙子?   裴焱突然想起来无忧说过孤尘仙君飞升前爹娘是被妖魔害死的。   他猛地坐了起来:“那我现在是妖界七皇子,岂不是算她的仇人?”   震怔地坐了三秒,裴焱慢慢又躺了回去。   “这样她还肯嫁给我……是真心喜欢我吧。”裴焱不觉露出一个微笑:“……真想早点见到她。”   心口微暖,裴焱睁眼望着头顶锦绣轻纱的床帐,嘴角又露出了笑意。   然后他傻笑了三秒之后,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裴焱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说起来……孤尘仙君确定有妹妹吗?”   .   “没有。”北居之内,一袭天青色窄袖长袍的茗仙君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六界都知,孤尘仙君还未得道前父母便双亡,一身孑然,更无姊妹,无渊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神栖峰上有日夜、有四季,虽然来这里的妖魔鬼怪大佬不一定能感受,但此初春时节的灵山景色确实是极好的,繁花似锦,绿柳新芽。黄昏日落,红霞满天。   他看向裴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殿下不会真同君远所说,像他看待殿下一般是看上了本君师叔的脸,想要他有个姐妹,娶来给自己做妻吧?”   裴焱懵过之后便尴尬地咳了一声:“我随便问问。”   茗仙君端起茶盏来:“殿下似乎对本君师叔很有兴趣?”   裴焱与他面对面坐着,就道:“还好。”   “真是看上了孤尘仙君的脸?”   裴焱没什么犹豫道:“他的脸的确好看。”   茗仙君一笑:“殿下倒是实忱。虽说殿下的姿容其实更为叫人惊艳,但小师叔气质冷俊、形貌出尘,确实是上上之姿。”   他抿一口茶道:“只不过要让殿下失望了,孤尘仙君人如其号,便如世间孤尘,他是我罗浮山辈份最高的护山长老凌尘子百年前所收弟子,无亲无故,便如六界所传父母皆已死于妖魔之手,父母双死之时他是否也有兄弟姊妹一起死在了妖魔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裴焱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作为妖界皇子的裴焱把这番话听在耳中,除了失望还有点心虚……他想到那样一张脸的孤尘仙君看着父母被妖魔残杀,心虚之余表情微凛。   又有点心疼。   只是若非姊妹,自己以后老婆与他又会是什么联系?   裴焱冥思的同时看向面前的仙人,有点好奇道:“虽然说同出罗浮仙山,但仙君你对出生在妖界的无渊似乎并没有太多敌意?”   茗仙君笑了笑:“我不是小师叔,父母不曾死在妖魔手里,而且这六界学院里妖魔甚多,来之前本君便知晓,如何敌视得过来?再者……”他抿了口茶道:“直至毕业,我等往后五年都要同住于这处天境院中,平日里又有神赐之符监测言行,杀伤不得,如此,便还是好好相处吧。”   裴焱又有点担心:“你知道伤杀不得,孤尘仙君也知道吗?明天开始授课还会撞见别的妖魔吧?他如果忍不住对他们出手,会不会要受神罚?”   茗仙君眼中浮现笑意:“殿下这语气听来不是忧心六界妖魔,反倒是有些担心孤尘仙君会受神罚?”   裴焱道:“我管六界妖魔干什么,最多那个小丫头让他放过算了,比起六界妖魔我当然更担心他。”   “殿下这番好意来得实在有些突然。”茗仙君瞥了他一眼:“就因为孤尘仙君的脸?”   裴焱觉得没毛病:“对。”   茗仙君:“……”   沉默了好半晌,茗仙君才续道:“那你暂且可以安心,师叔出山之前答应过山主不会在学院里杀生得罪上神,他若当真动怒,可能出手惩戒一二,但不会取其性命。师叔允承过的事,从不食言。”   “打伤好像也有神罚?”裴焱拧眉。   茗仙君便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本君与君远会尽量拦住师叔……不过听闻若事出有因,亦或妖魔主动招惹而非有意欺凌,上神便也不会多管。”   裴焱这才点了点头。“那希望别的妖魔识趣点,别来惹他。”   茗仙君“噗嗤”一笑:“怎么只准殿下你一个前来招惹?”   “哎……我没想惹他生气。”裴焱拧了拧眉道:“不过他可真容易生气。”   比老子脾气还差……   “这样,我多顺着他,只哄他开心不惹他生气。”   茗仙君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下所言太难了。”他摇头道:“本君可从没见师叔开心过。一次也没。你若能哄得他开心,整个罗浮山都要敬殿下三分了。”   裴焱:“……”   看来难度相当大。   “本君至今不知师叔那张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多年前跟随山主去拜会师叔时,最大的感触便是小师叔长得好看但杀气太重,且身上沾染了太多妖魔的血腥味。”茗仙君看着裴焱道:“殿下许是不知,本君之所以能坦然与殿下对坐而谈,还有一因是殿下身上妖气虽重,却没什么血腥味,可见是良善之辈,不惯杀生。”   他道:“本君喜闻茶香,故鼻子甚灵,倘若有身上血腥味极重者靠近,数丈之外我便能闻出……”   他说到这里,语声忽一顿,拧着眉向居外看了过去。   “很浓的血腥味。”   面前所坐的青衣仙人语声转冷:“来人定非善类。”   裴焱跟着皱了下眉,转头就看见北居之外白衣仙人大步走过。   是孤尘仙君。   他跟随从北居里出来,就看见天境院的长篱外站着一个面容冷峻双眸呈暗金色的黑衣男子。   着一身劲装,双肩覆有黑色鳞甲,身形颀长,长衣下摆的弧度看起来很冷硬,像弯起的刃。   长发背额,垂落向后,光洁的额头上清晰地映出眉心一朵漆黑的火焰额纹,眉眼冷厉,神色酷戾森然。   他与行至院中长篱前的孤尘仙君面对面驻立着,仅隔一道院篱。   二人面上表情都很冷。   裴焱出来,篱院外的人眼神便闪烁了一下,立时撇开满身杀气目光寒冽地看着他的孤尘仙君,转而望向了行上前来的裴焱。   “渊儿。”他出声唤了一句,眼神里酷戾阴沉的寒意明显消了一层,暗金色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如点燃的火焰,既强势又灼人。   裴焱回看向他,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那声“渊儿”喊的是自己。   “……”   两目相对,裴焱脑子里自发涌出与他有关的记忆。   疼。   身上每块骨头都在叫嚣着说疼,皮肉更是。   有人在对他拳打脚踢。   原主拼命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   身上的痛楚一阵一阵地袭来,有人拿出了棘鞭“啪”的一声挥在了他身上。   原主惨叫一声,咬着牙一下一下地强忍过去,心里一片痛惨和绝望。   直到有人冷斥出声:“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原主脑子里明显闪过一丝希望。   他虚弱地睁开眼,便见一身黑甲、满面酷寒的男子大步向自己走来。   “大……哥。”原主希冀地唤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另一个面面,是自己最初醒来的那个寝殿里。   轻罗站在他床边,低着头对他说:“殿下,大殿下来了。”   原主躺在床上,急急忙忙就想起身,身上很疼,应该是受了伤,转头看向殿门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大、大哥……”   同样是一身黑衣,裴焱就看见他从寝殿门外踏进来,暗金色的眸子炙热灼人,回看向自己……应该是原主,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微笑,他出声唤了:“渊儿。”   另一个画面一下子跳得很近,他暗金色的眼眸几乎近在咫尺,连他的呼吸裴焱都错觉自己感受到了。   他伸手似乎抚在原主耳后,语声温柔地和他呢喃:“渊儿,等我成为新一任妖王,就……”   “就”之后的话裴焱没有听清,因为孤尘仙君转面对他冷彻道:“不准叫此妖进入天境院!”   裴焱被他惊回了神,下意识地回看向满面沁寒的白衣仙人。   便见他眉间杀气一闪而过,更加冰冷道:“听清了么?”   裴焱微愣,自然是顺着他,便点头道:“好。”   随之转向长篱外正看着自己的妖界大皇子,裴焱犹豫了几秒,开口唤了:“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提问:当三火知道自己是大哥的小情人……可能的反应是?   A:打他   B:重启三观   C:教他做人 第19章 小渊儿   见无渊去应孤尘仙君的话,妖界大皇子无厌转头冷视了孤尘仙君一眼,之后回转目光再度看向裴焱,出声道:“渊儿,与我来。”   他言罢转身率先朝远处行了。   裴焱想起轻罗的话。整个妖宫除了原主的娘之外,似乎就只有大皇子对原主不错,是原身的亲人。   裴焱于是没多犹豫就出了天境院,跟着原主这位大哥向远处的小径走了。   白衣仙人在他二人前后离院的同时转身,一身慑人冷意这才散了散,面无表情地回了南居。   .   “渊儿不必惧他。”行出几步,小径前的人突然开口,语气森冷:“孤尘仙君大哥日后必除之而后快。”   裴焱原本在回想原主与大哥之间的相处,想着自己怎么跟他相处比较不会让他起疑,突然听到他的话便怔了怔。   随之想到妖魔界和孤尘仙君之间的仇怨,一边惧怕敌视一边毫不手软,显然很不对盘。   这样的话,自己如果和孤尘仙君日后有所来往,这位妖界的大哥恐怕会很看不惯……   裴焱皱了皱眉。   这要怎么弄?   他没有搭话,前面一身黑衣之人便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小径深处。四野无人,草木葱郁。   他突然回过身来,一只手伸到了裴焱面前。   裴焱看着他的手:“?”   无厌见他没有反应,暗金色的眸便深了一层,带了点笑意问他:“还是会害羞?”   裴焱:……?   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刚说的是害羞吗?   下一秒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对方牵了起来。   裴焱愣了一秒。   然后面前的人一个用力就把他拽了过去。   直到撞到他怀里,裴焱的脑子还是懵着。   “许久未见你了。”面前之人以一个既强势又亲昵得有些过的动作将他圈抱在了怀里,双手无比亲昵地搂在他腰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我的小渊儿。”   裴焱:“……”   我的小渊儿???他是不是又听错了?   裴焱觉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掉了一地,抬头看面前这位大哥的表情就有点难以言喻。   他怎么回事???   因为原主还小???   因为原主比较依赖大哥???   所以他们兄弟俩相处是这样一副腻歪的模样????   裴焱暗中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他紧紧圈抱着自己的手臂,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正欲咔咔作响的手、强忍着配合他,没有将他这手臂反手一拧一折再紧接着一脚踹上他心窝。   他先不动。   无厌距离极近地俯视着怀中的人,看着他一脸“忧郁”、“因为害羞而挣扎不已”、“又因为思念而动摇踌躇”的表情,嘴角又勾起一抹笑,低头将额抵在了怀中之人的额上。“渊儿能打败无灾来此真是再好不过。”   他说话时眼神一直凝在无渊唇上,气息又拂得极近,裴焱又懵又愣又震地看着他。   “能将万年来无人能揣度出的神之测答全部答对,更是厉害。”他几乎是贴在无渊身上在说话,呼出的气息完全拂在了裴焱脸上,语声转而很黏腻:“大哥以前真是小看你了……我的小宝贝。”   呕——   裴焱差点就吐了出来。   这是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   这么恶心?!   这他妈亲昵得有点过了吧?!   这两兄弟平时一直这么相处???什么毛病?!!!   下一刻妖界大皇子抽回一只手抚上了无渊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怀中之人的唇,低声问道:“来的路上,想我了么?”   裴焱看着他摩挲在自己唇上的手,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想我了么?”他又问了一遍,语声低沉了很多。   见怀中之人不答,无厌轻轻勾起一侧唇角,说了句:“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他说着低下头来,双唇猛地离近。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他要干嘛、还反应不过来两人之间绝对不正常,裴焱就是傻的了。   他伸手“啪”的一声盖在了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两人的唇差之毫厘被他一掌隔了开。   “我冷静一下。”裴焱另一只手把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一绕一拨就甩了开,艰难地开口道。   无厌看了眼被他拨开的手,微皱了下眉:“渊儿怎么了?冷静什么?”   冷静你们这操蛋的——关系!   无厌看着他呼着气大步后退,蹙了一下眉:“大哥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现在就要你。”   语声转冷,他阴沉道:“父王没死之前我还不能碰你……否则你身上沾染了我的妖气父王绝不会放过你。”   裴焱伸手抹了一把脸。   还好……他们还没真的乱那什么过……还好……   ……好个屁啊!   这个妖界大皇子和原主竟然是这种关系?!   俩都是男的啊!!!   妈的还是亲兄弟!!   裴焱脑子里一瞬间想起来轻罗的话:“大皇子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朋友。”   情人……   所以不是亲人……?就是情人?!   原主的性取向竟然是男?!!   而且他不光被兄弟姐妹欺负,自己还和自己的大哥乱……   艹!这叫什么事?!   “渊儿。”无厌再度伸手向他,想把面前的人搂入怀中:“怎么不说话?”   裴焱毫不犹豫地挥开了他的手:“你,别碰我。”   无厌拧了眉,因被他一而再地拒绝,脸色也沉冷下来:“渊儿,你今日怎么了?抱也不许,亲也不许,跟大哥置气?”   滚你妈的抱和亲!!!!   裴焱呼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是这样。”他抬头来对面前的妖界大皇子雷厉风行地开口:“我现在已经觉醒了妖力,不用再靠大哥照顾,以后也会自己独立,所以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没等无厌反应,裴焱接着道:“我们毕竟是兄弟,而且是亲兄弟,一直这样肯定不对,所以我们今天就分手。”   他紧盯着大皇子暗金色的眼道:“以后就算作还是兄弟,但像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这些不该是兄弟之间做的事就都不要再做了!我说完了,你听明白了吗?”   面前的妖界大皇子蹙眉看着他:“渊儿,你在闹什么?”   “我没有闹!”裴焱暴躁道:“老子跟你说认真的!”   无厌更加蹙了蹙眉:“你跟谁学的这般说话?”他言罢眼中又闪过笑意,又道:“不过很是生动,我不讨厌。”   说着又来伸手抚上了裴焱的脸。   裴焱忍了三秒,发现根本忍不住,这次一点不客气地一脚踹向面前之人。   脚风很快、脚力很足,无厌眸中一闪而过的凛色,一侧身避了开,手也拿了开。   “渊儿。”他的声音沉了沉:“你觉醒了妖力就选择这样对大哥?”   “对!”裴焱毫无所惧地与他对视,眼神躁怒:“我已经说了以前怎么样都到此为止,你以后别再他妈跟我动手动脚!”   无厌逐渐拧起了眉。“你说什么?”   裴焱也紧拧眉看着他,表情肃沉:“别再跟我动手动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对方半晌没开口。   裴焱在他越发冷然的目光里听见他语声森寒道:“渊儿,你有点过了。”   我过你妈!   裴焱烦躁无比地转身就走:“老子的话已经说清楚了,总之以后我和你除了是同一个爹没别的关系!”   走出不到三步,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裴焱眼神一冷,五指一转一绕,手肘毫不留情地击向他胸口。   无厌伸出另一只手来“啪”的一声挡住了他击来的肘,但另一只手已经被他甩了开。   “你不是渊儿。”他沉面冷冷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上一章的提问答案是先重启三观再打他并教他做人。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追随小益的小猴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追随小益的小猴子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闇炎君   裴焱眉头拧着,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跟你搞基的那个原身已经跑了,那不是老子,跟我没关系。   裴焱犹豫三秒,后知后觉:为什么不能?   “对,就像你说的,我不是无渊。”他无所惧地抬头看面前的人,直接道:“无渊身体里原来的魂魄已经离开,他的魂魄不在这个世界了,我是被他召来顶替他这个身体的人,我有自己的意识,我不是他,所以我不会代替他继续和你做情人。”   对方表情已经很冷了,金眸藏暗,很有股冷厉之色。   裴焱:“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无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过了好半晌,他幽冷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就不用管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跟这个世界都无关。”裴焱道:“要能选,老子也不想到这里来,不想用这条……这个无渊的身体活,老子完全是被你的好弟弟硬拖来的。”   无厌微微眯起了眼:“那你知道无渊从来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裴焱笑容讽刺:“他这么怕你吗?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毕竟刚刚你还说无渊像我这样说话很生动,不讨厌。”   无厌看着他脸上讽刺的笑容,眸色深了起来。   他不光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也从来没有对我笑过。这种胆敢暗含讽刺意味的笑容,更不敢有。   “我没骗你,的确生动,我不讨厌……”无厌面朝他垂下了眼:“我一度希望他能像这样肆意一些,但渊儿在我面前总显得过分小心翼翼……他应该是怕我多过于爱我……”言至此,他眸中一黯,此前脸上流露出的冷厉之意被彷徨失意所替代。   “你说的,我大概知道是真的。”转面向裴焱,他暗金色的眸中涌动起微光:“我只想再与你确认一遍……”声音蓦然有点哑,他问:“渊儿他……是自己走的吗?是主动离开?”   裴焱看着他的眼神,不觉收起了脸上的讽刺,正色地对他点了点头。“是深海一族的秘术,他主动召我前来与他换魂。”   无厌听罢面色自嘲地一笑:“他对我还真是半点留恋也无。”   裴焱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是怪我离宫的日子太多,没能照顾好他……他在妖宫中受了很多欺辱,我都知道。”无厌望向远处:“有父王在,妖宫中终归不是我作主,我既护不了他……”语声一顿,他道:“他离开也好。”   裴焱觉得这个大哥喜欢自己亲弟弟虽然有点不合适,但他终归是亲娘之外妖宫中唯一护着原主的了。   轻轻舒了一口气,裴焱就道:“之前面见上神,上神说过那是深海一族濒死才能启用的秘术……恐怕那时他也是性命攸关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死溟换魂术。   不可逆的禁术,他不可能还回得来。   无厌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以后你就是无渊了。”   裴焱看着他点了点头。“我既然用着无渊的身体,就还是会替他谢谢大殿下以前的拂照,日后也当敬你三分。但像以往那样的私情……”   “我知道。”无厌接下了他的话:“你不是他,不必勉强。”   裴焱看着他。   “大殿下太过生疏,还是唤我大哥吧。”无厌试着朝他走近了两步,眼神很是温柔:“你毕竟占的是我亲弟弟的身体,唤我大哥并不为过。”他像是眷恋难舍一样把手伸来,但似乎是想起面前之人片刻前还曾将他的手重重甩开,又落了回去。   “我可以最后再摸一下他的脸吗?”他问道。   裴焱想要拒绝。   原主已经不在,现在这张脸不是他的,是自己的……他摸上来摸的还不是自己?   但对上他温柔黯然中似乎十分伤怀的暗金色眸子,拒绝的话一时又有点难说出口。   挣扎半晌,再三犹豫,裴焱点了下头,便道:“……只此一次,以后,我称呼你一声大哥,仅此而已,我和你之间再没有什么私情。”   无厌眸中一闪而过的亮色,他微微俯视着面前的人,在裴焱看过来时便笑了笑,亦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以后你便只是我的弟弟。”他说着一只手便抚了上来,轻轻摩挲着面前之人的脸侧和下巴,未久,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   裴焱微微蹙眉,一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往上爬。   下一刻,他像是难以自控一般,捧起手中的脸在眉心印了一吻。   裴焱身上寒毛倒竖!   立时就想抬脚踹开他,脚还未动,面前的妖界大皇子自己放开了他。   “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保护你。”他的眼中满是眷恋深情:“哪怕只是兄长,我也还是会护着你,只要大哥在,就不会让旁人伤了你。”   裴焱把刚刚被他亲出来的不爽和恶寒往下压了压,退开几步道:“心意我领了,但老子不是原来的无渊,不需要谁保护,大哥照顾好自己就行。”   无厌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好,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来找大哥。”   裴焱便点头:“既是兄弟,我便不同大哥多客套了。”他说罢微点头向他示意了下,便转身向天境院回了。   无厌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直至不见。   良久,他道:“……比原来的渊儿生动多了。”   “兄弟……?”   一声冷笑嗤出口,他漫不经心道:“谁要和你做兄弟?”   暗金色的眸子里一片阴鸷和幽冷,他舔了一下刚刚亲在他额上的唇,又肆意又森然道:“不管你内里换了谁,你最后都只会、也只能是躺在我身下的小渊儿。”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篇,求个预收鸭《何苦为难一条鱼》爱你萌_(:3」∠)_   【《仙君》兄弟篇|情敌变情人|年下】   ◎   作为死了妈、爹不疼、兄弟姐妹轮流欺负的妖界七皇子,无渊从小被骂除了一张脸屁用没有。   后来妖魂流落异世,成了个普通大学生。   不,这个大学生并不普通,他是官方测定的精神力SSS级的强者,据说体能超强。   但生而为妖、古语称鲛人白话叫美人鱼的无渊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   什么?!他是职业散打运动员?   ——不,不要推我上去我不想被打Σ(°△°|||)︴   什么?!他是全国大学生跆拳道公开赛冠军得主??   ——不不,我只是一条鱼不要对我期望那么高Orz   ◎   野性难驯、放浪不羁的皇娱少东池焰白对新晋流量小花吴忧忧一见钟情,结果渔村里长大的吴小姐竟然毫不稀罕其所代表的强大资源,直接拒绝了他:“对不起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我更喜欢裴焱那样的男孩子!!”   又帅又A又狂、有钱还有势的池大少听到这个理由,差点炸了:“艹,那混蛋到底哪里比我强?!”   吴忧忧眼神荡漾:“他唱歌好听!而且哭起来超级好看≧ω≦”   池焰白:“……”   更窒息的是,池焰白发现,那混蛋哭起来真挺好看……   ——————————————————————   小翼鞠躬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葡萄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鱼1瓶 第21章 泡温泉   回了天境院,院中无人,此时天色已暗,想是在屋中休息了。   裴焱也回了自己的东居休息,刚关上门,就听见有人敲门。“无渊殿下可在?”   是女声。   裴焱微有疑惑,上前开门,门口站的是琼华公主身边的那位女侍,一身红衣,低眉顺目。   “中居后面除了神侍大人说的灵泉还有大大小小两三个小温泉,公主殿下有感无渊殿下让出中居之情,特命奴婢过来知会一声,今日既用人身徒步上山,殿下若是乏了可去泡一泡解乏。”   裴焱是很怕水的,自八岁以后他洗澡从来只敢淋浴不敢坐浴,故想也不想拒绝,但临说口又觉得走了一路的确该洗个澡了。但一个女孩儿家,还是个公主,入夜来提醒男的去她屋子后面泡温泉是不是不太好?   “你家公主特地命你来知会我,那院中其他人呢?”   “奴婢不知。”   裴焱道:“你家公主住在中居,我去中居后面泡温泉是不是不太合适?”   红衣侍女低着头答道:“殿下多虑了。”   去了之后裴焱发现自己确实多虑了。   神侍说灵泉在中居后面,这个后面其实很笼统,因为中居后面很大,从中居走过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小径才能看到那方灵泉,根本不是灵泉就在中居屋子后面的意思。   也是,这灵泉本来就是提供给全院而非单独属于中居的。   温泉更是,还需再穿过灵泉后面与院中青竹连成一片的竹林才能看到。   其间乱石林立,假山堆积,热气氤氲中彼此不见。   不知是本来就如此,还是照顾到院中可能会有男女之别而特意设计成了这样。   且难怪琼华公主要来特意通知他了,因为除了他,院中其他人恐怕都已知悉。   裴焱一走近其中一池,便看见茗仙君散发赤身地靠在中间最大的一方温泉池中,背靠池沿、举茶而饮。   裴焱想起来确实是自己最晚入院,他来之前他们必定已将整个天境院探查清楚了……毕竟是此后一段时间长居之地。   “啊!你怎么来了!!”坐在茗仙君对面的洛书仙君一抬眼看见他,吓得双手抱胸惊嚷出声。   裴焱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我也住天境院,为什么不能来?”   “不、不是……”洛书仙君脸上两坨红,很不自在地慢慢把自己浸到深水里:“你一个妖就不要跟我们泡在一起了……”   裴焱抬头四顾:“我也没想和你们泡在一起。”   茗仙君捏着茶盏笑看裴焱:“无渊殿下这是在找小师叔?”   裴焱道:“都是用人身走了一天,他该也来了吧?”   洛书仙君立时忿忿道:“你还敢招惹孤尘仙君!你一个妖也太不怕死了!”   裴焱:“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没姐妹。”   听到他的话洛书仙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应该是想到了自己此前在渡仙船上所为,他把自己更往水里浸了浸,闷闷道:“就算有,也是仙妖殊途,你这妖别想了。”   裴焱就开始宽衣解带。   洛书仙君看着他脱了两件,一张脸突然像被蒸熟了:“你你你……你干嘛?!”   裴焱知道仙、妖两界不和,他这是介意自己是妖,满身妖气,就道:“我不下去,洗个澡就走。”   洛书仙君就看着他利落无比地把自己脱光,然后解发赤足站在了温泉池边……脸上表情一度又幻灭,又烫得赤红。   裴焱试着运起妖力,控制着泉中热水往上卷起,然后像泉眼一样自上往下淋在自己头顶。   像淋浴头那样。   洛书仙君就呆呆地看着他站在温泉边旁若无人地洗澡。   不多久,他把头都一下子闷在了泉水中,头顶似乎在冒烟。   茗仙君:“怎么感觉温泉水更热了?”   裴焱边洗边道:“孤尘仙君为什么不跟你们一道来?”   茗仙君抿着手中的茶:“师叔惯于一个人,且不喜与人触碰,更不提一道洗浴……他入浴都会用锦屏灵藤把周围一圈围成灵障,别说一起洗,看一眼也无可能。”   洛书仙君撇开眼不看裴焱:“所以你这妖别想着去偷看师叔洗澡了。”   “都是男人,我为什么要去偷看他洗澡?”裴焱想到那张脸,又道:“不过他的话,是挺想看看的。”   “你……!”洛书仙君赤着脸忿道:“当真是妖物,不知廉耻!”   裴焱:“……”   他们三个堆在一起洗澡没关系,他去看孤尘仙君洗澡就不知廉耻了??这什么逻辑?   洗完之后裴焱如法炮制地用温泉水淋洗了一下脱下的衣服,然后打了个响指,自己身上和衣物上的水汽瞬间被抽离,立时干了。   裴焱穿上衣物,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当妖也挺好的,有妖力真是方便。”   下一刻锦屏灵藤从一侧飞出,瞬息之间缠住了他周身。   “你到底是人是妖?”寒冽之声从一旁传出,洛书仙君与茗仙君面色都是一正,眨眼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温泉池边。   “师叔。”   裴焱一回头便看见一脸冷凝的白衣仙人从一侧竹林中走出,月下清辉洒在他身上,眉目如玉,清寒出尘,是真的仙。   “妖界大皇子无厌是你兄长,榜上亦指你乃妖界,既具妖身又怀妖力,你当是妖无疑。”孤尘仙君冷目看着缠到他身上之后果然又温和下来的锦屏灵藤,眉间紧蹙。“但因何又是人魂。”   裴焱看着他披散垂落的长发,和单薄净寒的白衣。   他明显也是刚洗浴罢行过小径,想是因自己在运妖力,才引动了锦屏灵藤缠来探究。   裴焱试着碰了碰锦屏灵藤的前端藤芽,灵藤温和地缠上了他的手指,看着竟似在嬉戏,还有几分亲昵之意。   裴焱道:“你跟我说你有没有姐妹,我就告诉你我到底是人是妖。”   “没有!”孤尘仙君厉声道。   裴焱走近几步,看着他的喉结,又看向他的胸口,还有再往下细看的趋势。“你洗澡为什么不让人看?”   孤尘仙君眉头跳了一下,茗仙君和洛书仙君的嘴角都抽了一下。   下一刻两名仙君在白衣仙人拔剑前一秒冲了上去。“师叔师叔!!!戒焦戒躁!!!切莫冲动!!!此乃六界学院,师叔切不可中了他的挑衅!”   裴焱叹了口气,就道:“老子是人,虽有妖身也有妖力,但老子确实是人。”他将手上轻轻缠绕的锦屏灵藤举起给白衣仙人看:“你的灵藤判断地就很准,所以孤尘仙君应该不会杀我这个人吧?”   孤尘仙君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大卸八块。   “然后你别生气,我没想惹你生气,真的,我还很好奇,你长得好看,但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你闭嘴!!!”洛书仙君跳起来道:“胆敢一而再地调戏孤尘仙君!若不是在六界学院,你这妖早不知被师叔砍死多少回了!!!不不!他不是妖、不是妖……”   所以他这满身妖气的,锦屏灵藤为什么偏偏认定他不是妖是人?!   茗仙君额角青筋抽动,亦很头疼:“无渊殿下若无事便请先回吧。”   最关键是……六界妖魔哪一个看到孤尘仙君不胆颤?   他凭何能在孤尘仙君面前如此无惧??!!当真是不怕死吗?   这个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六界学院里其他妖魔的疑问……所幸他们最后总结出了理由。   裴焱在他二人的逼视中讪讪地转身回东居——他伸手拍拍锦屏灵藤,灵藤亦很配合地轻轻放开了他,只不过行到远处,裴焱仍能感觉到寒霜一样的视线冰棱一样地戳在他脊梁骨上……   裴焱强忍着没有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心道:这位仙君脾气是真差。   此时天境院中居内,人界琼华公主一面将带来的衣物翻来覆去地换看,一面问身后的侍女:“怎么样怎么样??他有没有问到本公主什么时候会去温泉??今日去过没有??”   侍女摇头:“没有,无渊殿下只问起了院中其他人,还问公主住在中居,他去中居后面泡温泉是不是不合适。”   琼华公主手中衣裙落地,眼珠子一瞪:“什么!?”   当晚,月黑夜沉。   裴焱梦到一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桃红柳绿。   白衣的仙女坐在溪水边用手轻逐溪水中的落花,他快步过去,看清那仙女的脸正是未镜湖中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   裴焱眉目一扬,立时神采熠熠地出声向她唤道:“老婆……”还未唤出口,另一道净白无尘的身影大步向溪水边的白衣女子走去。   裴焱看到他与白衣女子有着同一张脸,只是眉更长些、眼更冷些,赫然就是长得和自己未来老婆一模一样的孤尘仙君。   裴焱正待不解,便见孤尘仙君一把将自己老婆抱了起来,还很是亲昵地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说着:“不准贪玩。”   裴焱愣了一秒后,火冒三丈,冲过去指着孤尘仙君就怒道:“你一个仙君竟然这么不要脸!跑来和别人老婆搂搂抱抱!!!”   结果下一秒白衣仙女羞愤地瞪着自己,声音更怒道:“你想什么呢,他是我爹……”   我爹……   爹……   裴焱半夜里猝然惊醒,发现自己满头的汗,遂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的妈……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穷人是我4瓶;游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破地君   天色微曙,辰时未至。   裴焱站在东居门口看向一旁孤尘仙君所住的南居。   他是仙,一千年的时间,和自己老婆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就没可能是自己岳父?   裴焱越想越觉得合理:“这样一来,我一定不能得罪他。”   长长地呼了口气,裴焱心道:只能讨好,讨好,再讨好之。   不然以他现在看到妖魔就想杀的态度,以后怎么可能肯把女儿嫁给他一个妖界皇子?   裴焱想到:“说不定以后孤尘仙君肯把女儿嫁给我,就是因为在六界学院里的这段时间我和他成了莫逆之交……所以才能认识他女儿,所以他才肯把女儿交给我……不过这样我岂不是把好友的女儿给娶了?怎么感觉有点禽兽……?”   “算了,禽兽就禽兽吧,反正我现在的身份是妖,娶他女儿也不会显老,毕竟都是仙侠世界了。”   裴焱听到南居内有起身的动静。   不响,但是一个有心听,一个无心掩,在这初晨静谧之中便也能听清。   裴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仙君脾气这么差,又孤僻又冷漠还很不近人情……加上明显有暴力倾向,想要讨好他可真不容易……”再看一眼南居,他道:“……算了,为了老婆。”   不多时院中三位仙君出了各自居所一道走出天境院,裴焱便想随行过去与他们一起。   却被人叫住。   一身盛装的琼华公主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无渊殿下,我们一块儿走吧!”   她伸手指前面还未行远的白衣仙人:“你是妖界的,必定多少有点忌惮不喜孤尘仙君这位妖魔界的煞星,我陪你走慢点避开他。”   不,我并不想避开他。   裴焱心道:相反,我现在还很想和孤尘仙君熟络和讨好他。   但这位人界公主一直在跟他说话,裴焱也不好转身就走。   “天境院的温泉本公主觉得实在太小了,无渊殿下觉得呢?”   “昨日本公主叫红珠去知会殿下一声,殿下应该不会觉得本公主唐突吧?毕竟中居和灵泉、温泉离得那么远……”   “昨日还未来得及谢谢殿下将中居让与我……”   “无渊殿下能将神之测答全部答对,真是厉害,今日去到学府苑六界中人定都对殿下十分好奇……”   然后她终于在说了半天后发现面前的人一个字也没说。   “殿下怎么不说话?”   裴焱直接道:“我有心上人,怕跟公主说多了她会误会。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琼华公主愣在原地,直到身后的红衣侍女开口道:“公主,再不去上课要迟到了。”   她才猛地醒神,之后脸上一片潮红,恼羞成怒地回头瞪她:“要你多话。”   侍女始终低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语声却很平静:“按六界学院的规矩,上课迟到扣十分。”   琼华公主更瞪她,而后怒气冲冲地往院外走,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刚刚的事,不许说出去。”   “是。”   “回了皇宫也不许提一个字!”   “是。”   “他一个妖,也不值得本公主对他上心!”   “是。”   “妖就该和妖魔鬼怪谈婚论嫁,他根本没资格娶本公主!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是,但是那位似乎并没有娶公主的意思。”   “他想娶也娶不到!”琼华公主气愤道:“就一只妖,他能有那眼光吗!心上人什么的肯定是不知道哪只小妖精,或者是女鬼,要么就是女魔,也配跟本公主相提并论!”她气嚷道:“妖就是妖!蠢笨无知!没有眼力!就会勾人!”   红衣侍女奇怪地抬眼看了琼华公主一眼:“所以公主是被他勾了吗?”   琼华公主一听就炸:“我哪里被他勾了?!本公主怎么可能被他勾了?!就他一只妖……”琼华公主气哭道:“就他这样好看的一只妖……呜呜呜……他竟然有心上人了……呜呜呜……本公主这么漂亮他竟然对我说他有心上人了……呜呜呜……本公主会比不上他的心上人吗……呜呜呜……他怎么能开口就跟我说他有心上人了……呜呜呜……”   侍女笨拙地伸手把揣着两只手哭的琼华公主搂到怀里拍了拍:“不哭不哭,公主最漂亮,他没有眼力,他蠢笨无知,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回答她的只有“呜呜呜”。   .   从天境院出来便能看见金沙聚字悬浮半空,指明着学府苑的位置,谁也不会迷路。   裴焱跟着指示去上课的地方。   他没追上那三位仙君,其实也没特意追,但那三位仙君离院之前应该是听到琼华公主与他搭话了,故走得十分干脆利落。   裴焱怕被未来岳父大人误会,在心里记上一笔,就想赶紧去到教室,别比他们晚到太多。更别和琼华公主一起出现。   此时走到一处岔路口,左右都有人来,往前的石径应该就是去到学府苑的主道。裴焱正要走过去,猛不丁被人一把扯住。   “你个小东西竟然能打败无灾爬到这里来,老子之前可真是小看了你!”来人力气之大,很有点直接把他扯了往地上摔的意思。“在妖宫里仗着有大哥庇护,跟着来学院也觉得大哥会护着你是吧?贱骨头,这里不比妖宫,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往大哥怀里钻——嘶!”   一言未毕,手腕突然被反拧,他猝不及防地觉到腕骨一疼,整个手臂被倒折着推回胸口,顺便过来的还有重重一脚。   因为有神赐之符在,再多法力都会被上神的保护法阵吸收,反而是这样赤手空拳的打斗能造成点实质伤害。   对方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反抗,被折得痛叫了一声,而后又被那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得步步后退,踉跄了三四步。“无渊!你竟然敢……!”   此处岔路口往来者不在少数,原本见着分歧便在留意,再听到这妖界六皇子破地君喊出“无渊”之名,众人便都驻足侧目。   入院积分排名第一的妖界七皇子无渊?   万年来第一个答对了全部神之测答的那个无渊?   此下便已有将近两万积分的榜首第一无渊?   倒了血霉和孤尘仙君同住于天境院的妖界无渊?   众人便见一少年模样的人将伸手拉扯他的破地君一脚踹开后冷立在那,拧着眉头打量破地君。   众人一看清那少年的脸,无不心门一跳。   清俊无瑕、绝美无俦,谓之风华无双,姿容绝世……一身蓝衣清透碧澈,屹立之形冷艳卓绝,这可真是个惊世之容的美少年。   裴焱有感来人恶意,便也没有跟他客气,干脆利落地将其手腕一折,反手推回,还附送了一脚。   但这一脚并没有太多威慑力。   一来对方有法力护身,不是普通人;二来……   裴焱一抬头,看着面前虎背熊腰将近两米的壮汉……这样魁梧的身形,恐怕在妖里也不多见。   裴焱将他踹开几步,自己又往后退了两步,才得以看清他。   妖王第六子——妖界六皇子无摧。   这具身体的本能记忆,看到他竟就想要蜷缩起来,裴焱脑子里闪过钝痛一样的错觉,立时猜到原主在妖宫中恐怕没少挨这只的拳打脚踢。   果然,随后脑子里涌上来的记忆都是这人对原主的欺凌,几乎一见面就会将无渊提起掼到地上,又踢又踹还扇过不下百次的耳刮子。   裴焱伸手点了两下额头上凸起的青筋。   他应该是妖宫中欺辱原身最多的人了,回忆里这个虎背熊腰的六皇子见到无渊就打,几乎成了习惯。   所以可想而知,原身这具身体有多怕他。   而此时此刻,六皇子无摧被长期欺凌惯了的人折痛手腕又踹出去,眼睛瞪得有多大,火气冒得有多高,也能想到。   “废物东西!还敢跟老子动手!看我不……”   “他要是先对我动手,老子教训一下他不算欺负同学吧?”裴焱打断了他的话,语声平平,却是对神赐之符在说。“这种正当防卫估计也不会被扣分,更不会有神罚。”   他说完就对六皇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嗤笑道:“所以你有本事就来打我,狗熊一样光长肥肉不长脑的蠢东西。”   六皇子怎么可能忍得住?气得嚎叫一声,身上肌肉绷得更紧,发力顿足,迎面就朝裴焱冲去。   裴焱扯了一下嘴角。   “啪”的一声迎面截住他挥过来的拳,五指一张用力扣住抓着他猛地往前一带。   四两拨千斤,对付人高马大的魁梧壮汉最常用的打架招式。   对方挥出的拳头越重越收不回来,所以始料不及的六皇子就在众人眼前因了惯性前冲,“嘭”的一声扑倒在地,整个上身撞在青石小径上,脸也砸在了一旁的草地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旁边刚好走过一个女仙,看到妖界破地君这副五体投地的模样,讽笑一声道:“破地君何故对我等行此大礼?”   六皇子更是羞恼怒恨,爬起来瞪向裴焱的眼里仿佛在喷火,仰天长嚎一声,衣衫爆裂、獠牙呲出,一身的棕熊毛往外冒出盖住了浑身肌肉,半人半熊的模样再度朝裴焱冲来。   裴焱大笑:“哈!真是狗熊啊!”   他侧身一让就令其扑了个空,然后迅速一脚踹在了他还没熊化的膝弯里。   顿时“扑通”跪地,六皇子恨得凝出妖力挥向裴焱,可惜没到裴焱身前就被一闪而过的金色法阵噬尽,裴焱在此空档里很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下巴上。   两颗熊牙混着血被打出,裴焱紧接着一个下劈将他的头重重“劈”到了地上。   妖身果然强悍,六皇子咆哮一声就要爬起来,裴焱回身一腿又将他鞭倒,趴回了地上。   “老子不是以前那个无渊了。”他一脚踩上六皇子正要撑爬起来的手背上,脚力一凝,狠狠一碾,血涌骨断,三根熊壮手指仅凭脚力被他碾断在地。“你再敢来惹老子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帅!   .   小翼每天的更新时间是晚九点,之前晚更过一回,所以今天早更一回!这样就平衡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行止君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鸿儿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晚来天欲雪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学堂抢座位   六皇子痛叫之余爬起来再攻,完全不是面前少年的对手。   他嘶痛之余抓起地上的手指按回手上,刚按回一根,就被裴焱一脚踢退数步,然后那漂亮极了的美少年便当着他的面将剩下的两根手指一脚碾成了肉泥。   裴焱扯着一边嘴角对他道:“你得长点记性。”   妖的断肢可以接回,伤口可以修复,但若断肢完全被毁,就只能空缺或替换,总之没有原装舒服。   熊妖六皇子气得咆哮一声凝满一身妖力狂吼着冲向裴焱。“无渊!老子弄死你……!”   裴焱看着他近身,下一刻金色法阵罩住裴焱全身,妖力四溢、满身杀气的熊妖六皇子撞在保护法阵的光壁上被弹了回去,倒摔在地,一口血吐出。   还没爬起来,裴焱一脚踩在他脸上。“来,再来,老子等着你弄死我呢。”   六皇子挥臂抡他,被他一脚迎来踢断了腕骨,嘶叫的同时狂吠道:“要不是有神赐之符!你这个废物不知道死老子手里几十次了!无渊你给老子等着!如果不是在六界学院——”   “如果不是在六界学院里,老子就要了你这头畜生的命。”眼神里的狠意犹如利刃一样刺在六皇子身上,破地君被他这样瞥了一眼,竟本能地抖了一下。   “啪”的一声,裴焱将他的脸踢开,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腿。   周遭围看之人不禁都对这姿容绝世、言行却十分冷硬利落的妖界七皇子侧了目。   这位无渊殿下此前连名号都未传出过,分明是汲汲无名之辈,却如此一鸣惊人。怀有惊世之容,却又是这样一幅又狠又硬的脾性,难怪能成为万年来第一个答对所有神之测答的人,果真不同凡响。   此回争夺神器,此子实乃强敌。绝不能小觑。   下一刻神侍天祁于石径旁现身,径直走向二人。   “妖界六皇子无摧,有意伤杀同学,惊动阵法护壁,违反六界学院规定,判处倒扣积分五百与神罚‘火炙’。”神侍天祁走到六皇子面前道:“无摧殿下请跟我去神戒台领受神罚。”   六皇子怒吼一声,愤懑不平,还未吼完,便被神侍一挥手带走,唯余原地金光点点。   众人看罢回神,便见那位姿容绝世的七皇子无渊已经往学府苑行去了。   学府苑最大的学堂内,其间一角,六七个女魔围着正中一位白衣长衫、风流俊秀的公子,一口一个“流风君”,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那位如被众女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的公子手执一柄玉扇,外罩轻薄红纱,眉稍眼角带笑,眼尾如染了胭脂般天然晕了点绯色,顾盼生情,风流昳丽,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勾人心魂的风情。引得众女魔围拢痴缠不已。   已入学间的六界中人都视若无睹,虽闻嬉嚷之声不断,颇为惹人厌烦,但都自顾寻了学堂里一方长桌落坐。耳闻女魔众人肆无忌惮地在那里嬉笑嗔怒,围着“流风君”争宠不停。   直到肩坠黑色铁莲纹饰的三位仙君行入学间。   学堂里骤然一片寂静,唯余几个人界皇族翘楚还在那里轻声攀谈论法,妖魔两界中人无不噤若寒蝉,看着那冷面行入学堂、背负黑色长剑的白衣仙人,鸦雀无声。   妖魔两界忌惮孤尘仙君,六界无人不知。人界与仙界其他人观此情形都忍不住暗暗一笑。   鬼王与手下七名鬼将坐在学堂中后侧,魑将便冷笑了一声道:“总算安静点了。”   孤尘仙君就近走到学间正中前首一桌,便面无表情地落坐下来,其间看也未看缩在后面的众妖魔一眼,只是周身杀意却在进来那一瞬就已经在肆涌,想是被其强制按捺住了。   原本坐得还算靠前的几位女妖和魔子都选择退避三舍,“低调”地往后挪了挪,挪到了远离孤尘仙君的学堂最后两排。   饶是如此,同出罗浮山的茗仙君、洛书仙君也像是怕孤尘仙君于六界学院中大开杀戒一般,一左一后地围着孤尘仙君落了坐,如此就等于将左后方与正后方的妖魔都隔开了。而其右侧便对着进入学堂的门,并无妖魔临近,便是仙、人两界,也未有人贸然坐到孤尘仙君右手所临的那一桌去。   毕竟孤尘仙君除了妖魔界煞星、刽子手之名,其冷若寒冰、不近人情也是出了名的。   随后众人便见一蓝衣少年行入学堂。   围着“流风君”的那几位女魔率先眼中一亮,被其惊艳,竟都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好美的少年郎~”   观其一身妖气、美胜女子、秀逸绝伦,女魔女妖心动之余,便是诸多女仙、皇女都忍不住震目看他,心中惋然又憾然,惊艳不已。   “他竟是比到流风君还要好看~”女魔们见他入内,便从白衣红纱的公子身旁散了散,有意前拥,看他落坐,再围到他身旁去。   下时众人便见他停在了孤尘仙君身侧。   众惊愣一瞬,妖魔众女心下齐齐惊呼:啊啊啊美妖哥哥!!!你可快快从那煞星身旁走过吧!!!逃出生天要紧!!!!   然则下一瞬,众人便见他眼望孤尘仙君笑了一笑……众皆心门一跳,还未从他这一笑恍神的晕眩中回过神来,便见他折步转身走得更近,然后在孤尘仙君右手边的长桌前落坐下来。   众:“……”   茗、洛二仙君:“……”   众人再看那美貌的蓝衣少年妖郎,目光便都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这是不怕死吗?   下一刻洛书仙君忍不住了,他坐在白衣仙人正后方,此时便忍不住揉着太阳穴,伸手拉了拉裴焱的衣袖。“不是,我说,你想干嘛?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要招惹小师叔?!”   裴焱奇怪地看着他:“我就坐在他旁边怎么了?这里不是刚好空着吗?我还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   君怀远捂了一把脸,抽着眼角瞪裴焱:“那你看六界妖魔有一个敢坐在孤尘仙君身边的吗?!”   裴焱笑笑:“我是人,不是妖,他知道的。”   “唰”的一声,旁边的孤尘仙君猛地站了起来。   妖魔众女齐齐一个胆颤,仰身向后缩成一团,半点声息也无。   心中却在呐喊:啊啊啊美妖哥哥死定了!!!   白衣仙人俯视着坐在他右手边的人,冷凝道:“你给我滚到后面去。”   裴焱不解:“为什么???”   “一身妖气!不许坐在我旁边!”   裴焱看他:“妖身自然带妖气,我也没有办法。你别这样,我们总归是要熟识的,你闻多了习惯了就好。”   众:“……”   啊啊啊啊他是真的不怕死!!!!   作者有话要说:  孤尘:我不想习惯!   后来,真香。   【不好意思今天整理细纲又晚了,明天尽量早更以平衡_(:3」∠)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穷人是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开始上课   孤尘仙君的反应很干脆,反手拔剑。   就在这档口,学堂门口猛地扑来一道红影,其速若电,其声若钟,“啪”的一声拍在裴焱脸上。   “鱼兄鱼兄!你还活着啊!!!我听跟我住一个院的那四个鬼说!你跟个神经病仙君住在同一个院!他专杀妖魔!超级可怕!!你多半活不成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鬼王身旁的魉将、魈将、魃将、魁将咽着口水看了一眼前面的孤尘仙君,默默往后挪了一排。   横公鱼用两只长长的鱼鳍抱住裴焱的脸,一张小鱼嘴开开合合,就没停过:“还好是他们骗我!!鱼兄你并没有遇到什么穿白衣、背黑剑、长得很俊但像冰块一样的神经病仙君!鱼命还在!不然我就来不及报答鱼兄你的救命之恩了!!!不过说起来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个神经病仙君吗???听说他看到妖魔动不动就会拔剑!也来了这个学院!很能打!脾气很坏!你要是遇到了一定绕道走啊鱼兄……”   众人默默看了一眼站在它旁边的孤尘仙君:“……”   这时它胡乱瞥一眼,就也看到了站在裴焱旁边的白衣仙人,然后它指着孤尘仙君对面前的少年道:“哎鱼兄你看!这个人就穿白衣!还背黑剑!长得俊但一张冰块脸!会不会就是他们说那个神经病仙君???”   它又抬头往上看一眼,然后“唰”的回过头来用自以为窃窃私语实则炸雷一样的声音对裴焱说:“多半就是哦!!!你有没有看见他在拔剑?!一幅马上要砍人的样子!脾气应该是真坏!!”   众:你还知道他在拔剑??!!   裴焱伸手将脸上的“大花鲤”撕了下来:“不要道听途说,孤尘仙君人美心善不是什么神经病仙君。”就算是,当着未来岳父的面也必须不是。   众:“……”人美心善???????????   众人眼角不禁都有些抽搐……尤其妖魔,整张脸都在抽疼……   一妖小声:“他怎么能这么昧着良心讲话???”   一女魔叹:“嘘——轻点声!良心哪有命重要。”   “大花鲤”在裴焱手心里跳了跳,一脸欢欣地甩动起大尾巴:“哦哦,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没说神经病仙君说的是孤尘仙君啊!鱼兄你就知道了!”   裴焱:“……”   众人:“……”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孤尘仙君站在这一人一鱼旁边,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   学堂斜后方,一身黑衣轻甲的妖界大皇子——闇炎君无厌幽幽然地看着前面的裴焱。目中饶有兴味。   他所坐右侧,原本被众女魔痴缠围捧的妖界二皇子——流风君无欢转首回眸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绝美少年一眼,目中闪过冷淡轻寒之意。   一阵香风吹入学堂内。   一道高挑婀娜的身影随之款款行来:“辰时已至,诸位同学就座吧,咱们要开始上课了~”   满头白发,一身红衣。   “我是白泽,负责给诸位教授‘六界通典’这一门课程。”她站在夫子教习所站的位置,笑盈盈地扫了一眼学堂内的六界中人。“都坐下吧,我从上神创立六界学院之初就在这儿做老师,应当比在座都要年长,就斗胆将诸位看作后辈了。”   她满面温柔浅笑地看向冷面而立的孤尘仙君:“寒州,莫要跟他动怒,来日欢喜还来不及。”   洛寒州拧眉回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剑合鞘,坐回原位。   “白泽!白泽!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通过去、晓未来的神兽白泽!!!”横公鱼激动地在裴焱手边上窜下跳:“我们下界神兽界可仰慕她了!!!她超厉害什么都知道!!!!”   裴焱便忍不住抬头看了这白发红衣的女子一眼。   肌肤如雪,年轻如少女,但双眉雪白,连睫毛都是白色的。着一身玲珑有致的红衣长裙,显得既妖娆又出尘。   白泽回望他,浅浅一笑,下时转头再看横公鱼一眼,便温柔道:“若按年岁算,横公你倒是我的前辈了,可惜始终是个孩子。”她指了裴焱旁边一桌给横公鱼:“你也坐回去自己的位置吧,莫要影响了同学哦。”   横公鱼乖乖听话:“好!!!”   裴焱看着它跳去了隔壁桌。   “你等既代表六界来此争夺神器,便应先了解对手是不是?”她语声徐徐,丝毫不以为意道:“故而今日第一课我便先从在座诸位开始讲起。”   “此次为六界学院所招第一百一十一届学生,上神仍旧是每届予了八张神赐之符,仙界来的是罗浮仙山孤尘、洛书、茗三位仙君,蓬莱仙岛灵韵仙子,云鹤仙山青泠、千鹤二仙君,太白仙山紫霄仙子,天目仙山太虚仙君。”   她眉目温和地往后看:“魔界来的是墟天魔境罗歙少君和七位姐姐罗媚、罗熏、罗馨、罗彤、罗姞、罗嫱、罗滟公主;妖界来的是妖宫五位皇子闇炎君、流风君、水云君、破地君及七皇子无渊殿下,三位公主烈风君、紫雾君、雪阳君;人界来的是东灵洲皇室琼华公主、明玿公主、贤王殿下,南武洲晴霜太子、晴琬公主,西沧洲岚王、崇王两位殿下;北恒洲冰姬公主;鬼界来的是鬼王苍夜歌大人与魑魅魍魉魈魃魁七鬼将;下界神兽来的是……”   裴焱听没三分钟,上下眼皮在打架。   “回顾万年来神器归属,便是仙界赢得七次,魔界赢得四次,妖界赢得四次,人界赢得三次,鬼界赢得两次……上一届学院最优乃如今的妖王暗蓟,毕业时积分为十万七千四百分,予他代为保管的神器乃为‘火神帜’,可控世间诸火。”   裴焱听到妖王暗蓟的名总算强行集中了一点注意力,然听完之后白泽转而说起眼下六界大观,仙界、妖界势大云云,裴焱的眼皮便又重如千钧……之后等到白泽再说起此届入院积分就高得惊人的妖界七皇子无渊时,七皇子本人已经趴在身前的古灵木长桌上,睡得人事不醒。   “万年来,入院积分便过万者,唯有此届妖界七皇子无渊一人……”如同班主任介绍班里的超优等生一样,白泽含笑抬手示意向无渊时,各界翘楚目中都闪过警凛之色。   然后他们便见白泽所指,正是那位胆敢坐在孤尘仙君身旁、长相极美的蓝衣少年。   而这美貌少年,此刻倒睡不起,耳闻鼾声阵阵,还不轻。   众:“……”   学堂后排的妖界大皇子闇炎君便于众人惊异懵怔之时轻笑了一声。   等到裴焱醒来,已经下课。   脸上有些痒……裴焱睁开眼便见一人一鱼离他极近,手中拿着狼毫短笔正往自己脸上画。   “你们,干吗?”   无忧和“大花鲤”被他吓了一跳,下一刻无忧一把将笔藏到背后,扬眉就道:“哥你竟然睡了一上午!我在后面看着都替你丢人!!”   “大花鲤”两只鱼鳍抱着狼毫不知道往哪儿藏,索性当扫帚一样骑在身下,也是嚷声:“就是啊!鱼兄你上那位博古通今大美女白泽的课竟然都会睡着!太过分了!!!我虽然也没记住她讲了啥但是我看了她一上午的脸啊!!!”   裴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然抹下来一滩墨迹,他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一人一鱼,嘴角轻抽:“你们俩几岁了?”   无忧:“一百二十岁。”   横公鱼:“六百万九千多岁!好像是吧!具体我忘记了!!鱼兄你问这个干嘛?!”   裴焱一把将手里的墨汁抹回他们脸上、鱼鳍上。“我以为你们俩都才三岁。”   无忧气嚷,横公鱼看着兄妹俩的大花脸拍鳍狂笑。   裴焱正运妖力清洗脸上墨汁之际,一袭黑衣从后靠近,裴焱警觉回头。   便见来人伸手过来,动作轻柔地揩去了他唇角一滴墨汁。“渊儿睡得真香。”   闇炎君看着他勾唇一笑,又缓步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是作者亲儿子,上课的反应跟小翼当年只要上起英语课时一模一样_(:3」∠)_顺便说一句废翼最讨厌上英语课……   另:小伙伴们端午安康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晓、小葡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穷人是我、晚来天欲雪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月下茶饮   学堂里三三两两的仙、妖、魔来回走动,不见老师,也不见孤尘仙君三人。   裴焱正奇,无忧拖着他往外走:“哥!哥!!我们去嘛!去嘛!去吃人界膳堂!”   想来也是,孤尘仙君若在,无忧怎么敢凑到他旁边来。   裴焱随口问:“这里还有食堂?”   “无能的凡人得吃饭才能活呀!那膳堂主要是给他们准备的,但别的界也可以去吃!我们就去尝尝看嘛,本公主还从来没吃过人类的食物~”   横公鱼从桌上跳到无忧肩上又跳到裴焱肩头:“我也去我也去!!!”它还很热情地向后招呼鬼王:“鬼王鬼王!还有舍友舍友!!你们要去吗?!要一起去吃吃看人类的食物吗?!!!”   鬼王温文淡淡地向它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多谢。”   横公鱼的四个舍友魉将、魈将、魃将、魁将表示现在还不想理它,并集体给了它一个白眼。   “孤尘仙君呢?”裴焱边走边问。   “不怕他!”无忧哼了一声肆意道:“他应该很讨厌学堂里的妖魔气息!所以一下课就往外走!现在是午休嘛他就走得更远了!!仙界讲究辟谷~我们去膳堂绝对碰不到他!!!”   “好吧。”裴焱还有点小失望。   膳堂在学飨苑,从学府苑出来往后走片刻就到,苑内种满菜蔬,膳堂前更是果木成荫。   裴焱几人刚走到膳堂门口就见一只兔子被扔了出来。   “说了没有胡萝卜了!滚!”   扔兔子的是个穿围兜裹头巾的冷面女子,毫不留情地将一只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肥兔子拎着双耳往外一扔,拍拍手就往里走。“再进来老娘把你的皮剥了做菜!”   裴焱看着那圆滚可爱的肥兔子滚到脚边:“这兔子……”   “啪”的一声,肩上的横公鱼连带被他抱着的无忧几乎同时伸出手、鱼鳍来捂住了他的嘴。   ???   “你说什么?”下一秒地上雪白、长耳、毛茸茸、圆滚滚的肥“兔子”爬起来仰视着裴焱,眼神里蹭蹭蹭地往外冒杀气。“你说谁是兔子!”   声音中气十足,是个雄浑厚重的大叔。   裴焱无言地看着它,无忧和横公鱼波浪鼓一样在摇头。   见少年没有答话,眼里分明冒火但仍旧看起来很软萌的肥“兔子”狠狠剜了裴焱一眼,骂骂咧咧地走远:“才吃了十万斤不到的胡萝卜就嫌爷吃得多……什么狗屁上神的六界学院膳堂!狗屁!穷酸!真他娘抠!”   “还有个屁都不懂的小公妖……兔子!?你他娘的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   裴焱:“……”   横公鱼和无忧看它走远了才放开裴焱的嘴。   “这是吼,下界神兽,可凶了!”无忧煞有介事道。   “对哇!!!人界的狮和龙都怕它!我也怕它!!!还好它只吃龙不吃鱼!!!”横公鱼说着瑟瑟发抖地裹起鱼鳍:“就听说它最近又吃起胡萝卜……可千万别有一天想到去吃鱼……”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能吃龙???   裴焱觉得难以置信。   “它虽然近几万年喜欢上了吃胡萝卜!但是非常讨厌别人把它当兔子!!!”横公鱼吐着泡泡说:“鱼兄你可千万别再管它叫兔子!!!!”   裴焱:“……好吧。”   进了膳堂内里便见一间间的小包厢,内里人影攒动,都是些锦衣华服的人界贵胄。   那先前将吼扔出膳堂的冷面女子眨眼之间到了几人面前:“我是神侍天筵,几位想吃点什么?”   无忧看着她两眼放光道:“就那种甜甜的!各种样式!很漂亮!一块一块!人界的公主很喜欢吃的!”   天筵听到她这样形容食物,冷漠的表情柔化了一些,一边将他们领进一间包厢一边道:“你说的是糕点,我知道了。”   裴焱几人刚顺着她的指示坐下,便又听她问道:“那你们两位呢?”她看的是裴焱和横公鱼。   横公鱼兴奋地上窜下跳,口水横流,正要点菜……   “蒸鱼吧。”   鱼身一抖,横公鱼睁大了眼仰视裴焱:“鱼兄你说啥?”   裴焱随口道:“我比较喜欢吃鱼,蒸鱼没有吗?烤鱼也行,配米饭,做辣一点。”就好像回到了以前和室友去小馆子里吃烤鱼、鸡公煲、涮火锅时点菜一样,他点完刚想问一句“你们都吃辣吗?”,抬头就见对面是条“大花鲤”………………   而这条“大花鲤”此时正簌簌发抖地看着自己,满眼凄凄惨惨戚戚:“鱼兄你也是鱼……相煎何太急?”   裴焱:“……”   好吧,是他考虑不周,跟条鱼来吃鱼……   最后神侍天筵就按无忧点的给他们上了几盘各色点心。   “哇!好吃!!!”无忧和横公鱼埋头吃糕点头都不抬了。   无忧忿忿道:“无能的人类竟然这么会享受!!!好吃好吃!!真的好吃!!!比妖宫的血腰子、鲜河虾都好吃!!!”   裴焱听着就看了无忧一眼。心道幸亏妖身不是天天得吃东西,否则妖宫真是地狱。   裴焱尝着那盘莲子糕也觉得很好吃。   莲香四溢、清甜润口,吃的时候还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十分舒心。   裴焱突然想到:不知道未来岳父大人会不会喜欢?   “说起来……”裴焱心道:“怎么跟人相熟,不就是你来我往说多见多吗?所以不论他喜不喜欢我只管送去,就算被拒绝一来二去也会熟络一些。”   裴焱觉得没毛病。   下午的课开始介绍灵武域东灵、南武、西沧、北恒四大洲。   裴焱打着哈欠一副惫懒的模样,慢慢又趴到了长桌上,六界中人便道这位妖界七皇子仗着自己积分高有恃无恐不怕扣,又要睡过去了……然则他此回转面对着左手一桌冷面端坐的孤尘仙君,眼睛闭一闭又睁开,睁开后又闭一闭,如此循环,却没真的睡过去。   没过多久,陆季疵与君怀远便察觉到了身侧与身前的寒意,愣了一下,抬头去看坐在自己一侧及前面的洛寒州。   小师叔又怎么了???   君怀远疑惑地抬头往右前方瞥了一眼,便见妖界七皇子趴在长桌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一双眼半闭不闭,正凝在孤尘仙君身上。   不时撑颔不时趴下亦或出神,总之没有挪开过视线,盯着自家师叔看得那叫一个专注。   君怀远:“……”心有点累。   裴焱用目光细细描摩着这张冷淡又孤寒的脸。   眉如远黛,目若寒山,轮廓分明,肤白唇淡。   再配上额心朱纹、一身雪色长裙,是真的美。   裴焱叹息了一声,看得出神。   ……仿佛回到高中盛夏的课堂。   窗外蝉声不断,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树冠缝隙照在窗明几净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笼罩在年少轻狂的少年人所注目的那一位女孩儿身上,唯美梦幻,连盛夏的阳光都变得温和了。   风吹过,树摇叶动,沙沙作响,女孩儿周身光影迷离涣散,斑驳了少年的眼。   学堂里,最后几排的妖魔本能地觉到危险,被前方肆涌漫延、寒冽如冰的仙气和杀气惊得心魂动荡。   慢慢地,整个学堂内的六界众人都已警觉到了这股寒压。   唯独某人似毫无所觉一般,自顾看得出神,久久,仍不知收回目光,反倒柔声说了句:“真好看。”   下一刻那讲述灵武域地志的老学究夫子连咳了数声,佝偻的身影晃啊晃地,晃到了裴焱身旁,挡在了他和孤尘仙君之间。   “无渊殿下,您看够了吗?”老夫子是个凡人,多少有些忌惮这群妖魔鬼怪,客客气气地问了。   裴焱被这一挡,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什么?”   向晚,月升日落,清辉满院。   裴焱拿着从学院膳堂带回来的莲子糕走近南居。   中居、西居、北居里的一人二仙赏花的赏花、看书的看书、喝茶的喝茶,都状似低头在忙自己的。   实则无不在暗暗偷觑,观察妖界七皇子走向孤尘仙君所在南居的动静……   “孤尘仙君,吃莲子糕吗?”   “滚。”   门都没开。   裴焱摸了摸鼻子。   想到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拒绝地这么不留情面。   哎……这位岳父,可真难讨好。   坐在月下饮茶的茗仙君便出声唤他过去。   “莲糕配清茶,正好。”陆季疵给裴焱倒了一杯茶:“殿下请坐。”   裴焱坐下。   洛书仙君手中持了一卷书,从西居里走出来,行到他们所在的月下石桌一侧,也坐了下来。   “学院膳堂的糕点听闻不错。”   “是不错。”琼华公主被身旁红衣侍女扶着走过来,也于石桌一侧落了坐。“只比我们东灵皇室御膳房的糕点差了那么一点点。”   身旁侍女看向主子道:“公主中午不是说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吗?”   琼华公主:“……”   她咳了一声,把这多嘴的侍女挥退了下去。   茗仙君给三人各斟一杯茶,淡笑着道:“如此这般月下饮茶、吃些胜过人界御膳房的糕点,实不失为一件美事。”   洛书仙君放下手中书卷拿起裴焱放在石桌上的莲子糕来吃:“师兄说得不错。”   裴焱喝着茶,亦笑道:“以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和两个仙君一个公主一起喝茶聊侃。”   “这有什么?无渊殿下若是喜欢,往后我们尽可多出来一起喝茶。”琼华公主眉目飞扬、眼神熠熠地看着他。   “好啊。”便如住寝室又换了几个室友一般,裴焱欣然应了。   四人在月下谈得正尽兴,忽见南居的门“唰”的一声被拉开,众人侧目,白衣仙人一身寒气、面无表情地走远了。   原本与三人聊得正舒畅的裴焱回头去看那走向竹林深处的白影,又略略出了神。   室友聚在一起聊天喝茶他却要独自一人走入竹林里散心,估计还嫌他们吵……这是典型的不合群啊。   裴焱看着他的背影默了声。   和那个时候的自己有点像……只不过自己当时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傻得很。   他却是活了一百多年还是这么一个性格……真不知该说是情商太低还是任性。   君怀远看着裴焱注目遥望的神情,忍不住垂目道:“殿下你对小师叔,还真是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不忘”的下一个词是(●—●)“必有回响”。 第26章 洗剑池   月下茶饮之后天境院中洛书仙君、茗仙君、琼华公主看待裴焱的眼神明显微妙了起来。   “所以他看不上本公主根本不是因为本公主不够漂亮!”琼华公主愤愤地对自己说。   君怀远看向裴焱的眼神也十分愠怒,摔下茶盏就道:“自讨苦吃!”   唯有陆季疵自顾倒茶饮茶,一派闲适。   末了,只对看着孤尘仙君走入竹林深处还未回头的裴焱道:“无渊殿下真是奇人,如此天堑鸿沟,却还不惧。”   裴焱看他:“什么?”   茗仙君笑了笑,未再说话。   .   次日再去上课,裴焱是同孤尘仙君一道的,只不过他是走在洛书仙君身旁,白衣仙人独自行于前,冷面漠视身后三人。   琼华公主作为女孩子打扮起来费时,每每将将上课了才到。   三仙一妖一走到往学府苑的主道上,一只炸毛熊就扑了过来。   孤尘仙君面不改色,右手抬起一拂就将那只焦了毛的熊妖拍飞了出去。   仅凭掌力,没用法力。   拍完看也没看一眼,继续往前走。   受完神罚满身焦毛的破地君无摧摔在远处嚎叫不已:“无渊!你这个贱骨头的废物!在妖宫里就躲在大哥身后!出来了还躲到妖魔刽子手身后!你这个下贱无能——”   没等他嚎完裴焱就运起妖力一闪身到了焦毛破地君的面前,然后一抬脚将他的门牙踢落一沓,混着满口血吐在一旁。   “喜欢来找我玩就尽管来。”说完在面前熊妖挥拳砸过来时又一脚踢断了他的腕骨,接着一连几脚将他踢远了些。“大清早的,老子刚好锻炼一下身体。”   君怀远看着愣了一下。   等到裴焱面色如常地行入学堂里,又坐到孤尘仙君身旁。君怀远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虽然已经用妖力疗过伤,但仍然一瘸一拐的妖界六皇子在他之后行入学间,远远畏缩着从裴焱及孤尘仙君旁边走过,缩到了学堂最后面一排。   离他不远的妖界二皇子——流风君无欢瞟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六弟受伤了?”   无摧又怕又恨地瞪着前面的裴焱,咬着牙回二皇子无欢:“无渊变强了……觉醒妖力之后光论身手我不是他的对手……可恶!要不是有神赐之符在!我就不信他妖力也能强过老子……等离开六界学院,老子要他生不如死……”   流风君听着似笑非笑一记,淡淡冷冷地瞥了前面的无渊一眼,目中闪过寒意。   “六界因有诸多不了解,而多无谓争端。”此回与六界中人上课的是名青衣文士,出了名淡泊无争、只爱游历四方的留芳仙君。“我主要讲仙界。修仙之道,一者剑修,一者灵修。”   “灵仙修气,与万物同源,往往仙源广阔但锐气不足,擅医擅阵擅同修与辅修;剑仙修意,一半仙源会寄予在自身本命剑中,锐气逼人,一剑出,伤杀之威非灵仙可比,但仙源狭隘,本命剑也易被戾气浊蚀,若伤杀太过,未及时寻到适宜的天地灵气所在洗剑,久之便钝,再久便废,更有可能堕为魔剑。”   说到此处,留芳仙君便无所避讳地望向了学堂里一身白衣的仙人:“孤尘仙君,你的孤尘剑戾气极重,该洗了。”   裴焱原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听到这一句就醒了过来。   转目看向了满目冷色的白衣仙人。   “实则神栖峰上便有一处精粹了天地灵气的洗剑池,虽说历来入了六界学院的剑修都未寻到过,但得隙不妨寻一寻。”留芳仙君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本命剑于剑仙有多重要,剑修应能知晓。”   午休之时,横公鱼从自己的口水里爬起来,兴高采烈地要再拉鱼兄一起去吃人界膳堂——但未见人。   “哎???鱼兄呢???”   学堂后排,妖界二皇子看了一眼正寻无渊的无忧,微微扬起一侧嘴角道:“倒不知九妹何时与无渊那厮如此相熟了?竟同个人间小女娃儿一样幼稚天真,整日只知围着哥哥转。”   无忧听着便把细眉拧了拧,一双大眼回望向执扇而笑的俊秀公子,冷哼了一声道:“本公主爱围着谁转就围着谁转,与你这骚狐狸精有什么干系?”   流风君无欢微微眯起眼:“你。”   “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借别人的手欺辱无渊嘛?这次借不到手还想利用本公主不成?”   无忧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对他冷笑:“你以为本公主像那头熊一样傻?还是像那头母貂一样蠢?我告诉你,本公主要欺负无渊时就明着欺负,自己动手,想打就打,可不会像你一样只会躲在旁边装清高、装无辜,一次两次都借着别人的手去欺辱。”   无忧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说到底因为你也不过是只又骚又贱又无能的狐狸精而已~”   “无忧!”   无忧冷哼一声,体内磅礴的妖力肆意涌出,巨大的白蛟妖形盘旋在她身后,冷冷逼视着面前一身白衣红纱的俊秀公子:“本公主骂你又怎么样?骚狐狸精?贱狐狸精?”   流风君身后怒而成形的白狐妖形在白蛟大妖面前簌簌发抖,无欢脸色僵硬地抿紧了双唇,一只手将手中折扇捏得极紧,指节泛出青白。半晌,低着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无忧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去寻无渊。   学府苑往教习休憩所在学者苑去的小径上。   裴焱跟过来拦住了留芳仙君。   “先生说的那个精粹了天地灵气的洗剑池在哪?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跟学生说说?”   裴焱笑着与面前的留芳仙君道:“既然说了来过的剑修都没找到过,那想必不好找……先生能不能指点一二?”   留芳仙君看着面前的妖界七皇子:“殿下非是剑仙,何故要寻洗剑池?”   裴焱便道:“先生不是说孤尘仙君的仙剑得洗了吗?我给他找。”   “你要帮孤尘仙君去寻洗剑池?”   “对。”   “仙妖两界素不两立,更何况是被称为妖魔界煞星的孤尘仙君……你何故帮他?”   总不能说他是自己未来老丈人吧?   裴焱想了想只道:“我想帮他。”   留芳仙君目露不解,微微蹙眉。   下午过来上灵武域地志的陈老夫子看见那个不是睡觉就是盯着孤尘仙君看的妖孽七皇子不在,松了一口气。   这节课不用在仙力威压中心惊胆战犯老寒腿了。   然则回过神来发现那位殿下这是直接旷了他的课,又气得长胡子飘飘:“旷一节课!扣一百分!”   得嘞,每门课考满分才加一百积分,妖界七皇子这是直接不用学了。   君怀远看见自家师叔右手边没人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末了整个下午裴焱都没过来,又忍不住微微拧了眉,朝裴焱那桌看了又看。   日渐西沉。   最后一节课上完,老夫子心神舒畅、神采熠熠地道了句:“今日的课便到这里。”便捋着长须慢悠悠地走出了学堂。   谁知众人刚起,便听见神栖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如丘峦崩摧,山石开道,夹杂着树倒鸟飞潺流溪涧之声。   学院上空紧接着浮现金色流光,神侍天祁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七皇子无渊,解锁神之岭仙源洗剑池,成为仙源洗剑池之主,完成了解锁前人未见之地的特殊任务,奖励积分一万。”   六界之众无一不惊,仰头看着头顶积分榜上的积分变化,表情都很复杂。   两万九千六百。   陈老夫子捋着手里的白胡子,气息起伏,长长的胡子再度一飘一飘,被吹得更高了。   .   当晚。   裴焱长发微乱,衣衫划破,有些狼狈地回了天境院中,然则一回来便脚步轻快地径直行往南居。   “孤尘仙君,我带你去洗剑好不好???”   居中久无人应,裴焱不由拧眉,踌躇着站了一会儿。   良久,叹了一口气,便打算转身先回自己居所。   他方一动,南居的门于身后被拉开,白衣仙人冷面而立,眉目如霜,仍是那样一副冷冷淡淡清寒冽冽的神情,皱眉问了:“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戳仙君脊梁骨):你可珍惜点我们三火吧! 第27章 洗剑   六界学院,月境院中。   几株紫罗开在藤蔓上,挂在石案旁的枯木枝桠间。   一身紫衣长纱裙的女子撑着下颔坐在石案旁,不时变换动作,望着院中地上的枯叶落花不时出神。   “五妹。”流风君不知何时行至了月境院外。   妖界五公主紫雾君听闻他的声音立时回神,满目惊喜地向他望去。   院门外所立的人俊秀无双,一身白衣外罩红纱,既潇洒又明艳,正是妖界二皇子流风君。   “二哥……”紫雾君无恋又痴又愣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无欢对她笑了笑:“我能进去么?”   五公主颊染轻晕,是嗔喜之色,起身来迎他入院。   流风君摇着折扇在她所坐的石案旁坐下:“入了六界学院之后,大哥来看过你么?”   听到闇炎君之名,五公主脸上立时闪过惧意与疏离厌色:“大哥日理万机,怎会有空闲来探无恋……”眉染轻忧,她恹恹道:“便是有空闲,他也只会去看无渊,怎会想起来看我。”   “我听六弟说,无渊变强了很多。”无欢脸上泛起笑意:“不过他们深海一族善歌,五妹也擅音攻,不知比较起来是谁比较厉害?”   无恋面冷而声嗔:“他与他娘的妖歌只可蛊惑人心,我的音攻却可摄魂动魄,一者是诱,一者是攻,他如何能与我相比。”   流风君便笑着点了点头:“虽未得见,但料想五妹说得不差。”   无恋微拢起眉:“十数年前,我便用音攻与他比过,他那时不就被我伤了,连着吐血……怎么二哥还不信我?”   流风君自然而然道:“并非不信五妹,只是想到无渊如今觉醒了妖力,变强了许多,应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无恋紫袖一拂,站起身道:“他那样孱弱,觉醒了妖力又能强到哪里……”想到什么,无恋又道:“不过二哥说的也是,进入学院之后他胆敢坐到那妖魔界煞星身旁去,还一再地出风头,连大哥都被他盖过了……”她叹:“也难怪二哥会怀疑。”   无欢便浅笑着不说话。   无恋回望着他,便道:“如此不若我再去找他比试一番。”   .   风清月朗,明月如钩。   裴焱运起妖力回望身后的人。   孤尘仙君看着他周身妖力皱了一下眉,只冷道:“我跟得上你。”   裴焱对他笑了笑,不疑有他,率先往神之岭去了。   白衣仙人紧随其后,二人同时到了神栖峰所临的一处峡谷中。   “穿过前面那片梨树林便是通往仙源洗剑池的幻境。”背负长剑的仙人跟着他穿过了梨树林。   到达梨林出处,便见山石夹成一道,但山石那头白茫茫一片云海,乍看什么也没有。   裴焱伸手来拉他,被孤尘仙君冷脸避开:“你干什么?”   裴焱只得道:“洗剑池周围有迷幻阵,仙力越强阵法越强。”裴焱笑道:“这个迷幻阵就是用来坑你们剑仙的……因为只要不是用仙力探寻,而用妖力、鬼气或魔息,这幻阵便一目了然。”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只要是剑仙来寻都寻不到的原因。”裴焱坦然地望着孤尘:“因为上神的意思,就是要六界互助,所以我帮你寻,轻而易举,你自己来寻,是怎么也寻不到的。”   孤尘仙君听着拧了拧眉,冷冷哼了一声。   “我牵着你走,你不要运仙力,跟着我就好。”裴焱又把手伸来。   孤尘仙君冷目瞥了他一眼,广袖一振,拂到了他手上。   只肯让我牵个衣袖?   裴焱想想也是,两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手牵手?   想罢便笑着牵牢他的衣袖踏进了幻境中。   “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动用仙力,迷幻阵只要感受到仙力就会增强。”裴焱想了想道:“你就当自己是瞎子,可以闭着眼,反正有我领着你。”   不知为何白衣仙人听到这一句猛地一震,被裴焱牵在手里的长袖倏忽一紧。裴焱回头看他,便见他脸色冷得慑人。   “怎么了?”   孤尘仙君没有说话,只是回望他一眼,冰冷无温的目中犹如寒霜。   裴焱便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坑你的,我就是为了给你洗剑才找留芳仙君打探这洗剑池寻过来的。”   孤尘仙君目中的冷意淡了些,但双眉又拧紧了,想必是在怀疑他别有用心。   裴焱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别多想,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至于理由……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孤尘仙君的眉拧得更紧了。   裴焱无法,只得牵紧他只管往幻境中行去。   入眼如穿花过眼,迷离似幻,世界繁华几乎都在眼前过了一遍。   裴焱回头看白衣仙人一眼,便见他微拧眉轻阖着双目,当真闭上了眼心无旁骛地在跟着自己走。   不觉一笑,裴焱心道:这样就轻信了他,孤尘仙君还蛮可爱的嘛。   牵着他穿过幻境云海,一条上山的小径慢慢浮现眼前,裴焱接着牵他往上行,直至沿着山径到了神之岭一处断崖上。   耳闻流水潺潺,裴焱让他睁开了眼:“到了。”   “此地仙人不好寻,但若妖、魔有心来寻,真的是轻而易举。”裴焱看着他睁开眼四顾,便笑道:“该是以前没什么妖魔想到来找这洗剑池,所以便宜了我们。”   白衣仙人往崖顶走了几步,便见淡淡白雾笼罩下,一方三丈见宽的碧水深池就在眼前。其上灵气氤氲环绕,近乎肉眼可见。   孤尘仙君反手取下背上长剑。   “将剑插在池边浅水里就行。”裴焱道:“洗剑池中间的□□,我试过,掉进去就拿不出来了。”   墨色的光华在月光下闪耀了一下,白衣仙人将这通体漆黑的长剑拔出时,裴焱明显觉到自己这具妖身抖了一下。   有点怕。   而裴焱自己则是满心好奇。   未镜湖里自己老婆手里也拿着这把剑,想必是孤尘仙君以后传给了自己女儿。   一想到这是自己老婆以后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裴焱有点垂涎。   墨色光华流转之后剑身上涌出黑雾一般的血腥味和戾气,环缭缠绕在剑身上。   孤尘仙君并未立刻洗剑,而是转目看着裴焱,语声冷淡:“洗剑之恩,想要我如何回报?”   裴焱听罢沉吟了几秒。   我若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他想必还要怀疑我别有用心。   裴焱便道:“要不你把这剑给我看一眼?”   面前仙人立刻警觉起来。   裴焱道:“我没见过仙剑,就看一眼,我还能当着你的面抢了你的剑不成?”   孤尘仙君睨了他一眼,很有点蔑视和“谅你也抢不走”的意思,下时不情不愿地把手中长剑递了过来。   实则本命剑与剑修同源,失之便要元气大伤,于剑仙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若非绝对亲近信任之人,绝无剑仙肯交出。   裴焱接过他手中墨色长剑,垂目看得出神,想到来日握着它的那双女子的手,不觉伸手在剑柄处抚了又抚。   孤尘仙君看在眼里,额角青筋有些抽搐。   不到片刻,便冷冷道:“你摸够了吗?”   裴焱恋恋不舍地把剑还给他。   白衣仙人正伸手来接,忽然一阵极其尖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窜入耳中。   便如厉鬼的指尖在石墙上狠狠刮过一般,其频之高,乍听见便周身一簌,脑中犹如炸开一般惊痛不已,心魂都在震荡。   裴焱只觉心口一痛,眼前一黑,拿剑的手一抖,“咚”的一声微响。   待声音乍停,裴焱回过神来,便见洗剑池中水花溅起,墨色长剑正往池中深水处沉下去。   裴焱双目一瞠。   便感身侧仙力四溢、寒气逼人,孤尘仙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跃身便往洗剑池中沉剑的位置跳去。   裴焱心口猛地一提,在他跃起同时急急扑来,将白衣仙人扑回了池边青石野径上。   “活物不能入池!”裴焱抱着他在池边滚了几圈,急声道:“留芳仙君特意提醒过,这池水精粹至极,能洗掉一切浊气,不管是生息还是戾气……你要是跳进去了,不死也脱层皮!”   孤尘仙君一把推开他,立身而起再往池中看,已经寻不到孤尘剑沉落的位置。   越是精粹的洗剑池越能隔绝剑主人的意念,掉入之后无法御剑。   白衣仙人胸口微微起伏,周身寒气四溢,回目看向裴焱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你是故意的?”   裴焱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但如此强烈又冰冷的杀意……   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   妖身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裴焱看着他寒冽至极的双目,腿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 第28章 紫雾君   对于特地带孤尘仙君来洗剑,却一个手抖把他的本命剑掉进了洗剑池深处捞不回来这件事,裴焱有话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用力捣了两下自己的耳朵,强撑着有在面前仙人的仙力威压下跪下:“是刚刚那个声音,突然窜进耳朵里,就手一抖一时拿稳……”   孤尘仙君冷冷看着他,左腕上的锦屏灵藤被他驱使着往洗剑池里伸,但还触到水面就会缩回。   裴焱忍不住道:“你的灵藤是有意识的活物,伸进去就要被洗掉灵识,不能用它来捞剑。”   周身仙力都在动荡,孤尘仙君看着他的目光更冷了,一身肃冽杀意,一言不发地向他走近了一步。   裴焱后背惊冷,一层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本能地退了一步。“你……”   白衣仙人一时离他极近,寒意侵人的仙力威压罩得裴焱动弹不得,他是真的腿软了。   ——不是他想软,是这具不争气的妖身本能地怕他!   下一秒看见面前仙人毫不留情挥手过来,裴焱心门一紧,强忍着动。   便见锦屏灵藤“嗖”的一声飞出,擦着他耳边一下子驰出数丈,“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裴焱身后一块山石旁,一道原本模糊隐绰的紫影被灵藤抽出,滚落在山道上。   “妖物。”孤尘仙君冷冷说了这两个字,锦屏灵藤就“嗖”的一声将那紫影裹住,毫不留情地勒缠起来。   “啊!”女子之声溢出,紫影慢慢被勒出了身形,断骨之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裴焱看清地上紫影。   妖王第五女——紫雾君无恋。   记忆里她不常欺辱原主,偶尔心情不好时才会过来用音攻向原主示威一下,原主有妖力,往往被她的音攻重伤,呕血几日。   此刻地上的紫色身影被灵藤勒得一口血吐出,两条手臂几乎同时伴着“咔咔”声被勒断,痛得惨叫不止张开嘴又发出了先前那般震荡心魂的尖锐之声。   裴焱听得头疼,抬手想捂住自己的耳。   白衣仙人则是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指示锦屏灵藤缠上她的脖子,猛地收紧。   ——尖锐之声戛然而止,五公主的脖子也在锦屏灵藤下摇摇欲断。   裴焱回过神来看见,一把压下他的手:“你再勒下去她就死了。”   孤尘仙君最厌旁人的触碰,尤其是带一身妖气的。更何况此刻对裴焱也是余怒未消,一把甩开裴焱的手冷冷道:“不准碰我!”   裴焱知道他的大小姐脾气,忙把手拿开。不碰就不碰吧。   “但你答应过不会在六界学院里杀生的吧?”   裴焱只能拽了两下从他左腕玉环里伸出的锦屏灵藤,让他收回:“神赐之符都看着,你杀了她会有神罚。”   白衣仙人寒冽如霜的眸冷冷凝在被灵藤勒得只剩一口气的紫影上。   片刻后,白衣一拂,灵藤一收,终于收手。   灵藤一松五公主就急咳不止,颤微微地爬起来往后退,同时运起妖力来疗伤。   裴焱拧眉看了她一眼,便见她也同时拢眉警惕地看了自己一眼:“无渊,你因何救我?”   裴焱:“我不是救你,我是不想孤尘仙君受神罚。”   紫色身影目光闪烁了一下,咬唇抑声道:“这个情我会还的。”说罢忌惮地看了孤尘仙君一眼,迅速退走。   裴焱:“……”她信他的话。   一侧仙人侧目过来冷冷看着裴焱哼了一声。显然也是不信。   裴焱回头看向身后的洗剑池:“你的剑……”   孤尘仙君站在洗剑池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灵气氤氲的洗剑池。周身气息又冷得慑人。   运起仙力入池即散,再入枝木等活物也是一入池便无法御使。   是真的无法捞回。   裴焱不大自在地看着他一试再试,想说什么,敢开口,等到他自己终于确定无法捞回之后,白衣仙人一再压抑的寒气便如凛冬极冰一样爆发了出来。   “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裴焱在他沉冽冰寒的目光里咽了下口水,内心烦躁于无恋为何偏偏要在他们洗剑时来找他的麻烦。   裴焱对着白衣仙人惭然点头。   孤尘仙君一拂手,锦屏灵藤缠住裴焱一把甩了出去。   等到裴焱回过神来反应极快地翻身落地,白衣仙人已经不在这里。   见识到了他对妖的狠劲,裴焱知道他再留在这里很大概率会把自己丢进洗剑池里去祭他的剑。   仙力威压已经消失无踪,裴焱烦躁地看着洗剑池叹了口气。   他运起妖力离开神之岭,直接去学者苑找了留芳仙君。   “无论有多要紧应都不可能还拿得回,尤其是殿下寻到的这一湾洗剑池,过于精粹,一切灵识、生息、法力都会被洗净,唯有剑灵能承,但也会在入池那瞬被屏蔽灵识,主人也御使不了。”留芳仙君说罢就问道:“你丢了什么要紧之物入池?”   裴焱揉着太阳穴:“贴身配饰而已。”   言罢便从留芳仙君住处告辞出来。   回了天境院裴焱看到南居的门便一阵心虚。   他踌躇良久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南居前。   他虽不是剑仙,不是十分清楚本命剑于剑修的重要性,但想来必定很要紧……便想多少道个歉。   谁知刚走到南居门前,孤尘仙君便带着一身寒气开门欲出,两人四目相对,裴焱刚想开口……   面前仙人“啪”的一声便将门摔上了。   裴焱摸了摸被冷寒劲风扫过的鼻尖。   好吧,道歉无用。   次日再到上课时辰,裴焱后至,他刚在孤尘仙君右手一桌坐下,便见身旁仙人“唰”的一声站了起来。   裴焱抬首看他。   周遭之众原本都在暗暗打量这争夺神器的劲敌——妖界七皇子无渊。看到孤尘仙君于他一坐之后就面色沁寒地立起,心下都是一惊,惊过之后便料到是这妖界七皇子过于嚣张肆意,一再坐到孤尘仙君身旁挑衅之,终于将这煞星惹怒忍不住要对七皇子出手了。   此后看这妖界七皇子还敢不敢不避孤尘仙君、还敢不敢坐到孤尘仙君身旁!   下瞬便见白衣仙人立身之后,猛地转身冷着脸挥开左手桌的茗仙君。   陆季疵愣了一下,不敢有违,马上恭身站起让到一旁。   孤尘仙君冷面坐下,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君怀远看看自家师叔又看看裴焱……等到陆季疵在原本孤尘仙君那一桌坐下,学堂内众人嘴巴微张,都是瞠目。   这妖界七皇子究竟有何能耐?!   竟不是他吓得要避孤尘仙君,而是孤尘仙君主动避他!?   说实话孤尘仙君成仙百年横行六界……倒不是有意横行,只是百年之间便登剑仙之极,武赋太强无人敢拦他。   还未见他如此这般避过谁。   裴焱的视线穿过坐在二人中间的茗仙君又看向孤尘仙君。   看罢便叹:他这是彻底把未来岳父给得罪了。   要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注意到:孤尘仙君背上所负孤尘剑呢?   裴焱听到更是心虚至极、坐立难安。   “呼……”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午休时无忧和横公鱼再要找裴焱去吃学院膳堂,又见着人。   裴焱追着白衣仙人出了学府苑。   一下课白衣仙人起身便走,陆季疵和君怀远未及反应都追上,唯有裴焱紧随其后追了出来。   小径桃林侧,裴焱情急之下伸手便抓住了白衣仙人衣袖。   孤尘仙君冷冷一振袖将他甩了开:“滚!”语声极寒。   他丝毫不愿停步,裴焱只得再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的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帮你捞回来或者重新赔你一把……”   “咻”的一声,一支通体泛着银光的墨色长针倏忽出现,长针针尖对准了裴焱额心。   “放手。”孤法仙君寒冽道:“此为三清断魂针,被它穿过额心印堂穴,无论是妖是魔是仙,即刻魂飞魄散。”   他语声太冷,裴焱咽了下口水不得不放了手。   “我失剑之事,你若敢诉之于人,此针便是你的下场。”孤尘仙君回目看了裴焱一眼,目中幽寒冷色冻得人手脚发凉。   裴焱点头之余又忍不住忧忡看他。   下一刻面前仙人便一把拉回广袖,拂袖而去。   裴焱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更为烦躁。   此时学府苑外另一处,一身黑红长衣、双目猩红的魔界少君将手中血绡所制缎面折扇轻轻合上,眯眼儿笑道:“本来只是想看看美人,但一不小心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翼要开始作妖了!!! 第29章 心机草   午后是门新课,炼药。   六界学院求的是六界和平当然不可能普及毒药,所以炼药讲的都是助修救命之药。   不管这群六界大佬日后会不会救人、想不想救人,先让他们get这个技能,说不定哪天就会想救来试试……上神大概是这么想的。   给他们上课的是六界闻名遐迩、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药仙金蟾子。   年愈三千,仍如顽童。   无论仙、妖、魔、鬼还是什么不知名的丑东西、怪东西他都会救,救起的目的就是六界之内又能多一个人陪他玩耍。   形如少年的金蟾子一走进学堂里就提了个要求,算是与他们来了个试炼。“帮我去神栖峰最南面的汇灵山上采柔骨花和枯叶草好嘛?”   金蟾子让他们以寝居为单位,每个寝居帮采柔骨花和枯叶草各一株就好。   整个汇灵山种满了草药,为了防止被异兽仙灵践踏或吞食分布成了隐藏在空间里的大大小小无数个药园。   被传送到汇灵山之后,每个寝居各寻一个空间入口进入药园。   洛书仙君君怀远身为罗浮山守山长老嫡传弟子,最擅空间与阵法,故不到一刻,天境院五人便寻到了一处药园空间入口。   五人一入药园君怀远便注意到白衣仙人背上无剑。   “小师叔怎么没带剑?”   孤尘仙君语声冷漠:“收了。”   君怀远愣愣的:“哦……”   行于最末的裴焱听到,又是一阵心虚。   药园之内原本一片清净,随着五人踏入如同炸了锅——灵草满地跑,唯恐被他们采摘去。   琼华公主根据金蟾子的描述率先看到那株跑得最快的枯黄色灵草:“应该就是那株!”   金蟾子与他们说了,枯叶草喜欢独笼,每个药园空间只能养一株,多了会死,故其他几人随后也都注意到了那株枯黄灵草。   裴焱与孤尘仙君率先大步向那灵草追去。   裴焱:“跑得好快!”   琼华公主懒得跟在一棵草后面追着跑,就道:“那枯叶草交给你们,我们三个去采柔骨花!”   追入药园深处,抬头便见一株古木上金光闪耀,结了满树小人参。那枯叶草躲到人参树后面藏须藏尾,看不见动静了。   孤尘仙君此刻虽极其不想搭理这厮,但追过来之后还是一言不发地与裴焱一左一右围向那树后的枯叶草。   岂料围近之后不见枯叶草,倒看见了他们另外要寻的那株柔骨花,此花颜色鲜亮,白中带粉,极为柔美,与金蟾子所诉别无二致。   二人采花之际那枯叶草便从二人死角处倏忽跑远。   裴焱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上了那草的当。   它应该是听到了他们还要采这柔骨花,所以专往有这花的地方逃,等到他们被这花吸引了注意力就赶紧跑。   真是一株心机草。   岂料孤尘仙君的锦屏灵藤突然朝它伸出,又轻又快又准地缠住了灵草草根,枯叶草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眼见就要被他们拽回手中。   忽然异象横生,枯叶草上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漩涡一样的虚空入口,一只手从入口中伸出,从锦屏灵藤中一把抽走了枯叶草。   寻到此处空间的洛书仙君马上感应到了别的虚空的接入,这等于是空间插入与扩展,一个不慎很容易引起空间动荡或紊乱……他马上放下要寻的柔骨花,拉着自家师兄与琼华公主瞬间赶来。   “何人?!”孤尘仙君腕上灵藤随即往上,一把缠住了截走灵草的那只手。   “你等这么快就找到了这花草,不若先把它们让给我们,再去寻一株了。”虚空那头传来笑声,裴焱还没反应过来,他手边突然也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虚空入口,另一只手伸出来又一把抢走了他刚采下来的柔骨花。   君怀远几人赶来看见,怒道:“你们什么人!胆敢到孤尘仙君面前来抢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陆季疵看着正在隐退的虚空入口,凛声道:“虚空接入……这像是传闻中血绡所制虚空扇的作用。”   几人马上想到手持虚空扇的魔界少君罗歙。   对面也不否认,笑着道:“是我。”他笑完又道:“便就先向孤尘仙君借一株柔骨花和枯叶草了~反正能者多劳不是~”   “你这魔物竟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招惹孤尘仙君??”琼华公主惊愣道:“你就不怕孤尘仙君一剑灭了你的魔身?!”   笑声肆意,魔界少君罗歙道:“怕,我们魔界不知有多少魔被孤尘仙君拿来祭了他的孤尘剑。”语声一转,他又傲然又冷然道:“只是孤尘仙君今日貌似没有带剑?”   白衣仙人闻话脸色一凝,指使锦屏灵藤猛地拽出藤下所缠之手。   那手上正握着枯叶草。   裴焱眼疾手快地上前欲从他手上抢回药草,谁知灵藤一拽,下方又出现一个虚空,锦屏灵藤正将那只手拽进了下方虚空里,人手便瞬间隐没不见。   连带水火不侵、妖刀魔剑都无法斩断的万万年灵藤被骤然合上的虚空截断,消失无踪。   众人看见都惊了一下。   “原来孤尘仙君的锦屏灵藤唯独能被虚空斩断。”不远处又肆意浮现一个虚空入口,魔界少君罗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想来也是,虚空之力,何物不能斩?我算是知道孤尘仙君锦屏灵藤的克星了~~~”   “哼。”孤尘仙君忽是冷冷哼了一声,嘲讽道:“无知魔物。”   话音一落,虚空那头便传来一声痛嘶,骨断之声非常清晰。下一刻被截断的那一小半锦屏灵藤便拖着一只断手从魔界少君方才出声的那处虚空掉落出来。   白衣仙人腕上灵藤马上伸去接上了那小半截灵藤。   “把本君的手还来!”虚空中传来勃然之声。   孤尘仙君不带感情地冷冷道:“既敢现身来我面前,区区魔物一只断手也能抵?”   一言罢,裴焱便见锦屏灵藤“嗖”一声将那只断手层层缠起,下一秒“啪”的一声血肉四溅,锦屏灵藤直接将那只断手勒成了渣。   “你!”魔界少君的声音从更远一处虚空里愤然传出:“洛寒州!”   君怀远试了一下,那些被魔界少君手中虚空扇扇开的入口无法穿梭,应都是单向的,只凭罗歙的意愿从一头穿入或穿出。   如此频繁地在一处空间里插入异源虚空……洛书仙君眉间浮现隐忧。   魔界少君盛怒之余,一处虚空突然在孤尘仙君背后撕开,几枚寒箭飞射而出。   裴焱未及出声提醒,孤尘仙君已经反应极快地反手挥袖拂回箭矢,因虚空入口是单向的,箭矢撞在入口上便坠落于地。   琼华公主忍不住鄙视道:“你堂堂一个魔界少君竟只知躲在法器后面暗箭伤人!真是不要脸!”   魔界少君冷哼:“我出手是为杀人,又不是为了打架,管它什么手段,能弄死人就是好手段。”   琼华公主呸道:“果真不要脸!”   君怀远抬头看见空间上方出现涟漪,立即道:“师叔莫再跟他纠缠,我们先出药园!”此处空间已在动荡!   “太晚了。”一处巨大的虚空裂口突然在孤尘仙君脚下撕开,裴焱回身一把抓住了正往下落的白衣仙人。   “多事。”孤尘仙君拂开他的手,身影倏忽之间已经到了虚空入口外。“以他操控虚空之速还妄想将我葬入虚空?不自量力。”   话音一落便闻罗歙一声冷笑:“是吗?”   下一瞬整个空间泛起涟漪水纹,涌荡如浪。   “遭了!”君怀远急道:“因为他插入虚空太频繁,药园空间受到影响已经开始崩坏!”   君怀远匆忙之中想要打开空间出口已来不及,下一瞬魔界少君再次从虚空里伸出手捡走了地上血肉旁的枯叶草,冷哼一声就退出了此处药园空间。   空间持续崩坏,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立身所在的动荡。   陆季疵汇聚四下仙灵勉强让君怀远浮空,助他稳住身形尽快打开空间出口。   但空间崩坏的速度远比君怀远的反应快,君怀远一句仙诀还没念出口,四方骤然黑尽,所有人猝不及防地被空间碎片一起卷入了下方黑暗之中。   便如坠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五人持续下落中琼华公主惊慌失措地就近拉住了身边的两位仙君。“啊啊啊!我们会被卷到哪里去呀!!”   君怀远以袖裹手拉住了身边这位人界公主:“如果没有料错,会是汇灵山空间灵源汇集之处!”   话毕,便见下方星星闪闪的亮光在闪烁。   “小心避开!是空间蒺藜!”君怀远急道:“被它刺到便要四分五裂、散落虚空!”   坠落在下的孤尘仙君迅速甩手将锦屏灵藤缠上空间蒺藜的间隙,马上探得空间蒺藜是长在一条断崖上。   锦屏灵藤在五人下落过程中迅速沿蒺藜丛向两边探去,发现蒺藜丛两头都是延伸在黑暗中的断崖。   崖上无物,除去蒺藜丛那一段都是光秃秃长满青苔的乱石。   “啊!要撞上了!”琼华公主但见亮光越来越近,陡然惊呼出声。   因有空间崩坏的吸力在下,五人坠落之速极快,眼看就要撞上下方蒺藜丛。   孤尘仙君迅速抽回灵藤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四人抽去,“啪”的一声,灵藤抽在几人身上刺痛不已,但顺着抽来的劲力,四人都被灵藤抽向了黑暗中没有蒺藜丛的那头断崖。   琼华公主几人滚落在断崖上,都心惊不已。   下瞬裴焱于崖上回头,便见灵藤急速回缩,想要再救眼看就要撞上蒺藜丛的那道白影。   脑子没有快过身体反应,裴焱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黑暗中急速回缩的锦屏灵藤,顺着灵藤回缩的冲力一把扑开了险些撞上蒺藜丛的孤尘仙君。   “小师叔!”“无渊殿下!!”   三人站在断崖上,眼看着他二人向蒺藜丛更深处的黑暗中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携手冒险副本开启,我保证不使坏【才怪】 第30章 渡气   “你在想什么?”   君怀远愣愣地站在漆黑的断崖上往下看:“刚刚就差一点,小师叔和那妖都要撞上空间蒺藜。”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出声的陆季疵:“这妖界七皇子对小师叔是不是也太……”   太拼了!   琼华公主和陆季疵心中都不约而同道。   一片漆黑的断崖上,三人视线对上,都有点复杂。   .   蒺藜丛下方的黑暗中吸力更强,二人下坠的速度更快。   孤尘仙君被他扑开之后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直接进入了高速下坠模式。   耳闻风声鹤唳,连用锦屏灵藤去延伸试探四周都来不及。   在这档口裴焱当然不可能将人放开,故整个下坠过程中都维持着他跃过来将人扑开时牢牢环抱住孤尘仙君的姿势。   又由于下坠速度和空间吸力,他环抱的姿势只更紧,没松过。   裴焱这具少年身体比孤尘仙君矮了一个头还不止,此时只能无奈地贴在孤尘仙君胸口,十分尴尬地听着他低沉无比的心跳……心知这位仙君最厌旁人的触碰,而此刻两人贴附无隙,裴焱又不能松开扣紧在他后腰上的手。   ——实在尴尬。   这未来岳父此刻估计连剁了他的心都有。   还真有。   孤尘仙君强忍着满身满心的不适,眉峰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浓郁的妖气环绕在周身。他一只手扶在裴焱颈后,手指在抖……   ——很有点掐死他然后拎了一把扔开,又还在犹豫的意思。   看的是这厮扑过来的意图明显是为救他、且的确救了他的份上。   裴焱心里清楚,识趣地没多动也没多话,尽量降低自己这个人体挂件的存在感。   就在他以为两人就要这么一言不发一直下坠时,底下波澜微起的水光反射进了裴焱眼中。   我艹!   “嘭”的一声,两人一起坠入了暗无边际的深水中。   这还不够,水下吸力未减,两人仍旧在被往下带。在水中也在不断下沉。   过快的速度中裴焱只来得及浑噩地环顾了一眼,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有柔光在闪烁……   但裴焱意识已经昏乱,本能地摒住了呼吸,窒息、痛苦、濒死的感觉如影随形,一点点爬上他的头皮,封闭他的五感。   像之前几次那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眼前唯剩一片光怪陆离。   “就是他!就是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   狭隘脏乱的孤儿院中,他看见一群小孩围着他在跑。   “装的!想让院长多注意他!”   “把他摁水里!看看他喊不喊救命!”   七八个小男孩冲过来,裴焱本能地推开他们,但手伸出之后才发现比他们都要瘦弱。   他也还是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枯瘦伶仃,就只有腿比他们长。   可是踢不动。   他天天都吃不饱。   头被七八双小手摁进了腌脏熏人的臭水沟里,浑黄的泥水在鼻尖翻滚,他拼了命地挣扎。   一群小孩趴在他身上,牢牢压着他,耳边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像喊节奏一样喊着:“喊!喊!喊!”“快喊救命!不喊不放你!!”   救命。   他喊了,他已经喊了,他在心里喊了几十次、上百次了!   所以放手啊,快放手啊,别摁着我了,我要死了……   我真的要死了……   我不想死……好难受……为什么你们还不放手……   我吸不到气了……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们放手啊——   快放手啊——   一口清冽无比的气息直接渡进了他窒息到快要烧起来的肺腔里,他整个人一震,像劫后余生、像险死还生、像昏黑的长夜里曙光乍明。   第一次在水里恢复了一点意识,他能有余力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一张冰冷不带感情的脸,和他紧蹙的眉,还有极其厌恶的眼神。   虽是如此,他还是强忍着渡完了这口气,才将裴焱的脸推开,重新抓着他往水下柔光处沉去。   金色的微光不由自主地在裴焱眼角处闪烁了一下,两颗晶莹剔透内里流转着金丝的珍珠翻滚坠落在了深水中,往下方无尽的黑暗中沉去。   裴焱猛然惊醒,脑海里斑驳的光影瞬间离远,他想起来他已经长大,早已离开孤儿院,现在在仙侠世界里,他是妖界七皇子无渊。   仰头往上看,水光层层叠叠,他们已经不知往水下沉了几百米。   往下看,暗不见底的深渊,一幅完全没有尽头的样子……唯有一处泛着氤氲如雾的柔光,像黑暗里的灯塔。   裴焱不由自主地往柔光处看过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水里能呼吸。   再看孤尘仙君,便见他拧眉冷面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后颈克制着没扔开,在抓着他一起下沉,气息紧闭。   二人在一起往柔光所在沉去。   但速度太慢,因为那柔光显然距离极远,且和吸力中心有所偏离。   就像本能一样,裴焱仰颈甩了一下双腿,金色的柔光突然包裹住了他全身……   孤尘仙君感受到妖力流动,拧着眉回头看他,入眼先是一弯金鳞灿熠的鱼尾。顺着鱼尾往上,便见人身上腹与光洁的胸腹锁骨、脖颈。还有一对正舒展开来、微微翕动着的鱼类耳鳍。“……”   裴焱甩动鱼尾的同时伸出原本僵硬的手臂一把抱住了他,带着他往柔光所在快速游去。   是真的快速,鱼游水中,无比顺畅。   二人肉眼可见地离柔光光源越来越近,不过片刻,近在眼前。但看不清柔光那头是什么。   裴焱直觉那柔光清润温和,没有危险,直接抱紧孤尘仙君闯了过去。   下一刻水声哗然,两人猛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喘息不止,水声回荡。   裴焱:“呼……好像终于摆脱那股吸力了……”   裴焱转头四顾,便见二人身处一方溢满柔光的小池中,池顶倒挂着钟乳石,五彩斑斓,炫目至极。   他们是在一处洞穴里。   裴焱打量着池边的青苔乱石:“这里难道就是洛书仙君说的灵源汇集……”   话没说完,就被离得极近的语声突兀打断:“放手。”出口是毫不掩饰嫌恶的冷斥。   裴焱一愣,回转头来才发现自己两只手仍旧牢牢抱着孤尘仙君的腰,化出的鲛人身上身赤(chi)裸,此刻也正贴在他身上………………   两目相对,一个冷一个愣。   裴焱讪讪地收回两只手臂,摸了摸鼻子:“咳……刚刚怕你在水里闭气太久了就游得急了点,抱得也紧了点……一时忘了……”   尴尬。   实在是尴尬。   裴焱说完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没敢去看这位未来岳父的脸色。   孤尘仙君本来就极厌恶别人碰他。   更何况是被自己的鲛人妖身抱一路。   裴焱想想也替他窝火。   白衣仙人带着一身湿衣大步向池岸边走,出水时衣发上清光流转,马上干了。   他上了岸,裴焱才敢游近过去,也打算上岸。   谁知他一只手刚摸到池沿的青石,锦屏灵藤就“嗖”的一声驰来,毫不留情地将他紧紧缠住,从上到下,连鱼尾都没放过。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地将他这尾活鱼甩上了岸,冷目一睇,语声比之前几次质问时更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人?还是妖!”   裴焱被他摔得鱼屁股疼。   金光灿烁的鱼鳞在低矮的钟乳石洞内更加耀目,蒲扇一样的鱼尾、鱼鳍华丽张开,微光流转,剔透华美,比孔雀开屏还要瑰丽夺目,透着妖娆冶艳之气。   就,很妖。   裴焱忍不住伸手往后揉了两下鱼屁股,尽力坐直了道:“我虽然是妖身,但确实是人。”裴焱顶着一对灿熠华美的耳鳍抬头回看向面色冷凝的孤尘仙君,就直接道:“我原本是个普通人,被原妖界七皇子换魂过来才有了他的妖身,所以成了这副妖身人魂的状况。”   裴焱皱着眉道:“你别因为我是妖身就想杀,我是人魂,你杀我不是杀妖,杀的是人。你的锦屏灵藤就分得很清楚,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自己的法器吧。”   缠在裴焱身上的锦屏灵藤还真的配合地伸出藤芽,对着白衣仙人点了点头。   眸光一再变换。孤尘仙君看着裴焱这具明晃晃的鲛人妖身眉头几拧。   裴焱仰头看着他,直白地和他睇目俯视的目光相对。   久久,孤尘仙君收回了目光。   锦屏灵藤也随之“嗖”的一声缩回了他腕上。   裴焱呼了一口气。正想运转妖力收回鱼尾站起来,便听见洞内四下角落的阴暗里传来一阵笑声。   “呵呵呵呵……”笑声清脆、空旷,在低矮的洞穴里不停回荡。“来呀,来找我玩呀。”   两人同时一凛,便见一旁原本发出柔光的池水突然一暗,洞穴内再无半点光亮,一片漆黑里清脆的孩童笑声围绕着两人不厌其烦地响起。   “呵呵呵呵……来呀,来找我玩呀,快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说要亲亲的给亲亲了,说要变身的变身了,所以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话直接讲!想看啥不想看啥都告诉我!!!我在主线基础上能加就加、能避就避~ 第31章 药灵婴   未及收回的鱼尾好像被一只小孩的手摸了一把,黑暗中裴焱本能地一个战栗,同时冷喝出声:“什么东西!”   他转向孤尘仙君站立的方向就道:“有什么摸了我的尾巴。”   几步外的身影朝他走近过来,带着仙力流转于周身的一股子寒压,裴焱丝毫不会认错。   他迅速收起鱼尾站起身来,向寒压来源靠了靠。   “孤尘仙君?”   “嗯。”冷冷的。   裴焱安心地凝神注意起四周,想要点燃妖火,又担心亮光一起两人在这黑暗中成了靶子。   下时又有什么从他赤(chi)裸的脚背上滑了过去,有点凉,带着碎须,裴焱心头一惊踉跄倒退了数步。   因着往安全区域后退的本能,他一退正撞向孤尘仙君,身后的人迅速伸手一把推住他。   “又有什么东西从我脚上滑过去了,它们好像看得见。”   推在后背上的手粗粝冰冷,裴焱却没听见他应声:“孤尘仙君?”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语声又冰又冷还很嫌弃。   感受到后背上的手迅速抽离,裴焱尴尬到脸热:“化出鲛人身的时候衣服被水下的吸力吸过去了。”意思是再化回来人身就没衣服了……   “你的乾坤饰里连件备用的衣服也没有么。”   裴焱满面茫然:“什么乾坤饰???”   四下里一阵静默。孩童的笑声又起,似乎连这帮在黑暗中窥伺的不明生物都在嘲笑裴焱的无知……   下一秒一件衣服被用力抛了过来,甩在裴焱脸上,孤尘仙君冷寒道:“穿上!”   裴焱摸了下鼻子,依言把衣服胡乱裹了。   下时一丛柔亮的白光便猝不及防地在身侧亮起,孤尘仙君手一挥,白光像花火一样散落四下,重新照亮了此处洞穴。   裴焱眼角掠过什么,回头一瞥,好像看见有什么在白光亮起的一瞬飞快滑入了水池中。   裴焱用眼神向白衣仙人示意了下他们刚刚爬上来的水池。   孤尘仙君微拧眉罢,锦屏灵藤“嗖”的一声探入了重新溢满了柔光的水池里。   下一秒哭嚷之声四起,就见水池里一大群手掌大小、全身透明散发着柔光、长得像人参一样的植株四散奔逃。   “哇呜——我们只是想跟你们玩一下!别抓我们——”   它们一离开水池,水池里的柔光效果就没了。   裴焱看着它们四下奔逃,随手从脚边捞起一株。“这是什么东西?”   用手指戳了戳,还挺软,脚下的透明根须不停挣扎,长了眼睛、鼻子、小嘴,在他手里吓得哇哇大哭。   孤尘仙君已经用灵藤裹了一串伸到面前,看了一眼就又扔回了水池里。“药灵婴。”他冷漠道:“从长了千年的灵药里跑出来,会跑进蕴育出它的灵山灵源里滋润灵源反哺药身。”顿了一下,孤尘仙君面不改色道:“药中极品,价值连城。”   裴焱抓着小“人参”的手一抖,看见对方吓得哭都不敢哭了,一个劲发抖。   裴焱嗤笑一声,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孤尘仙君,我抓几只回去炖了给你补补身子好不好???”   白衣仙人一拧眉,回头冷看裴焱。   还未出声,便见他手里的小药灵婴蜷起根须大哭道:“不要炖我不要吃我!我我我很苦的……而且没有什么用只能壮阳……爷爷他……爷爷他就在前面……爷爷有很多炼好的灵药和宝物……你们去找爷爷要……不要抓我们……”   壮阳?   这可是个好宝贝。   裴焱挑了挑眉摇头道:“才这么几句就把你们爷爷供出来了,你们可真是一群不肖子孙。”   随手将药灵婴往水池里一丢,裴焱走向白衣仙人道:“我们得找路出去吧?原路返回肯定行不通,不如去找它们爷爷问问路?”   孤尘仙君拧眉看着他胡乱裹在身上的白衣,眼神透出寒意,裴焱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便见纤尘不染的白衣裹在他身上又皱又乱,衣襟大敞,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这不能怪我。”裴焱无奈道:“你的衣服我不会穿。”   孤尘仙君眉头拧得更紧,裴焱走到他面前:“你帮我弄一下吧,这带子系哪?腰带是不是得另外穿?”   白衣仙人的眼神寒得可以结冰了。   裴焱等了半晌,见他不搭理,只能低头自己尝试整理一下。   不整理还好,越整理越乱。刚刚只是衣衫不整,现在像被怎么怎么过。   孤尘仙君伸手一把将他拽了过来,眼也不眨地将他身上白衣完全扯落,拿在手里一振,才重新往他光裸的身上一披,拎了双手穿入,系内系,拢斜襟,再将腰带穿上。   他双手穿到裴焱腰后翻过腰带,动作虽快,但仍有一瞬间气息猛地离近,两人的姿势就像正面搂抱一样。   裴焱原本随意中略觉尴尬,在这一瞬却不知为何本能地心口一紧,感觉腰上一麻,呼吸抖了一下。   待到孤尘仙君给他穿好腰带再将人一把推开,裴焱木讷地站在原地,就有点愣。   回过神来孤尘仙君已经沿着白光散落照出来的前路大步往山洞另一头行了。   裴焱反手揉了一下刚刚有点麻的后腰,不解地皱了皱眉,便朝白衣仙人追了过去。   “谢仙君。”   这未来岳父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洞穴曲折连绵,空气潮湿,满地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草药灵株,不时会有柔光掺杂在其中,看到他们会赶紧熄灭。   其中一只药灵婴反应太慢,等到裴焱走到面前了才知道“关灯”,被裴焱一把提在了手中:“你们爷爷在哪?带我们过去找他。”   洞穴太深,不见出口,走来走去都是这样潮湿连绵的洞径,恐怕只有此地主人知道出口。   那反应迟钝的药灵婴一边在裴焱手里哭着说不要吃我们爷爷,一边认认真真指路。裴焱都不知道它到底是想让他们吃它爷爷还是不想让他们吃它爷爷。   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搓搓地闪过一个想法:这些小药灵婴都价值连城,它们的爷爷想必价值连国了。   两人按照药灵婴所指走到了一个偌大的洞穴前。   还未靠近就看见那洞中柔光溢出,灵株满地挤满了洞内洞外,不仔细点走过去能踩死一沓。   “爷爷就在洞里睡觉。”被裴焱握在手里的小药灵婴拿根须指过去。“这个时候爷爷总是在睡觉。”   裴焱蹲下来将它放了。“好了,谢谢你给指路,我们问个出口就走,不吃你爷爷。”   那小药灵婴仰头看着裴焱脸上的笑愣了愣,半晌才讷讷地跑开。   裴焱用脚仔细拨开地上的灵株就要走过去,孤尘仙君一把拉住了他。“此洞不对劲。”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一恍神,再看清竟已经在洞穴里,被满洞的柔光所包围。   心神都是一凛,裴焱脚下一动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条粗藤,他顺着粗藤看过去,便见了一株巨大的人参躺在洞穴一角,根须四处延伸,占满了整个洞穴,参身上有五官,其内柔光就是它身上发出的。   “呵呵呵呵……”最初时响过的孩童笑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裴焱惊见那巨形人参突然睁开了眼,是一双又圆又亮形同婴孩的大眼睛,它兴奋地说:“来了,来了,来找我玩了!”   孤尘仙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就往洞外退,裴焱却看见一根参须从后迅捷无比地伸向白衣仙人后颈。   “小心!”裴焱警声的同时孤尘仙君反应极快地反手拔剑……手摸了个空。   裴焱眼疾手快地把他往旁边一推。   手臂粗的参须一下子贯穿了裴焱胸口……一股剧痛钻心,裴焱恍了一下神,低头看被参须贯穿的地方,却没流血。   他晃了一下,突然恍惚痛苦地跪倒在地,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旁边模糊的白影。   白影迅速向他过来,他伸出的手被人有力地握住了,指腹粗粝,五指冰凉,像玉石一样,一种很冷硬的触感。   无数参须残影掠过眼前,裴焱下意识地想拉着身旁的人一起躲开,心念一动,四周光影蓦然一晃,一阵天旋地转……   ——“来易来,去难去。”   泥息、草气混着空气里的湿气扑面而来,裴焱蜷缩侧躺着,感觉腰侧好像在流血,很痛,浑身发冷。   ——“分易分,聚难聚。”   空灵遥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在耳边,隐隐约约,渐行渐远,像沉寂千年的叹息。   ——“哪怕只有痛苦,我也愿与你再经历千百回。”   作者有话要说:  孤尘剑:我仿佛听到谁在喊我。嘛,算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我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第32章 妖女倾华   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裴焱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树林里。   身下是松软的泥土和堆积的枯叶,他钻在枯叶里,企图用沾满了泥腥味和湿气的枯叶盖住自己瘦小的身子。   等等……瘦小???   裴焱再仔细看了看自己。   确实是瘦小。皱巴巴的皮堆在一起,小爪子小脚小尾巴。   呃……   ——这是个什么东西?!   裴焱伸手摸自己的头和脸……   全是皱在一起的皮!连根毛都没有!不是,错了,连根头发都没有!!!   裴焱懵着,不知道自己变了个什么鬼东西……还有腰侧很疼,觉得像受伤了。低头一看,有血从腰侧那堆皱在一起的皮里渗出来,确实是受伤了,好像被什么锐器割了一个大口子。   血还在汩汩地流,伤口上撕裂一样地一直疼。   得赶紧止血。   裴焱撇开了自己现在是什么的疑问,下意识先爬起来自救,但小爪子刚撑到地上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不重也不快,但踩在层叠的枯叶上会发出十分松脆的声音,清晰明显。   裴焱想回头去看,自己这具身体却猛地缩了一团,使劲往身体下面的枯叶堆里钻,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意识。   裴焱只觉腰侧伤口传来了更加尖锐的痛楚,暗骂这身体怎么回事,怎么好像不由他控制一样?!   就像验证他的话一样,身体自发地蜷了一个球钻在枯叶堆里,还在不停发抖。   它抖裴焱就也跟着在抖……简直莫明其妙。   下一秒感觉脖子后面被人捏住了。   他的反应是挥爪向后想掐住对方的腕脉……   然而身体的反应是堆满皱皮的四肢乱爬,发出了一阵惊慌失措、粗嘎难听的怪叫……   真,丢人。   但下一秒它就不挣扎了。   捏住它后颈的人将它提了起来,裴焱对上了一张年轻秀雅、气质很清的女子的脸。   螓首蛾眉,靡颜腻理,白衣若雪,长得真好看。   裴焱在心里默默补充:就比自己老婆差了一点。   这时才想起来,想要转头四顾。   对了老子未来岳父呢???   但这具身体并没有按照他的意志转头四顾,而是尾巴前缩、四肢也蜷缩起来,像个自卑又怯弱的鹌鹑一样。   它偷偷地打量了女子一眼,又难掩自卑地用爪子埋住了自己的头,似乎是不想让女子看清它的丑样子。   女子并没有在它的头脸上多看——就凭裴焱摸的那两下,就知道真的没啥好看的。而是把视线转向了它腰侧在流血的伤口。   “虽然是只妖兽,但念在年幼……”面前女子这样说了一句,就拎着它走了。   裴焱大概已经理清了现状。   他像是意识附到了这只小兽身上一样,能看到小兽所看到的、感受小兽所感受的,但无法主导小兽的身体和精神,其实就是个旁观者。被强制要求经历这只小兽所经历的。   想清楚这层之后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那孤尘仙君在哪??难道也……   裴焱飞快转头看了一眼拎着自己的白衣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身旁这气质清肃淡的女子突然也转头朝自己看了一眼。   两目相对,二人……不,一人一兽似乎都愣了一下。   又似毫无所感。   女子清清淡淡地又回转了头。   裴焱本能地觉得,身侧这女子内里就附着孤尘仙君。   女子把小兽带进了林外一间小屋里,安抚地拍了拍小兽的头,然后拨开小兽的皱皮给它清洗伤口、处理上药。   她动作很轻柔,又快又顺,认真仔细,温柔细致。   裴焱怔怔地看着她帮自己包扎。   他这个神情和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应该是这只小兽的反应:怔怔地在看着白衣女子给自己包扎。   包扎完之后女子就出门去了,拿起了她先前放在小屋矮凳上的长剑。   裴焱看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女子周身流转的淡淡清光……觉得这应该是位修为略有小的女仙。   女仙出去之后小兽爬到了一面放着古铜镜的小桌前,它似乎是想看看自己。   裴焱觉得它还是不看得好。   但别说小兽,他自己都忍不住往铜镜里瞥了一眼,看看自己所附到底是个什么————我艹艹艹艹!!!!   不知道是小兽还是他,发出了一声堪称惊心动魄的嘶哑惨叫。   皱皮……全身都是皱皮,脸上也长着像眼睛、鼻子、嘴的东西,但全被皱皮堆到了一起,隐约能看来畸形的五官,皮上还有斑斑点点的小疙瘩,大小不一,分布不匀,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丑到了极点。   堪称丑不忍睹、丑绝人寰、丑破天际,反丑得既有创意也有新意还很肆意。   这小兽明显被自己给吓到了,裴焱也被它给吓了一跳。   女仙应该是听到了惨叫,又急步折了回来,看见小兽跌坐在地伤口溢血又把它拎回了床上。   这个时候裴焱不得不佩服这女仙的定力了,这么个丑东西她也敢救、敢碰,对女孩子而言实在太了不得了。   裴焱想到了上学时看到癞□□、蟑螂就哇哇惨叫的女同学——这东西可比癞□□丑太多了。   女仙把它放回床上,犹豫少许,从怀中的小瓶里取出一颗丹药喂给小兽吃了。   女仙好像是来此处林子寻什么东西的,每日出门,按时给小兽带回来一些野果吃食,看伤换药,十几日后小兽伤势无碍,她好像未能寻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就提剑走了。   小兽被她送回林子后又折返,偷偷跟着女仙一直到走出树林、走出小径、走了长长一段山路,小兽才不跟了,呆呆地驻立在山道上看着女仙的背影走远。   它站了很久,裴焱就也跟着它站了很久,两只满是褶皱的爪子垂在没毛又满是疙瘩的身体两侧。迎风久立。   之后的经历裴焱觉得魔幻。   它回到了树林里钻进了一处水涧深处,找到了一堆和它一样的丑东西,每日嬉戏玩耍不知过了多久。   待到有一日,它和另外几只小兽突然全身发疼,疼得满地打滚,裴焱意识都快模糊了。但隐约能看到身边小兽身上的小疙瘩在脱落,它们被其他小兽推进了水涧深处一湾小池中,在池水中抽搐、变形、伸展。   于是皱皮平滑起来,五官舒展开来,四肢修长起来。   小兽们一个个从池水中走出,是一群身材极好、长相美艳动人的女子。   裴焱从池水中看到倒影,他所附的这只小兽也变了一个女人,一个比她们都要好看的女人,妖艳、妩媚、风情万种、婉转婀娜。   裴焱心道:这可不是他有意要看老婆以外的女人的身体,他也是身不由己。   变女人的小兽虽然好看但没长头发,她们留在水涧中继续修炼,裴焱这一只留的最长,其他女兽都耐不住洞中的寂寞出洞去了,她又修炼了好些年,满头的秀发铺满了后背及地上,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了水涧之外的天空。   她扭着腰肢就这么赤身裸体地一步步走下了山,所到之处见者不是呆就是懵,她就这样走出了深林水涧,走入了繁华人世,走进了险恶人间,然后了其中恶极、妖极、艳极的一个,名动天下的妖女倾华。   不但艳名远播,而且妖力高深,坐拥一城,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是个男人,看到她之后都拜伏在了她脚下,抛妻弃子,唯命是从,甘之如饴。   她像拿捏蝼蚁一样将他们拿捏在手中,说尽多情话,做尽无情(qing)事,狠毒、残忍、暴虐,和之前深涧林中自卑怯懦的小兽完全不一样,她像是睥睨天下的女王,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杀伐狠绝无情无心,艳丽至极的脸美得动人心魂,做的事却残酷阴毒至极。   她是一个真的妖女。   没过几年,仙界派人来讨伐。   她和手下的群妖、还有围在她身边的大堆男人一起,杀了很多人,伤了很多仙。   然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女仙。   女仙提剑向她刺来,语声肃清寒:“束手就擒就留你一命,否则……”   她说:“好。”   然后放下了手中满是倒刺、尤在滴血的长鞭,跪在了女仙面前。   仙牢中百般痛苦,针刺、棘鞭、暗毒,从进去之后身上的伤就没断过,每日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裴焱附在她身上有感她所受的痛苦,简直肝胆俱裂,他一个大男人都险些不能忍受,更何况一个女人。   妖女倾华作恶多端,想让她死的人太多了。   但她最终还是活着走出了仙牢。   万丈仙阶之下,她步步带血走出数丈,回头看向了最上面肃立的女仙。   女仙说:“念你悔过,刑罚已受,莫再为恶,好自为之。”   倾华直愣愣地看着她,展颜,说:“好。”   后来她就真的不再为恶,遣散城中群妖,驱走围在身边的男人,笑颜恣意,饮酒为乐,一个人拥一座城,赏月、看花,蹉跎着岁月。   直到女仙被指勾结妖女,残害同门。   被她赶走的男人以为她惧怕仙门,趁仙首外出之际,集力杀上仙山,屠仙戮人,死伤无数。   负责守山的女仙重伤之余被仙首关进了仙牢,奄奄一息。   她来了。   将手下伤杀无数之后独自一个人来了。   磅礴汹涌的妖力振飞了前来围截的群仙众人。   掀飞关押她的仙牢,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仙从腌脏瘆人的水牢中一步步抱了出来。   然后仙首领身边群仙聚而为阵,发起剑阵,她倾一身妖力凝万刃悬空冷冷与群仙所凝剑阵对峙。   阵起而刃临。   在她大喝挥刃之际,女仙睁开眼,低低地对她说:“不要。”   倾华低头看着她。   一身妖力陡然散尽,她旋身牢牢将她护在怀里,说:“好……你说不要……就不要。”   万剑穿身。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副本,非前世今生,主角CP没有前世今生_(:з」∠)_ 第33章 仙子云微   裴焱一口老血吐出来。   万剑穿身的痛……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想象的。   他在心里问候了对方全家——就是那位强行拉他来体验妖女人生的始作俑者。   什么毛病?!看电影就看电影,为什么要4D加通感?!   是为了让他们一起疼还是为了吓住他们?!   裴焱感慨妖女倾华之余忍不住心塞并心疼自己了。   想到女仙也有水牢之苦,还有点心疼自己未来岳父。   穿身之痛后,他有一瞬间意识难以聚集,久久从那阵贯彻心扉的剧痛里再恢复意识,他和一群小兽跪在一位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满脸褶皱,但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花容月貌、绝代风华。   而他又变成了那个又瘦又小、满身疙瘩、丑破天际的小兽,比之前醒来时还要小,如果之前是少儿版,那么现在就是幼儿版。   “药毒兽啊,是这个世界上最丑也最美的灵兽……成年前奇丑无比……是真的丑……但那时的它们很善良……只记恩,不记仇。”老婆婆的声音绵延醇厚,悠悠缓缓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裴焱和其他同样丑的一群小兽仰着光秃秃的丑脑袋跪在老婆婆面前,听她讲。   “只记恩,不记仇……”老婆婆又重复了一遍,泪眼滂沱道:“可是遇不到啊……要能遇上一个,能记一辈子……心心念念,拿命去还。”   小兽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成年后呢,美艳无比,山精水魅也比不上……”老婆婆长长地叹息:“但那时的她们心就长没了……很坏……都坏……只记仇,不记恩……眦睚必报,狼心狗肺。”   不知道是裴焱还是他所附身的倾华,虽然此时只是一只小兽,但听得出了神,呆愣愣地对自己说:“我要是能遇到一个不嫌我丑的,就在心里记他一辈子,念他的恩,听他的话,拿自己所有去还他。”   裴焱听着它的喃语,略微有点怔神。忍不住叹:可是世人多鄙薄,能真正放下眼前的美丑一视同仁与人相交者又有几个?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知道倾华后来真的遇上那位女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遇了,是那样一个结局。   不遇,想必抱憾终生,泯然众人矣。   都说平淡是福,安凭乐道,又说轰轰烈烈,至死不悔,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想要的,是世人想要的。   没有来得及想深,眼前之景突然一变,他又回到了倾华一人一城饮酒看花的那时候,副城主过来跟她说,岩妖他们带领手下去屠了云鹤仙山,守山的云微仙子被他们联手打成重伤,可笑云鹤仙山的仙首回来就认定了那仙子与他们有勾结,马上将自己人关进了仙牢。   倾华大怒,将前往屠山跑回来跟她邀功的前手下全部严惩,甚至杀了为首的岩妖几人。   她飞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去往云鹤山。待行到山顶云层之中俯瞰仙山时,裴焱突然一个踉跄。   她停下了。   裴焱跟着她茫茫然地站在云层上,俯看着云鹤仙山仙牢的位置,她静驻在那儿,半晌都没动。   裴焱觉得奇怪。   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她直接冲下了云层,遇到群仙拦截,用妖力振飞了他们,不顾一切地杀到仙牢里,将奄奄一息的云微仙子抱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为什么停下了?重新回放一遍,她为什么能停下……?   裴焱转头回望来时的路……   没有错,就是这里,她应该是冲下去直接去救人了才对。   裴焱抬起手拍了拍倾华的脸:“怎么了?你怎么还不去救人?”   倾华没有回答他,脸上传来轻轻麻麻的触感,裴焱讷闷之余……突然惊醒。   他拍了倾华的脸!   他用倾华的手拍了倾华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主导这具身体了。   “难道……”裴焱重新回转过头,愣愣地垂目去看云层下云鹤仙山的广殿宇刹。“这意思是要我来做选择……?”   裴焱试着往回走,身体也并不阻拦,似乎真的把意识完全交给了他。静驻仙云之上,此时此刻,要不要不顾一切地闯入云鹤山,去将仙牢中的人救出来,全凭裴焱决定。   只是裴焱已经知道结局了。   她去救,被救的人说不要,她撤了妖力,被仙门大阵万剑穿身而死。   她没能救出人,只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万剑穿身……很痛。   裴焱抿了抿唇。   然后俯身冲下了云层,直接冲到了仙牢前,比之前那一次更快地、一把掀飞了仙牢。   他在毁半的仙牢中急步往里奔,一间间飞快地掠过牢房,一层层下到深处,然后一头扎进满是腌脏污水的水牢里,将浑身湿淋、血迹泅染不停、奄奄一息的云微仙子抱了出来。   怀里的人剧烈喘息,张开嘴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却传不到裴焱耳里。   他抱着她闯出仙牢,直往山门外奔,与之前一样,他被群仙拦下,庞大的剑阵将他团团围住。   裴焱将怀中满身血与水的女仙护住,这一次他没有倾一身妖力去和众仙对峙、相拼,而是把一身妖力凝成一个妖力屏障裹在了她身上。   随后万剑齐发,裴焱双手合印,将妖力屏障下的女仙一把送出了剑阵范围。   白衣血染的女仙裹在妖力屏障下回目看向裴焱的眼神既震又惊,还有点懵怔,倒不像此前于这一时、已然满心死寂的女仙。   同样的万剑穿身,却没穿透。   裴焱后背数十把剑刚刚刺入的那瞬,剑阵被汹涌磅礴的仙力猛地冲散……   他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忍痛咬牙撑着,抬头来看见被他送出百丈不止的女仙抹着嘴边的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气息不稳,但满面酷寒,神情如冰。   周遭群仙都指着她在斥骂,剑阵重启,再度飞射。   还未靠近裴焱就被寒气四溢的仙力威压震碎,铁块飞落,齑粉四扬,沙尘漫眼。   裴焱怔怔地看着那强撑站立的女仙,脸上突然扬起一个极快慰的笑。   他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但好似也传不到女仙的耳中。   众仙群起而攻,裴焱只在剑阵被毁的刹那抓住机会,一闪身奔至女仙身边,将摇摇欲坠的人一把抱起,而后运起妖力飞驰而出。   群仙飞剑未及追上他们,裴焱抱着怀里的女仙眨眼之间离开了云鹤山,在雾散云流之中越飞越快,越飞越远,直至天际。   ——意识猛地一恍,眼前骤暗,再睁眼,裴焱先是一晃。   身边站立着一人,似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稳了。   裴焱抬头,白衣仙人也正垂目看他,两目相对,裴焱眼中一亮,语未起,笑先闻。   “孤尘仙君。”   “嗯。”淡淡的。   深林水涧,水声潺响。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面前靠在水涧岸边的一人。   ——是那位给小兽们讲“药毒兽”故事的老婆婆。   老人家满头苍苍白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看向他们的神情很柔和。   她首先问裴焱:“你是何时发现重新所做的选择关乎你二人的性命的?”   裴焱大概猜到这位就是被他问候了全家的始作俑者了。   “是说要不要闯仙牢救人吗?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猜到孤尘仙君的意识在云微仙子身上,云微仙子痛孤尘仙君也得痛,那水牢很阴损,我既然主导了意识,当然是尽快过去带他出水牢,让他和云微仙子少受点苦。”   他说得坦然,以至于身旁所立的白衣仙人睇目看了他一眼,他也毫无所感。   老婆婆轻柔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完全由你自己主导的意识,这一去,再受万剑穿身,你自己会死?”   裴焱便道:“有一刹那是想到了这一点,但如果我会死,估计和我一道的孤尘仙君也是这么个状况……我总不能对他见死不救吧?”   老人道:“去救他,结局你会死,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是我未来岳父,他死了我以后的老婆也没了。   裴焱呼了一口气,只道:“……这不是没死成么?”   老人家叹息地看向了一侧的白衣仙人:“没死是因为他也及时察觉出了你不是倾华,再受万剑,死的人不是倾华,是你。”   裴焱便转头看一眼孤尘仙君,笑了起来:“那这不是扯平了吗?我救了他,他也救了我,刚刚好。”   白衣仙人静驻,神淡,不语。   “是呀,刚刚好。”那老婆婆语声有些哑滞:“世间不差你好……也不差我好……就差两个人一起时……刚刚好。”   她不觉目中便湿了……又看了他二人一眼,突然很是温柔地微微展颜,满心慰藉道:“你俩……真好。”   白衣仙人语声沉冷道:“还不送我二人灵识回归本体!”   “仙君法力高强,以你仙力完全可以强行回元,却还是配合了老身。”她看向裴焱问:“是怕老身将你身边这妖的灵识损毁吗?”   孤尘仙君冷面道:“救我两次,还他罢了。”语毕,他又道:“他不是妖。”   老人听罢便笑了起来,而后道:“这还是头一次,入这灵海的两人都好好出来了的……我送你们回去吧。”   裴焱便道:“有劳云微仙子。”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微颔首,挥手将他二人的灵识送回了。   ——裴焱再醒,便是在先前那方洞穴之外,他和孤尘仙君一前一后站在那溢满柔光的洞穴外,根本没进去。   孤尘仙君的手还拉在他手臂上,是阻止他走近洞穴的动作。   裴焱低头看了眼脚边被他拨开的灵株,便问:“你那时跟我说的什么??”   身后的白衣仙人抽回了手,蹙眉问:“何时。”   裴焱道:“就是我刚把你抱出水牢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了什么吗?”   孤尘仙君眉头拧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道:“‘再晚一点,你就不用来了。’”   裴焱便笑。   “打碎剑阵时。”孤尘仙君面色冷然,问道:“说的什么。”   裴焱想起来自己确实也说了一句,那时他看着被女仙身上仙力威压震碎的飞剑齑粉、漫眼尘沙……   说的是……   “孤尘仙君威武~”   作者有话要说:  他还有更威武的时候。 第34章 金莲瞳印   洞穴里溢满的柔光黯淡了下来,裴焱脚边的大堆灵株自发地往两边跑开。   “进来吧。”是云微仙子的声音。   裴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孤尘仙君一眼。   白衣仙人冷漠回视于他,面无表情。但也没蹙眉。   裴焱便举步向洞里走了。   二人入洞后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巨大的人参,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们看,洞里满地都是它的根须,在裴焱二人走入时一面想拿根须戳他们又没敢,一面自发地将根须收收不让他们踩到,让出了一条道。   顺着它让出的道一直往洞中深处走,两人便见白衣如雪的女仙坐在内里一块青石上。   乌发如墨,螓首蛾眉,气质清正出尘。她还是当年模样。   “灵海一游,灵识受痛,作为强形拉你们入内的补偿,这洞中的东西你们取一样带走吧。”云微仙子缓缓起了身。   “你一直在这里吗?”裴焱于几步外驻步立身,忍不住问道:“倾华受剑阵后,你带她到这里来救治?”   云微仙子温和地回望于他,点了点头:“她妖魂几乎被仙剑大阵震碎,几万年了,也没有拼齐,勉强寄宿在参王体内养魂,但因为妖魂不全,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心智也难全,一如婴孩……所以我用灵识回溯的方式一遍遍帮她回忆前尘。”   裴焱听罢就转头看了眼身旁这巨形人参:“难怪你要守着她了……寄宿在这么大一株人参里,万一跑出去,那还不得被抢疯。”   云微仙子笑了一下,语声很清晰:“嗯,唯有参王药灵能慢慢滋养她的妖魂,所以我留在此地一直守着,不会让人再伤她。”   “云鹤山曾有一位欺师灭祖、毁己剑阵、打伤同门的天境女剑修。”白衣仙人突然开口:“说得即是你?”   云微仙子眸光空澈,道:“那时只差一步就登天境,掌门师兄或许便是因此不欲容我……后来剑阵之下,终于突破……我却不想再留在山门了……为了拼凑她的妖魂,几度耗尽仙力,如今只堪人境……我便索性弃剑修灵钻研炼药,如此更便于照看倾华。”她垂眸望向洞中角落一柄仙剑,那巨形人参好像很了解她的想法,马上用长须将那剑卷到了她面前。   云微伸手接过,顺手抚了抚它的根须。“这柄苍华剑我已有万年不曾用过了。”   她将剑递向白衣仙人。“仙君也是剑修,修为更胜我当年,却未带剑。此剑虽不比上古仙剑,却也万年难求,若不嫌弃……”   “不用。”孤尘仙君看也没看她手中仙力四溢的长剑就拒绝道。   ——那神情和语气,明显就是嫌弃。   云微仙子:“……”   裴焱:“……”   “既是如此。”云微仙子将剑收起,再向他二人道:“洞中之物你等可有想求?若有便带走,以作偿还;若无我也不再多做表示,以免丢丑于人……”   裴焱便打量了这洞穴一眼。   到处是灵药灵株,角落里还有几排书架,裴焱走过去瞧了一眼,一堆剑谱、药谱、曲谱,都是封老纸旧的古本,还有很多瓶瓶罐罐,估计是云微仙子所炼的药。   地上的灵药灵株,孤尘仙君说过,满地跑的药灵婴就价值连城,所以这洞穴中的东西说常见也不常见,说罕见似乎也没有多罕见?   裴焱便又把目光投向了云微仙子垂放在一侧的仙剑上。   ——万年难求,应当不俗。   而且孤尘仙君的剑被自己掉进了仙源洗剑池里,他现下最缺的分明就是仙剑,为什么不拿???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裴焱看向白衣仙人,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劝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要不就剑……”   “混元阴阳幻丹。”   裴焱原本以为孤尘仙君会说:没有,不用,走。   ——毕竟他连万年仙剑都没多看一眼。   结果白衣仙人看着云微仙子,直接道:“若有幻丹,可予。”   可予,意思是可以给。   ……不得不说,孤尘仙君的冷漠与不客气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就算面对着几万岁的剑修前辈也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也许没有当着她的面将妖女倾华余下妖魂灭杀,已经算收敛了?   裴焱咽了声,转头便看见云微仙子愣了一下,而后转身走向一侧木架上,取下了其中最上方一个白瓷瓶。   “此丹难炼,饶是我占据此处灵山药源洞府,也不过炼出几颗。”她将瓷瓶递给了白衣仙人。“仙君且拿去吧。”   “嗯。”孤尘仙君惜字如金地道了一个字,便微一颔首将幻丹接过隐去了踪迹。“谢过,告辞。”   “告辞。”他走裴焱便也跟着走,笑着向云微仙子道了别。   “出灵源洞府的路,药灵婴们会指引你二人。”云微仙子温言静驻,目送他二人离去。   裴焱看着地上排成一排给他们指路的药灵婴,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出声问了:“你为什么不拿那柄仙剑???万年难求,不好吗?”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根本不搭理他。   裴焱觉得他大概是又记起了自己的剑怎么丢的、被谁丢的。不觉摸了摸鼻子,心里又忍不住想:那个什么幻丹有什么用??孤尘仙君为什么指名要它??   二人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洞径渐渐由潮湿转为干燥,想是快到出口了。   裴焱想到什么,又道:“你在洞里的时候没有要杀妖女倾华的意思,是顾及云微仙子吗?”意料之中的不搭理,裴焱自顾说了:“说起来有件事我想说你很久了……你看妖也不一定全坏吧,人也不一定全好吧,仙也不一定全对吧,所以你那么针对妖魔其实不太合适,要知道有些人比妖魔恶多了,你这样善恶不论、事非不分,只要是妖魔就杀实在有点偏激……”   身前仙人蓦然驻步,裴焱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漆黑如墨的眼。酷寒若冰,冷冽如霜。   一瞬间好像看到灿金色的莲纹从他双瞳中印出,稍纵即逝,他冷极道:“闭嘴!”   裴焱被他双瞳中一闪而过的金莲印看得愣了神,怔怔地看他,回过神来便依言闭了嘴,到底不敢得罪这未来岳父大人。   不过刚刚那是什么???   从灵源洞府出来便是在一处云深雾绕的悬崖上,悬崖上不止他们出来的这一处洞口,两侧另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洞口,两人被药灵婴领出洞外走了一段路再回头,云雾遮住了他们身后的大小洞穴,再散开来,二人便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是他们刚刚出来的洞穴。   “我们应该还在汇灵山里吧?”裴焱跟着孤尘仙君往前走,想到:“要不要顺便再找找那什么枯叶草、柔骨花?从药园里跌到这,之前找到的那两株都应该被拿扇子的魔界少君捡了。”   孤尘仙君听到这魔物的名,目中一闪而过的戾气,脸色更冷了几分。   未待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唤声。   “小师叔!!”君怀远和陆季疵往前走看到他们,同时出声而唤。   无渊殿下?   一旁琼华公主原是惊喜,也想要唤声,待走得更近,又愣神,没喊出来。   裴焱和孤尘仙君回头。   他们三人应该是从另外的洞穴里寻出来的,出洞之后往前走就见了他二人。   君怀远一走近就笑着道:“小师叔你们没事就……”   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他直目盯着裴焱身上的白衣:“你、你这妖怎么穿着小师叔的衣服?!”   随后而来的陆季疵和琼华公主也都一愣。   琼华公主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喊出来了。因为惯常一身蓝衣的妖界七皇子无渊此刻与孤法仙君一般的一身白衣,风华更正,叫她一时看愣了神。   裴焱低头看自己身上白衣一眼,便道:“哦,这是孤尘仙君给我穿的,我之前的衣服掉进水里找不回了。”   三人听罢,面色更加难以言喻。   所以你之前的衣服为什么会掉进水里找不回来?!   还有孤尘仙君给你穿的?!是哪个给???是直接扔给你还是动手给你……穿………上…………咳,这不可能。   三人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半响,齐声答了:“哦。”   “哦”完琼华公主想到什么,一把拉过自己身侧一根火红色的长鞭,将鞭上裹着的一串东西拖到了裴焱二人面前。   “看!快看!!我们一路过来遇到好多零碎的药园空间,洛书仙君一个个撕开,本公主就把里面的枯叶草全抓了!!!”   一群蜷着草叶哇哇大哭的枯叶草被裹在她长鞭上。   “柔骨花也采了不少。”陆季疵笑着补充。   琼华公主欣然道:“本公主还采到不少养颜驻容的灵药!回头炼成养颜丹,正好~!”   陆季疵似乎也得了不少凝神、疗伤、辅益类的灵药,神色怡然。   只有君怀远,一双眼长时凝在裴焱身上所穿白衣上,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回神栖峰。”孤尘仙君突然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道了。   陆季疵和君怀远不敢有违,立时画了个传送阵,将五人一起从汇灵山送回了神栖峰。   一到学院,五人头顶上空便浮现金色流光,神侍天祁的声音再度响起。   “神赐之符宿主之妖界七皇子无渊、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解锁汇灵山灵源洞府,成为灵源洞府之守护,完成了灵海历练的特殊机遇任务,奖励积分各一万。”   “哎?”琼华公主愣愣抬头,便见学院上空金沙所聚的积分榜上显示:   第一名·妖界·七皇子·无渊·三万九千六百   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一万一千五百   所以……本公主被反超了?!!!   裴焱也诧异了一下,看着积分榜挑了一下眉,下意识转头去看孤尘仙君。   却见白衣仙人紧闭双眼,眉头拧得很紧,脸色苍白道:“我回南居。”便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凑到500个收藏_(:3」∠)_好难凑鸭……   不过收藏虽然不咋动,但幸亏几个超级无敌小可爱一直在留评鼓励我,看到你们的评论会很开心~~~谢谢你萌(小翼鞠躬.jpg) 第35章 魔界少君   原本是要去学府苑将枯叶草和柔骨花交于金蟾子看后接着上炼药课的。   但孤尘仙君什么也未说便自顾回了天境院,也没有要去上课的意思。   裴焱不免有点纳闷,遂问君怀远与陆季疵道:“他怎么了?”   君怀远瞥了他一眼,不理。   陆季疵注意到了自家师叔紧闭双眼、脸色有些微白,便想起来一事:“小师叔每月总有一两日有所不适,想是又到时候了。”   裴焱拧眉:“这是为什么?”   陆季疵语声亦含忧:“本君也不知。”   一旁站立的琼华公主听见:“……”   三人往学府苑走了几步,才发现琼华公主没有跟上,遂回头看她:“公主怎的不走?”   琼华公主眼角有点抽搐,试着委婉暗示道:“每月总有一两日不适这种话……咳……茗仙君你日后还是少说……”   陆季疵有疑:“为何?”   琼华公主涨红了脸道:“总之……就是少说!”   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片刻后,裴焱想到什么,率先反应过来。   “……”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回到学府苑的其他六界中人看着头顶的积分榜……   妖界七皇子和孤尘仙君一道完成了藏在汇灵山上的特殊机遇任务???   为什么他一个妖能和孤尘仙君一道完成历练事后还活着???   为什么妖界七皇子总能有开启特殊任务这种好运???   他这样一万一万地刷任务积分课还有必要上吗???   照这趋势神器完全是他囊中之物了吧???   一仙:“我最好奇的还是孤尘仙君为何会独独放过妖界七皇子?!”   一妖:“我最愤愤的还是为何就七皇子靠近孤尘仙君完全没事?!”   魔界少君罗歙将未执扇的左手藏在袖中,看着学院上空的积分榜眸中幽恻,冷冷哼了一声。   下一瞬裴焱四人行来院中,众皆侧目而视,下一刻,又集体瞠目,心里同时翻江倒海。   妖界七皇子与他们一道被传送到汇灵山的时候穿的明明是一身蓝衣,此时却换了一身白衣……且那白衣……看着…………   怎么那么像孤尘仙君平日所穿???   众:“……”   难道……   不可能不可能,孤尘仙君父母皆亡于妖魔之手!身负血债!!怎可能会同妖界皇子鬼混?!!   误会!一定是有什么机缘巧合的误会!!   巧合!一定是有什么引人误会的巧合!!   一袭黑衣突然穿过众人径直行到裴焱面前。   “你的衣服呢?”妖界大皇子无厌挡在裴焱面前,紧拧眉问道,语声幽冷,隐有质问之嫌。便似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窥伺了一般。   裴焱微怔,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但念在此前二人约定往后便是兄弟,便还是回道:“不小心丢了。”   闇炎君眉头拧得更紧:“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能丢?”   听他语气裴焱也微拧了眉:“特殊时候,没空顾及。”   众:“……”   这话一出,不光学府院中众人,便是一旁立身的陆季疵与君怀远都忍不住再度侧目看他。“……”   闇炎君的脸色直接变了,一把抓起裴焱的手腕捋起他腕上净白长袖。   众人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只是看罢脸色便缓和了些,舒了一口气道:“渊儿丢了衣服可以找大哥要,总不好借外人的衣服穿。”他顿了一下,再道:“尤其是孤尘仙君的。”   裴焱被他抓腕捋袖的动作弄得有些不快,本欲转腕甩开,但随后听到他语声放缓,便强忍了下来。   裴焱拧了拧眉道:“谢谢大哥的好意了,不过孤尘仙君对无渊来说也不是什么外人,就近跟他借还方便点。”   众:“……”   不是外人……?亲口道孤尘仙君对他而言不是外人……妖界七皇子这言下之意竟像是在说……   心慕仙君。   妖界大皇子听他此言直接僵了脸色,眼神由幽沉转为阴鸷。看着裴焱半晌没有言语。   四下之人内心都忍不住翻江倒海。   这妖界七皇子如此绝世姿容、无双风华……若当真对孤尘仙君生了心思……主动示好、投怀送抱……那…………   众人猛然惊醒——他此前不就是在屡屡主动示好?!   不怕死地坐到孤尘仙君身边……即便被冷斥也未离开……还时常看着孤尘仙君出神……   ——这妖界七皇子真的就是看上孤尘仙君了啊!!!!   众人再看七皇子身上所穿白衣,表情便很是心领神会了。   丝毫不怀疑这位殿下已经对其投怀送抱过了,所以身上衣物才会“不小心丢了”。   孤尘仙君予了他自己的白衣,这是要了他了?   众人心下尽皆暗道:凭这位殿下的姿容形貌,不论男女,想必也无人能抗得住……   所以——   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也没有什么误会!   孤尘仙君为何会独独放过妖界七皇子、妖界七皇子靠近孤尘仙君为什么就没事,都完全解释得通了。   六界众人想罢,忍不住唏嘘摇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冷漠如斯、拒人于千里之外如孤尘仙君也不能例外……   妖魔之中便有人愤愤:投怀送抱就不杀七皇子,孤尘仙君也不过如此……呸!狗男男!   金蟾子清点了六界众人带回来的枯叶草和柔骨花,看到天境院一行人所采最多,直接奖励每人积分各一百。   于是积分榜前五的积分又升了升。   六界中人不免忿忿:一次试炼就直接奖励了满分积分,课业考试根本没什么份量!完全不如去做任务积分!   金蟾子好像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咧嘴笑出两颗小虎牙:“每门的课业考试虽然只能加一百积分,但是考不过倒扣多少积分可就说不定咯~你们自己掂量着~~~”   六界众人:“……”   金蟾子说完正要开始教授炼药课,抬头便见前排少了人。“孤尘仙君呢?”   天境院几人迟疑了一瞬,最后由裴焱开口道:“他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我给他请个假行吗?”   金蟾子明显不信这套,一脸“本药仙的课都敢旷”的呵呵表情,遂开口凉凉道:“行呀,代请课假,一节课扣五千分,你的。”   众:“……”   药仙前辈干得漂亮!!!舒爽了。   金蟾子瞄他一眼:“你还帮他请假嘛?”   裴焱眼中一亮:这可是讨好未来岳父的好机会!!   “请,今日剩下的两节课都请了。”   直接一万积分没了。   这大方的!要说他们俩之间没什么谁信啊!?   无忧在后面听着就像是扣自己的积分一样心痛:哥你怎么回事?!   .   神之境界。   神侍天祁出现在上神所坐金座宽椅的下方,开口道:“六界学生对于只有妖界无渊屡屡能开启特殊任务这一事很不满,认为上神对他格外眷顾。”   上神微显稚嫩的语声从宽椅后传来,十分懒散:“告诉他们诀窍就是‘六界和平,互帮互助’,他们若能领会便也能开启,领会不了即将开启的诸多试炼任务他们也都可能没有资格领取。”   “是。”   课后。   裴焱想到一事,去了玄境院。   闇炎君回了玄境院之后本是满脸阴鸷冷意,自寝居出来见院外裴焱走来,神情微亮,目中寒意这才散了散。   “来找大哥?”他一面说话一面将裴焱领进了院中,语声很是温柔,同时将人带往自己所宿的中居。   裴焱先是对他领自己入院一事道了谢,之后便道:“我是来找魔界少君的。”   无厌脚步一顿,表情顿时寒了下来。“渊儿找他做什么?”   裴焱却未多言。   无厌暗暗压下心中怒意与寒意,强自领他去了魔界少君所住的东居。   魔界少君正从七个姐姐带过来的男侍中挑了一个出来,砍了他的左手按在自己身上,此时手方按回,还待适应,便坐在椅中试着转动手腕,只叫那侍魔男仆捂着断腕伤口站在一旁。   下时察觉到几分陌生又似乎并不陌生的妖气靠近,罗歙转头看向了东居的门。   闇炎君道:“开门。”   眸中幽意一闪而过,罗歙叫自己带过来的美艳女魔上前开了门。   “闇炎君和……无渊殿下?”   裴焱看着他正悠悠转动着的左手。“我有事与少君相商。”   闇炎君与那断了腕的男魔带罗歙身边的美艳女魔都出了东居,独留了妖界七皇子和魔界少君在东居内。   几人出来后无厌便感觉到居内还设了一道水壁屏障,以避耳目,眉头一下子拧得更紧。   妖界三公主——烈风君无恨不知何时走出了西居,正双手环胸靠在自己西居的门上打量过来,眸光冷肆。“大哥的小情人来了,怎么却在别人的房里?”   无厌转目冷冷睇了无恨一眼,幽恻道:“闭上你的嘴。”   暗红色的眸中似有焰火跃动,无恨嗤笑道:“先是孤尘仙君,再是魔界少君,大哥你的容人之量可真大,无恨自愧不如。”   一刃燃有赤火从闇炎君袖中飞出“当”的一声插在了无恨颈边木门上。“滚进去!否则断手还是断脚,你自己选。”   无恨再度冷嗤了一声,一转头回了西居,口中犹自道:“看来无渊觉醒妖力之后,勾人的功夫比他娘还要更厉害些,某人头上的草怕不是要长到天边去。”   闇炎君脸上阴沉至极。   玄境院东居内。   裴焱直接道:“你敢去药园空间里挑衅孤尘仙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魔界少君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绝世美人,懒懒往椅上一靠,掩嘴而笑:“无渊殿下是指你和孤尘仙君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是孤尘仙君丢了仙剑这一事呢?”   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裴焱听到这句皱了皱眉,却没太在意,只针对他后一句道:“你果然是知道孤尘仙君丢了仙剑,才敢过来寻衅。”   裴焱看向他手中所执的那把血色锦面折扇。药园之内茗仙君说过此扇名为虚空扇,有虚空接入之能。   虚空接入,既可两头相接,也可单面窥视……这魔界少君恐怕就是用它窥探得知孤尘仙君丢剑一事。   裴焱问:“孤尘仙君丢剑这件事,少君还告诉谁了么?”   罗歙睨他一眼:“还未。”   “怎样才肯不说?”裴焱心道那剑如果不拿回来,估计瞒也瞒不了多久,时间一长恐怕谁都能猜到,但未来岳父既然严令自己不得道出,那想必还是能瞒一时是一时得好。   想罢便挑眉看着面前的魔界少君,笑了笑:“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   魔界少君眼中兴味一闪而过,缓缓支起下颔撑在了面前的圆桌上:“所以你此般特地跑来找我,为的还是孤尘仙君?”   裴焱看着他:“为他也是为我,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   “那好。”罗歙伸出刚刚按上的那只手,别有深意地牵起裴焱两指。语声邪肆起来:“你今晚留下来陪我,你我之间便万事好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大哥在门外看着你。   (@ ̄ー ̄@)感谢帮我撸封面的亲友虫酱!感谢帮我二次排版封面的鸿儿龙酱!比心么么哒!!! 第36章 上神诚不欺我   手指被牵住的那一秒裴焱两指就一跪一挫配合大拇指一拧。   魔界少君刚刚按上的左手被提着拇指一拗,险些又被折断,他始料未及,痛得一“嗷”。   裴焱原以为他伸手过来是暗算自己,结果看他一副完全没有设防的样子,反倒愣了。   “……”   所以你伸手过来是干什么?   魔界少君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掰正、疗伤,冷声呵道:“所以无渊殿下这是拒绝咯?”   裴焱皱眉:“拒绝什么?你刚说的今晚留下来陪你?”裴焱便问:“陪你做什么?喝酒?聊天?总不至于是……”   魔界少君转着眸看他:“当然是一度春宵。”那“春宵”二字他说得格外缠绵。   裴焱:“……”   上神诚不欺我,对妖魔而言性别真的不重要。   .   无厌在院中静驻了许久,已然很不耐烦,待到他第十数次转目去看东居时,暗金色的眸中越发幽恻晦沉,终于再也强忍不了,转步向东居大步行去。   身前突然被撕开一道虚空裂口,魔界少君罗歙的身影踉跄逃出,手捂肋下,满面痛色。   无厌:“……?”   无厌微拧眉看着疼得落汗的罗歙,眸中有疑,表情不善。   魔界少君看到他心下暗骂了一声,随即强忍痛意放下了捂肋的手,施施然地向无厌调笑道:“跟闇炎君的七皇弟开了几句玩笑,不想令弟如此直白率性,真是可爱~本少君寻皇姐们还有事,先行一步,余下时辰你们兄弟一聊。”   言罢又用手中虚空扇挥开了一道虚空裂口,快步而入,落荒而逃。   罗歙一走,东居的门便被裴焱从内踢了开,无厌看见无渊身上白衣松散了些,长袖捋起,意兴阑珊地甩着手腕。   裴焱道:“六界妖魔想是习惯了动武用妖力,打架凭魔息,所以一旦这两者不起作用,便连凡人也不如。”   无厌想起来之前学院中初见时,自己环抱着他、并伸手执腕,也曾被他用特殊的技巧挣开,奈何不了他。   “渊儿与罗歙动了手?”   无厌想着眸色缓和了些,笑了一声走近过来。“他是魔生魔胎,从小娇生惯养,但魔息强胜,若非在六界学院里,你怕是胜不了他。”   裴焱道:“这可不一定。”   无厌立身在他面前,十分自然地执起裴焱的腕探了探,不见有伤,便放开。“他上面有七个皇姐,唯他一个幼弟,全部将他宠极,身上除了《诸天法器》中排名前十的虚空扇,还有其他不少厉害的法器,与他相斗,定要当心。”   裴焱被他亲昵又细致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舒服,没能及时避开,眉头有些拧。但看他表情十分自然,便也没有多想。   无厌看着他,问:“所以渊儿找他是为何事?”   裴焱便只道:“他在汇灵山上拿着虚空扇对我们天境院偷施暗算,我来找他算账。”   无厌颔首:“原来如此。”随即望着裴焱温柔道:“渊儿没事便好。”   无厌将裴焱送出了玄境院,待看着他走远,脸上温和之色才敛起,一闪身入了魔界少君所宿的东居。   东居之内无人,无厌一挥手将门闭合,拔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玉玦扔到了屋中。   王玦离手便发出墨色微光,悬浮于半空,下瞬微光散开十丈宽广,光中隐隐有人影在晃动。   无厌面无表情道:“三刻前。”   光中人影立时清晰起来,是裴焱走入屋中挥手布下水壁屏障,然后与罗歙道:“你敢去药园空间里挑衅孤尘仙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片刻后无厌听着魔界少君那句“所以你此般特地跑来找我,为的还是孤尘仙君?”暗金色的眸顿时阴恻沉冷起来。   再听魔界少君邪肆道“你今晚留下来陪我,你我之间便万事好商量。”眸光已是幽幽冷冷的森寒。   无厌看着光影中无渊夺过罗歙手中魔骨雷霆鞭熟练地抽在他身上,再凌厉地一鞭缠上罗歙喉颈,将人猛地拽近一脚踹在他肋下。   目中异色一闪而过。   渊儿何时学的鞭法?   末了无厌看着无渊身上因动手而松散许多的白衣,眸光一度暗沉:“真想撕了你身上这件碍眼至极的白衣。”   一把将玉玦吸回手中重又戴回指间,黑衣之人语声极为阴沉:“罗歙不足为患,到底还是另一人更逆我心门——洛寒州!”   .   裴焱行出玄境院不久经行过与之相隔不远的宇境院。   便见宇境院前,横公鱼正一跳一跳地朝院里嚷嚷着:“鱼兄他妹!鱼兄他妹!人界的晚膳时辰到了!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今天就吃芙蓉糕、桂花糕、马蹄糕、松子糕、云片糕!!”   院里无忧一边走出来一边瞪向横公鱼:“什么鱼兄他妹!本公主难道没有名字吗?!你这蠢鱼再敢这么……”抬头来看见裴焱,眼中便亮。   “哥!!”无忧小跑步奔了出来。“你怎么来啦?!”   横公鱼回头注意到他也很开心:“鱼兄!鱼兄!你来得正好!!!我们三个再一起去吃膳堂的糕点吧?!!”   裴焱不置可否,不过看他们见了自己这么高兴,恍然间有股自己在这里已经有了朋友、在慢慢扎根的错觉。   心里流过暖意,便未扫他们的兴。“好啊。”   一旁鬼王与魑将、魅将出来,便也道:“去了一次又一次,真有那么好吃?”   横公鱼已经跳到了裴焱肩头,正兴奋地上窜下跳:“好吃好吃!!特别好吃!!!你们也来吃了就知道了!!!”   鬼王温文淡淡地浅笑道:“如此,本王也想来尝一次。”   一行六人一起到了学飨苑的膳堂。   神侍天筵想是极少见到三鬼、二妖、一位下界神兽同行来用膳,看到他们入内愣了一下,才上前询问道:“诸位一间吃吗?”   裴焱应道:“当然。”   六人进了膳堂里稍大的一间包厢,在横公鱼和无忧的大力推荐下点了一堆糕点吃食。   之后横公鱼便拍着鱼鳍、流着口水、不停甩动火红的大尾巴等着。   无忧想起来:“哥!你今天竟然花了一万积分去帮那个神经病煞星请假!!”她小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模样,随即道:“你知道其他妖魔现在怎么说你嘛!竟然说你跟那个神经病煞星有一腿!还对他投怀送抱过了!!!你们两个现在就是一对狗男男!”   裴焱:“……”   裴焱眼角抽搐:狗……狗男男……?   横公鱼伸鱼鳍直指裴焱身上白衣:“对啊鱼兄!!你看你身上现在还穿着神经病仙君的衣服呢!!!”它眨动着又大又圆的鱼眼忍不住向裴焱问:“所以你和他是不是有一腿呀???鱼兄你之前还说在未镜湖里看到了你的仙女老婆,难道你不等你老婆啦???还有原来你们妖不光能找老婆还能找老公啊!!!!”   裴焱又是一顿无言。   他实在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传出这类的话,难道性别对妖魔而言不重要,对仙也不重要么?   便道:“不要道听途说、胡说八道,我和孤尘仙君能有什么,且不说我们都是男人,便是他那性格也决计难和谁有什么。”说到这里裴焱醒神过来,又有点愁了。   对……孤尘仙君如此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亲近的女仙、和她生出我未来老婆呢?   鬼王看着裴焱道:“既是如此,无渊殿下何故要频频对孤尘仙君示好?”   裴焱觉得不能说是为了自己未来老婆,便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一是同住一院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相处甚佳为好;二是为了另外一人,此刻不便明说;三么……”   想到自己将他的本命剑弄丢,如今还被魔界少君窥听到,想来也堵不住他的口了,便叹了一声道:“我对他实是有所亏欠,弄丢了他一样极重要的东西。”   无忧狐疑:“哥你弄丢了他什么东西???”   鬼王挥手设了个鬼气屏障,而后才出声:“可是孤尘仙君的本命仙剑——孤尘剑?”   裴焱立时抬头。   鬼王便道:“这不难猜,本命仙剑对剑仙何其重要,以往孤尘仙君从不离身,近日却一直未见他带在身上……要知道本命剑与剑修同享仙源之力,剑仙失剑便意味着实力折半,六界妖魔若获悉,不知会有多少趁机与他寻仇。所以若非失剑,他必定剑不离身。”   无忧大眼一睁,面露喜色,磨拳嚯嚯:“所以那个神经病煞星丢了本命剑?!是不是呀?!!是的话本公主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裴焱:“……”   鬼王道:“按理说,本命剑对于剑修太过重要,应当不会予旁人触碰更遑论弄丢的机会……无渊殿下何以能弄丢孤尘仙君的孤尘剑呢?”   鬼王想到:“而且……本命剑皆与剑主人心意相连,随时随地皆可御使,也很难弄丢。除非是极特殊、能隔断本命剑与剑主人意念相连之地……”   裴焱咳了一声:“……洗剑池。”   鬼王愣了一下,而后道:“难怪。”   无忧:“所以他真的丢了本命剑嘛?!好机会!!!本公主趁机去找他报仇!!!”   几人没理她,便听横公鱼一边吞着桌子上的糕点一边说:“就是说神经病仙君的剑被鱼兄你掉进洗剑池里了嘛,那鱼兄你捞上来还他不就行了。”   鬼王道:“洗剑池洗污去浊洗戾气,恐怕不是那么好捞。”   裴焱颔首:“就是我找到的那方仙源洗剑池,留芳仙君特意提醒过精粹至极,能洗净一切生息,活物皆不能入内,所以捞不回来。”   无忧:“捞什么捞!一辈子捞不回来才正好!让他滥杀妖魔!!!”   “怎么可能捞不回来?!”横公鱼喝完一碗银耳羹,用鱼鳍一抹嘴道:“不就是掉进了洗剑池里嘛!我活了六百万九千多岁什么池里没游过!!一会儿我帮鱼兄你去捞!保证捞上来!”   裴焱一愣。   鬼王几人亦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横公鱼。   无忧看着它的眼神里仿佛在冒火……   “若是天生不老不死、刀枪不入的横公鱼……”鬼王沉吟道:“确实有可能入洗剑池而不死。”   裴焱不由转目,一下子盯紧了面前的“大花鲤”。   .   爆涌鼓荡的强大妖气肆意涌荡在天境院外。   幽森沉冷的语声同时束作一线,传入院中南居内:“孤尘仙君,可敢出而与本君一会?”   南居之内,白衣仙人盘腿端坐已久,此刻双目紧闭,脸色冷白,唇上淡到无色。   听闻此声眉间狠狠一拧,面上显而易见的戾气。   浓烈的妖气伴随阴恻之声再度传来:“怎么?孤尘仙君这是不敢么?”   白衣仙人拧着眉睁开双眼,黑瞳中映出的金莲纹印闪烁了数下,隐没下去。   下一刻清光一盛,瞬息之间人已不在屋内。   无厌冷笑一声,黑影一动,亦消失在天境院外。   等到君怀远与陆季疵寻着妖气出来,南居的门大敞,内里空无一人,天境院外也已无人。   神栖峰上一处梅林里,白影与黑影同时出现在林中深处。   白衣仙人一脸寒霜,周身杀气四溢。无厌看着他亦是满目噬血冷意。   “你我之间一战也不必找什么理由。”无厌冷冷笑一声,一把血气缭绕的妖刀从袖中滑出:“孤尘仙君,你说对吗?”   白衣仙人眉间一皱,锦屏灵藤毫不留情地抽出,迅捷如风地挥向黑衣之人面门。   “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对殴哪个赢? 第37章 捞剑   血色刀影在梅林中霍闪。   妖力随刀身迸出后又于临近白影时及时收住,梅枝尽折,唯留刀气向前斩去。   如此一来神赐之符的守护果然没有开启,血色妖刀径直劈向白影,被他身前及时回护的灵藤一挡,刀身顿住,但无形的刀气仍旧前斩不滞。   白衣仙人甩回灵藤的左手一麻,有血从袖中顺着臂腕流淌下来,未及滴落,被仙力隐去了踪迹。   “都道罗浮山孤尘仙君武赋奇高,堪称数万年来仙界第一人……”刀刃斩在锦屏灵藤上未能破开,无厌手握妖刀冷嗤道:“乃知刀风拂面,才知要挡?这反应跟个瞎子有什么区别?”   白衣仙人面如寒霜,锦屏灵藤一分为三转移刀身之力的同行从侧面抽向黑影,藤影如风。   几乎同时,一把刀形更小的妖刀从后回旋而来直劈白衣人后背,刃气袭背,白衣人方一震,急侧欲避。   未及。   无厌伸出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接回了子刀,看着刀身上带回的血,笑了一声:“我的妖刀‘血影’分子母双刀,这把子刀就嵌在母刀之上,是刚刚刀身和锦屏灵藤相撞瞬间被震去仙君身后的,仙君竟未察觉?”   白衣仙人肩头晕染化开的血迹很快被隐去了踪迹,他看着无厌,表情冷凝,左腕一抬,锦屏灵藤以一化十,森罗万象一样飞驰而出。   .   神之岭。   裴焱任横公鱼在自己肩头跳着,妖身一闪便到了梨树林前,领着无忧、鬼王及她手下魑魅二将快步穿过梨树林行往仙源洗剑池所在的幻境。   行经梨林时,无忧忽然抬头环顾了梨花纷落的林子一眼:“怎么感觉这儿的妖气有点熟悉???”   裴焱此下没心思多问,便只快步往前行去。   到了仙源洗剑池前,三鬼二妖看着面前仙气氤氲的清水深池面色都有点审慎凝重。   无忧半信半疑地拔起地上一株野菖蒲丢进了洗剑池里。   野菖蒲入水即枯,草茎转瞬间便碎散如尘,沉向了剑池之底。   “我的天!吓着本公主了!这和化尸水、蚀骨汤什么的有什么分别呀?!”   裴焱面上也浮现忧色,转目看向横公鱼:“蠢鱼……你要是不确定就别——”   “扑通——”   几人:“……”   裴焱、无忧、鬼王几人立时看向洗剑池内,便见鲜红亮丽的大尾巴鱼在池水里神气活现地游着。   横公鱼吐了个泡泡,长长的鱼鳍欢快地在水里扇动。“鱼兄鱼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剑捞上来!!!捞上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膳堂吃百合酥、莲子糕、藤萝饼、甜枣羹、翠玉豆糕吧?!!”   裴焱眼神复杂地看着它:你不要立flag,先捞上来再说!   横公鱼再朝他们挥了挥鱼鳍就摆动大尾巴朝洗剑池底下游去了。   三鬼二妖站在池边看着它火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水下,转眼不见。   氤氲如白雾般的仙气一直缭绕在洗剑池上方,流散又聚起,聚起又流散。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缩回往洗剑池那边伸了半天的脖子,拿小手揉了揉,抬头问裴焱:“蠢鱼下去快一个时辰了吧???”   裴焱表情已经变了。   “本公主就知道这条蠢鱼不可能靠谱……”无忧瞪着已然像死水一样的洗剑池,啧声道:“臭鱼、蠢鱼!让它显摆!这回把自己的鱼命都显摆没了吧!怕不是水底下的效果更强!它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堆鱼骨头了~”   无忧没心没肺道:“不过那神经病煞星的剑没能捞上来也是好事!!”   鬼王紧蹙双眉看着洗剑池的水面,眸中忧甚。   “我……是不是不该让它来试?”久久,裴焱见水面仍无一丝波澜,心一点点往下沉:“留芳仙君一再提醒了无论什么活物都不能入内。”   无忧见他语声转为沉肃,小小的眉头也拢了起来,忍不住仰头望着他:“哥……”   池边风起又静,忽觉寒意沁人。   裴焱脸色渐渐凝重。   .   妖力与仙力相撞,澎湃如飓风掀浪,梅林之内一片狼藉,满地断枝枯桠。   刀气迎面劈来,白衣仙人侧身避过,背上血迹将将化开即被他隐去。   锦屏灵藤一击不中,白影又退三步。   “呵,百年即登天境剑修的孤尘仙君……”刀气迸发,从四面八方斩向白影,闇炎君冷笑道:“不过如此!”   锦屏灵藤急旋成一圆,将白影层层护住,无数刀气撞上藤身发出喑哑难听的闷声,又时而尖锐,时而粗嘎。   待到刀气迸散,灵藤散开的一瞬,黑影手持双刀喝声而至,血刃又临。   劈向白影头顶的宽刀被一根梅枝架住一绕,劈向了身侧一株梅树,顿时断枝四射,梅树被劈成了两半。   白衣仙人一甩左腕灵藤手持一根梅枝站在黑衣人几步之外,冷冷道:“是不是不过如此,我便叫你看清楚!”   话音一落,三尺梅枝在他手中一转,带凌厉剑气迎面刺来!   无厌举刀便挡,不无讽意地看着他:“血影喝了你的血会越战越狂,仙君以为能凭一根梅枝就挡下我手中之刀?”   “试过便知!”孤尘仙君冷面一言,灵藤侧面挥去,与此同时手中梅枝凝满仙力直刺黑衣之人喉颈。   黑影嗤之以鼻,一把抓过子刀来挡,却于此一瞬间,面前白影倏忽无迹,无厌猛地一凛。   碎叶溅起还未落地,白影便又出现在他身后,一折梅枝袭来。   无厌回挡不及,梅枝毫不留情地从他颈侧穿过,瞬息之间又出现在他侧面,携无尽剑气挥来。   太快了!   黑影心头不得不凛,此仙力凝身又散,散而再凝的速度已然快如分(fen)身,元神汇散之速已是不正常!   之前所刺的残影似乎还在颈侧,几乎同时,梅枝从另一侧抵上了他颈边。   一道血痕顺着黑衣人脖颈流了下来。   锦屏灵藤于他被其速惊慑的刹那间,已一把将他手中子母妖刀牢牢缠住。   白衣仙人一只手执一梅枝抵在他颈前,剑气迸散,似乎是即时收回了剑上杀意,留了他一命。   “你知道我丢了仙剑,所以胆敢前来寻衅是么?”   孤尘仙君手握梅枝未动,周身寒意凛冽,冷绝道:“只可惜,对付你们这群妖魔孽障,我要杀之,无论手里有没有剑,易如反掌!”   一言毕,三尺梅枝在他仙力威压下骤然爆裂,残枝撞在黑衣人颈前,立时划出道道血痕。   无厌眼中一震,十指竟惊得一颤。   方才情形,倘若他手中梅枝再往前送一分,自己妖刀不及阻他,便必死无疑。   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下一瞬被锦屏灵藤缠住的子母妖刀散去了刀身。   无厌紧抿双唇看着面前一身仙力威压既寒彻又慑人的白衣仙人。   “待日后,无厌再来讨教。”   言罢,黑影一闪,即消失在了此间梅林。   待到林中强大血腥的妖气彻底离远,白衣仙人身子微微一晃,血色顿时在周身漫延开来。   片刻之间,已是鲜红刺目。   他静驻在原地许久,方能稍动,举步往前走出一步,下一瞬便跪在了满地残枝之上,单膝触地,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刹时,冷如冰霜的寒意在眼底弥漫开来。   “即便允承了,也还是诉与了旁人是么?!”白衣仙人怒道:“妖物实不可信!便是身具人魂,也已非人!你既敢诉出,我此次对你绝不留情!”   .   待到日暮,洗剑池中仍无半丝响动。   裴焱抿唇半晌,一手将长袖卷起。   无忧正道:“蠢鱼多半已经成渣了,我们要不把它之前说想吃的那些给带来,撒进这水里祭奠一下它???”转头便见无渊作势要往水中跳,吓得一蹿!   “哥!!不行!”   “殿下不可!”   鬼王与无忧一左一右急拽裴焱不及,无忧猛地化出蛟尾,迎面将无渊从水面上方拍了回来!   “哥你疯啦?!”   紧接着用蛟尾牢牢缠住裴焱,无忧不由分说地将他拖离了洗剑池旁。   “你又不是不老不死的横公鱼!再说蠢鱼跳进去了都没上来!哥你脑子抽疯了还往里面跳?!!”   裴焱紧拧眉,不言语。   鬼王面色沉忖,便与他道:“殿下不若再等等。”她审慎道:“若信我,便耐心等到晚上……或许,会有转机。”   裴焱转目看她:“什么意思?”   无忧也道:“对啊,为什么到晚上会有转机???”   鬼王似是也很迟疑,便未言明。   日落月升,白梨飘香,夜风徐徐拂在洗剑池两岸。   裴焱越等越躁,几次拍拍无忧缠在他身上的尾巴想让她放开。   无忧不理他:“我不!等到学院里我就放开!”   鬼王正转头静看他二人,便闻身边魑魅二将神色一动,忽是齐声凛道:“吾王!池水在动!”   裴焱和无忧立时转目看向洗剑池里。   便见水波自下往上滚出,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水花……   翻涌的池水里一只人手突然向上伸出!   “我的妈!”裴焱、无忧二人吓了一跳,齐齐往后一躲。   水中人手划拉不停,有声音同时冒出:“拉、拉我一把呀!!!”   鬼王目中一动,一把长(chang)枪“咻”的一声从袖中伸出,正送到池中那只人手里。   裴焱、无忧便见那只白嫩细瘦的小手赶忙抓住了鬼王送出的长(chang)枪,顺着枪上之力被鬼王一把从池中拉了出来。   入眼便是一具白花花的肉体。   裴焱伸出手一把捂住了无忧的眼睛:“小孩子家的,不要看。”   那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赤身裸(luo)体的少年甩了甩头上火焰般亮丽灼目的短发,将怀里抱着的一柄仙剑丢在了他白嫩嫩的脚前:“哎呀妈呀累死我了!这剑怎么这么重!?”   鬼王看着他,眸色温和:“《下界神兽异志》有载,横公鱼形如鲤而赤,夜化为人,不老不死,刀枪不入……看来句句属实。”   “我屮!这属于个鱼隐私啊,竟然还被写到书上去了?!!太过分了!!有没有问过我们横公鱼?!!!”   横公鱼用鱼鳍……不是,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说了:“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人样啊,人样太烦啦,头上的毛经常会掉……所以我能不化人就不化人,但是鱼兄这位神经病仙君的剑实在太重了!!!我在底下折腾了半天也背不动它,只能等到晚上用人形抱它上来了!”   裴焱立时低头看向他脚边一尘不染、仙气冽冽的长剑。   剑身仍旧漆黑如墨,但于月光下反射着明灭清亮的寒光。   目中不由染了喜色。“好了,老子之前救你一条鱼命算没白救。”裴焱双眉一扬,眼神熠亮地上前,一把捡起地上仙剑。   仔细看罢。裴焱伸出另一只手重重捏了一把横公鱼脸上婴儿肥的脸颊:“谢了。”   “我屮!好痛!!”横公鱼痛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把裴焱的手从脸上扒下来。“鱼兄你快放手!而且你不是说这剑超级重要嘛!那你还不赶快去还给那个神经病仙君!!!”   裴焱扬笑:“说得是。”   此刻已然被裴焱放开的无忧两只大眼一瞪,盯着横公鱼某处道:“你是蠢鱼?!太不要脸啦!!你竟然不穿衣服?!!!”   那娃娃脸的清秀少年一脸无所谓道:“不穿衣服怎么了?我六百万年来都没穿过衣服!我又感觉不到温度,又不冷又不热,干嘛要把自己包起来?!不过你在看啥???”   无忧:“看我没有的!”   横公鱼:“……哦。”   裴焱笑看旁边几人道:“我先回去把剑还给孤尘仙君。”   鬼王挥手给他设了一道障眼法:“剑修的本命仙剑毕竟要紧,无渊殿下仔细带回去。我等随后便回学院。”   裴焱点了点头,再在横公鱼脸上摸了一把,便一闪身消失在原地。   .   天境院中。   陆季疵闻到强烈血腥味推门而出。   君怀远亦有所感,从西居内行了出来,便见白衣仙人脸白若纸,冷冷站在裴焱所宿东居门前回头看向他二人。“无渊呢?”   二人愣了一下,怔声回道:“师侄不知。”   陆季疵皱眉问:“小师叔脸色不好,可是受伤了?”   孤尘仙君置若枉闻,猛地推开面前东居的门大步入门,而后挥袖“啪”的一声关上了东居的门。   “我进去等他。”   君怀远怔色,陆季疵注意到白衣仙人满面霜寒之色,便是连原本微见粉色的唇,此刻也是一片冷白,毫无血色……不禁拧了眉。 第38章 混元阴阳幻丹   都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君怀远看着白衣仙人一脸苍白地行入东居内,面上一时有些复杂。   小师叔身子不适,不找我们,却去东居之内等七皇子……是何想法?   忆起日间炼药课之后六界中人议论之事,君怀远望眼东居,眉间不由自主地蹙了,眸光微寂。   难道他二人真的已经是……那般关系?   若非如此,小师叔又怎可能肯将自己的衣物给一介妖来穿?   静驻半晌……   他禁不住垂目退回西居,不知为何有感寥落。便慢慢合上了西居的门。   却还是忍不住不时抬头,望向木窗外对面的东居。   朗月稀星,已至深夜。   裴焱一闪身入了天境院,直奔南居。   然轻扣其门却不见应声。   因心下一时欣然而喜,按捺不住,便斗胆伸手推开了孤尘仙君所宿南居的门。   白衣仙人不在屋中。   “哎?”裴焱诧异道:“不是说回南居休息吗?而且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心下虽有疑,却也未多想。   裴焱一把将被鬼王施了障眼法的墨色长剑取出,轻轻放在了屋内圆桌之上。   面上不禁扬笑:“本命剑丢,这几日他肯定没能心安过……还好蠢鱼给捞上来了。”言罢长长叹了口气,眉目一舒,转身而离。   临去又不太放心,回身一挥手,给桌上长剑加了道十成妖力的护壁,隔绝了孤尘剑与外的气息。   阖门而出,目中朗悦。   只是待他回到东居,便见脸色白如寒雪的白衣仙人端坐于内,正一脸冷凝地朝自己看来。   裴焱先是一震,而后便喜,立时扬笑道:“你怎么来了?还有你那把剑……”   “嗖”的一声,锦屏灵藤以风驰电掣之速驰出,一把扼住了裴焱的颈,未待裴焱反应便将他狠狠往前一拖,毫不留情地摔到了白衣仙人面前。   颈间一阵剧痛,裴焱急声哼出,喉中猛然间疼得像火烧,气都来不及喘。   整个身子猝不及防地摔在屋中地上、白衣仙人脚前。“咳……咳咳……”   浓烈的血腥味刹时涌入鼻间,好像是面前仙人身上的,又好像是自己喉中的,裴焱艰难出声:“怎……么了?”   白衣仙人看着他,表情酷冽冰寒。   裴焱满心忐忑惊疑,抬眼看到白衣仙人苍白若纸的一张脸和毫无血色的唇,又不禁一震,眉间拧起:“你……是不是哪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裴焱试着爬起来。   然刚欲撑起,便有感面前仙人有意施加的仙力威压,裴焱一个腿软,又跪在了他面前。   “我丢剑一事,你可有诉与旁人?”白衣仙人黑如墨的瞳中没有光,冷得像冰,一字字问道。   裴焱一愣:“有……是有,但她们知道无妨……而且……”   “他们?”屋中的仙力威压陡然更盛。裴焱两只膝盖重重触地,磕得一麻,差点趴在了他面前。   胸口气血一涌,闷疼不已,不禁眉头紧拧……裴焱终于意识到面前之人是夹怒而来,兴师问罪,一副正在气头上的样子。   所以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了他生气?   心下虽茫然不解又焦躁,但也觉得这么丢人现眼地趴在他面前不是办法。   就算是未来岳父,也得好好沟通吧?而且孤尘仙君实力强横,想来也不会喜欢软弱到趴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女婿……   岂不是显得一点能力也没?这样的将来怎么保护他女儿?   裴焱压下胸口闷痛之感,运起妖力抗住他身上的威压,想要至少让自己在他面前站起来……   哪知他一运妖力,面前端坐椅中的白衣仙人突然脸色惨白,低头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卧槽!?   裴焱惊得一怔,赶忙收起妖力重新跪回地上。“……”   岳父你别气,我跪,我跪还不行吗?反正以后也是长辈……   他一呕血屋中妖力便陡散,白衣仙人有感面前之人不但未趁此机会用妖力与自己相抗,反而立时收力服软跪回了地上……原本冷凝的表情悄无声息地舒缓了一些,然仍旧冷目寒声:“你怎么不趁此机会来杀我?”   裴焱:“……”   我杀你干什么?你可是我未来岳父,我供着你还来不及。   白衣仙人一挥手,将屋中地上的血瞬间隐去。而后便冷冷道:“允承在前又出尔反尔,我今日断你双手以戒……下不为例。”   他似乎觉得断手以戒的惩罚非常轻,语声还很缓和,言罢右手便向前伸出,一把抓住了裴焱左腕,指间凝力便欲留不毫情地折断。   裴焱不及反应,吓得一凛,冷汗都差点沁出来了。   然面前仙人指下方一用力,周身便一震,下瞬另一只手急急捂了心门,紧随之便整个人往前一倾,一下子栽向了裴焱。   裴焱愣了一下,忙伸手接住了他,下时不见响动,才反应过来孤尘仙君竟是昏过去了。   因怀抱着他,顿时有感清寒彻冽的仙息笼罩于周身,让他感觉有点凉。   且因距离太近,裴焱闻到孤尘仙君身上带了点淡淡的冷木香,大抵是常年与锦屏灵藤相伴所染上的,十分清新幽粹。   沁人心脾,醒神舒意。   “还蛮好闻的。”   裴焱言罢便垂目去看了自己的手腕,见白衣仙人的手从自己腕上滑落了下去……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微微有点心有余悸。   所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气得他要折断自己的双手?   虽说可以疗伤,但断手之痛总是真的。   裴焱思来想去未果,便伸手半扶半抱着怀中仙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他脸色实在很不好,还是就近先放我床上吧。”裴焱想罢未多犹豫,一把将孤尘仙君抱起来放到了自己榻上。   只是放下之时先前磕跪在地上的膝盖又不小心撞在了床沿上。   “嘶——”裴焱疼得抖了一下,一时没站稳,就抱着孤尘仙君一起滚到了床上。   东居之外,洛书仙君心中好似有个疙瘩,不时便忍不住往窗外看。   但见裴焱回了院中,竟同小师叔一般无二的反应——先去了对方房相寻,好似一刻不见就难耐得很,脸上便更见复杂。   后来裴焱推门入屋又出,他一颗心便紧了,待见其回了小师叔于内候着的东居,君怀远便一秒六十次地往东居那边看。   待听见屋内传出一些响动,洛书仙君装模样拿在手看的书已经握出了一团褶皱。   “他二人可能是吵架了……”君怀远自顾自道:“对……小师叔脸色不好,找他可能不过是为了什么事相询问罪……这会儿该是发了一通脾气,所以才有响动……按小师叔的性格一会儿就会拂袖而出……”   君怀远说着又看了一眼对面东居的门:“小师叔怎么还不出来?”   他又按捺着等了片刻,就不见人出来,心渐渐有点焦躁之意。“三更半夜,小师叔怎么能在别人的房呆这么久?”   语声转而有点忿忿不平,他皱眉道:“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妖,且……且…………”他且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且是个男的妖……”   说罢这一句,语声便轻得像雾,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他眸光平视前方,蓦然叹了一口气:“他怎么是个男的呢?”   半晌,轻声喃了:“长得比仙女还美……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正怅然。   耳边扣门声响起。   “师弟,你随我去看看小师叔如何?我闻到血腥味,小师叔身上恐怕有伤……”眉间染了忧色,陆季疵扣门罢再度转目看向东居的门。   血腥味如此浓烈,怕是伤得不轻,且方才好似更为浓烈了。   “我有感小师叔的仙息弱了很多,不知是他敛了自身气息还是……”   西居的门被迅速从内拉开,君怀远急步而出,立时就道:“我们快去看看小师叔!”   陆季疵正色点头,二人便几步行至了东居门前,陆季疵抬起手正要扣门,君怀远上前一步猛地把门推开了。   陆季疵一愣,忍不住转头看了君怀远。   后者满面焦急之色,不似假,已然快步行入屋内道:“小师叔你可是受伤了?师兄说……”   陆季疵随后而入,二人立于东居外面一间小厅内,隔着一袭半斜挂的锦帘一眼便望见内屋寝屋二人交叠在榻上。   君怀远:“……”   陆季疵:“……”   君怀远的声音惊、寂、寞、寥,似乎还隐带颤意:“打、打扰小师叔和……和无渊殿下了……师侄这便退下了……”   淡蓝衣的仙人转身就走,被揉着膝盖正从榻上爬下来的裴焱叫住:“走什么?你们小师叔昏过去了,你们快过来看看他。”   二人足下一顿,皆是一愣,君怀远脑中空荡,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回望寝屋张口就道:“小师叔这么不……”   行?   陆季疵刹时转目看他,似乎是猜到了他还没说完的话……眼角直抽搐。   .   此时仙源洗剑池畔。   裴焱走后,一张娃娃脸的少年版横公鱼转头便看向了一旁仙气四溢的洗剑池,兴奋嚷声:“我在面游了一下午觉得神清气爽!!!这个池子真的像鱼兄说的!非常精粹!!是个宝贝池子!!!”   无忧嗤之以鼻:“化尸水、蚀骨汤,有什么好宝贝的?”想到无渊差点跟着这条蠢鱼跳进去,无忧哼了一声又道:“你这蠢鱼觉得它好还不是因为你不老不死、进去了不会怎么样,本公主可一点也不觉得它哪好?”   横公鱼垂下眉说:“好吧。”不过下瞬便语声一转,又道:“但我还是想进去再游一会儿!!!好久没下水了我要多在池子游一游!!!”   说完也不等几人反应,“扑通”一声便又跳进了洗剑池中。   无忧懒得理他,转身就走。“行行行,你游吧,反正你是鱼,在水一样睡,本公主自己回宇境院睡觉!”   鬼王与无忧同住一院,此时夜已深,便也向水中少年微微示意了一声,而后领着手下魑将、魅将回了。   横公鱼一个人……错了,一条鱼游到半夜。   夜半时总算有感疲惫,才想起来自己用的是人身在游,不是鱼身……它化人之后要日出才能再变回鱼,就想直接在水睡到天亮,哪知人身和鱼身不一样,泡久了手指全都起褶发白还掉皮,吓得它以为人身抗不住洗剑池的威力了,赶紧从水爬了出来。   举目见四野一片灰暗漆黑,只有头顶月光隐隐约约、模糊朦胧。   他便打着哈欠往幻境外走。   仙源洗剑池处于神之岭幻境之中,出了幻境,一旁便是一片白梨树林。   一头火焰色短发、赤身裸(luo)体的少年迷迷糊糊地走到梨树林中,困得实在有些睁不开眼了。   待行到一棵尤为繁茂的梨树下,横公鱼踩着脚下的松软躺到了树根旁的枯叶落花。   “反正不冷……”他喃喃地说了这一句,便把身子一蜷,缩在梨树下堆满的枯叶中睡了过去。   月光下,但见清清浅浅的白梨花瓣悠悠缓缓地飘落到他身上。   次日。   梨林枯叶响动,便见林中最为繁茂的那株梨树下落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衫,长衫上满是梨花清香,长衫下一条火红的大尾巴正从底下钻出来。   横公鱼推开盖在头顶上的衣服终于从衣服下面跳了出来。   “这怎么多了一件衣服???昨天好像没有的啊!”横公鱼疑惑地重新跳回了衣服上,吸着鼻子闻了闻:“哇!!这衣服好香!比梨花糕还香!!!”   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化了人睡在这儿,横公鱼便撑起一片鱼鳍道:“因为我没穿衣服,所以有人给我盖了件衣服嘛???”   横公鱼想罢便用两只长长的鱼鳍将长衫卷巴卷巴,一把塞进了自己肚子旁的乾坤鱼鳞。   “不管啦!该去上学了!去学堂前可以去叫鱼兄他妹一起吃早点!!!”   .   裴焱靠在自己东居的门上睡了一夜。   陆季疵喜茶喜静,善医善药,昨夜看过孤尘仙君的脉,脸色骤变。   便与他和君怀远道:“小师叔伤得很重,且元神受损,仙元不稳,需尽快疗伤。”   之后陆季疵与君怀远合力于东居内为榻上仙人输入仙力稳固元神并疗伤,一夜未歇,直至次日卯时。   裴焱怕扰到他们,便于外守着,环臂靠在门上靠了一夜。   待到君怀远于内行出,一把拉开东居的门,门上的人便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仰,正倒在君怀远胸前。   裴焱反应过来,忙站直了。   “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面前身着淡蓝衣的仙人似乎恍了一下神,下瞬才回过神来,快速抬头看了裴焱一眼。“你……”   他咬了咬牙,而后便铮声道:“你既招惹了小师叔!便莫再水性杨花、招惹别人!”   言罢,快步而离。   水……性……杨花……?   裴焱怔在当场,额角青筋禁不住有些抽搐……   陆季疵再于屋内给榻上仙人看了看脉,见裴焱走入寝屋来,便道:“小师叔是被妖刀所伤,伤他的必定是妖界中人。”   他语声转而沉敛,道:“此届学院中能伤到小师叔的妖可不多……无渊殿下的兄长闇炎君无厌可以算一个。”   裴焱眉头拧起,便一时没有说话。   “殿下手中拿的是什么?”陆季疵看着他抱在怀中的一团黑雾问道。   裴焱低头看向他所指、被鬼王施了障眼法又被自己妖力屏障隔绝了剑息的孤尘剑。   便回道:“没什么,欠的债而已。”   陆季疵见他不欲明说,便也不多问,拿出一方小瓷瓶递给了他。   “你脖子上的伤,是被锦屏灵藤所缚吧?这药拿去,敷两回便愈。”   裴焱微怔,伸手摸了摸自己喉颈,顿觉刺痛不已,一碰就疼。   “多谢茗仙君。”裴焱感激地从陆季疵手中接过了药瓶。   “小师叔脾气不好,你若与他有所争执,还需护着自己。”陆季疵起身来道:“必要时候,还是多服软顺着他为好……事后你再与他慢慢相商,或许会比较听得进去。”   你用个“或许”,自己根本就不确定吧?   裴焱在心叹道:昨晚自己可是全程顺着他,让我趴我就趴,让我跪我就跪,连要折我手腕都差点没来得及自救。   我这岳父哪是脾气差,根本就是独断专行、仗着武力横行霸道惯了。   想想也实在有点憋屈,不过裴焱还是对陆季疵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谁让这位是自己未来岳父呢?   陆季疵便对他笑了一笑,浅叹口气道:“往后殿下恐怕就是我的长辈了。”   裴焱:“……?”   “倘若有什么吩咐,便也请殿下随时来找我。”他如此言罢,便揖手对裴焱示意了下,而后行出东居回了自己的居所。   裴焱还愣在他刚才的话,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成为茗仙君的长辈……   “你们师叔,我的岳父,最多也就平辈而已。”裴焱想了想道:“我要亲点倒是真。”   是值卯时,还有一个时辰到上课的辰时,裴焱抱着剑坐在床头休息了一下。   迷迷糊糊睡醒过来后背酸胀很不舒服,便一起身索性把剑放在一旁弯下腰来,想要把榻上仙人往面抱抱,给自己挪出点空隙来躺躺。   谁知他刚弯腰倾身,环抱姿势、离孤尘仙君极近时,白衣仙人骤然睁开了眼。   眉峰狠狠一蹙,他冷寒道:“你想干什么?”   裴焱懵怔:“我想抱……你。”   锦屏灵藤迎面抽来,裴焱猝不及防拿手来挡,被“啪”的一声抽卷在腕上,立时三条红痕。   真疼。   脖子上的伤刚抹药他又来,裴焱眉头一拧,张口就道:“我这不是还没抱吗?!你怎么这么骄矜?跟那些个公主大小姐有什么分别?”   白衣仙人面寒如霜:“你说什么!”   裴焱识趣地立时住了口,摸摸鼻子没再吭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的剑。”他一把抓过手边孤尘剑送到了榻上之人面前。   “横公鱼你知道吗?不老不死的那种,我把它带去洗剑池旁,它跳进去给你捞上来的。”   白衣仙人原本寒彻的目光一震,立时转目落于裴焱手中所握长剑上。   很好,这个转移话题有用。   裴焱一挥手将剑上妖力屏护撤了,孤尘剑的剑息立时四溢而出,裴焱便见白衣仙人目中陡然熠亮。   看来本命剑真的相当重要啊。   裴焱站在床边垂目看着他,见他震色,突然心情很好,扬唇而笑:“弄丢你的,还你了。”   剑吟之声一漾,孤尘仙君一挥手摒除剑身上鬼王所施障眼法的同时,伸手一把接过了剑。   墨亮黑沉的剑身锃亮清寒,冷光冽冽,比未入洗剑池前更寒、更透、寒芒更盛。   裴焱看他低头抚剑,挑了挑眉道:“这剑肯定洗得特别干净了,戾气全无,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不过你不用谢我,不断我双手就行。”   孤尘仙君抬眼瞥了他一眼。面前之人挑眉以对。   白衣仙人指尖一点,长剑消隐不见,想是被他收了起来。   他半晌没有抬头,问:“你可有将我丢剑一事诉与闇炎君无厌?”   清清淡淡的口吻,这语气算是有史以来最温和的了。   裴焱很知足,怔了一下就摇头道:“他我可没说过,虽然是这具妖身的大哥,但我跟他毕竟不熟,怎么会把你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裴焱道:“我是昨天带蠢鱼去捞你的剑,同行的有雪阳君无忧、鬼王和她身边魑、魅两个鬼将。她们知道。”   孤尘仙君微微拧了眉:“雪阳君无忧?”语气又恢复了冷意   裴焱横他:“在渡仙船上被你拿三清断魂针威胁的那个。她还是个孩子。”   “哼。”   .   至辰时,琼华公主从中居出来,正见白衣仙人从东居行出,裴焱随行在后。   她看了一眼,很有公主礼仪风范地微笑点头示意了下,而后转回了头。   下一瞬……   嗯嗯嗯????   “唰”的一下又转向东居的门,又转向他二人,琼华公主瞠目以对,半晌没有回神。   但见他二人与茗仙君、洛书仙君汇合,一道去往学府苑,一侧红衣侍女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公主,再不去学堂又要迟到了。”   琼华公主一把将身侧侍女拉到面前,睁大了眼问:“孤尘仙君刚刚是不是从无渊殿下房出来的???”   “是。”   “他他他……他是不是昨天一晚上都在无渊殿下房?!”   侍女晚上出来浣洗听到了动静,便又点了头:“是。”   琼华公主一脸痛恨、惋惜、复杂、纠结和……兴奋???   “好的……他们议论的都是真的……孤尘仙君和无渊殿下确实有一腿……本公主见证了。”   侍女:“……”   但昨天茗仙君和洛书仙君也在妖界七皇子的东居内,而七皇子靠在门上靠了一晚上这个要不要说?   今日又是炼药课,裴焱一坐下横公鱼便从隔壁一桌“啪嗒”一声跳到了他桌子上。   “鱼兄鱼兄!你终于来啦!今天膳堂有藕粉桂花糖糕!超好吃!!!可惜你来得太晚啦我打包过来的已经被你妹吃光了!”   裴焱笑着睨了它一眼:“无妨。”   言罢转面与另一侧的白衣仙人笑道:“孤尘仙君,它便是横公鱼。”   自从明了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六界中人的目光便控制不住地往白衣仙人及他身旁的妖界七皇子身上瞟。   这种难以自控的力量名为——八卦。   而六界妖魔除了“八卦”之力,内心更夹杂着“愤懑不平”、“不甘不忿”、“引以为耻”等诸多复杂情绪……看向二人的视线便尤为炙热。   此前孤尘仙君对待妖界七皇子的态度虽好过其他妖魔,但还是颇见冷厉之感,如今七皇子与他投怀送抱一回,两人有了这般那般的关系,孤尘仙君总不好再对人冷冰冰了吧?   果然!   六界之众便见白衣仙人静声片刻,转头回望向了七皇子,并颇为“温和”地顺着他的示意看向了跳在七皇子桌上的横公鱼,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他们见过孤尘仙君于人面前最“温柔”的态度了……果然睡过就是不一样啊!!!   “唉……”六界之众齐齐叹气。   药仙金蟾子过来,便用枯叶草授与他们如何炼制最快的袚毒之丹。   “再有几日便到月末考试,分课业测试和试炼测试。”金蟾子笑嘻嘻地与六界众人道:“我这袚毒之丹不光课业要考,且在试炼测试时,待你们入了那些诡异凶险的试炼之地,也极有可能用得上哦~”他道:“所以要不要好好学就看你们自己了~~~”   裴焱被他一唬,是想好好学的,奈何他炼药手法太快,上下翻飞都快出残影了……裴焱强撑着看了听了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更不提他昨晚还在门上靠了一晚上没睡。   头一沾桌,睡得死沉。   金蟾子正炼到精彩之处,自信手法如飞炫丽非常不是一般人可比,十分信心满满,保准叫这群六界翘楚对自己崇仰崇敬……便见前排一桌妖界七皇子头一歪往桌上一趴,鼾声便起。   顿时额角青筋直跳,连那张清秀有灵的少年脸庞都扭曲了。   “啪”的一声,他气得将手一大把真火甩进丹炉,炉子应声而爆,无数炼好的丹药带内滚烫的蒸气都被炸了出来。   坐在前排的孤尘仙君身上仙力屏护便起,将坐于首排的陆季疵、裴焱、横公鱼连带自己都罩在了护壁之下。   丹药滚落四方,热蒸气一遇屏护便消,因白衣仙人反应之速太快,护壁下之人连炸炉的声音都没听到。   所以裴焱转了个面,睡得仍旧很香。   金蟾子忍不住拿手指向孤尘仙君又指向妖界七皇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昨天旷课马上帮代扣分数;一个放任其课堂上睡觉连声音都帮他屏蔽了……   真真是……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金蟾子最后甩手怒道:“等他睡醒了叫他到学者苑来找我领罚!”   裴焱睡到中午才醒,去找金蟾子的时候这位少年形貌的六界学院老师已经气成了河豚。   “必死毒药选一颗吧!”金蟾子一甩手排出一列五颜六色、诡气森森的丹药在裴焱面前。   裴焱:“……”   见面前“貌美如花==可惜是个男的”的妖界七皇子一脸“我应该罪不致死吧?”的表情,金蟾子把视线从他那张过于惊艳旁人的脸上挪开,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本药仙的医术六界无人能比,你一死我就能把你救活!”   只是课上睡觉就要被逼吃毒药……这六界学院不光学生是一群大佬,老师也都不能惹啊。   裴焱挣扎了一下随手挑了颗紫色的丹药拿了起来。   桌案后的金蟾子一声冷笑:“嗯,这个最毒。”   裴焱手抖了一下,吃之前想起来一事,便顺口问了一句:“请教一下,老师知道一个叫什么阴阳什么幻丹吗?”   金蟾子眉间一蹙:“混元阴阳幻丹?”   裴焱眼中一亮,露出笑容:“对,就是这个。”   金蟾子被他笑得恍了下神,咳了一下才道:“这一味丹需要的药材都很珍贵,极其不好炼制,且用也不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裴焱奇怪:“用不大?”   金蟾子道:“只能用来改换声音、变换骨胳、调整容貌,跟炼制它所需的那些珍贵药材相比,用确实不大,简单的说就是用来把男人变成女人、把女人变成男人的药。”   裴焱猛地震住:“把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   金蟾子狐疑地看着他:“你问混元阴阳幻丹做什么?”   一脸少年气的老师忽是一愣,抬头盯向了面前之人那张明艳动人、绝美无俦的脸。   难道……   “你……”金蟾子看向裴焱的目光突然闪烁了起来:难道服过混元阴阳幻丹……?   裴焱怔怔地回了神,眉间似有踌躇疑虑,目中有思。   他没忘记金蟾子说的,抬手要将手中深紫色的药丸往嘴送。   “等等!”金蟾子突然“唰”的一声从桌案后站了起来,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吃了!”   裴焱看向他:“?”   一张灵秀青涩的脸微微涨红,金蟾子握拳抵在唇边,低头咳道:“这、这些毒药炼起来麻烦得很,我……我省得给你浪费!”   裴焱一听便扬眉,笑了起来:“老师说得是,这些毒药可比无渊珍贵多了,浪费在我身上不划算。”   金蟾子又咳道:“也……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珍贵。   裴焱道:“学生谢老师饶过。”   金蟾子便看着他走出学者苑。心道:难怪他要频频示好孤尘仙君……应该、应该是个女孩子吧?   所以才会被孤尘仙君的脸吸引……?   想罢又十分忿忿不平:“那样恃强滥杀的男人有什么好?!本药仙妙手回春,不知救了六界多少妖仙人魔的性命,比起他杀人,我救人岂不是更有安全感?”   金蟾子颇为自信地点点头,深以为然。“往界试炼测试开始之后,他们中断手、断足、中毒、疯魔来我面前救治者便不计其数,到时她便知晓本药仙和孤尘仙君相比哪个更厉害了!”   .   下午课罢回到天境院中,裴焱站在院中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南居。   一旁正于西居内行出的君怀远看见,没好气道:“不用看了,小师叔身上被妖刀所伤,师兄叮嘱师叔去灵泉疗伤了。”   “他一个人去的?”   君怀远瞪他:“不然呢?!小师叔休沐涤身从不与别人一道!”   裴焱心下一动,径直往中居后方的灵泉行去。   君怀远看在眼,瞠目驻足,为他如此坦(无)荡(耻)的行径郁结于心。   走过中居再往前走了很长一段小径,便闻水声轻响,裴焱垂目思忖了一下,还是往前行了。   便见灵藤环绕,整个灵泉四周被锦屏灵藤层层围起,直至罩顶……别说看他洗澡了,连一丝缝隙也无。   裴焱:“……”   灵泉中水声一静,语声微冷:“你来干什么?”   裴焱蹙着眉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锦屏灵藤,道:“我想和你一起泡灵泉。”   泉中之人静了三秒。   下瞬裴焱便见面前藤影一旋,层层收起。   裴焱心门一紧。   便见锦屏灵藤像中心回缩的万花筒一样眼花缭乱又极为迅速缩回了白衣仙人腕间,与此同时孤尘仙君一脸冷凝地站在灵泉边,双鬓各拢起一绾长发束在脑后,由一根清润无瑕的白玉簪别住,背上垂落着及腰的随散长发。   白衣,鹤氅,双肩肩头坠有黑色铁莲样式的环扣,腰间一指宽的雪玉云纹宽带,宽带最前方的玉扣是一枚清寒冷峻的白玉麒麟。   他已然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看了裴焱一眼,转身就走。   意思是:泡是不可能一起泡的,你要泡,我让你。   裴焱待他行过身侧时伸手一把拉住了他:“你身上有伤干吗不和我一起泡???你我都是男人,一起泡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孤尘仙君一拂袖甩开了他伸来的手,衣袖都没给他留一片:“不准碰我。”   裴焱听了他不下三次地对自己说不准碰他,原本只觉得真的像个骄矜的大小姐……此刻再听,表情就很是复杂了。   不让人碰。   不让人看。   不肯跟男的一起洗澡。   裴焱问:“你跟云微仙子要混元阴阳幻丹做什么?”   白衣仙人眉峰一拧,冷目看他:“与你无关,不准再问。”语声沉了下来,他再道:“且也不准诉与旁人幻丹之事。”   裴焱突然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了……没有关系吗?”   孤尘仙君凝目看他,半晌才道:“你若诉与了旁人,我再严惩。”   裴焱叹了一口气,语气有叹有怜有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看他:“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孤尘仙君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次日,晌午的课结束后,裴焱与无忧、横公鱼、鬼王几人一起去到膳堂。   无忧和横公鱼分抢完一盘藕粉桂花糖糕,看见裴焱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一人一鱼都忍不住伸手、鱼鳍到他面前来挥挥。   “哥你想什么呢???”   “对哇鱼兄,今天的藕粉桂花糖糕超好吃!鬼王大人都吃了好几块,你怎么一块也不吃啊???”   一旁鬼王与魑、魅二将便也抬头向裴焱看来。   一袭碧沏蓝衣的少年满目神思恍然之色,抬眸望着膳堂空处,忽是喃喃道:“你们说……孤尘仙君会不会是女扮男装?”   “噗——”无忧手捧一碗木樨香露,喝得正急,耳闻裴焱的话,喷了面前之人满头满脸。   裴焱被她喷醒了神,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索性就着香露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觉得不会?”   鬼王及魑将、魅将:“……”   横公鱼愣了这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立时指着裴焱拍鳍狂笑:“鱼兄你……哈哈哈……你竟然会觉得坐在你旁边的神经病仙君是女扮男装??!!他……哈哈哈……他比鱼兄你还高那么多!!!如果是女扮男装那就是母夜叉啊!!这辈子肯定嫁不出去的!!!!”   裴焱:“身形样貌这些不用管,我不便明说,就是气质和脾气,还有一些习惯什么的。”他问:“不像女孩子吗?”   无忧摇头。   横公鱼摇头带尾巴。   鬼王和魑将、魅将摇头。   裴焱拧眉:“可我怎么觉得那么像?越看越觉得像。”   众:“……”   谁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孤尘仙君像女的?!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吧?!   “他如果是女的。”裴焱垂目看向几人,轻言道:“恐怕就是我老婆。”   “噗——”横公鱼正端起自己那碗木樨香露来喝,闻言没能控制住,又喷了裴焱满头满脸。   “鱼兄对不住!!我一时太激动了哇!!!”   裴焱顺手又抹了一把脸:“没事,我回去洗个澡就行。”   “不是鱼兄!你说过你在未镜湖看到自己未来老婆了呀!她不是个仙女吗?!!!怎么变成仙君啦?!!!鱼兄你竟然会把仙君看成仙女吗??!!你眼睛没问题吧!!!!我可以忍痛切下一片鱼鳍去给你煮汤喝冶病的!”   裴焱道:“谢了,不过应该用不着。”   横公鱼:“我觉得用得着!!”   无忧:“我也觉得用得着!!”   鬼王及鬼将二人看着他……也点了点头。   裴焱叹了口气,就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   “算了。”久久,他抬眸望向远处,眼中一片潋滟柔情,宁声道:“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你知道个屁!   预警:痴汉三火即将上线。 第39章 水云君   早春暖日,学府苑中。   晴光从学堂外斜斜洒落,映着满目柔光镀满了白衣仙人周身。   学堂最前面金蟾子绷着一张秀气的脸在演示炼药火候。   裴焱一只手撑着下颔,转面对着孤尘仙君,堂而皇之地在看。   六界中人看在眼里,心下唏嘘摇头不已;妖魔之众则连连暗骂:不要脸的狗男男!   孤尘仙君身上虽仍有寒压散出,但并不太重,想必是顾及颜面,叫他收敛……只是这妖界七皇子不但不知收敛,还久久未移开过视线。   那眼神,太瘆人了!直白露骨地叫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真的受不了!   六界妖魔都忍不住又暗骂了一句。   此时学堂里每位学生面前都放着一鼎小丹炉,众人正按照金蟾子说的将十数种药材按顺序一一放入炉中。   白衣仙人放罢,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裴焱,冷寒道:“转过去!”   裴焱便一笑,对着他眨了眨左边一只眼,应道:“好~”   有意无意一直盯着他二人的君怀远看到:“……”   裴焱顺着他转目回去,开始胡乱将药材往小丹炉里扔。   那简单粗暴的动作看得金蟾子额角青筋直跳。“顺序全错了!”他盯着妖界七皇子蓦然气道。   末了,不知为何又放软了声音,过来指点道:“先放赤火睛、再倒百里霖、然后是玲珑草、阴风芽……”因为压着火气,金蟾子过来指点的动作很大,几味药草被他一丢断叶残根左右四溅。   裴焱笑点头:“谢老师指点。”   金蟾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语声便一顿,下一秒动作明显放轻,咳了一声道:“也没有多难,还不懂就过来问我。”眉头一蹙,又道:“不用看孤尘仙君的。”   裴焱应道:“好。”   随后金蟾子一转身,裴焱便看到有颗玲珑草的草叶溅到了孤尘仙君长袖上,他笑了一下,伸手过去给他捡了。“有颗草叶。”   白衣仙人转目看他,裴焱便执着手中捡起来的草叶对他摇了摇,语带笑意:“之前听琼华公主说……”说到这里突然醒神,声音便消,裴焱略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   欲言又止。   白衣仙人冷目看他,微微拧眉。   “你……那个……每月都有那么一两天……不舒服……”裴焱觉得脸上有点燥热:“……是为什么?”   白衣仙人闻言眸光微震,眉间一时极凛,沉冷道:“闭嘴。”   裴焱抬眸轻轻看他一眼。“我知道了,我不说。”   午后课毕,金蟾子还未走出学堂,横公鱼便一跳一跳开心道:“去膳堂!去膳堂!!鱼兄他妹快来!!我们一起去膳堂吃糕点!!!”   小萝莉等孤尘仙君走出了学堂就奔了过来,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横公鱼:“走走走!”   鬼王微笑摇头已离,一旁裴焱道:“等等,我也去。”   一人一鱼便都转头看他。无忧道:“哥你之前晚膳时辰不是都不肯来嘛!”   裴焱道:“以后都去。”   到了学飨院膳堂,无忧和横公鱼刚坐下来准备吃桌子上的糕点,便见裴焱起身要走。   “哎???哥你不吃啦???”   “对啊鱼兄!!糕点才刚端上来哇!!!!”   裴焱将打包在手里的食盒提了提:“我是来打包药膳的。”说完笑了笑,便先回了。   无忧和横公鱼看着他走远,齐声道:“哥他(鱼兄)终于承认自己有病!知道吃药了!”   横公鱼抬起一只鱼鳍:“不过药膳能治好他的眼睛嘛???真的不试试我的鳍,包治百病的!!!”   无忧拿起一块冰糖百合马蹄羹咬了一大口:“等他治不好再用你的鳍!!!”   横公鱼连连点头:“哦哦!!”   天境院中,裴焱正欲扣南居的门,便见白衣仙人从灵泉那边行回。   孤尘仙君径直越过他行入自己房中,裴焱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就不给他关门的机会。   孤尘仙君微微拧眉,驻步,回身,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裴焱将食盒中的当归枸杞银耳红枣汤端出来。“我问过茗仙君了,虽然修仙辟谷,但受了伤药膳也是有助益的。”   裴焱将碗往他那边挪了挪:“特地给你带回来的,补血补气,还美容养颜……我看着你吃。”   白衣仙人看也未看桌上的药膳汤,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脸“你有什么毛病”的神色。   裴焱:“你不吃我就不走。”   下一瞬裴焱被锦屏灵藤裹着从南居里扔了出来。   君怀远正从西居走出,看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看着裴焱忿道:“小师叔伤还没好呢!”   裴焱拍了拍锦屏灵藤的藤芽,灵藤温和地放开他、缩了回去。南居的门随即合上。   裴焱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尘。“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这么急着往他房里去?!”君怀远脸都气红了:“你就这么……”   欲求不满……?!   裴焱回头看了一眼南居的门。喃了:“不知道他吃没吃,多少还是吃点的好。”   君怀远没仔细听到他的喃声,看见他又望南居,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喜欢……”言之未尽,猛地闭了口,僵着脸色转身就走。   “这么什么?”裴焱回过头来看向君怀远站的地方,人已经不见。   次日,裴焱与他们一道去学堂,忍不住在白衣仙人左右问了:“昨天的药膳汤,你……”   白衣仙人置若枉闻,也不说喝了还是没喝。   裴焱便忍不住看着他叹气:“何必为难自己,你自己身子要紧。”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便往学堂,裴焱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还是没喝。   “不管他喝不喝,送还是要送的。”裴焱叹道:“否则以后气血两虚,吃亏的还是我。”   一连送了几日,裴焱也没见他当面喝过。   数日下来不光学院里认定他俩狗男男关系的六界中人,便是连横公鱼都感觉出来鱼兄整日都在围着孤尘仙君转。   膳堂的包厢里,无忧一只手撑在下巴上:“那个神经病煞星绝对不可能是女的!!!我们得想办法让哥哥他清醒过来!”   横公鱼用鱼鳍“哒哒哒”地拍着桌面:“嗯嗯对!不能让鱼兄再认错人了!!!万一他仙女老婆因为这个跑掉了怎么办?!!!”   被他俩一人一鱼硬拖来的鬼王及鬼将三人对视一眼,目色都有点复杂和尴尬。   魑将、魅将看向鬼王:“吾王……”   无忧也马上抬眼看鬼王:“你知道得多啊!你说怎么办?!万一我哥把他当女人的事,被那个神经病煞星知道了!!!那个煞星一个恼羞成怒……”   横公鱼急道:“对哇!!!连我都感觉得出来那个仙君超可怕!!!到时候鱼兄就死定了!!!”   鬼王思忖片刻,便道:“无渊殿下似乎已然认定了孤尘仙君是女非男,如此我们便不宜直接与他反驳。”她顿了顿,道:“这样吧,我们只叫他自己去验证,不如与他说……”   无忧和横公鱼一左一右拽着裴焱到膳堂里。   “哥!想知道那个神经病煞星是不是女的,你就这样。”   横公鱼:“用男孩子喜欢的方式对他!!看他喜不喜欢!喜欢就是男的!!!不喜欢就是女的!”   喜欢的他肯定喜欢的!!!鱼兄你就会知道他肯定是男的!!!   裴焱听得若有所思。   无忧再道:“然后再用女孩子喜欢的方式对他!!!看他喜不喜欢!喜欢就是女的,不喜欢就是男的!!”   不喜欢的不可能喜欢的,哥你就会知道他绝对是男的!!!   裴焱道:“你们说得有理。我顾及他事出必有因,也没有和他当面对证过。”他正色点头:“但毕竟关乎我二人的终生大事,也不宜草率,我是该再验证一下。”   未过几日便到了月末,红衣白发美艳至极的大美女白泽第一个拿着考题来了学堂里。   “每个月末都有课业测试和试炼测试,这些你们都知道了吧?”白泽柔声笑道:“今日便是‘六界通典’这一门课的课业测试。”   她说着便轻挥红袖,将手中考题卷放到了所有学生面前的桌子上。“一个时辰之后收卷。”   半个时辰之后白衣仙人挥手将答卷交了上去。   白泽温柔看他,点了点头,白衣仙人便也点头示意了下,而后行出了学堂。   裴焱看他行出,留下空白答卷便也跟随走出。   白泽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温柔浅浅地一笑,摇了摇头。   随后学堂里众人便也陆陆续续开始交卷。   学堂向天境院回的小径上,裴焱左思右想,与他问道:“孤尘仙君觉得,此届学院里哪个女仙更漂亮???”   裴焱见他自顾行路,不予理睬,便又详细问道:“是蓬莱仙岛的灵韵仙子,还是太白仙山的紫霄仙子?”   仍是不言不语。   裴焱:“灵韵仙子是灵修,清雅温和,肤白貌美,气质如兰,我看有不少仙君和人界皇子贵胄都仰慕她……紫霄仙子则是剑修,恩怨分明,洒脱坦率,性情十分豁达,与人相处甚佳。这两位可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你说对……”   白衣仙人冷冷打断了他:“闭嘴。”   “你不喜欢?不感兴趣吗?”   白衣仙人直接御风便走,将他一个人甩在了原地。   裴焱摸了摸鼻子:“看来是不喜欢、没兴趣的。”   下一瞬便笑了笑,柔声道:“男人都喜欢美女,你却连听都不肯多听。”   下瞬他又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不过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   偏巧小径旁开得正盛的桃花落了一瓣,悠悠缓缓地飘到了裴焱面前。   “花?”   裴焱想了想,展颜。“是了,哪有女孩子不爱花的?”   他走近几株粉桃,正欲采,手又顿住。   “不过这学府苑小径上的桃花,他每日来来去去都能看到……实在没什么新意。”裴焱想到那人一身白衣,摇了摇头:“而且看他穿着就知道他的喜好应该更偏向于素雅清净,桃花的粉色他不一定喜欢。”   裴焱突然想起来一处,眼中一亮,身影一闪,往神之岭去了。   仙源洗剑池所在幻境之外。一片白梨似雪,清清浅浅地开着。   裴焱往里走了走,看着便道:“衣白人白梨花也白,还是这样白净的梨花更配他。”   不过下瞬环顾一眼,裴焱又道:“不过好像开得不够多?”   抬步再往梨林深处走了半晌,便见还是花苞更多。   “要不然等它再开开我再来采。”   正转身回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箫声。   清幽寂寂,远远淡淡。   裴焱听了一瞬,忍不住循声走了过去。   便见不远处一株极为繁茂的梨树上,一袭淡绿色长衫的青年阖目躺在梨树横枝之上,冷白的十指轻点,正面色极淡地吹着手中一支通透润泽的白玉箫。   听到脚步声,他停下了十指。   裴焱便觉打扰了他,向他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便欲转身就走。   对方也未示意也未回头,只在箫声一顿之后,又重新轻点十指,继续吹箫。   裴焱走了几步,便见身旁原本还是花苞的白梨慢慢绽开,梨林之中蓦然一片花香四溢,清幽冽冽的梨花清香飘散开来,流转不歇。   裴焱眼中便亮,笑了一笑,伸手采下。   几步之外的箫声忽然飘散,绽开的梨花瓣也静止了下来。   清幽淡淡的男声从横枝那边飘来。“花木离枝则死,采了做何?”   裴焱看见花瓣不再绽开,猜到了什么,便转头看向他:“它们是听到你的箫声开的?”   横枝上的人终于转头看向了他,眼神淡漠遥远。   他点了下头。   裴焱便回他道:“我采了送人。”   对方静默了一瞬,道:“为什么不带她来这里看?”   裴焱闻言便笑了一下:“矜持得很,肯定不应我。”   横枝上之人沉默。   半晌又道:“心上人?”   裴焱干脆承认了:“是啊。”   一袭淡绿长衫之人抬眸望着他,蓦然道:“你才离开妖宫多久,都有心上人了。”   裴焱不由一震,重新转目看向了他。似曾相识,又好像不识。   知道自己来自妖宫,必定是原主认识的人,但一时又无记忆,裴焱便猜测原主大概跟他不熟。   他满面淡然地躺在横枝之上,伸手轻抚手中长箫,语声淡道:“你像换了一个人。”   裴焱更震。   他不再说话,十指搭上玉箫孔洞,又开始闭目吹箫。   箫声仍旧远远淡淡,清幽寂寂。   这次除了裴焱已经采在手里的数枝白梨,满林梨花忽然纷扬落下,刹那间花开又谢,零落满眼。   裴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妖宫一处,碧瓦青檐,也是这样满院白梨。   一位身着绿衣的美貌女子抬头望着院中躺在梨枝上的少年,语声轻柔……女子说:“念儿,吹些开心点的调子吧。”   少年把箫轻抚,满面淡色:“只要你我还在这妖宫一日我就不开心,又如何吹得出开心的调子。”   裴焱忽然回头,重又看向了那一如既往惯于躺在梨枝上的人。“四哥?”   妖王第四子——水云君无念。   真身随母,白梨树妖。   无念微微点了下头,似应似不应,阖目吹箫,不再言语。   天境院中。   陆季疵过来南居给白衣仙人重新看了看身上的伤。   看罢脉相无碍,陆季疵便收回了手。“小师叔毕竟仙源深厚,再加此处灵泉疗效,伤势愈合很快。”   孤尘仙君点了点头。   陆季疵鼻子灵敏,闻着鼻尖若有若无的气息,便道:“闻着小师叔身上所染淡淡妖气,便能知晓小师叔近来和无渊殿下相处甚好。”   白衣仙人听罢,拧眉:“我身上有妖气?”   陆季疵心道:小师叔极厌妖魔气息,必定不喜……但他如今与无渊殿下感情正好,总不能叫小师叔离无渊殿下远点,以散妖气。   便道:“可以用外物掩去,在屋中放些花木之流,带香味的。”   白衣仙人面无表情,半晌未言。   陆季疵便含身退回了自己居所。   天色向晚,霞光如练。   裴焱拿着一束梨花入了院。   心下微有些忐忑不明:孤尘仙君真有可能喜欢花么?   行至南居前,迟疑良久,伸手扣了门。   此次不同往日的冷寒,裴焱刚一敲门屋中之人便把门挥了开。   暮色里,他看见白衣仙人冷冷淡淡地坐在椅中,抬眸向自己望来。   裴焱禁不住对他一笑,将手中梨花扬了扬:“梨花,送你,要么?”   屋中之人一副冷若寒霜的模样,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裴焱心如擂鼓,便道:“不喜欢……就算了。”   白衣仙人开口:“不许再日日往我房中跑。”   裴焱怔色,而后便道:“我把药膳转由茗仙君交给你,你喝了我就不来。”   屋中之人眉间一拧,脸色冷寒。“……回去!”   裴焱暗叹一口气,转身回自己的东居。   刚行出一步,身后又传来白衣仙人微冷的语声。   “花留下。”   裴焱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渣仙君!不喜欢人家不能要人家送的花懂不懂!!! 第40章 试炼测试   院中竹林青翠,薄雾笼罩,映了清辉。   辰时将至,陆季疵与君怀远来南居门前候小师叔一道去学府苑。   门开之际,陆季疵便闻到南居内花香满溢,梨香清冽。   他转目看了一眼,在白衣仙人出而合门时望见了屋内桌案上一支白玉瓶里插着几枝开得正盛的白梨。   便道:“小师叔屋中这梨花正好,香气澄澈清冽,正适合。”随口一问:“师叔从何处采的?”   白衣仙人越过他们前行:“无渊送的。”   陆季疵顿时默声。   由无渊殿下送来与小师叔,周身所染妖气岂不是一边扬一边抑……   陆季疵不觉一叹:好吧,还能说什么。   君怀远则是看花又看人,半晌无言。   为什么大清早我就要听这种话?   晌午的课又是课业测试,教授灵武域地志的陈老夫子拿着考卷颤微微地过来。   “考完后便自行出去吧。”他一边将手中考卷一一发放到众人面前,一边道:“今日没别的事了……”   走到裴焱面前,见他把自己费时多日写出来的考卷往桌上一铺,展平,压一压,便往上一趴……顿时心绞痛:“你、你这是来睡觉的还是来考试的?!”   裴焱奇道:“老师不是把我这门课的一百积分都扣完了么?我还用考试吗?”   陈老夫子顿时瞪眼,吹胡子气道:“对,老夫就扣了!殿下不考就不考,可以这时便回了!”   裴焱撑起下颔,转面向左:“我不回,我陪考。”   老夫子见他又转面去看孤尘仙君,更是气得骂声:“累教不改!不知悔过!厚颜难教!”   裴焱把脖子往前伸了伸:“老师你快下去发卷子吧,站这儿挡着我了。”   陈老夫子额角青筋直跳,老寒腿都气犯了。   半个时辰没到白衣仙人便挥手交卷。   裴焱全程看着他冷漠垂目的模样,眸光于卷上扫过,白纸之上便浮现一个个黑字,须臾之间将整张卷子答完,抬眸之际轻挥手,将卷子放到了最前面收卷的那一张长桌上,随后拂衣而起,行往学堂之外。   裴焱只于心里叹道:“我老婆真美。扮成男的这么帅。”   陈老夫子的卷子似乎比昨日白泽的还要更简单些,孤尘仙君答完后六界众人也普遍答完。   白衣仙人走出学堂之际,无忧便从后排扑来,趴到裴焱面前道:“哥!哥!!你现在已经知道神经病煞星绝对不可能是女……”   白衣仙人的侧脸正从学堂内行出,被趴过来的无忧挡住,裴焱于是抬手把面前无忧的小脸推了开:“挡着我了,晚点再说。”   下瞬便随手把白卷往前面长桌一扔,追着孤尘仙君大步走出。   被扔在原地的无忧愣愣转头,去看正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答题的横公鱼。   “我哥他怎么好像围着那煞星转得更勤快了!??”   横公鱼伸出一片鱼鳍堵住了她的嘴:“鱼兄他妹你先别说话!我离满分还有一道题的距离!”   无忧脸上直抽搐,眼角瞥到它面前的答卷,就没有一道是答对的。   小萝莉白眼一翻:“不,你这蠢鱼离满分有天堑鸿沟,不可能、没可能跨过去的,认清事实吧,你就是条蠢鱼。”   横公鱼被她说得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鱼兄他妹你难道看不起我们横公鱼吗?!”   无忧:“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横公鱼双眼冒火,两片鱼鳍一扬,斗志昂扬地把毛笔一把抱起:“不行!我一定要为我们横公鱼正名!!让六界知道我们横公鱼已经是下界神兽里面最聪明的了!!!”   无忧眼角抽搐。   然后它就把考卷往无忧面前拉了拉:“不过鱼兄他妹,你能不能先给我说说这道题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字念什么???这个、这个呢???”   无忧:“……”   陈老夫子:“交了卷的学生都出去!不许在学堂里舞弊私授其他同学!”   .   无渊追出来,与白衣仙人肩并肩往天境院回。   “晚点给你带药膳好不好?想喝甜的还是咸的?虫草乌鸡汤喝吗?”裴焱道:“膳堂那边的掌厨说能补血益气。”   白衣仙人置若枉闻。   裴焱见他不理,便当默认,看向他背上,又道:“你的剑已经寻回来了,怎的不见你负在背上了?”   孤尘仙君闻言冷哼了一声,寒声道:“我等着妖魔孽障们再来讨教,怕一负剑,他们便不来!”   裴焱:“……”好吧。   裴焱眼睛上瞟,又看向他额间朱莲额印:“实则我一直想问,你额上的朱莲印为何不见茗、洛书二仙君有?那天目仙山的太虚仙君倒是有个朱梅印……不过颜色好似也没有你的深?”   孤尘仙君眉间一拧,冷冷冰冰地转目看了他:“留芳仙君诉与仙界诸解时你在做什么?”   看你。   裴焱没敢直说,便道:“听过便忘了。”   见他冷哼一声,不欲多言,裴焱立时道:“若是你诉与我,我一定都记得。”   白衣仙人无动于衷。   裴焱便道:“晚点我再给你去采点梨花好么?”   白衣仙人眉峰蹙了蹙,下一瞬略有丝不耐烦地回他道:“天境生额纹。”   裴焱想起来云微仙子说过自己“初登天境”后来又“只堪人境”,便猜想道:“你们仙界的仙分天……天、地、人三境?”   “天”与“人”之间,岂不就是一个“地”。   “只有修炼到天境的仙,额上才会化生出额纹?”   见身旁仙人不言,裴焱便觉自己猜对了:“那又为什么你是莲纹,太虚仙君是梅纹?”   白衣仙人漠声:“功法。”   裴焱点了点头:“你修炼的功法与莲有关,他修炼的功法与梅有关,所以你的额纹是莲印,他的是梅印。”   裴焱便猜想他们仙修炼时是不是都要找一个物象作为领悟或参照来炼……否则功法怎么会和花花草草有关?   裴焱又想起来一事,忍不住露出笑容,一并问道:“当时……我们在灵源洞府里,你真是因为嫌弃云微仙子的苍华剑才不要她的剑?”   孤尘仙君冷面前行,眉峰几蹙之后,面无表情地开口:“仙分天、地、人三境,每境再分天、地、人三阶,天境剑仙达人阶以上便已人剑合一,毕生不能再换其他的剑。”言至此,他便顿步回目,冷看了裴焱一眼。   “否则剑断仙元崩,人亡剑立断。云微仙子只到天境人阶,她的剑可予人,是我不能要。”   意指要了也没用。   裴焱闻言,忽是震住。   心下不由一热:原来他的剑这么重要,可即便如此,自己将之弄丢数日,他竟然也忍下了。   “如果是这样……”裴焱望向他,语声放柔了:“你的孤尘剑是不是也不能传给别人?哪怕是你的女儿?”   孤尘仙君拧眉:“女儿?”再道:“传不了!”   裴焱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温柔,如映水漪月华:“倘若有一人手里握着孤尘剑……那人一定是你,只能是你?对吗?”   孤尘仙君想也没想就回道:“对!”语声冷冽。   裴焱步下转微,一下子凑得很近,望眼于他,眼含笑意,轻声问:“孤尘仙君,洛寒州,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假的?”他挑眉,意有所指。   见面前仙人倏然变色,裴焱更轻声道:“……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秒锦屏灵藤突然袭来,“嗖”的一声裹住他全身,白衣仙人满身沉冽杀气,猛地将他压在了路径旁一株开得正盛的粉桃上:“你都知道了什么?你为何会知道?!”   裴焱先是一愣,而后正色看他,就着被他压在桃枝上的姿势柔声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蓝衣少年微微挣动,锦屏灵藤便松开了些。   他靠得这样近,裴焱忍不住伸手为他捡去了一片正落在他耳鬓长发上的粉色桃花瓣:“我不会害你,你不用怕我知道。”   孤尘仙君冷目凝声,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他温和坦荡的目光……久久没有言语。   片刻后,孤尘仙君一把放开了他。“你若敢多言——”   “你再惩我。”   “我会杀你。”冷冷说完这一句,白衣仙人御风便去。   裴焱拿着手里的桃花瓣,嘴角一扬再扬,忽是一挑眉:“你杀不了我,此后一千年我都活得好好的,且会和你一直纠缠。”   笑了笑,裴焱慰叹道:“我们是命定的。”   连着几日课业考试之后,神侍天祁出现在学堂。   “每月末的试炼测试由我主持。”立身学堂最前,神侍天祁温和淡然道:“我必须先与诸位说明试炼测试的难度与危险。”   “六界学院五百年一届,这五百年间上神会聆听六界生灵的祈愿,祈愿最多希望上神去解决的危境难境,就是六界学院每届月末测试时的试炼之地。”   六界众人似是有所耳闻,皆肃面。   不知可是耳闻之事比较不好,脸色都比较凝重。   “这些地方有的不过是人为用来欺弄世人的把戏,有的是皇公贵胄为一己私欲掩人耳目的作为,还有一些却是真诡境、魔地、受诅之城。”神侍天祁望眼于他们:“你等需要甄别清楚,查出原委,解决六界生灵所祈之愿。”   他道:“六界内最险恶的难事、诡事,便交由诸位六界翘楚去解决,这便是上神所创六界学院的试炼测试任务。”   “不仅有最近五百年的厄事,还有往届没能解决的遗留事件。”他一挥手,无数五颜六色的纸鹤忽然飞到了学堂半空,盘旋扑翅:“测试任务随机抽取,难度不定,类型不定,抽到同一个任务的六位同学即为一组。”   “如是往届学生未能解决之事件,则会标有‘危’字示警。”神侍天祁看着他们道:“试炼任务若被完成,同组每位同学皆加一万积分;其中抽到‘危’字事件并将其解决者,同组每人皆加两万积分;若未能解决,则待你等归来后,由上神亲自观看神赐之符所记载的试炼经过,惩处罚扣。”   他说完示意了下,六界之众便各自抬头用手指了一只盘旋不停的纸鹤,被指到的纸鹤立时向所指之人扑翅飞去。   孤尘仙君将落进自己手里的纸鹤展开,看见其上所书为:封印堕魔之地千机墓内心魔池·危。   有感身侧之人向他看来,白衣仙人冷目回看了他一眼。   裴焱笑着对他说:“你我有命定的缘分,孤尘仙君信不信呢?”   白衣仙人立时转回了头,未理会他。   神侍天祁看向在座四十八位学生,挥手以金沙聚字。   “此次最难的试炼任务,便是这‘封印堕魔之地千机墓内心魔池’,乃‘危’字事件。抽到的六位同学请示意。”   白衣仙人抬头应了:“我。”   “我屮!”   后排之中传出惊声,无忧盯着白衣仙人的背影一脸郁结,颤抖地举起了小手:“本……本本本公主……”要死了。   横公鱼用鱼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桌上展开的纸和头顶金沙所聚的字比划对照后,兴奋地跳起来道:“我我我!!!我也抽到了这个任务!!!!”   无忧:“……”死得透透的了。   神侍天祁再往后看。   学堂后排一袭白衣外罩轻薄红纱、眉目俊秀风流无双的妖界二皇子——流风君无欢,正拧眉看向另一侧的无忧,抑声答道:“本君。”   他话音一落,角落里一声远冷沉淡,道了一字:“我。”   此声陌生,众人下意识地回目看了一眼,便见一袭淡绿长衫的男子抬眸望着前方,面上无绪,神情远淡。   他是……   六界之众回忆起来。   妖界四皇子——水云君无念。   此人过于冷淡,不与任何人相交亦或多言。   神侍看罢一眼,便道:“一组六人,还有一人。”   裴焱转目看向白衣仙人,扬了扬手中刚刚展开的纸鹤,笑容明朗地应了:“还有我。”   孤尘仙君听罢眉间即一拧,不由得转目再度看他。   “我说了,我们有命定的缘分。”裴焱对着他扬眉一笑,眸映星子:“试炼之行,请仙君多多指教。”   白衣仙人凝目无声,只看着他。   “孤尘仙君洛寒州、雪阳君无忧、横公鱼、流风君无欢、水云君无念、妖界七皇子无渊。”神侍天祁镇重道:“你等六人此次的试炼任务,便是前往堕魔之地寻到位于其中的千机墓,封印墓中诸天堕魔藏匿心魔的所在——心魔池。”   六人心思各异,皆看着神侍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猜想孤尘仙君此刻的内心OS是这样的:为什么要我一个仙带四个妖加一条鱼下副本?带不动不想带只想砍。 第41章 传说中青年歌声   传送阵前。   神侍天祁看着六人温和道:“此方传送阵会把你等直接传送到堕魔之地中心所在,此次试炼任务时限一月,逾时神赐之符会强制将你等带回。若有特殊情况决意提前返回……”   说到这一句,神侍的表情肃穆了些:“你们六人便用法力灌入额心唤醒神赐之符,如此六张神赐之符便会连接成传送阵,立时将你等带回神栖峰。”   裴焱听了就一挑眉:“这是弃权操作?”   神侍天祁不知道听没听懂,只道:“不错,这便是放弃试炼任务。不加分,但也不会扣分。但若试炼之中有人亡命,则余人之下即便完成任务也会倒扣十万分。”   六人:“……”十万分……   孤尘仙君的眉头蓦然拧得极紧。   无忧偷偷瞄了一眼白衣仙人:果然原本是想趁机杀我们的吧?!有这十万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担心我的妖命了?!   “不是,那个。”裴焱诧异地转目看神侍:“我们去做试炼任务还有可能死人的?”   立身于他对面的流风君无欢讽笑了一声:“七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过来六界学院者之所以得是每届强者,不就是因为试炼任务的难度太大,历届伤亡者不在少数?”   裴焱听到这声“七弟”便下意识地回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脑海中浮现了几个画面,都是这人面带浅笑地于原主身边行过。其他好似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妖界二皇子——流风君无欢。   原主对他的印象好像一直比较模糊,一会儿觉得他平易近人,温和爱笑;一会儿又隐隐觉得他嫌恶烦厌自己……好似一直没能看清自己这位二哥。   裴焱就也比较模糊。此刻听到他的话便没多说。   谁知自出学堂就一直缩在自己身后躲开“神精病煞星”的无忧听罢,小脸往无欢那边一转,就是一声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知道还会装作不知道,不知道还要装作知道?狐狸精就是虚伪矫情,人前一个‘七弟’,人后不知道喊的什么脏词,又贱又虚伪~”   流风君无欢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眉头紧拧、脸色青白,却闭口不言。   无忧瞟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裴焱来回看了这二人一眼,觉得头疼。   虽早已知晓妖界只看实力不看尊卑辈分,但无忧一直这样和自己的二哥说话他还是没料到……所以她除了对自己态度有所改善,平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嚣张跋扈和欠揍?尤其对妖宫里的兄弟姐妹,好似根本就没任何亲情可论,反而敌意和防备都更重。   这都是什么狗屁兄弟姐妹关系??   裴焱忍不住叹了口气。   妖宫真是个一次也不想再多去的鬼地方。   裴焱回头对身后的无忧道:“你跟人说话客气点,不要惹事。否则……”他转头看向几步之外的白衣仙人,露出笑容,就道:“否则我把你扔到孤尘仙君面前去。”   “呜哇——”无忧顿时吓得一抖,忿声控诉:“哥你!你怎么能这样?!”   白衣仙人亦冷然回目,看了裴焱一眼。   裴焱回了他一个悦然朗笑。“用你吓小孩子真管用。”   “噗——”横公鱼在裴焱肩头拍鳍狂笑:“哈哈哈哈!!!鱼兄你太坏了!!!你明明知道你妹最怕神经病仙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面“哈”不出来了,因为负剑立于它两步之外的孤尘仙君正冷垂着目光向它看过来。   “我没有说神经病仙君。”它抖动着两片靓丽花哨的鱼鳍试图把自己包起来,不打自招道:“神经病仙君不是我说的!”   立于一侧的水云君无念忽是转目看了裴焱肩头的横公鱼一眼,不知因何微蹙了下眉,而后又松开,移开视线,自始至终不言不语,没有出过声。   神栖峰上金光流转,各组的传送阵同时开启。   神侍天祁看着众人走入阵中。   传送阵大小有限,六人不得不走近,每人至多只相隔了一步。似乎因为靠近,水云君蓦然又看了横公鱼一眼。   神侍天祁正要抬手启动传送阵,缩在裴焱身后的无忧想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神侍问:“对了~我们抽到的不是‘危’字任务嘛!!那之前没有完成这个任务的都是哪些人呀???他们就算很无能完成不了任务也肯定去过那什么堕魔之地了!我们去那儿之前能先去问问那些失败者嘛?!”   众皆微怔。   裴焱愣了一下之后,不由眼前一亮:这小丫头可以啊!   她说得没错,去过的前辈即使没能完成这一桩试炼任务,多少也知道一些线索,可以传授他们一些经验,帮他们避开一些难点。   神侍天祁闻言露出一抹微笑。   “不必去问往届之人了。”神侍伸手从六人面前拂过,口中道:“此乃‘封印堕魔之地千机墓内心魔池’任务之提示。”   一抹金色流光随着他抬起的手钻入了六人脑海中。“上神指示,‘危’字任务若然有人想到此一点,问起,便予;未能想到此一点,不问,便不予。”   孤尘仙君也不禁转目看了那一身小粉裙的女娃儿一眼。   上神将往届去往堕魔之地封印(yin)心魔池却失败的人、的记忆复制抽出,作为了下一届学生再去执行封印任务时的提示。   六人脑海中一恍神后,便见一行六人,有仙有魔有妖,出现在一片浑白的迷雾中。   似乎是刚刚传送到堕魔之地时的景象。   他们抬头四顾了一瞬,便有一人道听见了歌声。   此人是蝠妖千耳君,无忧听过他的传闻,是个听觉尤其灵敏心思还要更为机警敏锐的大妖。   他们循着歌声看见了一方破败的客栈,走进之后看见一个剑客打扮的青年坐在客栈大堂里放声高歌,手边一碗酒、一支剑,青衣长摆一撩,一只脚踩在长木凳上,闭目引吭,唱得忘我。   唱到激情之处还拿起剑来一下下地敲着旁边老旧的方木桌。   不知是因为他们自己摒除了记忆里此人的声音,还是上神观看他们记忆时一个手抖不小心替他们摒弃了记忆里的歌声,总之裴焱六人脑海中是听不到那青年的歌声的,只能从过去试炼的前辈口中交谈的话和面上表情,看出这青年虽然唱得自我陶醉,但唱得并不好听……似乎还很是难听……   往届之人都觉此子既能在此阒无一人的堕魔之地放声高歌,定不简单,便想向他询问此处情形。   他们上前打断青年据说很是难听的歌声,询问其身份,并相询此堕魔之地千机墓的所在。   青年十分不快,神情很是不耐烦地给他们指了去往千机墓的路。   而后六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去,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团更为浓厚的白雾中,再之后没等他们破除迷雾出来,一月期限竟已经过去了,他们全无防备地被神赐之符带回了神栖峰。   无忧几人连着看完了去过的四五届前辈的回忆,皆是如此,在一片白茫雾气中听到歌声,寻到客栈,然后打断青年唱歌,再出客栈,便见浓雾。   雾中时过境迁如转瞬,皆是始料不及地因为逾时被神赐之符带回了神栖峰。   即便他们并未听从青年所指的方向去寻千机墓的路,只要出了客栈,都会走进迷雾,然后在雾中难以挣脱,再出来便已经被带回神栖峰了。   几人看罢脑中回忆对视了一眼。   流风君转向神侍问:“那是什么迷雾?如此厉害?连千耳君这样的大妖都能困住。”   “堕魔之地的迷雾被唤作‘万魔迷生’。”神侍天祁与他们道:“三千年前汇聚形成,不但能困住任何进入堕魔之地的仙魔妖鬼,也能困住堕魔之地内从千机墓心魔池中逃出的所有心魔,它能使无数上古天魔的心魔囿于堕魔之地内不得而出,便也能困住六界之内任何一人……是个有利有弊的奇雾之阵。”   神侍天祁道:“也是因为有此奇雾阵,所以心魔池松动的危害虽大,但屹今三千年,也只害了堕魔之地这一个地界,入内者极易被心魔吞噬,但别处并无此地逃去的心魔作祟。”   裴焱道:“可是那青年却在堕魔之地、也在此奇雾中活得好好的。”   流风君自信一笑:“此人的指示必是关键所在,他必定是因为往届前辈皆打断了他唱歌的兴致,所以不肯将路指明。”   无忧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一脸“这么简单的点要你多说”的不屑。   流风君看见,脸色又复难看。   孤尘仙君转向神侍天祁:“往届无人看过提示?”   裴焱和神侍天祁同时转面看向了白衣仙人。   一者眼神温柔;一者眼神温和。   神侍天祁轻摇头道:“往届抽到此封印任务的,有三届都得到了上神的提示。”   但他们所看的回忆中往届所有人都打断了青年唱歌。   无忧奇道:“就算知道不能去打断他唱歌还是去打断了???奇怪。”   无忧纳闷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打断那人唱歌???”   裴焱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传送阵的金光耀起,神侍天祁看向裴焱,似是突然想起一事:“险些忘了。”   他道:“往届没有试炼测试开始前,积分便超过二万五千的同学,所以不曾提醒过,但此次可以提醒。”   几人惑:“什么?”   “积分二万五千以上的同学在危急之时可以向神赐之符请求一次神助,神助之威可助你等立即解决当时的困境。”神侍看向裴焱道:“代价便是请求神助的同学积分当场清零。”   几人听罢都一怔,转目便去看裴焱。   六人中只有他的积分在二万五千以上,这意思是妖界·无渊有以一人之力换取全队胜利的关键契机啊。   无忧和横公鱼看向他的目光顿时闪闪发亮。   “哥!关键时候你牺牲一下不介意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介意!!!”   “对哇鱼兄!!!反正只要完成任务咱们又能赚回来六个两万分!!!六个两万分肯定比你现在的分要高啊!我感觉超级划算!!!!”   裴焱横它一眼。   赚回来的六个两万分是每人两万,只有他是亏的好吗?   不过他也确实不在意这些积分就是了,到时候该用就用。只不过……   流风君无欢见无渊面露踌躇之色,便嗤声道:“神侍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本君七弟如今两万九千七百积分,又怎么舍得一下子清零?赚回两万分却失了先前两万九千七百分,这等便宜了别人亏了自己的事傻子才会做吧?七弟又不傻。”   无忧立时瞪向他道:“你是不傻,你只是一身骚气,又贱又无能。”   流风君怒道:“你!”   “我怎么样?”无忧冷哼道:“再敢明里暗里地讽刺我哥,小心本公主扒了你的狐狸皮!”   一侧水云君与孤尘仙君皆转目看了无忧一眼。   又看了正一脸沉吟之色的无渊。   横公鱼跳起来道:“鱼兄鱼兄你在想什么!!!你不会真的舍不得现在的积分吧?!明明我算过了是超级划算的!!!”   裴焱抬起头来道:“我在想上神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数字?25000?250?他真的不是意有所指??”   裴焱看着神侍天祁问:“上神真的不是暗示选这个操作的人是二百五??”   神侍天祁:“……”   其他五人:“……”   “诸位考试加油。”神侍天祁面向众人最后道了这一句,便抬手启动了传送阵,顿时金光流转,环绕不歇,六人身影倏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仙君1带5苦逼副本之旅【误】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打断人家唱歌呀?! 第42章 堕魔之地   堕魔之地。   传送阵的金光淡去之后,眼前的景便与往届诸人回忆中一模一样。   大雾漫眼,几步就看不清前后。   几人环顾周遭茫茫白雾。   “是魔雾。”孤尘仙君突然出声:“魔息为源。”   传送阵消失之后裴焱就下意识地挨着他,闻言问道:“你的意思这雾是有魔故意放出的?神侍说这雾三千年前汇聚形成,所以他在这里放雾放了三千年??”   白衣仙人回目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自顾往前走了两步。   裴焱立时伸手去拉他衣袖:“你别乱走啊,这么浓的雾根本看不清,乱走走散了怎么办?”   白衣仙人避开了他的手,看着雾中一个方向道:“客栈在那里。”   一直在四顾寻找的几人听了一惊,都忍不住抬头仰望了白衣仙人一眼。   ——这都能看清???什么眼力?!   白衣仙人冷道:“听到。”   几人再凝神去听,除了水云君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其他人仍旧什么也听不到。   裴焱笑了一声:“倒没想到你耳力这么好。”   都堪比蝠妖千耳君了!人家可是蝙蝠!闭着眼黑夜里乱蹿也完全没问题的!   无忧在心里呐喊!   孤尘仙君负剑于身,向着雾中一个方向行去。   裴焱不疑有他,跟紧了他往前走,身后三人也紧跟在后,火红色的“大花鲤”则一直呆在裴焱肩头。   未久,真的见到前方隐约有间客栈。   再走近,客栈的断檐朽柱出现在眼前,比回忆中所见时更为破败了。   无忧忍不住抬起脑袋四顾,疑惑道:“他们嘴里说的歌声呢???不会那个人今天心情不好没来唱吧?!”   话音刚落就像应她的话一样,一声粗嘎嘶哑的歌声传入耳中。   几人大脑还未及反应,身上先一抖。   “天边的山啊!山边的水啊!水里的鱼啊!游啊游啊~一起游啊~~”   “我屮艸芔茻!!!”无忧伸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这这这歌声也太提神醒脑了吧!!!简直是在惊魂啊啊啊啊!!!!”   余下之人脸上也尽是一脸难言之色。   歌声便是从前面的客栈里传出,几人强忍穿魂魔音走进了客栈。   记忆中已然见过多次的、那做剑客打扮的灰衣青年正坐在客栈大堂最中间的方桌旁,一手拍桌一边唱歌。   “你逐云啊!我随风啊!你我随风逐云去流浪啊~流到海角~浪到天边啊啊啊啊~~~~”   真的是浪到天边了。   他把那张老旧厚重的木桌拍得“啪啪”响,歌声也同时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擂在几人太阳穴上。   每擂一下,青筋就抽动一次,头就更痛一分。   几人站在门口看着他。“……”   无忧在紧捂双耳也抵挡不了魔音入侵后,崩溃地大叫一声,就往上冲:“本公主要把他的嘴巴堵起来!!!”   裴焱伸手一把将她拽住,强忍着面部不受控制地自主抽动,对她吼:“不能打断!你自己说过!”   为什么要吼?   因为歌声太响,就算站在身边,不吼恐怕也听不到。   无忧用两只小手紧紧按住自己额头两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本公主…………………………………………忍!   几人寻了客栈里离那青年最远的一张方桌坐下,各自都用了法力来阻断歌声,但不知是歌声的穿透力太强还是此地魔雾的作用,皆没什么效用,那青年激情忘我的歌声仍旧一声一声、一字一字、契而不舍、不厌其烦地传入几人耳中。   三分钟后。   “忍不了了啊啊啊啊——”无忧一脚踢开长凳就要往青年那边冲。   坐于方桌另一边的孤尘仙君转目看了她一眼。   也没有多冷,就是面无表情。   小萝莉突然脑袋一怂,又缩了回来:“还、还是能忍忍的……”   裴焱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想到孤尘仙君耳力那样好,必定比他们更加难以忍受,便转目看了身旁的白衣仙人一眼。   见他面无表情,眉头紧拧,脸色极是难看。   ——难怪能吓到无忧。   裴焱毕竟从二十二世纪过来,不比他们深山老林里的仙魔妖鬼,大城市里电子噪音听得不再少数,比赛场上也常有非常吵闹的呐喊嘶吼……承受能力比他们要强一点。   他见身旁几人都已毫不矜持地伸出双手兀自捂住了自己双耳,唯独白衣仙人像是嫌此举有损形象一样,端坐拧眉,不肯捂耳。   裴焱便撕下衣上一角,于指间一转,变化成两团棉花,卷巴卷巴塞了一团进白衣仙人离他较近的左耳中。   似是被噪音扰得头疼欲裂、心神皆钝,直到裴焱将棉团塞进他耳中,白衣仙人才后知后觉地回目看向了他。   裴焱对他笑了笑,以嘴型相诉:“不必强忍,还有一只。”裴焱扬了扬手里另一只棉团:“我给你塞上。”   白衣仙人落目在他手里捏的棉团上,抿唇不言。   或是因为客栈那头灰衣青年的歌声实在过于难听,实难忍受,白衣仙人竟配合地向他倾了倾身,把右耳也送到了裴焱面前。   裴焱一愣,下一瞬禁不住扬唇一笑,把手中棉团塞进了他右耳中。   此举亲昵,同坐一桌的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二人一眼。   ——学院里的传闻……难道属实?   无忧最是瞠目,又看无渊又看孤尘仙君,张着小嘴,半天没能回神。   倒没有再冲过去非要打断那人唱歌。   众人听了几个时辰之后,脸色非青即白。   那青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此时已经脚踩长凳,抽剑而出,一手击剑,一手拍桌,唱得更忘我了。   裴焱便见白衣仙人额际青筋隐现。   下一刻孤尘仙君霍然立身而起,一脸冷凝,周身寒气四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锦屏灵藤“唰”的一声对准灰衣青年飞驰而出!   我屮——   无忧在心里一声惊呼!   竟然是神经病煞星忍不了了!!!!   “卧槽!”裴焱眼中惊见,不由一急,万万没想到他会出手,一把倾身过去用力拽住了刚刚飞驰出去的灵藤。“别!”   锦屏灵藤被他抓住竟当真停了下来,尖端藤芽往白衣仙人那边偏了偏,又往裴焱那边偏了偏,似是迟疑,下一瞬裴焱试着将它往回拽,口中与白衣仙人道:“都已经知道不能打断他唱歌,你就不要冲动呀,我们再多忍忍,兴许他再唱一会儿就停了。”   几人惊见白衣仙人没动,锦屏灵藤却竟然真的被无渊一拽就往回缩了回来,一直缩到无渊手边,藤芽卷上了无渊的指尖。   我屮艸芔茻——   无忧在心里咆哮!   他俩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手上微凉,裴焱亦忍不住有点新奇地低头去看缠在他腕上手上的锦屏灵藤,藤芽卷着他的指尖,还在温和地生长。   白衣仙人冷若冰霜的脸上除了冷意什么也无。   裴焱却敢伸手便去拽他衣袖:“你别冲动,还是坐下来吧。”   白衣仙人冷着脸一拂袖躲开了他的手,似乎是对无渊阻止他出手很不满,人却依言重新坐回了。   几人:“……”   一时无念、无欢、无忧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是一个:不言而喻。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十分懒散随意的打招呼声:“鱼兄早~!”   众皆一愣。   裴焱和无忧这才惊觉:自到了堕魔之地蠢鱼便未说过话?!   几人都朝裴焱肩头花里胡哨的“大花鲤”看去。   横公鱼正伸长了两片鱼鳍伸懒腰,被他们看得鱼身一僵:“你、你们干嘛???”它向来如同炸雷一声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竟然盖过了那头青年的歌声。   “你一直在睡觉????”无忧看着它伸懒腰的动作一脸难以置信。   因为鱼睡觉睁着眼,他们竟全未发现!   横公鱼举起了自己一片鱼鳍:“鱼兄他妹我晕传送阵呀!所以才会一不小心睡着!!!不是故意要偷懒!!!!”   无忧嘴角颤抖:“在这种魔音里……你竟然???睡着了!!!!?”   连孤尘仙君都忍不住对它侧目而视。   “什么歌声???”横公鱼貌似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客栈大堂中震耳欲聋、惊魂动魄的歌声。   它转动鱼身跳到了五人面前的方桌上,向还在持续击剑狂歌、嚎歌的那位看了过去:“啊!是他在唱歌!!!”   废话!!!这还用你说??!!!   无忧崩溃道:“我们都听了几个时辰了!!!!”   它花里胡哨的大尾巴突然快速摆动起来,十分自信满满道:“我我我!!!我觉得我唱得比他好听!!!!”   几人:“……”   横公鱼转回身子看向几人,两片鱼鳍兴奋地和后面的大尾巴一起做高速摆动:“我能不能去和他一起唱给你们听??!!”两只大大的鱼眼里都是紧张雀跃,它生怕几人不同意地补充:“我真的唱得比他好听多了!!!!”   几人:“……”   也没人会比他唱得难听了吧?   横公鱼看他们不说话,就当默许,兴奋地几下就跳了过去。   算了,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   众人便看着它蹿到了那青年身前的木桌上,先摆动着大尾巴等那灰衣青年一句歌唱完。   然后在青年要起另一句的时候……它两片鱼鳍欢快地一扬,炸雷一样的声音猛地响起在大堂里。   裴焱后来回想起来,仍旧忍不住浑身一个战栗,心有余悸道:“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本来还能忍受的脑子里只来得及窜出三个字。”   ——我的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   作者君本来想写个正经冒险副本,不知为啥又沙雕了_(:3」∠)_再给我个机会,我能正经的,我真的能,相信我…………… 第43章 太白仙山   青年的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双目圆瞠,嘴巴大张,一句歌词卡在喉咙里没能唱出来……一脸被炸懵了的表情。   他低头看向面前巴掌大的花鲤鱼,恍恍惚惚、混混沌沌、懵懵怔怔、痴痴傻傻的。   那边方桌上的五人亦不例外,全部呈痴呆状。   度秒如年,一句唱罢仿佛历经一世,人世的悲悲悲气气气伤伤伤疼疼疼一口气在感官里炸开,余音不断,绕梁三年。   然后在“大花鲤”欢快地唱完一句,兴奋地甩着大尾巴转圈圈,鱼嘴一闭一张准备唱第二句的时候……   青年把桌子掀了。   “你他娘的唱得太难听了!!!!!!!!!!”   魔音终断,心魂犹震。   裴焱五人眼前白光频闪,好半天仍不知今夕是何夕。   横公鱼猝不及防地被他掀飞出去,赶忙跳到临近的另一张方桌上,大大的鱼眼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它转动鱼眼懵懵愣愣地看着青年半晌……然后一脸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嫉妒我的才华???”   青年一口血涌上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见青年不说话……其实是说不出话,横公鱼“宽宏大量”地扬声:“没关系你唱的虽然比不上我!!但是只有一点点难听!!!我我我可以教你唱!!!”它兴奋地摆动起鱼尾,张嘴就道:“像这样……”   “你闭嘴!!!!”青年连带裴焱几人同时对它大喝。   横公鱼吓得一抖,转动着大大的鱼眼来来回回地看几人,委委屈屈的。   眸光含义:你们竟然都嫉妒我的才华!!   青年伸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有话好好说,让鱼别开口……”   裴焱几人终于好好地坐到了青年对面。孤尘仙君由于极度不适,一醒神就选择出客栈去透气。脸色刷白。   “你们也是过来封印(yin)心魔池的吧?”青年警惕地盯着裴焱肩膀上的“大花鲤”,一边瞪着它一边开口直接挑明了。“没用的,封印不了,快带着这鱼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无欢道:“这位兄台为何说封印不了?”   裴焱也道:“是那个心魔池太难封印,还是那什么墓的位置不好找?”   灰衣青年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长剑。“心魔池好封印,千机墓也好找,但是你们到了墓前却进不去。”   无忧:“为什么???”   “你们知道此地千机墓有个守墓人吗?”青年道:“只有他手上的钥匙能打开千机墓的门,要进千机墓你们必须先找到这个守墓人。”   无忧纳闷:“他不是守墓人嘛!肯定在这里好好守墓啊,为什么还要去找???”   裴焱一瞬间有感面前之人流露出了极深的伤感之色。他道:“他失踪了……三千年不曾回来过了。”   灰衣青年抬头看向几人:“他是太白山的绛画仙君。”   片刻后,孤尘剑自堕魔之地飞驰而出。   白衣仙人立身剑上,身后跟着裴焱和无忧。   似乎因为本命剑上站了妖物,孤尘仙君的脸色很难看,剑驰之速奇快无比。   为确认青年所言,六人决意兵分两路,一路去太白仙山询问绛画仙君之事,一路留在客栈里再向青年打探一下千机墓的位置。   孤尘仙君自然是前往太白仙山,裴焱便想也不想跟着他。无忧原本缩在一旁决计不和神经病煞星一起……然后她听到横公鱼说它不去仙山它想留下来教青年唱歌。   青年表示严辞拒绝之余,无忧、无欢、无念都震了震神,皆有往孤尘仙君那边去的意图。   其中无忧跑得最快:“我、我和我哥一道!!!”   横公鱼一脸惋惜:“鱼兄他妹!我以为你一定会留下来听我唱歌哇!!!”它身后的大尾巴又开始高速摆动,像花里胡哨的大蒲扇:“这首这首!是我最擅长的!!!鱼兄鱼兄你们听我唱完再走好了!!!”   然后在它张口那瞬一只手快速伸来捂住了鱼嘴,与此同时飞剑疾驰而出,一仙二妖可说是落荒而逃。   横公鱼愣了一下,转动大大圆圆的眼珠去看挡在面前、一袭淡绿色长衫之人,圆鼓鼓的鱼眼睛不停转动:“你是!你是鱼兄他四哥!!嗯?嗯??哇!!!你身上好香啊!!!像!像!!像梨花糕!!!”   即使被捂住了嘴,它一张鱼嘴仍旧在无念手心里张张合合地说着话。“四哥四哥!!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梨花糕哇???我想吃!我想吃!!!”   无念松开了它的鱼嘴:“没有梨花糕。”   “怎么会没有梨花糕??!!”横公鱼一下跳到无念肩头又跳到他面前,两片鱼鳍捧住无念的脸几乎贴着他吸了一大口气。   这鱼太过跳脱,猛地离近,水云君未能料到,只感脸上忽是一凉,左右脸颊都被它的鱼鳍捧住,下一瞬一张小鱼嘴离他的脸半寸不到,一脸陶醉地大口吸气。   “哇哇哇!!!真的好香啊!!!你好香!!!想吃!想吃!!!你有!你有!!你一定有梨花糕!!!分我一块嘛~分我一块嘛~~~四哥!四哥!!!”   它火焰色又大又宽还很长的大尾巴摆动地更快更欢,像摇曳跳跃的火焰。   水云君神色极淡,波澜不起,眼神宁远而淡,用手中白玉箫将鱼从自己脸上推了开。“没有梨花糕。”他只又重复了一遍。   横公鱼被他一推落回了桌上,下一瞬又跳到无念肩头:“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梨花糕???但真的好香!!你身上好香啊!!!闻起来好好吃!!!”   水云君浅淡静谧的眼神转向自己肩头的鱼,看了它一眼,便不再开口。   “四哥你为什么这么香???”   “四哥你喜欢吃梨花糕嘛!!??”   “四哥你想不想听我唱歌???”   “……不想。”   “好吧~”横公鱼用一片鱼鳍支起下颔:“那我不唱了……”   流风君无欢转目看着无忧三人离开的方向,此时转回目光,看向了他们一人一鱼。“你们聊得真开心。”他笑。   灰衣青年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两坛酒喝,此时一边喝酒便也一边打量了他们三人几眼。   .   云飞雾缭。   孤尘剑上。   “你让我抱一下嘛,我真的站不稳。”   “不准。”   “下了飞剑我就放手,就扶一下腰。”   “不准。”   身形一个踉跄,裴焱如愿趴到了孤尘仙君背上,一副心有余悸的语气:“我跟你说了我站不稳。”   转面看见白衣仙人冷凝的脸、和身上骤然升起的寒气,裴焱哄道:“你的剑飞得这么快,太白山一定很快就到了,就忍这一下。”   白衣仙人眉峰紧拧,双唇紧抿,半晌不言。   算是强忍了他扶在自己左右腰侧的两只手。   裴焱便小幅度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无忧,小萝莉甩甩刚刚推他的那只小手,对他眨了眨左边一只眼睛。   裴焱挑眉而笑。   ——是亲妹,干得好。   风声流窜在耳边,远处的仙山已隐约可见。   裴焱想到什么,突然凑近孤尘仙君道:“你把手臂张开一下好不好?”   白衣仙人眉间更拧,微转目看他:“因何?”语气微冷。   裴焱作沉吟之状,一脸正色:“你张开一下就知道了。”   白衣仙人半信半疑地向一侧伸出了一只手。   “不行,要两只手。”   漠然片刻,白衣仙人将另一只手也抬起,向一侧伸出。   “对,就是这样。”脸上笑意蓦然极深,裴焱双手紧紧扶在他腰上,人便倾身更近,几乎贴着他了:“MyHeartWillGoOn.”   “你在说什么?”未能听懂他口中所言,白衣仙人又冷了脸。   “这是一首歌,有机会我唱给你听?”裴焱挑眉道:“不过我从小五音不全,唱歌挺难听的。”   他想到蠢鱼,又道:“不过比起堕魔之地里那一人一鱼还是要好一些的。”   “不了。”孤尘仙君几乎和无忧同时开口,皆是毫不犹豫道:   “不听。”   “本公主这辈子都不想听谁唱歌了!!!”   裴焱便笑。   孤尘仙君拧眉看了眼自己伸出的双臂,又冷声问:“此举为何?有何意义?”   裴焱想了想,便与他道:“你觉不觉得此刻自己像一只自由翱翔的小鸟??”   无忧:“……”   孤尘仙君:“……”   裴焱被身前仙人一把抓住扶在腰上的手,直接从仙剑上扔了下去。   “哎?!”无忧赶忙伸出蛟尾去卷住他:“哥!!”   白色蛟尾一把卷住裴焱腰际的同时,蓝衣少年已于仙山山门之外踉跄落地。   “什么人?!”他一落地,太白山下守卫山门的两名仙门弟子便有感妖气,持剑跃出:“妖物!!”   无忧随后而至,收起尾巴站在裴焱身旁:“你们想干嘛?!”   “好重的妖气!”两名仙门弟子脸色骤变,冷汗涔额,看着无忧、无渊表情凝重至极,咬牙喝道:“大胆妖物竟敢闯我太白仙山!!”喝罢手中之剑便要前刺。   “退下!”白衣仙人收剑而落,冷着脸立身两名仙门弟子面前,周身清光流转,一身仙力威压压得那两名根基尚浅的仙门弟子险些当场跪下。   二人皆一震。   朱莲额纹、白衣、墨剑、双肩坠有黑色铁莲纹饰……   “莫不是罗浮仙山孤尘仙君?!”   此仙君六界无人不闻,因其杀妖除魔毫不留情的煞名;仙界更是如雷贯耳,因其修行之速无人可比的天赋……   百年不到,便登天境,那是何等武赋?!   “是我。”孤尘仙君冷声:“通报。”   不消片刻太白仙山山主丹阳仙君亲自到了山门外相迎。   丹阳仙君看起来是个颇明事理之人,不似孤尘仙君的冷面,言辞都惯于带笑,得知是因六界学院的试炼任务来此,立时明了,便道配合,且马上将人迎入了太白仙山大殿之内。   入殿那刻殿门外把守的两名仙门弟子看着无渊、无忧道:“这两妖物也要准许他们入殿么!”   无忧对着他们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试炼任务,本公主才不来你们这一穷二白的破山破殿!!谁稀罕了?!!”   丹阳仙君立时将两名弟子挥退了下去。“既是跟随孤尘仙君而来,不论是仙是人是妖都是客,不得无礼。”   无忧便转目看了丹阳仙君一眼,心道算这太白山主识趣~   “堕魔之地便在我太白仙山所在东灵地界内,为我太白山所辖之地界。”丹阳仙君听罢他们所问,便道:“其内心魔池原本被封印得好好的,但四千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松动,本君的师叔便自请去往加固封印,镇守千机墓……故千机墓的守墓人确是本君的师叔——绛画仙君。”   他看向孤尘仙君道:“师叔他兼有画残和画痴之名,孤尘仙君或许也听过他的名。”   裴焱便看向身侧白衣仙人,见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听过。”   裴焱忍不住问他道:“画痴我懂,画残是什么意思??”   孤尘仙君冷冷拧眉,回了:“所画,奇丑。”   裴焱愣了愣。   意思是这个绛画仙君非常喜欢画画,但画得非常丑……?   既然有画痴之名,是不是说明就算他画得非常非常丑,他还是特别喜欢画画??   裴焱禁不住啧了一声,笑道:“这也算是个奇葩了~”   丹阳仙君看向裴焱,露了点笑意,随后便道:“便如你等所知,师叔他已经失踪了三千年,千机墓乃我师父、师祖合无上法器精心炼铸而成,无人能破开,只有那唯一的一把千机墓的钥匙能打开。”   “所以我们一定得去找那个失踪了三千年的绛画仙君嘛??!!”无忧嚷道。   丹阳仙君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却道:“这倒不一定……”   几人有惑,便听他道:“师叔他失踪,我太白仙山必定派人寻过他千万遍了,实在是寻不到……所以你等若要寻到他再封印(yin)心魔池恐怕不易,但据本君所知,那千机墓的钥匙却并不一定在师叔手中。”   “咦???”无忧奇道:“他不是守墓人嘛???钥匙不在他手里在谁手里???”   “师叔在千机墓守了一千年,那一千年间认识了一位知交好友,据闻师叔失踪前曾将一方锦盒交予他。”丹阳仙君看向孤尘仙君,有些尴尬道:“不瞒孤尘仙君,师叔他这位知交好友非仙非人,而是一位魔。此魔正是万年前犯下大错、被我师父焚月真君缉拿锁在了堕魔之地困魔穴之中的雾魔醉音君。”   “三千年前,师叔出门前将一方极为重视的锦盒交予了他保管。”丹阳仙君脸上尴尬之色愈重:“虽不知他为何将自己珍重之物交予一介魔物,但师叔向来看轻身外物,他所重视之物极有可能便是千机墓的钥匙。”   孤尘仙君拧眉,裴焱便看着太白山主问道:“你的意思,千机墓的钥匙在那方锦盒里,此刻就在那个雾魔醉音君手里?”   丹阳仙君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盒中之物我虽未见过,但觉极有可能。”   “如此绛画仙君失踪三千年,心魔池的封印一再松动,你们太白仙山就没有想过去跟他讨来锦盒拿回钥匙,打开千机墓重新封印(yin)心魔池??”裴焱问道。   丹阳仙君叹了一口气:“这三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仙家亦或对心魔池有所图的妖魔去找过此魔,想从他手中讨来锦盒。但都未能成。”丹阳仙君拧眉道:“便是本君亲自去讨,他也未予……此魔善逃善遁善掩,竟无人能拿他有办法……师叔的锦盒便一直在他手中。”   裴焱想到堕魔之地的奇雾:“他一直就在堕魔之地?”   “嗯。”丹阳仙君点头道:“此魔离不了堕魔之地。只因万年前家师缉拿此魔锁在堕魔之地困魔穴中,本意是关他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未至家师便坐化了,他生前所炼缚魂索无人能断,所以此魔便一直被锁在堕魔之地,已然整整锁了一万年。”   “我屮!”无忧不禁嚷声:“那不是白白被多锁了七千年?!这么倒霉的嘛!?”   丹阳仙君又是尴尬点头。   自太白仙山大殿内出来,一仙二妖便又迅速御剑而回。   无忧站在剑尾上,朝身前之人喊道:“我觉得这个丹阳仙君有问题!”   裴焱听了一愣:“为什么?”   “他自己都说了三千年来除了想封印(yin)心魔池的仙家,还有很多对心魔池别有用心的妖魔去跟那个雾魔要过锦盒!”无忧悄咪咪地指指前面的白衣仙人,对裴焱道:“神经病……不是,孤、孤尘仙君还好,我们可是妖哎!他当着我们一个仙两只妖的面把什么都倒出来了!就没有想过这次试炼任务要是没完成,我们回去跟其他的妖魔一说!那得多少妖魔鬼怪去跟那个雾魔抢盒子???”   无忧道:“所以他要么跟那个什么醉音君有仇!要么根本不想仙家去封印(yin)心魔池~反而可能更想要装着千机墓钥匙的盒子落到妖魔手里!”   裴焱笑了笑,道:“那你就没有想过他或许觉得孤尘仙君不会留我们活口,对我们三个说了就等于对孤尘仙君一个人说了?”   小丫头一愣:“对哦……也有这个可能!”她突然抬起小脸“唰”地一下看向白衣仙人的背影:“不不不……十十十、十万积分呢?!神经……孤、孤尘仙君应该不会杀我们的吧……”   她说是这样说,小身子已经缩到了白衣仙人回头也看不到的死角:“而且哥……哥你不是已经……”和他这样那样了吗?!   他还杀你……也太……太没良心了吧?!   裴焱见她当真,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吧,孤尘仙君不会杀我,也不会杀你。”   无忧捂着额头。   不会杀你可能是真!不会杀我我可不敢当真!!!   白衣仙人亦是冷哼一声,转目回头悠悠冷冷地瞥了裴焱一眼。   眼中之意: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裴焱伸手扶在他腰上,眸映星月,笑着回望于他,口中道:“这个世界只一个我,杀了我,你可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泰坦尼克号的梗老吗? 第44章 魔毒   孤尘仙君面色冷然置若罔闻,眼角余光只往下瞟,落在他又扶上自己腰侧的手,然后寒声道:“手拿开。”   裴焱原本明艳的笑容一僵:“……哦。”   无忧站在他俩身后受不了地猛翻白眼。   “如果不是丹阳仙君有问题,那就是失踪的那个什么仙君有问题!”无忧站在仙剑上,又向身前裴焱喊道。“我总觉得他那个知交好友根本就是被他坑了!”   裴焱回头看她:“怎么说??”   “哥你想啊,他走了这三千年谁最倒霉??不就是那个替他保管锦盒的魔头,大家都觉得千机墓的钥匙在他手里,这三千年肯定没少去找他麻烦。而他又被锁在堕魔之地,逃又逃不了,估计没少受欺负。”   裴焱听了忍不住要点头:“这样盒子还没落到别人手里,看来这个雾魔很拼。”   “对呀,但是他就不想那什么仙君把自己的宝贝盒子交给他保管,这件事别人怎么知道的?”无忧道:“如果不是那个仙君自己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那个丹阳仙君怎么会知道???”   孤尘仙君显然也听到了,一副俨然不动、面无表情的神色。   裴焱微皱起眉问:“如果真像你说的,是绛画仙君坑害雾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仙坑魔还需要理由!”无忧想也不想道。   说完发现孤尘仙君往后回头斜睨着她,忙又缩起脑袋道:“当、当然孤尘仙君例外……”她说完这句,求生欲极强地对着白衣仙人乖巧又谄媚地笑。   笑罢,见白衣仙人转回头去,松了一口气……又当即恢复了理直气壮的语气:“那太白仙山的山主说他们是知交好友,可是一仙一魔,能有多‘知交’?两人究竟交情如何谁又知道?!”   裴焱看她在乖巧和张扬之间切换得天衣无缝,忍不住要笑。“你这小丫头,脑子机灵得很呀。不过你一直这样把人往坏处想的?”   小萝莉理所当然又引以为豪:“那可不!只把人往好处想的那都是傻子!”   裴焱竟觉无言以对。   “到了。”下一瞬孤尘仙君冷道。   墨色仙剑一下冲入底下白茫茫雾气中,裴焱和无忧有感脚下长剑在缩,立时旋身而落。   却在落地那瞬,身上没来由的一冷。   “有东西!”不知是他这具妖身的敏感还是他长期在比赛场上练出来的警觉,总之一落地便感觉迷雾之中有东西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盯着他们在看。   一种被环伺的感觉。   孤尘仙君轻甩了一下被他扯住的长袖,没甩开,便也没有再甩,只冷冷哼了一声:“魔物之息,我会比你迟钝?”   白衣仙人身上的仙力威压陡然更盛,裴焱明显觉到盯着他们的视线骤然离远,被环伺的感觉一轻。   想是环伺之物感受到强大仙力威压不敢靠近,本能地逃遁躲远了一些。   “这些是什么?”裴焱看他没有出手,只是震慑,不免好奇。   “心魔群。”白衣仙人面不改色地往前走:“杀不死,也不足为患。”   裴焱想到:“就是从心魔池里逃出来的那些?”   “嗯。”   “为何杀不死?”   “心魔有源,生出心魔者就是它们的源,源不灭,心魔不死。”白衣仙人冷然道:“能彻底杀死它们的只有它们自己的主人。”   裴焱似懂非懂,眼角余光往后一瞟,突然瞥见一抹黑影自身后掠过:“那也是心魔?”   话音未落,孤尘剑应声而出,墨色微光尤如一道寒芒掠过裴焱眼前。   “不是。”白衣仙人冷冷道:“那是魔物!”   一声喑哑惨叫响起,下一瞬孤尘剑带着一路滴溅的血迹飞驰而回。   “你……已经杀了?”裴焱愣愣地看着飞回的带血仙剑。   孤尘仙君手指着仙剑一划,剑上鲜血立时褪净,而后长剑轻吟一声飞回了仙人背上所负剑鞘中。“法器救了她一命,让她逃了。”   “就像丹阳仙君说的,难道是来找那个雾魔要盒子的其他妖魔??”裴焱猜想。   白衣仙人凛眉:“极有可能。”   裴焱便道:“那我们需得尽快找到那什么音君才行。”   这时一直拽着裴焱手腕的无忧看着飞回白衣仙人背上的长剑便咽了下口水。下一瞬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回的难道不是客栈附近吗?怎么没有听到蠢鱼唱歌?”   “估计被其他人捂住了嘴吧?”裴焱一想又觉不对:“即使被捂了嘴不准它唱歌,它说话的声音也应该很响。”   裴焱立时往迷雾前方看去:“你说的对……如果在附近,我们没理由听不到蠢鱼的声音。”   孤尘仙君立时领他们往前行:“客栈到了。”   三人重又看见那破檐朽柱的雾中客栈,惊见黑色魔雾几乎将其笼罩,心头立时一重。   待到急步跨入,便见其内一片狼藉,满地横尸与血。   裴焱脸色一变,无忧身上的小粉裙一瞬间被亮白的鳞片所覆,变换成了一件银光湛湛的软甲战衣。   “蠢鱼!!”她喝道。“老四?!”   二人待要往前,被白衣仙人冷声拦住:“站着。”   下一瞬锦屏灵藤“唰”的一声驰出,化生出十数根细藤将满地尸首全都翻了过来,周身也都一一探过。   裴焱便见有几根锦屏灵藤接触到地上尸首之后藤枝迅速变紫。“那是?!”   “魔毒。”白衣仙人伸指一划,将变紫的灵藤斩断,将其余灵藤收了回来。“都是妖魔尸体,他们三人不在其中。”   目光落到离断藤最近的那一具男尸上,白衣仙人又道:“使出魔毒的即是此魔物,被长剑贯心而死。他指尖有皮肉,杀他的人也中了魔毒。”   听到剑,裴焱立时想到那个击剑狂歌的灰衣青年:“是那个青年杀了他们?”   无忧闻到了熟悉的妖气:“老四和那只骚狐狸应该也有帮忙。”   锦屏灵藤突然又伸出一枝,卷上了客栈中间那已经散乱在地的椅柱、桌脚。正是此前那灰衣青年所坐的地方。   “那人,也是个魔。”孤尘仙君眸光微抬,语声已极为冷冽。   .   层层白雾从眼前漫开。   灰衣青年行于前,领着二人一鱼已不知走了多久。   “鱼。”迷雾中,无欢突然出声道:“你与无忧的关系很好?”   正跳在无念肩头上左顾右盼看这些白茫茫雾气的横公鱼闻言转向身旁这不太熟悉的妖,想也没想道:“是哇!!虽然刚见面的时候她想摔死我还是砸死我拿去做烤鱼来着!!!”   无欢听了一笑,眯起眼儿更加打量着这只花鲤鱼:“我听闻……吃了你们横公鱼可以邪病全去,百毒不侵……”   他说到这里眼角余光便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灰衣青年。“是不是真的?”   “哇!!你怎么知道?!!”横公鱼骄傲地摇起又大又长的大尾巴:“我们横公鱼可是下界神兽里面最长寿的!!又漂亮又厉害!治病去毒!都是小意思~!!”   无念转目看了无欢一眼,眼神远冷。   流风君视而不见,便只对着他们一人一鱼笑了笑。轻言道:“如此听来,用处确实很大~~~”   灰衣青年领着他们再走了片刻,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墨色的庞然之物。   待到走近,无欢、无念和横公鱼看清是一座横亘的丘陵。   “哇!!这丘陵看起来好硬!!!”横公鱼拿一片鱼鳍指着面前通体漆黑,看起来极为坚硬沉冷的丘陵矮山。   灰衣青年将他们领到了丘陵正前方,一座玄铁色的墓门前。   “这就是千机墓。”灰衣青年回头看向他们道:“心魔池便就在此墓中。因你们在客栈中助了我,所以我应你们所求,带你们到了千机墓前。”   无欢看着他,此时便微微一笑:“既然都已到了墓前,何不再替我们打开墓门?”   灰衣青年眉间一皱,冷眼看他:“你此话何意?”他不客气道:“我已经说过了,千机墓只有守墓人能打开,你们要想打开,就去找守墓人。”   无欢一只手轻抚臂上红纱衣,语声缓慢:“即便在如此迷雾之中,你亦能准确且迅速地带我们来到此千机墓前,可见你对此墓有多熟悉,只怕这条来千机墓的路,你已经走了不下千百回。”他幽幽冷冷道:“除了千机墓的守墓人,还有谁能对千机墓这样熟悉?我说的对吗?绛画仙君?”   他一言罢,身上红纱衣被他妖力一激,突然向着前方飞驰而出。   灰衣青年眼疾手快地避开了他扔向自己的红纱衣。   便见那血色纱衣伸展双袖,就像个人一样飘浮站立在了灰衣青年面前,做出了攻守姿势。   “自从见到你我身上这件血狐灵衣的魔息便越来越重……”无欢抬眸轻睨着几步外的灰衣青年:“你已经堕魔了对么?绛画仙君?”   灰衣青年对着他即是一声冷笑。   下一刻身上灰衣长袍被黑色魔息所包裹,待到魔息散去,便是一袭玄色甲衣,他双眸慢慢转变成琉璃透白之色,发色一寸寸变回原来的浅灰色。眸形往上一挑,双眉带煞。   “我是魔。”青年的声音也更加沉冷了几分:“但我不是绛画。”   “妖魔本是一家。”周身妖气一扬,无欢露出了三条白色狐尾,对着他微微一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绛画仙君,此番请你拿着千机墓的钥匙为我们打开墓门……可好?”   “我已说了我不是绛画仙君。”灰发之魔冷冷回望面前狐妖,怒声道:“更非守墓人,手里也没有千机墓的钥匙!”   “你在客栈中已经中了魔毒。”无欢看着他,微微眯起眼:“如果还不乖乖照我的话做,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灰发之魔连声冷笑:“一再咄咄逼人,原是仗着本君已中魔毒在身,阴险诡毒真是狐妖本性!”他蔑声道:“小人尔。”   无欢亦是冷嗤:“是又如何?”他眼中眸光一寒,伸手一拂,血狐灵衣立时挥袖向灰发之魔扫去。   虽不过是件衣物,但血色纱衣凝满妖力挥来扫去,竟像活人一样灵活,它躲避魔物攻击时有纱衣的轻薄优势,但一旦挥出拍在灰发之魔身上的力度又不似纱衣的轻软,而是厚重有力,灌满了妖力,相当难缠。   灰发之魔与血狐灵衣战了片刻,脸色越来越差,只感每次碰触纱衣,手中魔息都被其源源不断地吸去,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好一件阴险的法器!”   无欢扬唇便笑:“过奖。”   无念退至一旁没有出手,他肩头上的横公鱼眼花缭乱地望着灰发魔头和他面前正跟他打架的红衣服,大大的鱼眼里满是新奇:“哇!!好厉害的衣服哇!!!感觉比我能打!!!”   无欢嗤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下时血狐灵衣往后飞退,正退到无念一旁,灰发之魔飞身一掌,将血狐灵衣打退数丈,转身便向无欢迎面逼来。   血狐灵衣待要撞在无念身上,被其一管白玉箫挥开了,但其肩头的横公鱼被纱衣袖管一扫,也扫飞了出去。   无欢意料之中地看到逼至面前的魔头眼角余光瞟向了飞悬空中的横公鱼。   刹时大雾漫眼。   无念神色一凛,待向横公鱼飞出的方向一把抓去,被雾中不知谁的手猛地推回。   无数黑影突然从雾中窜出,围绕着雾中之人嘻笑、戏谑。   “让我进入你的内心吧~”   “让我助涨你的欲望吧~”   “让我帮助你获得快乐吧~”   无欢的身影似是在迷雾中向着灰发之魔的身影追出了数步,之后被浓雾中的心魔群所围,已看不到魔头的身影也辨不出方向。   心魔群舞,藏身浓雾之中围着他与无念叫嚣不已。   无欢一招手收回血狐灵衣,正沉眸,便听几步外箫声一起。   顿时脚下的地面似乎有什么在挣动,不多时数道长影自地面之下破土而出,越长越长,生长抽枝,片刻不到,二人周身所处竟成了一小片密林。   雾中水分很快被林中植被吸尽,眼前渐复清明。   藏在雾里的黑影发出了几声惊疑叫声,纷纷四散逃离。   迷雾散尽之后灰发之魔也已寻不见。   横公鱼也已不见。   水云君无念立身林中最密的一株植株根侧,慢慢放下手中之箫,冷视无欢。   “你是故意害那条鱼。”   无欢挑了挑眉,一脸的肆无忌惮:“你别乱说~本君也没想到这魔头会弄出一片大雾来作幌子,捡了那条鱼去。”   他啧了一声:“那鱼正好解他魔毒,也难怪他会动心了~”   无念忽然看了一眼无欢身后。“此话也是你所引出,你岂非不是故意?”   “是又如何?”无欢双眼眯起,笑着道:“四弟难道不觉得那条鱼太聒噪了吗?你一向喜静,没了那条鱼,你我耳旁岂不清净?”   无念便往一侧退了两步,看着无欢。   眸中无绪,表情冷淡。   下一刻布满细密白鳞的巨型蛟尾猛地扫来,重重将无欢拦腰扫出,“砰”的一声砸在密林枝干之上,又滚落下来。   无欢心魂俱震,趴在地上就吐了一口血,一只手撑在地上咬牙抬起头来,便见无忧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脸色冷寒,双目圆睁,寒声怒道:“蠢鱼呢?!”   无渊和白衣仙人站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要蠢鱼还是要烤鱼! 第45章 醉音君   横亘在冷硬如磐石铸铁一样的千机墓前,青翠繁茂的密林显眼至极。   裴焱三人循着箫声而来。   因知无欢、无念、横公鱼在一起的灰衣青年是魔非人,故三人赶来时有收敛了气息,不想正听到无欢肆无忌惮的言语。   无忧当场将他狠抽了一顿。   裴焱看在一旁,一脸的焦躁。   教训的时间久了,白衣仙人微拧眉,冷冷与裴焱道:“你还不过去。”   裴焱正有此,大步走向被无忧蛟尾卷起,又欲摔向地上的流风君。   无念看着无渊背影,也觉眼下上前制止无忧、一行人先行正事要紧。   于是他孤尘仙君便见无渊朝着流风君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   水云君无念:“……”   孤尘仙君:“……”   兄妹俩联手将无欢狠揍一顿,打完警告道:“再敢这样偷施暗算,坑害自己人,下次就不是打一顿可以解决的了!”   说完将鼻青脸肿、受伤不轻、狼狈无比的无欢大力拽过来。   语声转而焦急:“我们赶紧去找蠢鱼!”   无念孤尘仙君都静了三秒,之后无念开口道:“跟着我,我能找到它。”   不多时几人来到铁铸丘陵的背面。   此处迷雾甚浓,便如无物,但无念指着丘陵冷硬的石面便道:“它在这里面。”   孤尘仙君看罢,伸手于空中快速画一字诀,推向石面。   刹时石面斑驳脱落,很快露出一方洞穴石门,石门上刻着丹砂为墨的三个大字:困魔穴。   “这里是困魔穴,那那个人……不是,那个魔岂不就是……”裴焱马上道。   “雾魔醉音君。”白衣仙人接了他的话。   一仙四妖快步入内。   洞中幽深广阔,洞径极多,两壁的岩石呈暗褐色,像凝固起来的血,摸起来冷硬紧绷,微微有点发烫。   无念却能在满洞不知前路的路径洞室中毫不滞缓地快步前行,似乎洞里闷热潮湿的空气过多的岔路都未能干扰他分毫。   直到走到一方洞穴前。   一股葱、姜、蒜加在一起爆炒的香味伴着难听至极的歌声迎面而来。   五人站在洞穴(xue)口,便见洞内灶台、桌椅齐全,锅碗瓢盆、筷子勺子应有尽有,角落里还有酿酒用的的陶鼎、大口樽、漏缸、陶瓮。俨然一间非常生活化的厨房。   而那灰衣青年——已然恢复了灰白发色、琉璃眼的雾魔醉音君,正一边哼歌一边翻炒锅里的葱、姜、蒜。   灶台边,横公鱼在他手旁上窜下跳:   “加点酒!对对!!再加点酱油!!对对!!!小红椒切了没呀???”   “没切?!做鱼怎么能不放小红椒!!这样不好吃!!!我来帮你切!!!”   几人:“……”   裴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有点心累地喊了。“蠢鱼……”   一魔一鱼闻声回头,歌声嘎然而止。魔头似乎没想到他们这么快这么毫无声息地就到了自己“家”里,愣在原地,一只手机械地翻着手里的炒锅,一时没回神。   横公鱼则是兴奋地跳转过身,扬着握在右边鱼鳍里、正切小红椒的菜刀欢快地喊了:“啊!!鱼兄你们来啦!!!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众:“……”   它有点像女主人……而不像一条即将被下锅的鱼。   片刻后一仙四妖一魔一鱼围坐在一桌。   桌上是无念炒的几盘小菜,菜旁是醉音君拿出来的几壶小酒。   孤尘仙君冷冷看着坐于面前的雾魔,几度欲拔剑,被裴焱牢牢压住了袖口。   “是这样……”裴焱啄了一口小酒,语气随道:“我们既然坐下来好好谈了,那就好好谈。”   醉音君拿着筷子吃着菜:“我不是守墓人,千机墓的钥匙没有,封印(yin)心魔池找我没用。”   “你还是想要我们去找绛画仙君。”裴焱看着他道:“我已经注到了,前后两次,你都在引导我们去找绛画仙君。”   醉音君的筷子停了一下。半晌才道:“是。”   “可是绛画仙君已经失踪三千年了。”裴焱放下酒杯:“要么他已经出了什么外,要么……”顿了一下,他续道:“他自己躲起来,不想让人找到他。”   “不可能!”醉音君握着筷子的五指一紧,“与我道别时,他说不日便回。他定然想回,却无法回来。”   无忧呵呵了一声:“‘不日便回’,‘不日’了三千年~~~”她呵完眼疾手快地从横公鱼筷子底下抢走了最后一筷子胡萝卜丝。   “啊!我的胡萝卜丝!!!”一张鱼嘴里明明已经塞满了菜,看见胡萝卜丝被夹走横公鱼还是忍不住惨呼一声,大大的鱼眼里满是垂涎。   几人都没怎么吃,一桌子菜基本全是被无忧横公鱼吃掉。二人……不是,一妖一鱼都吃得津津有味。   横公鱼三口两口咽下嘴里的菜转向无念:“你做的菜超好吃!!!”言下之它还想吃。   水云君神色始终淡淡的,闻言也没什么表示,直到被那双垂涎不已的鱼眼紧盯了半天仍然没有转过去的思,他才慢慢补充了句:“下次。”   “大花鲤”顿时鱼眼一亮,对着他狂甩花里胡哨的大尾巴。   醉音君看了出言讽刺的无忧一眼,半晌才道:“无论你们怎么说,我坚信他会回来……他说了他会回来。”   “所以你就一直守着他给你的锦盒在等绛画仙君继续回来守墓?”裴焱看着他问。   “呵。”醉音君放下了筷子:“你们果然也知道锦盒了。”他的眼神顿时幽冷起来:“是不是也要我打开锦盒给你们看一看?”   裴焱正色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是封印(yin)心魔池,绛画仙君托你保管的锦盒里很可能放的就是千机墓的钥匙。这个他跟你说过吗?”   醉音君冷漠摇头:“没有。他只说‘帮我保管一样宝物,我下次来了跟你取,谁也不许给,也不可私自打开,此乃我日后传世的至宝。’没有明言盒子里是什么。”   无忧便问眼前的魔头:“那那个盒子里是千机墓的钥匙吗?!”   醉音君回望她,滞声良久,道:“不是……不知道。”   无忧惊奇:“是不是还是不知道???”她突然把眼睛一瞪:“你不会真的听了他的话没打开过吧?!三千年都没打开过?!!”   醉音君冷面:“是又如何!”   几人:“……”   居然有这么老实的魔?   “我与他乃是知交好友,答应了的话,岂会不算数?”醉音君道:“如果你们也是想要我打开锦盒,亦或把锦盒交出给你们,也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便告诉你们,断无可能!”   “你身上的魔毒呢?”裴焱便道:“我们有办法解你身上的魔毒,只要你……”   醉音君转目回望裴焱,极为蔑视地打断了他的话:“想要我以违背诺言来换取苟且偷生,做梦!”   他说这最后两个字时,孤尘仙君的眉已经冷冷拧起。   裴焱道:“我们并不是想要带走锦盒,如果锦盒里不是千机墓的钥匙,立刻便会归还于你。”   醉音君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做梦!我不会打开锦盒!他没回来之前谁也别想打开锦盒,更别想从我手中拿走锦盒!”   裴焱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死守一个承诺,万一是错的呢?”   雾魔冷笑:“那就一错到底!我答应的事,无论善恶是非,即便是死,也不会失信于他……对错,又算个屁!”   言至此,几人都已知道无法再谈,眼神几度交会。   下时锦屏灵藤“唰”的一声飞驰而出,迎面将雾魔牢牢捆住。   孤尘仙君冷道:“不交,便自取。”   醉音君大笑一声,睁目道:“你们如此强抢,又有什么分别?!”   “为了封印(yin)心魔池,结束堕魔之地心魔群舞之象……”裴焱站起来道:“就只能得罪了。”   “我早已料到!”他极为厌恶地看罢几人一眼,便是一声冷笑,下时被锦屏灵藤捆住的身体突然化作一片浓雾,瞬间挥散。   锦屏灵藤猝然落地。   灰白色的浓雾朝着洞口窜出,又向洞中其他洞径飘散窜去。   白衣仙人指剑而出,却都从雾中穿过,只得收剑。   裴焱看了惊奇道:“如此状态竟好似奈何不了他?”   难怪他能凭一己之力在这堕魔之地守此锦盒三千年。   “追吧!”裴焱道一句,几人朝着窜入其他洞径内的雾魔追去,很快到了困魔穴深处。   身旁两侧深褐色的洞岩好似一下子推远了,几人回过神来便发现前方灰白色的浓雾不知何时变成了紫红色,心神本能地一凛,未及深思,眼前景色蓦然一变。   无忧转头四顾,却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正狐疑,便见前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四周的景物也慢慢补齐,跪满了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这里是……妖宫。   一个黑甲长衣的高大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正从她面前走过。   “妖王殿下,九公主殿下。”所到之处,所有妖侍、妖从都低头跪下,向他们行礼。   小女孩自豪地仰头看身旁高大的男人:“父王!他们每次见到我都跪!”   妖王暗蓟一把将小女孩——也就是她抱了起来:“我的忧儿是除了厌儿之外唯二传承了本王血脉的妖,你是强大的蛟,他们不过是些弱小的蝼蚁之辈,跪你是应该的。”   小女孩大眼晶亮地被男人抱起,脸上满是骄傲:“因为我强大,他们弱小,所以他们应该跪我!”   妖王不容置疑地看着她:“对,因为你强大,他们弱小,所以他们应该跪你、臣服你、受你支配、匍匐在你脚下,这就是弱小的妖应该呆的地方。而强大的妖,理应被他们恐惧膜拜,享受支配他们的乐趣,将他们牢牢踩在脚底下。”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父王是说!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妖王眼中炙亮,面带微笑,毫不犹豫地回她道:“我的忧儿非常聪明。对……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   画面一转。   她仍旧被父王抱在怀里,小手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七皇子。“父王,我要他的鱼鳞玩嘛~”   父王对她笑得仍旧很慈爱:“不能要别的东西玩了?鱼鳞对鱼等于人身的皮,你要他剥一块皮给你玩?”   小女孩觉得理所当然。   剥一块皮怎么了?像他这样无能又弱小的妖不是理所应当臣服于她、被她牢牢踩在脚底下吗?   她比他强大,所以她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呀。只是剥一块皮又有什么不可以?   “对呀对呀,我就是要他那金色的人皮玩呀!”   父王看着她摇了摇头,语气仍旧很温柔:“那好吧。”   她毫无感觉地看着最宠她的父王用妖力罩住地上弱小又无能的七皇子,逼他现出原形。   而这个理应是自己七哥的人还真的非常非常弱!只是那么点妖力强压,竟然就能让他手脚都开始抽搐萎缩……真的好弱啊。   无忧觉得自己踩死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但是这时候一个穿着水蓝长裙、长得特别漂亮的女人跑了过来,扑在弱小又无能的七皇子身上,不顾一切地帮他抗住了父王的威压。   她说:“求陛下放过渊儿!离歌、离歌愿代渊儿为九公主献上金鳍鱼鳞!”   她好烦啊。   无忧想:我想要拿来玩的明明是这个最弱小、最无能的七皇子的鳞片……反正他这么弱,就是用来给强大的她父王支配享乐的呀,这个女人跑出来干嘛?!   但是看着这个女人趴在弱小又无能的七皇子身上,一副完全不肯起来的样子,无忧鬼使神差地呶着嘴,点了头:“那好吧,她的也一样。”   其实根本不一样,她跑过来想要踩的就是这个整个妖宫最无能最弱小的七皇子,拿他的鱼鳞去告诉自己宫里那些陪她玩的小妖们:看吧!弱小的妖就是会被她为所欲为~~~   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要跑过来多事?   真烦。   顿时无忧把玩着手里金灿灿的鱼鳞,也没觉得有多好玩了。   她被父王抱着离开七皇子的寝宫,百无聊赖地回头,就看见那个漂亮女人将地上缩成一团的七皇子紧紧抱在怀里,用比父王跟她说话时还要更温柔的声音对那个无能的七皇子说:“没事了,娘在这里,不怕。”   娘?   娘是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娘,所以她不嫌他弱小?即使这个七皇子无能成这样???   娘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介绍一下无忧熊孩子心理的由来,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_(:3」∠)_ 第46章 幻阵   “父王……”无忧想问什么。   关于娘,关于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那样拼命保护那么无能的七皇子,关于……她的娘?   小女娃儿仰头看着环抱着她睥睨众妖、在群妖跪伏中一脸蔑视地向前走的妖王,突然什么也问不出口。   眼前的景像忽然一变,粼粼水光映入眼帘。   是在渡仙船上。   以往那么无能、懦弱、没用的七皇子竟然挡在她面前。   身前是六界出了名的神经病煞星的锦屏灵藤……还有妖魔界无人不惧的孤尘仙君的三清断魂针。   一针入额,魂飞魄散。   原本是整个妖宫最弱小最无能的七皇子将除了父王和大哥以外最强的她挡在身后。   那个神经病仙君叫他让开,对他说:“凡是妖,便死有余辜。”   可是他仍旧一动不动,护着她,说:“那老子跟她一样,你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害怕的时候。   第一次被原比自己弱小得多的人护在身后。   惊惧、害怕、庆幸、惶恐,还有不知所措。   对,不知所措……心里一角,满满都是不知所措。   这样之后她该怎么做呢?   父王没有说过。也没有其他人跟她说过。她该怎么做才对???   继续让他臣服自己吗?   但是他好像变得比她强了,她跟他拼过妖力,他比以前强多了!让她很忌惮。   而且他还敢挡在杀妖不眨眼的神经病仙君面前……他应该真的比她强了。   所以是自己应该臣服他了吗??   她觉得很可能是这样……但是心里很不爽。   以前明明是他一直比自己弱,为什么一下子会变成自己要臣服他?那他会不会也让自己跪他?将自己牢牢踩在脚底下?还有他娘的鱼鳞,他会不会要报仇,也来拔自己的鳞片玩?   不爽,不爽,真的太不爽了。   除了不爽,还有害怕。   害怕他会像以前她踩他一样来踩自己,用法器打她,剥她的鳞片玩。   还好……   他虽然变强了但傻得很,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比她强了,以后是她该跪他,臣服他,被他支配,就只是不时抱抱她,陪她一起吃好吃的,跟她一起说话,还会陪她一起玩~   自己只要叫他一声哥哥就行。   只要跟着他,叫他一声哥,她就不用跪他也不用被他踩在脚下,其他所有被支配的妖得做的她都不用做。   她和他就好像没有臣服和被臣服一样……就好像,就好像,是平等的!   她越来越感觉出来……   他对她好像根本没有支配的意识?没有要她跪,没有要她匍匐在他脚下,也没有拔回她的鳞给他娘报仇。   即使已经比她强大,他好像也没有为所欲为。   她觉得很开心,她喜欢和这个七皇子像这样相处,一起说话,一起吃好吃的,一起认识越来越多的玩伴,她们就像是话本里写的、人间里的普通兄妹一样。   没有支配与被支配,没有臣服与被臣服,没有强大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弱小的就会被践踏直到踩在脚底下。   只有哥哥抱着妹妹走在山道上,陪着妹妹一起吃好吃的,和妹妹及他们的玩伴一起说话玩耍。   她从来没有感觉像这样开心快乐轻松,每天都好像有数不完的趣事在等着她,她猜不到蠢鱼和哥哥的反应,也不知道每天他们会对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会一起去吃什么好吃的,但就是好期待啊。   不会一遍又一遍地跪她、嘴里喊着:“九公主殿下。”也不会看见她就发抖瑟缩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   他们是平等的,他不怕她,她也不用恐惧他,他们一起吃、一起说话、一起高兴地度过每一天……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想一直和哥哥、和蠢鱼、和宇境院的几只鬼这样相处下去。   无忧刚想完,大眼里星星闪闪地亮着光,手心里就突然一重。   低头一看,白焰炙魂圈被她握在手里。   四周景象突然又一变,是妖宫的铁牢。   她面前就有一间异常昏暗的牢房,脏污乱差,地上蜿蜒流着血,一个身影蜷缩在牢房角落里。   无忧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又像从来没见过,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铁牢。   然后她看清楚了铁牢里的人。   无渊满身是血地趴在地上,眼睛里满是讥讽,看着她说:“如你所见,我妖力全废,又变弱了……所以你来这里是不是又要把无能又弱小的我踩在脚底下、剥我的鱼鳞玩?”   无忧震了一下,一双大眼懵懵地看着他,手里的白焰炙魂圈有点抖。   她想说不是。   “我知道你根本没把我当哥哥……”铁牢里的无渊眸子里全是冰冷仇恨的光:“你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比我弱了,觉得我比你强,所以才叫我一声哥哥,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如果我变弱了,你又比我强了,你一定会再把我踩在脚底下,用你手里的白焰炙魂圈砸在我身上,一片片地剥我的鱼鳞玩……”   我……我……   无忧懵懵震震地看着他,大眼里全是恐慌和无措。“我……我……”我不知道……   她想说她不会。   但是她确实是因为意识到他比自己强,才会愿意跟着他,才会肯一直叫他哥哥。   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再次比他强,她会怎么做……她还会不会再把他踩在脚底下……再去剥他的鱼鳞玩……   “你会的。”铁牢里的无渊猛地爬到了她面前,双手紧紧抓着铁牢的栏杆,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对着她,又痛恨又厌恶又坚定地说:“你会的,你一定会的。”   无忧猝不及防地倒摔在地,手里的白焰炙魂圈“锵”的一声砸在地上。   大眼里满是惊恐,一张小脸转瞬间煞白……她呆呆懵懵地看着他,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铁牢里那双幽鸷嫌恶的眼睛还在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她会、她会……   因为她以前都是这样做的,比她弱小的,都踩在脚底下,践踏,欺辱,为所欲为。   .   裴焱一看见前面灰白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变成了紫红色,就预感不好。   果然下一秒两边洞穴突然不见了,他转头一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自己站在了一片魔幻意味很强的紫雾里。   不用说,这样的情况多半是进了人家的迷幻阵里了。   通常再俗套一点,还会让他们见见自己的心魔幻象之类。   就像应他的话一样,下一秒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短发、寸头、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恤加运动长裤,眉形张扬肆意,眼睛很亮,身形修长,腿尤其长……是他自己的身体。   此时这具身体脸色有点苍白,抬着一只手扶在额头上,正睁开眼满目茫然地向他看来。   “呼……”裴焱长呼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这还真是俗套又狗血……不过也还真的有点用。”他忍不住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半晌。   谢谢你啊,让老子想起来我之前不是个妖,是个人。然后长这样。   “所以无渊啊,我替你活得好好的,你把我身体怎么样了??”裴焱有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喃了两句:“比赛还能再比么?宿舍老大他们有没有发现我变了?大学的课你一个妖跟得上么!赛前的训练能不能行???”   想想又明白过来自己操心个屁。   他变成无渊是按着自己的行为方式在活,无渊变成他当然也会按无渊自己的习惯方式活……又怎么可能还按自己以前的方式去活?   “保不准他现在已经替我辍学……”想了想无渊可能擅长的事,裴焱喃道:“然后搬到海边去打渔了?”   他还在自顾自地天马行空,便见面前的“自己”紧紧拧起眉,突然瞪了过来:“裴焱,你为什么要对无忧那么好?!”   裴焱被他质问得愣了一下。下一秒面前的“自己”就冲了上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明明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欺凌我和我娘的……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纵容?!你没感受到被她手里的炙魂圈一下下砸在身上的那种疼吗?!没感受到娘拔下身上鱼鳞的时候的那种疼吗?!”   裴焱手腕一转,很容易就挣开了他:“你知道我学什么的,别随便对我动手动脚对你自己比较好。”   裴焱冷淡地看着他,随意道:“我知道你恨无忧,你娘因为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这些是你的事,你的所有痛苦我都有感受,但具体怎么做,是我来决定,不是你了。同理,你能拿着我的身体去决定我以后的人生,我也无权干涉你了。”   无渊红着眼眶瞪他:“你难道不恨无忧吗?!”   裴焱摇了摇头:“她就是一个典型的熊孩子,我恨她干吗?要恨也最多替你恨一恨她背后的熊家长,你如果想让老子帮你报仇,宰熊家长老子义无反顾,但熊孩子……我看她还有救,就作主替你原谅了,你要不服气,就自己回来收拾。”   他拿无渊的脸微仰起了头,在以前的自己面前明明是个仰视的角度,表情却很嚣张。   一挑眉道:“别使唤老子。”   无渊震怔地看着他。   裴焱就摆了摆手,极为随意地赶他道:“好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在我那里没人敢欺负你,你要报出大名大家看到你都想跪,你就珍惜着点好好活吧。”   抬头四顾一眼,裴焱就道:“心魔幻象什么的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他说完面前的人就好似再也维持不了人形一样,顷刻间如他所说地散作了一团紫雾,下一瞬紫雾慢慢褪变成白雾,四周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裴焱一回头,便见自己还是在之前追着雾魔跑过来的一个洞穴里,他身边就站着孤尘仙君,身后站着无忧、无念和无欢,几人周围都飘着淡紫色的雾气,环绕流转……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闭着眼,一幅还陷在迷幻阵中没有醒来的样子。   只有横公鱼,正在几人肩头跳来跳去,捏捏这个的鼻又拍拍那个的脸,嘴里炸雷一样地喊着:“你们怎么突然一起睡觉了???醒醒!!!要睡的话我们找到床再睡呀!!!站着多累!!!!”   裴焱眉头抽了抽,不知道它是“大智若愚”所以能不受幻阵影响;还是百毒不侵所以幻雾对它没用。   总之能猜测这种影响心智的迷幻阵可能对没什么心智的,大抵不管用。   裴焱正要出声喊它,便见它突然扒到了水云君脸上,双鳍捧着无念的脸嘟起厚厚的鱼唇,一幅正准备亲下去的模样……   裴焱眼皮一跳:“你干吗?”   横公鱼闻声回头,看见裴焱瞪着它,顿时鱼眼一亮:“啊!鱼兄你醒啦!!!太好啦!!!我吐出的鱼泡泡能提神醒脑!!我正准备一个个把你们亲醒呢~!!!”   卧槽!!   裴焱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没有的汗:“幸亏老子醒了。”   “他们还没醒啊!!!”横公鱼用鱼鳍拍拍无念的脸。   裴焱就很随意地对它扬了扬手:“没事,你亲他们吧。”见横公鱼当真“吧唧”一口亲了下去,裴焱眼皮又跳了几下……这一人一鱼嘴对嘴的,画面竟然微妙的和谐???   和谐归和谐,裴焱还是对横公鱼毫不客气道:“孤尘仙君你不准亲!亲了我就把你做成烤鱼。”他道:“我自己来弄醒他。”   横公鱼捧着无念的脸转头:“哦哦!!!”   裴焱围着白衣仙人转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弄醒他……“有没有办法进到他的幻阵里去?”   裴焱想了想,学着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垫起脚将自己的额头往孤尘仙君额心的朱莲纹上一靠。   下一瞬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居然真的有用!   幻阵里的孤尘仙君正跟人打得天昏地暗。   一个满头红发的女魔和一个气息应该是妖的紫衣男子,正和提剑的白衣仙人难分上下。   孤尘仙君的墨色仙剑在他们周身急速飞驰,却好像完全伤不到他们,锦屏灵藤如影随形,却一直没能缠绕到那名紫衣男妖身上。   他们对面的白衣仙人周身凝满可怖的杀气,冰凉透骨的仙力威压几乎化成实体,将整个幻阵变成冰天雪地。   裴焱能清晰地感受到孤尘仙君此刻的憎恶,以及他发自内心涌出的澎湃杀意,就好像这一男一女、一妖一魔是他寻觅已久的血海深仇的仇人一样。   而他们,很强。   不知道是真的强,还是在孤尘仙君的幻阵里他们显得格外强。总之白衣仙人用尽杀招也没能伤到他们一分,倒是孤尘仙君身上,白衣渐染血痕,身上越来越多的伤。   裴焱看不下去,只一眼便满腔火气上涌:这两个妖魔二打一根本就是在欺负自己老婆……自己未来老婆……未来老婆就是老婆啊!   于是想也不想顺手抄起一块板砖就冲了过去,那俩妖魔面对着白衣仙人实力极强,此刻正躲过孤尘剑飘然往后一掠,不想一落地,裴焱手里拎的板砖就一只手一砖、狠狠砸在了他们脑门上!   下一瞬妖身魔身都一震,竟瞬间散成了一团雾气。   正一把握住仙剑还欲再攻的孤尘仙君看到,猛地一震。   白衣仙人看着已然挥散成雾的妖魔呆愣了一下,满脸惊震不解之色,好半晌才转目看向了裴焱。没有说话。   他慢慢放下了手中仙剑。   裴焱直接走到他面前。“幻象而已,不要当真。”   “你也是幻象?”白衣仙人脸色有几分苍白,直直看着他问出了声。   裴焱正想说不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他面不改色地回望白衣仙人道:“对,我也是幻象,是你想象出来的。”   孤尘仙君的眉头不由拧起:“我为何会幻想你?”   裴焱挑起眉来看着他:“这就要问你了~”   他突然凑近到孤尘仙君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想我?此刻心里很想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儿子,你别骚_(:3」∠)_   三火:不,我要骚。 第47章 魔刀   白衣仙人眉头拧得更紧,直目看着他。“不是,没有。”   不是在想他,没有想见他。   裴焱就伸手摸了摸鼻子:“你别这么快否认……你看我们这一队,你跟谁最亲近??妖是不可能了,总不可能是那条鱼吧?所以幻象里你想到我有什么不对?”   白衣仙人眉头微松,似有踌躇之意。   裴焱便趁机又凑近了他道:“所以你刚刚就是在想我,现在我出现了,证明你就是想见我……对不对?”   白衣仙人微微侧过脸,像是在反思自省,半晌没有说话。   也没有再反驳。   裴焱心里一动,一双眼又亮又暖又不害臊地看着他。“既然会想我,证明你心里其实有点喜欢我?对不对???”   这次白衣仙人眉头重又拧紧了,十分自疑自弃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轻浮浪荡、不以为耻、啰嗦话多且还满身妖气的人?”   裴焱:“……”   裴焱几度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最后十分不开心地瞪着面前仙人,满目幽怨。   孤尘仙君看着他,眸光寒凉,便又道:“你既也是我的幻象,我是不是也需将你打散,才能出得幻阵?”   裴焱心里一惊,忙道:“不用不用,你不用打我!跟着我就能出幻阵了。”   白衣仙人狐疑,下瞬垂目看见他手中所拿之物,目露不解,又问:“你手中所执是何物?”   裴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的。“哦,这是板砖……用来打人特别顺手……平时的用途……嗯……盖房子的。”   孤尘仙君满目深疑地看着他手里的板砖:“为何我从未见过?”   哦,这是现代的东西,你见过才有鬼了。   裴焱想罢一愣。对哦,这是自己熟悉的东西,不是孤尘仙君熟悉的,所以说……   虽然是在孤尘仙君的幻阵里,但自己已经进来了,所以他想到的东西也会出现在这个幻阵里???   裴焱眼睛里又一亮:而孤尘仙君……会以为这些都是他幻想的!   裴焱下时便对着他咳道:“这没什么不寻常的,就跟你们用来搭房子的石块、泥块一样,你肯定是见过然后忘了……”   白衣仙人似在回忆,盯着他手里的板砖看了又看。   裴焱马上把板砖一抛,顺手一抓,又抓了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手中。   白衣仙人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大团红花又怔愣了。   裴焱将花递到他面前:“送给你。”   白衣仙人更是疑震,转目看他:“为什么送我花?”   裴焱挑眉看着他,笑得无比真诚、坦荡:“这是在你的幻象里,我会送你花当然是因为你想让我送你花。”   孤尘仙君:“……”   白衣仙人接过了花,拿在手里看着,一脸“我脑子可能有点不正常”的表情。   接下来他更怀疑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因为裴焱又拿出一对戒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订情信物,我给你戴上。”   订………………情……信物。   孤尘仙君的脸色一下子极为僵硬,看着裴焱,一副又错愕又震惊完全懵住了的表情。   裴焱垂着眼睛不看他,硬生生憋住了笑,壮着狗胆将他的左手牵了起来,但见五指修长,冷白如玉,牵起的那瞬有感些微的凉意从他的指尖渡了过来,清寒慑人。   不知道是仙的温度,还是他的温度。   他拿起戒指回望孤尘仙君一眼,然后一脸自然地把戒指往白衣仙人中指上慢慢套进去。   “订情之后,你可不许再找别人了~”   孤尘仙君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最后定格在了“我的脑子大概被门夹了”这一个表情上。   “我呢?”裴焱嘴角高高扬起,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你不是也应该给我戴上?”   孤尘仙君拿着戒指的手有点抖。   裴焱看着他眉头紧拧,垂目看着自己拿在手里、样式陌生但十分精致的戒指,又看看裴焱的手,再抬头看手的主人……表情复杂以极、犹疑以极、呆震以极。   就在他犹豫半晌、迟疑不定、踌躇反复之后,终于将戒指移近裴焱的手,要帮他套进去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挥散成了一团白雾。   .   眼前穿着一袭淡绿长衫的人就像平素里一样安静,只是双目紧阖,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握在手里的白玉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映成了铁青色,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横公鱼“吧唧”亲了他一口,他却仍是没醒,嘴唇亦微微颤抖起来,一脸极力忍受又再难忍受、即将到达崩溃或爆发边缘的痛苦之色。   横公鱼便狠狠吸了一口气,鼓起圆滚滚的鱼肚子,捧紧他的脸又亲了一大口。   鱼泡泡顺利地吹进了面前的人嘴里,但人还是没醒。   横公鱼疑惑地拿鱼鳍拍他的脸:“给了你两个提神醒脑的鱼泡泡了哇!!你怎么还不醒!!!”   不过……   好香的梨花糕的味道哇!!!!   它忍不住捧着无念的脸闻了又闻、吸了又吸……   好香好香!!!喜欢~~~   顿时忘记了扒到他脸上的本来目的,它花里胡哨的大尾巴不停甩动,无比欢快,闻着面前满满的梨花香渐渐有点眼冒绿光……   理智……不,它本来就没什么理智,终究没能占胜对梨花糕的渴望,横公鱼摆动大尾巴的同时突然张开鱼嘴、朝着无念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嗯………………不是亲……是咬_(:3」∠)_   无念疼得一个激灵,幻境里熊熊燃烧的火与木,猛地挥散成一片白雾,转瞬消散在了他眼前。   无念睁开眼来,便见一条大花鲤抱着自己的脸在啃……………………   这个同样很惊悚,自己可能还没从幻阵中醒过来。   他这样想着,待要重新闭上眼,便感这鱼满口的尖牙越发用力,自己的脸皮都快被它咬破了。无念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它。   横公鱼被他握在手里“撕”了下来,才醒过神来……懵懵地看着无念好几秒。   然后对上面前之人沉静冷淡的眸光……鱼眼便一睁,大尾巴欢快地甩动起来:“哇!!!鱼兄他四哥你醒啦!!!”   横公鱼待要如法炮制地去“亲醒”无忧,便被无忧一巴掌呼了开,小女娃儿脸色青白,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拍开了什么,只是一睁开眼就趔趄着退了一步倒摔在地,看着洞穴前方,半晌没吱声。   无念接住了横公鱼,垂眸看了她一眼。   横公鱼再到无欢面前,想要跳过去扒住他的脸亲一口……就被无念制止了:“他的话,不必亲了。”   横公鱼纳闷:“那我怎么弄醒他???”   水云君抬起手中白玉箫:“我来。”   横公鱼正待不解,便见无念一箫敲在了流风君头顶的神庭穴上。   目瞪鱼呆。   流风君恍恍惚惚的醒了过来,脸色很是难看,半晌才抬起头看了看身处的洞穴周遭。   向前一看,他一眼就看见了与孤尘仙君两额相抵、气息相拂、距离极近,一见便觉举止亲昵暧(ai)昧至极的无渊。   眼中寒芒一掠,不动声色地唾弃不耻了一记,又转目移向了呆坐在地的无忧。   眸中惊疑之色浮起,他正暗自打量,眼角便瞥见一抹黑影在洞径不远处一闪而过。   “有人。”几乎同时,无念猛地回头向方才闪过黑影之处看去,脸色沉冷:“陌生的魔息。”   他们追着雾魔来到困魔穴深处,雾魔的气息已然不算陌生,陌生的魔息便指不是雾魔,是另外的魔。   无忧听见无念的话微微回了点神,挣扎爬起,苍白着小脸往后看:“在哪?”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一把弯月型魔刀飞旋而来,速度极快地从无忧和无念面前驰过,向洞穴深处的白衣仙人径直飞去。   二人瞬间瞠目,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便见魔刀临颈,离孤尘仙君只有一寸。   就在无念、无忧惊震呼喝不及时,抵在白衣仙人额头上的裴焱猛地醒神,一把推开了面前仙人,同时自己急往后退。   但魔刀已到面前,退已不及,裴焱抬手一挡,鲜血溅出,魔刀狠狠嵌进了裴焱小臂之中。   “艹!”裴焱骂了一句:“真他妈疼!”   “哥!!”无忧冲了过来,脸色煞白。   “鱼兄哇!!!”横公鱼也急忙跳了过来。   洞中箫声一起,数朵白梨花突然从无念手中白玉箫中幻化而出,飞旋着朝洞径不远、掷来魔刀之处驰去。   白衣仙人恍了一下神后,迅速清醒,抬头看向了面前的裴焱。   魔刀嵌入之后迅速消失,是被刀主人收回去了。唯余伤口和血留在裴焱手臂上,隐隐可见黑色的魔息在快速渗入伤口中。   孤尘仙君冷面上前执起裴焱的手一拂,鲜血立时褪净,他手中出现一个白瓷小瓶,拨开便往裴焱黑气缭绕的伤口上洒了些。   哪知原还能忍受的裴焱被他手中仙药一洒,黑气虽散,但整个手臂也犹如火烧,剧痛钻心。“我艹!这是什么药?!”   白衣仙人一震。   猛地惊醒过来,仙药虽能净化魔息,但亦能侵蚀妖气,故而只能予人予仙,妖、魔皆不可用。   他迅速化出水柱,将敷上他手臂的仙药悉数洗净,只以仙力将他伤口周围剩余的魔息驱散。   拨了拨唇,白衣仙人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了目光,半晌才道:“对不起。”   本来疼得抽气不已的裴焱乍听,愣了一下,随之快速抬头看向面前仙人。   但见他拧眉肃目,素来冷冽冰寒的眸光微微有些浮动,轻侧目避开了自己……便眉眼一扬,眼中灼亮,笑望于他立时哄道:“没事,小伤而已,一点都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指着孤尘:请把我老婆是个妖默读三百遍。 第48章 画残   有水云君的白梨花在前指引,几人出了幻阵所在洞穴迅速往魔物遁逃的方向追去。   墨色仙剑祭出,立时和裴焱伤口处染上的魔息有所感应。孤尘仙君看罢脸色一冷:“是我先前杀而未死的那只魔物。”   裴焱马上想了起来:“就是我们从太白仙山回来,一入堕魔之地就遇上的那只??”   孤尘仙君点头。   而后回头诉与几人:“她为我所伤寻我报仇,我自己去了结。”意指其他人继续去追雾魔索要锦盒。   无念立时想到若让此魔暗中跟随在后,危急时刻再偷施暗算,恐有危险,便点了点头。与白衣仙人道:“白梨花已附在了那魔身上,跟随这一朵寻去必能找到她。”   说话间无念伸手一拂,另一朵白梨花立时从玉箫中浮现,向前飞旋飘去。   白衣仙人看了一眼飘入另一条洞径的白梨花……又回转了头。   裴焱听到他说自己去了结,便觉他言下之意想单独去,虽然觉得遗憾和不舍,但想到自己现在有伤在身,跟过去恐怕会拖孤尘仙君的后腿,就也没多表示,转身和无念、无欢、无忧、横公鱼向雾魔所在困魔穴更深处追去。   但未料刚转过身,便听见孤尘仙君冷声唤了:“无渊。”   裴焱回头。   “你跟着我。”白衣仙人道一句,不容置喙地一转身,率先往白梨花飘去的洞径行了。   横公鱼和无忧都一愣,横公鱼:“唉???那个他刚刚不是还说自己去嘛?!!”   无忧捂住了它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死鱼!”   裴焱心头一跳,莫名地就觉得有点尴尬和……脸热,轻咳一声与无念几人道:“他一个人是怪孤单的,我还是和他一道吧!”   说罢毫不犹豫地追着白衣仙人的背影而去。   走地飞快。   几人:“……”   你还解释什么?现在谁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   横公鱼:“鱼兄你说的对!一个人太孤单啦!!以后我去膳堂吃早饭鱼兄也来陪我好嘛!!!”   三人转头看横公鱼:“……”   这鱼是真蠢,没救了。   “???”横公鱼在无念肩头疑惑地摆动起大尾巴:“你们看着我干嘛????”   待到孤尘仙君与无渊拐入另一条洞径,流风君便不耻地于他二人背后冷嗤了一声。   三人立时带着横公鱼向困魔穴深处追去。   .   越来越多的分岔洞口出现在眼前,裴焱跟在孤尘仙君身旁追着半空中飞旋的白梨花拐进了一个又一个狭隘的洞径。   眼见前面的洞径越来越狭隘,两人已经无法并肩前行,裴焱便退到了孤尘仙君身后。   他一退到后面,便觉腕上一紧,低头一看,一根锦屏灵藤缠在了他腕上。   裴焱愣了一下,便抬头去看身前的白衣仙人。   孤尘仙君未回头,也未说话,只是不知算拽着裴焱还是牵着裴焱,如此这般跟在了他身后。   裴焱眼中涌现笑意,故意咳了一声,与前面仙人道:“我在雾魔的幻阵里见到与我换魂的前妖界七皇子了……”长眉一挑,裴焱便问:“不知孤尘仙君此前在幻阵里看到了什么??”   果然见得白衣仙人周身一震,背影顿时一僵。   裴焱憋笑憋到肚子疼。连咳数声道:“肯定是斩妖除魔之类,决计不会像我一样耽于心中小事……”   孤尘仙君兀地回转头来,僵着脸色看他,冷硬道:“住嘴。”   裴焱立时顺从地住了嘴,回望着白衣仙人微露笑容。   从闭嘴到住嘴,或许是个好的改善???   他偷扬起嘴角。   不多时追到一条洞径尽头,只一个狭隘的洞口,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空中飘浮的白梨花停在洞口不动了。   孤尘仙君看了一眼,伸手御剑峙于洞口处,只让裴焱也立于洞外,自己扬手收回了裴焱腕上的锦屏灵藤,走入了洞中。   洞内越发狭隘,走入内里深处,才有一处宽阔地带,但再无其他洞径,魔物入内已是无处可逃。   白衣仙人冷面行入最深处的宽阔洞穴里,便见一形貌美艳娇柔的女魔罗衫半褪,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颈,正在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背上的伤口上药。   白衣仙人入内,女魔便似惊慌失措一般,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便缩到了洞穴角落。   吓得脸色发白、泪痕涟涟,一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仙君……求仙君饶我一命……”她低头轻泣,身上衣物在簌簌发抖中更往下落,大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除了背上剑伤处血色艳艳,周身都细嫩莹白,肤如凝脂。   她半抬起头来,眼中凝泪,轻咬唇道:“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自绝。”白衣仙人冷目,寒声,毫不犹豫道:“我就留你一半魔魂去重修。”   女魔一震,脸上泪痕顿时凝住,目光陡然由柔弱转为愤恨冷厉。   “洛寒州——”女魔厉喝一声便向面前仙人扑去:“我今日跟你这煞星拼了!”   裴焱若有若无地听到内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心中便怔,犹豫半晌,小心地走入了洞中。   越入内声音愈响,待行到深处的洞穴,便见一全身半裸的女魔挂在孤尘仙君身上,腰肢扭动,不知道是在痛苦挣扎,还是在……   卧槽!这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裴焱是没有料到的。   他心头顿时火起,两步上前一脚就将女魔给踹了开。   ——就算你是个母的,也别想给老子戴绿帽子!!   他一踹开就发现女魔脖子上被锦屏灵藤牢牢扼住,气息已然近无,衣物在挣扎中半落……   孤尘仙君周身罩在一方仙力屏障中,并没有被她挂到身上,当是这女魔将死之际拼命扑向了仙人身前的屏障。   锦屏灵藤再一施力,女魔颈断而亡,灵藤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尸体甩到了角落,随即藤身一振,抖落污尘,迅速收回了仙人腕上。   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未来老婆就在旁边,裴焱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女魔的尸体。   不得不说……身材好好……   孤尘仙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眉头一拧,冷面行至他面前,语声转冷:“你因何进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孤尘仙君立身的角度刚好挡住了裴焱看向女魔的视线,裴焱便伸长了脖子又看了一眼,口中随意道:“哦哦那个,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所以忍不住进来看看……你没事吧??”   孤尘仙君回眸冷看他一眼,随即长袖一甩,一道仙力立时挥出打在了那女魔身上。角落里半裸的女尸瞬间消散如烟尘。   裴焱这才算惊醒过来!   卧槽我老婆就在旁边呢!!!我怎么能看别的女人??!!还是裸体!!!!   ——死的也不行!!   他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抬头来笑容灿烂地面向孤尘仙君,没话找话道:“她背上的伤就是被你之前伤的???到这里来是不是也为了从雾魔手中拿到千机墓的钥匙???”   裴焱装模作样地想到:“你说这些妖魔打心魔池的主意究竟有什么好处???”   孤尘仙君幽幽冷冷地回看了裴焱一眼,面无表情,冷眉寒目,不言不语。   末了,拂袖而出,未予理睬。   果然生气了!   裴焱忐忑不已地跟着他走出了洞穴……   一出来,孤尘剑“咻”的一声飞回了白衣仙人背上剑鞘之中。   裴焱有点疑惑他为什么没有招仙剑入洞一剑解决那女魔。   “总不会是为了留下仙剑保护我吧?”裴焱想罢便捂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别做梦了……现在怎么哄好他不生气才是要紧事。”   “孤尘仙君,刚刚那女魔真是奇丑无比。”   二人跟随自动向无念身边飞旋返回的白梨花迅速赶回几人所在。   裴焱行路中转面看着白衣仙人就道。   “哼。”白衣仙人冷冷回了他这一个字。   裴焱便又道:“我看都没看她一眼。”   “……呵。”   .   困魔穴深处。   几人行到一处洞径尽头已无路可走,雾魔的气息也好像凭空消失。   宽阔的洞径两壁全是深褐色的冷硬岩石,尖锐嶙峋,摸在手里微微发烫。   “那个醉音君难道已经逃去了困魔穴外面?”无欢伸手整理着奔寻中跑乱的衣服,同时随口道。   无念摇了摇头:“他吃了我放有花蕊的小菜,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就在洞中,且离我们不远。”   无忧微有些恍神地站在洞径当中,不知为什么又在发呆。   无欢转目之余瞥了她一眼。目露冷色。   无念开始用白玉箫对两边洞壁敲敲打打。横公鱼看着便问:“鱼兄他四哥你在干啥???”   开口时无念已经寻到一处不太寻常之处,立时退后三步,执起手中白玉箫吹了起来。   箫声悠远,徐徐飘散。   无念、无欢、无忧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挣动,不到一刻,无念先前用白玉箫敲过的那面洞壁下,便有几根根茎卖力地生长爬出,将洞壁挣开,一点点往外挤出。   再冷硬的洞壁岩石都被植物旺盛的生命力慢慢推开,露出了内里的空隙。   “这面洞壁后面有洞室。”无念说完,便从几根粗长根茎交错着硬挤出来的半人高空隙处、小心地钻进了内里的洞室中。   横公鱼一直呆在他肩头,无欢和无忧跟随而入。   “这些是?”无欢抬头看到眼前所见,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这里像是个用来藏宝的隐秘洞穴,只不过几人进来没见到什么宝物,只见到满墙壁的画裱画框。   裱中框中,白纸黑墨……像是一些横看竖看、远看近看都看不出来画的是个什么鬼的画作。   除了白纸黑墨还有印章,看起来应该是一幅幅画作吧???   几人犹豫半天,觉得姑且就当它们是画吧…………………………   横公鱼连看了好几十幅,忍不住甩起花里胡哨的大尾巴自信满满道:“我我我!我画得比这好!!!这样的我也能画!!!!这次不骗你们!!真的是真哒!!!”   这没什么好自豪的谢谢。   无忧横了它一眼。   无欢再度嗤声:“没想到这个雾魔不但醉音还醉画,画成这么一副鬼画符的样子还能埋头画这么多?还全部裱起框起,真是自恋得可以。”   “这又不是他画的。”无忧听见无欢的话抬头看向洞壁,便走近其中最大的一幅,拿一只手点着画上红色的印章道:“落款明明是‘绛画仙君’,又不是醉音君,骚狐狸眼睛真瞎,看不清就闭嘴,这是太白山那个失踪的画痴仙君画的!”   她打量着画作半晌,忍不住道:“就跟那个太白山主说的一样,这个绛画仙君还真是个画残……是真的残,非常残。”   无欢冷看了无忧一眼,没再出声。   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无念出声道:“但是仍然会有人把他的画精心装裱起来,藏满一室。”无念淡淡道:“就好像真的把这些画看作珍宝一样。”   无欢讽笑:“怎么就知道不是那个绛画仙君厚颜无耻,自己装裱了藏在此洞的?”   无念语声平远:“并非无这可能。”他淡道:“只不过此地是雾魔醉音君被困万年的困魔穴,相较而言是醉音君藏画的可能性更高。”   无忧就很震:“那个醉音君真把这些……鬼画符当宝???”   无念轻言道:“贵贱奢贫、珍宝草芥,个人与个人心中的看法不同。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在对的人眼里却价值连城;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价值千金,却仍有人会将之弃如敝屐……全看心中所念所重,是不是它。”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好希望有人把我的火柴人当宝_(:3」∠)_   .   三火:我看都没看她一眼。   孤尘:……呵。   女魔:炮灰没有人权,我被白看了那么多眼还要被诋毁。 第49章 知己   无忧突然感觉刚刚点在画作印章上的那根手指微微发烫。   她皱起小眉头甩了甩手指。   与此同时洞室里突然浮现暗红色的雾。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红色雾气中霍然抽出无数条暗色索链,四面八方朝三人罩来!   无忧、无欢、无念都是一凛。   无忧反应迅速地向上一跃,避开下方雾气中穿来的索链,然下一刻后背即撞上了条条纵纵的铁索,她暗骂一声,未及再躲,全身即将四面八方飞驰而出的索链勒住,动弹不得。   横公鱼惊呼一声,也被纠缠环绕的铁索牢牢裹住,连鱼鳍都伸不出来了。   红雾与索链都来得太快,无念想要吹箫,然执箫的手率先被铁索缠住,未及吹声,双臂皆已被铁索勒住,他欲要激起妖力相抗,索链便缠卷得越来越多,直到将他一层层牢牢缚住,再难微动。   无欢因身上血狐灵衣感受到了洞壁上所挂、那些鬼画符画作上所附着的魔息,便猜测藏画者在此设置了陷井。故装作没看清画上的落款引无忧去指正触碰。   他以为会是针对碰画之人的单独陷井,没想到无忧碰画之后不过片刻,整个洞室均被红雾覆盖!   此刻铁索飞速缠满周身,他暗自咬牙,激起血狐灵衣去吞噬索链上附着的魔息。然索链缠绞之力甚重,灵衣不及吞噬,他已疼得冒汗。心下不由暗自懊恼。   三人一鱼被铁索所缚之后,洞室内的红色雾气便慢慢褪净,无念、无忧、无欢眼神下瞟,神情都是一震。   铁索之下,他们此前走进来的洞室地面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滚滚岩浆。   “难怪困魔穴的洞壁摸起来都微微发烫。”无念凛声:“原来穴底藏有熔岩。”   “我们看来是中了那个魔头的陷井了!”无欢眼见下方翻涌沸腾的熔浆灼(zhuo)热逼人,好像要把三人都拉入这地火岩浆之中焚为灰烬。不由焦躁道。   无忧越发感觉之前点过画作落款的那根手指灼烫不已,她率先被索链捆缚着往底下的岩浆里拉。   “无忧。”水云君转头看向了她。语声仍淡,眸中似有忧意。   “啊!!!鱼兄他妹!!!”横公鱼看见无忧一步步被拽向岩浆,炸雷一样的声音惊道:“你能在熔浆里游泳嘛??!!”   不能谢谢。   灼人的热浪一阵阵地往脸上扑。无忧大力挣扎起来。   但一挣扎,更多的索链便缠到她身上,无忧暴喝一声,被缠紧的双腿猛地化成了一条亮白蛟尾,她不等铁索缠上蛟尾就大力甩尾,将飞驰过来的索链重重拍开,蛟尾之鳞甚硬,顿时铿锵尖锐之声不断。   但无忧的身体还是被铁索拉着在往底下的岸浆一步步靠近,眼见距离不过几尺!   无忧登时大怒,蛟尾更加暴涨,狠狠拍向四周洞壁。整个洞室在巨型蛟尾的拍打中仿佛在隐隐震颤。   霍然间几幅挂在洞壁上的画作被蛟尾拍落,齐齐掉进底下的岩浆里。   无念的目光立时跟随掉下来的画作往下看去。   但见画作即将坠入岩浆中的前一秒,熔岩上方凭空出现一个人影,一把伸出手来快速接住了所有掉落下来的画作。   是雾魔醉音君。   他琉璃般透白的目中怒气磅礴,表情冰冷,抬头看向无忧的眸光里全是骇人的戾气。“是你把他的画拍落下来的?!”   “是又怎么样?!”无忧被铁索勒得生疼,扬声怒道:“一些丑不拉几的鬼画符而已!这陷井是你设的吧?!还不快把本公主放开!!否则连你的困魔穴本公主都给你毁了!!!”   雾魔冷冷看着无忧,眸光落在了她发红发烫的右手食指上:“你还碰了他的画?!”语声一扬,他陡然暴怒道:“谁准你肆意碰他的画?!”   一言罢无忧周身的索链在他的怒喝声中寸寸勒紧,无忧疼得牙关紧咬,亦是愤极:“小小雾魔!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张狂!待我挣开索链,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雾魔紧握手中画作,连连冷笑出声:“你不觉得你太可笑了吗?!闯进别人的家里打翻别人的珍宝,险些毁去,还要控诉本君张狂!不过是只百余岁的蛟妖,就敢如此目中无人,既敢自称公主,想必身份尊贵,我醉音君成魔数万年,今日就替妖界之主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妖!”   周身索链猛地收紧,能听到断骨之声咔咔响起,无忧惨叫一声,巨大的蛟尾陡然垂落。   洞径之中,正与孤尘仙君赶来的裴焱好似听到了无忧的惨叫声,脸色骤然一变。   无念语声已凛:“……无忧!”   横公鱼叫道:“鱼兄他妹!!!”   醉音君冷漠道:“小小年纪就如此恃宠而骄、跋扈无度,将来又怎可能懂得半分恩情义重,与你礼义,都是枉谈!待你良善,恐怕日后也是恩将仇报!”   无忧痛噩中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阵恍惚,似又看见了妖宫深处的铁牢……牢中满身是血的人十指紧握栏杆,瞪着她一遍遍地说:“你根本没把我当你哥哥!你只是因为我比你强!一旦我变弱了,你就会重新把我踩在脚底下……再来剥我的鱼鳞……”   我不会的。   好似真的恍惚了,她小脸上突然溢满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小小的身子突然带动着索链慢慢蜷起,埋头抱紧了自己。似是在回应醉音君的指责,又似在回应幻阵中自己心底的惶恐,她咬牙喃道:“我不会的……”   雾魔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冷冷一拂手。   缠满无忧全身的千万道索链一瞬间散开,她全身骨断又扭曲的小小身体猛地往下坠去。   喷涌的岩浆在洞室下方翻滚,离她越来越近。   蛟性属水,克星便是火岩,掉入熔岩中,必死无疑……妖魂都未必能保得住。   无念眸光动了一下,语声寒肃了:“无忧!”   横公鱼眼见她即将掉进岩浆里,奋力甩动鱼尾挣扎起来:“哇呜鱼兄他妹!!!你快醒醒!!!”   离熔岩不足一尺的时候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裴焱一把拉住了小女孩儿细瘦的腕。   因全身骨断而软塌的小身体被他拉得一荡,无忧怔了一下,懵懵地抬头来看向裴焱。   眼泪刹时冲出眼眶,她仰着头满脸涕泪地对着裴焱大哭失声:“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哥……哥……你相信我……我不会再欺负你了……不会再剥你的鱼鳞玩了……我真的不会了……”   她哭道:“你是我哥……你永远是我哥哥……”她不知为何颤簌不已,控制不住地不停哽咽抽泣:“我真的不会再欺负你了……再也不会了……不管你……是不是比我强……”   裴焱愣愣地看了她半晌。   他被立身仙剑上的孤尘仙君用锦屏灵藤吊着,此刻听她仰着脸对着自己哭诉,后知后觉道:“卧槽,原来你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我强才喊我一声哥的?!”   他另一只手便伸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还以为是我在渡仙船上挡在‘神经病仙君’面前的英姿打动了你……”   某“神经病仙君”冷冷睨了他们一眼。   裴焱手上用力,将无忧拉上来抱在了怀里。“好的,知道了,信你信你……擦,骨头都断了。”   裴焱转头看向洞室上方飘浮空中的雾魔醉音君:“我在外面都听见了,熊孩子碰坏了你的画打一顿我没意见,但丢进岩浆里就有点过了吧?”   雾魔看着裴焱,冷冷道:“对你而言她不过是碰坏了几幅画,对我而言她险些毁了朋友留予我的至宝。”   裴焱便道:“对你而言你不过是惩治了一个差点毁掉你珍宝的小妖,对我而言你是把我罪不致死的妹妹打成了重伤不够、还想要她的命。”   醉音君目露寒光:“此女跋扈,死不足惜!”   裴焱被锦屏灵藤拽起,也站到了孤尘剑上,他抱着无忧一边用妖力给她疗伤同时面向雾魔道:“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醉音君你将绛画仙君的留予你的画看得这样重……”   裴焱霍然抬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醉音君立时道:“我与他是知交好友!当然值得——”   “那为什么三千年了,他还不回来守墓?”裴焱打断了他,逼视着醉音君道。   醉音君抬眸便向远处看去:“他一定是被什么困住了……他想回来……但是回不来……”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裴焱严厉道:“他如果不是死了,就是设计了你。”   “设计……”醉音君眸光一震,下一刻马上打断裴焱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不会死的!更不会设计于我!我与他是知己,他定不会负我厚义!!”   “三千年来你用魔雾帮他困住心魔池里逃出的心魔群,代替他镇守千机墓,压制心魔池。”裴焱看着雾魔道:“堕魔之地的‘万魔迷生’就是你一直以来拼尽全力为他维持的结界对吗?为了心魔群逃不出堕魔之地,更为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心魔池不至于酿成大错……你一直在替他做挽救,承担本应是他来承担的责任义务。可是三千年了……他说不日就回,却让你等了整整三千年。”   醉音君脸色微见苍白,久久只道:“他会回来的……他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你被缚魂锁困在堕魔之地,焚月真君一死,你可能一辈子也离不开此地。”裴焱直直看着醉音君:“你觉得他在此守墓,和你相伴一千年,离开之后,还会再回来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守墓吗?”   “为什么不会?!”醉音君猛地看向裴焱:“我们相知相交,是真正的知已!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以后相扶相伴,天大地大……”   “天大地大?”裴焱立时打断他道:“于他确实是天大地大,于你一介被困之魔……何来天大地大?”   “你住口!”醉音君厉声道:“你休要挑拨,无论如何,我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交予我保管的东西我绝不会私自打开!更不会交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说完身影猛地后掠,便化雾气。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孤尘仙冷斥一句,一道仙力气刃猛地向他挥去。   便见半雾化的身影里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已被伤及,但下一瞬暗红色迷雾便将众人包裹住,雾中所有索链猛地抽退,横公鱼一声惊呼,身体直往下坠。   几乎同时箫声一起,洞壁四方立时传来土石破开、根茎挣爬的窸窣声。   待到迷雾散去,暗色铁索已悉数消失,雾魔身影也已不见。   洞室内里塌落的地面已经被纵横交错的植被根茎所覆盖。层层密密,完全看不到下面的岩浆熔岩,构成了一块新的洞室地面。   横公鱼掉在植被铺成的地面上。   来不及追去。   孤尘仙君收回仙剑亦落于地,裴焱抱着无忧从孤尘剑上下来走在植茎地面上,他抬头看了洞室一眼。   一旁无念轻声言:“便是被孤尘仙君仙刃临身的危急时刻,他竟也未忘把洞室之内、绛画仙君留予他的所有画作带走。”   几人听罢都抬头往洞壁上看了一眼,只见满壁冷硬岩石,之前藏挂在此处的近百幅“画作”果然都没了踪影。   裴焱便道:“可惜我都还没来得及欣赏一眼。”他低头看怀里几分虚弱的无忧:“丹阳仙君说那个绛画仙君是画残……他画得真很丑???”   无忧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小脸煞白,一脸冷汗,正在运妖力接上全身断骨,闻话低低哼了一声:“都是……鬼画符……”   .   困魔穴一处四壁密实的洞室里,圆桌、石榻、矮凳、长椅,还有一排排的书柜、案几。   灰白雾气瞬间凝聚在此。   此处应是困魔穴深处雾魔的寝穴。   继雾气之后醉音君的身影瞬间出现,怀中抱着厚厚一沓卷好的画。   他从雾中踏出,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画卷放到了书柜旁的案几上,按照占地大小一幅幅依次摆好。   不知是因受伤还是此前未能排出体内的魔毒,他的脸上显而易见的苍白,嘴唇晦暗,微微发紫。   将最后一幅画作摆好之后,他又忍不住伸手将之拿起,白纸黑墨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里面是一幅泼墨山石,山无形、石无棱,全是凌乱的墨迹肆意泼洒,还有指尖沾墨而画留下来的道道轨迹和隐约可见的指纹。   他看着那指纹半晌,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那墨色的痕迹。   久久,胸腔里涌上来一股热意,他迅速偏过头,一口血吐在了一侧地面上,未沾染上手中的画卷。   他重新将画卷起,轻放在了柜旁案几上,人便坐在了圆桌旁的石凳上。   一只古朴陈旧的锦盒就在他手边。   雾魔转目看了一眼那锦盒,伸手向前,取的却是石桌上摆放的几壶烈酒。   他垂着目光牢牢盯着那锦盒上,一杯接一杯地将壶中烈酒倒出,饮尽……末了,一声凄笑:“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久久,眼前渐次模糊,他不再看向那方锦盒,只轻声喃道:“一候三千年,一守三千年……后悔了吗?”似恍似怔,似寂似怅,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当初的自己。   只是许久之后,他仍是慢慢摇了头,伸手倒尽壶中酒,仰首一口饮尽,笑着道:“不后悔,不会后悔,你我是知己,为你……我永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绛画仙君:谁敢说我的画是鬼画符?!   众:鬼画符。   绛画(扑进醉音君怀里):呜呜呜……   醉音君:不哭不哭,画得超棒,什么鬼画符!别听他们瞎说! 第50章 薛定谔的锦盒   出了藏画的洞室裴焱、无忧、横公鱼都松了一口气。   这三只都属水,呆在底下是岩浆的洞室里不可能舒服的。   作为白梨树妖的水云君亦然。   无忧接上全身断骨要几个时辰,在裴焱怀中有他妖力加持还快点,但一时半会儿只能让裴焱抱着了。   横公鱼跳到裴焱肩上张望无忧:“接下来我们还要去追那团雾嘛……鱼兄他妹你在喘气不呀???”   不在喘气我就死了谢谢。   无忧呼吸短促,疼得冒汗,没好气地瞪它一眼。   裴焱习惯性地走到白衣仙人身侧站定:“此魔善遁,追着他跑不是办法。”   寒冽至极的仙力威压就在身旁,无忧心里一颤,本能地害怕,顿时冷汗冒得更多。   哥啊我重伤呢!你能不能有一时半会儿离孤尘仙君远点……?   裴焱显然毫无自觉,倒是孤尘仙君看了他一眼,目光凉薄,避开了几步。   啧,还在生气。   裴焱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晚点再去哄哄吧。   水云君无念道:“雾魔此前吃下了我放于菜中的花蕊,我能感应到他的方向,但时辰已久感应之力已弱,现下已然只能确定大致所在。”   他以手中之箫指向面前几个洞径中其中一个:“是这个方向。”   “那还等什么?”无欢瞥了一眼裴焱怀里有气无力、虚弱难言的无忧,心情十分舒畅,笑眯眯道:“抓紧追去拿到他手里的锦盒要紧~封印(yin)心魔池的任务只有一个月不是么?我们入了这满布雾障、暗无天日的堕魔之地也不知多少日了。”   无念浅淡道:“无渊说得对,雾魔善遁,一直追着他跑不是办法……最好能……”他顿了一下,便道:“困住他。”   他转目看向白衣仙人:“孤尘仙君身为仙家,可有困魔之法?”   白衣仙人深看了面前之妖一眼,而后淡而又淡地点了头:“有。”   “如此,还是由我寻到雾魔所在。”无念道:“届时我等先不要惊动他,而由孤尘仙君设下困魔阵法,将其困入阵中,以防他再逃。”   裴焱第一个点头:“好主意!”   几人遂跟着无念所指入了洞径,待行至洞径数百丈之远,无念停了下来。“不可再近了,他的气息已离此不远。”   面前亦有几个分岔洞口,无欢便皱眉道:“刚好停在这七八个洞口前,离此不远却是哪一个洞口?”   无念:“你等可曾想过?他如此重视绛画仙君留下的那些画,却为何将画作另藏没有放在身边?”   裴焱想了一下,道:“因为他是雾魔,本身属水,而画作等书纸一类最怕潮,所以藏在熔岩上面的洞室里。”   无念点了点头:“雾魔醉音君亦属水,理应惧火,所以困魔穴下有岩浆之地他应该也会避开。”他轻轻执起手中白玉箫道:“故此地不远我虽已不能确定他的位置,却能给孤尘仙君圈画出一个范围。”   他道:“我让地径之下的植物去搜寻此地地下没有岩浆的洞径,雾魔藏身之处必定只能在那几条洞径中。”   裴焱扬眉一笑:“四哥聪明!”   无念执箫而奏,此次却没有发出声来。   清冽悠远的梨花香突然从他周身溢出,地面之下隐隐传来震动之感。   雾魔寝穴。   有感周身所附着的水汽隐约间被地下之物吸去,正运转魔息疗毒的醉音君骤然睁开了眼。   他们在靠近。   转目看向了书柜一侧堆放整齐的画卷和锦盒,他目中冷漠:“不能让他们接近这里。”   心知除了此处,整个困魔穴已无其他地方更安全。雾魔毫不迟疑地起身下榻。   只能引开他们。   他于心中言罢,下一瞬便化雾而出。   .   一朵洁白透明的白梨花从无念额心化生而出,花身周围被妖力缠裹,在无音箫声之中钻入了地下深处,附在了其中一根不停延伸生长的根茎中,向四方探索。   无忧看了无念一眼,就道:“老四祭出了妖元……小心……帮他护法……”   裴焱听罢微震,看了一眼阖目吹箫、额心隐见微光流转的无念。正色点头:“嗯。”   他与孤尘仙君便一左一右立在了水云君身侧。   横公鱼轻轻巧巧地跳到了无念肩头,难得乖巧地呆着没动。只有鱼鼻在不停翕动:好香好香好香~~~~~~好喜欢~~~~~~~~~   无欢自认没自己什么事,随意转步四顾。   地下深处,妖力裹附的白梨花跟随根茎延伸到一处,突然停了下来,久久不再往前。   无念心中一动。   此处水汽明显重于其他地方,难道……   他引动妖元刚要往上探看,便感上方水汽聚集所在突然移动起来,快速往反方向行去。   无念一愣,“唰”地一下睁开了眼:“气息位置变动了,我的妖元追着它在往后退,就好像……”   裴焱和白衣仙人见他突然往后回头,立时跟随转目。   便见一团灰白雾气正于几人身后凝聚成形。   与此同时无念轻声道:“就好像他赶到了我们身后。”   雾中人影慢慢现身,醉音君冷面而立,寒声与他们道:“困魔穴毕竟是我的地盘,你等若再纠缠,莫怪我下手无情!”   几人未言。裴焱上前一步,与他道:“将锦盒交给我们,里面如果是千机墓的钥匙,我们封印完心魔池马上就走,绝不再多打扰。”   雾魔语声更冷:“找来绛画仙君,我立时便会将锦盒交还于他,届时你们再跟他讨。”   白衣仙人寒目睨了他一眼:“执迷不悟,愚不可及。”   裴焱看向雾魔道:“你在坚持什么?如果我们封印了心魔池,于你难道不也是减轻负担?从心魔池里逃出来的魔物越多,你维持‘万魔迷生’之阵应该越费力吧?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封印(yin)心魔池……是觉得等到心魔池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有朝一日他可能看不下去,就回来挽救了吗?!”   裴焱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不可能回来了,千机墓是他的责任,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所以本君叫你等去找他——”雾魔蓦然怒吼道:“我根本就没有千机墓的钥匙!想要封印(yin)心魔池就去找他回来!钥匙只可能在他自己身上!!”   “真的是这样吗?”裴焱直视于他:“你从没有打开过锦盒,又怎么知道里面不是千机墓的钥匙?”   雾魔滞声:“因为……”   “因为千机墓的钥匙就代表了他守墓的责任。”裴焱犹豫了一秒,还是说道:“如果他临走把钥匙给了你……就代表他抛下了自己守墓的责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不会再回来了。”   犹如寒霜打在草叶之上,雾魔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语声寒抑:“不会是钥匙,锦盒里绝对不会是钥匙……”   裴焱几人看着他良久。“这三千年来你除了压制心魔池,还要对付接连不断闯入堕魔之地向你夺取钥匙的妖魔仙鬼……如果盒子里是千机墓的钥匙……”   裴焱道:“就代表这些后患也是他引来的……”   醉音君瞬间睁目,狠狠瞪向裴焱,语声怒极:“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裴焱再道:“他把锦盒交给你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场吗?”   看到醉音君陡然虚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裴焱忍不住叹气:“如果没有……太白山主丹阳仙君……包括后来的这些妖魔鬼怪,都是从谁那里知道……他留有一方锦盒给你的?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   垂于身侧的手分明在颤簌,醉音君的笑容越加苍白,语声已然喑哑:“总之……不会是他。”   明明事实几乎已摆在眼前,他却仍是对那人深信不疑。   无念看着他一时竟有些不忍。   裴焱久久噤声。半晌才道:“你不肯打开他留给你的锦盒……”眸光微敛,裴焱续道:   “究竟是不想打开,还是不敢打开?”   “是不想知道真相,还是不敢面对现实?”   醉音君看着裴焱良久,片刻后,突兀地笑了起来,低语道:“或许对你等而言我所做所为愚昧无知……顽固不化……但我所信任的,即当深信;我所承诺的,即当遵承。如你所言,我或许曾有不想,也曾有不敢,但最重要的……还是不能。因为我答应了……这一生最信任的挚友……”   他眸中微光浮动,不知是寂是颤,终是低声与他们道:“我不会打开,亦不会将之交给别人……只会等他回来……亲手交还于他自己。”   “如果他……”裴焱语声一轻:“……一辈子没有回来呢?”   眸光垂落,醉音君轻而又轻道:“那我就守着锦盒,等他一辈子。”   身形渐化雾气,几人心知他又欲遁去。   裴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自己还是没能说动他。   只最后与他道:“你一直引导我们去找他回来……可能也引导了来此的所有人去找他……难道不是怀疑他了吗?”   雾魔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无忧被裴焱抱在怀里,此时便忍不住拧眉嗤道:“天底下怎么还有如此蠢笨的魔?这样的也配称魔?”   众皆默声。   孤尘仙君眉间尤其紧拧了。   无念开口道:“我应当是寻到了他休憩所在的隐秘洞穴,余下时辰便可配合孤尘仙君设困魔之阵。”   白衣仙人回头看他,慢慢点了下头。   .   灰白雾气在寝穴中重聚,只因体内魔毒发作,他匆匆而回。   身形一聚就站立不稳地扶住了寝穴中的石案。   “他们恐怕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苍白颤簌的五指紧紧扶在案沿上,醉音君面上一片晦涩冷白,力不能支地扶着案沿慢慢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脑中不受控制地回荡着那蓝衣少年之妖的最后一句话。   ——“你一直在引导我们去找他回来……难道不是怀疑他了吗?”   琉璃般清透纯白的眸中蓦然殇彻,他惨然一笑,慢慢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双眼。   “阿玉……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言至此处,哑声以极:“想你了……”   捂在眼上的手指苍白颤瑟,指间突然滑落下来数道清清浅浅的水痕……   他又念了一遍:“我只是,想你了。”   .   寝穴之外的洞径中,白衣仙人凌空写罢手中最后一个字诀,清寒冽冽的仙力威压突然暴涨。   醉音君周身一震,猛地睁开眼,转头便见面前密实的墙壁倏地爆开,无数沙石尘土迎面溅来。   他迅速一拂手,将一侧案几上的画卷一把收入袖中。   与此同时寒光冽冽的墨色仙剑已飞驰而至,从他肩头毫不留情地穿过。   他快速伸出想拿圆桌上那一方锦盒的手当即垂落下来,鲜血刹时溅在了盒上。   锦屏灵藤瞬息之间袭卷而来,刚欲卷上桌上锦盒,醉音君不顾肩头血涌,一拂手将盒与桌瞬间推远。   身上玄衣血染,雾魔急步冲向锦盒,手未触及,圆桌即被人一脚踢断,锦盒蓦然飞到了空中。   看着不顾一切扑向锦盒想要抢回的醉音君,裴焱陡然严厉道:“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分明他走后,你因这锦盒、他口中所谓予你保管的至宝,被众人所戕害!”   眼见飞悬空中的锦盒被突然跳过来的红鲤鱼一头撞开,从指尖滑落飞出,醉音君眼中一片死寂。   ——我竟连你交予我保管的东西,都保护不了。   古朴陈旧的锦盒被横公鱼一撞,正面的玉扣撞上了一旁的石壁,“咔哒”一声,玉扣崩断,锦盒翻转落地,猝不及防地打开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声息皆静,震震看着地上砸落在地的锦盒。   作者有话要说:  1、不知道孤尘为啥生气的可能需要重新看一遍48章,因为我后来修改增加了800字。   2、所以锦盒里到底是什么?!   【下一章真相揭晓前猜到的一律发500晋江币红包!我就赌你们猜不到啊哈哈哈】 第51章 绛画仙君   “好多纸。”无忧突然抬头看向空中。   漫天的纸张纷纷扬扬地撒落,微微泛黄,隐见黑字。   地上的锦盒无声大敞着,盒中还叠有剩余的一部分黄纸,整齐地叠放在锦盒里……只有最上面几张稍显凌乱,是锦盒被翻转撞击所致。   一瞬间洞室里所有人都震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地上、空中——那些从锦盒里撒落出来的纸张。   ——帮我保管一样宝物,我下次来了跟你取,谁也不许给,也不可私自打开,此乃我日后传世的至宝。   无忧被无念抱在怀里,站在洞室的角落,看着那些飘扬、四散、落地的黄纸,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这个画画残得不得了的绛画仙君……总不会自恋到把自己画的鬼画符当传家宝吧?!   无念就近接住了一张飘扬到面前的薄纸。   指尖突然微微一颤,他喃声:“是……曲谱。”   醉音君一震,恍然间似呆住,怔怔地伸手接住了那些飘撒到眼前的黄纸。   目光触及纸上,透白的眸一瞬间模糊,水汽氤氲,凝泪便落。   ——“天边的山啊!山边的水啊!水里的鱼啊!游啊游啊~一起游啊~~”   新想出来的歌词仍旧很顺口,他坐在堕魔之地南面的小坡上,穷极无聊地击剑狂歌。   那是四千年前初见绛画。   他来了六千年,每每狂歌酣唱,周遭的山精水怪全部惨叫遁走、惊鸟飞逃。   只有他,含笑击掌,缓步走近,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我从你的歌声里听出了汹涌澎湃的海势,波澜壮阔的天穹,气吞山河的地象。好歌!好调!”一袭青衫落落如竹,来人眉眼温润秀气,语声却很响亮,眼望狂歌暂歇的自己,满目欣喜道:“小仙温若玉,幸会醉音君了。”   “你听得出来?”   “身虽在此,心已徜徉千里之外……如此好歌好调,实应传诵千里,引作佳曲,代代传唱,永世不朽!”   “哈哈哈哈哈!过奖!过奖!”   太白仙山绛画仙君因心魔池松动前来镇守千机墓,与雾魔醉音君所居之困魔穴仅一墙之隔。   “你那个师兄太不负责任了,不把老子放了就随便死掉。”   绛画仙君先是伤感地一叹,而后却忍不住看着醉音君笑道:“可若非如此,谁与我守墓为伴?谁与我击剑为歌?”   歌声若起,绛画仙君每每从墓中特地赶来聆听,听罢便引意而说,无不与醉音君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醉兄的歌声自由豪迈,酣畅淋漓!听完心无寸缚,浑身舒畅!若玉很是喜欢!”他笑言罢,将自己所画之画赠与:“此画可配你的歌?”   醉音君一眼看罢,目中陡亮:“墨肆笔扬,起落无意,洒脱豪纵,不拘于形,是有灵之作!”   绛画仙君看着他的目中更是熠熠生辉,笑颜灼亮:“世间唯你懂我的画!”   他亦笑望于他,仰颈大笑道:“本君原谅焚月真君多锁我这几千年了!只因世间也唯你懂我的歌!”   二人就此引为知已,相逢恨晚!   每每把酒言欢,狂歌作画。   他懂他淋墨挥洒的山海笔潦,他懂他肆意而作的击剑狂歌。   千年如一日,竟似转瞬,流年便似水,须臾即过。   朝朝暮暮,恰似昨日。   “此生最幸!困魔穴中多锁三千年,我遇见了你!”   “此生最幸,代山门前来镇守千机墓,我听见了你的歌。”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因缘际会,偶然得见,恰逢知己。   世间最好的相遇,不过如此。   他看着手中所握的纸笺,眼前一片模糊,难以自控地泪落满襟,不成言。   困魔穴深处的寝穴中,纷扬的黄纸慢慢落满了一室。   裴焱、无欢、横公鱼都忍不住伸出手、鱼鳍接了纸张来看,裴焱看不懂,但无欢和横公鱼都能看出来自己手里、鱼鳍里拿的是乐谱。   横公鱼面前那一张,恰是他们初到堕魔之地时,魔音穿耳炸响于耳边的。   ——“天边的山啊!山边的水啊!水里的鱼啊!游啊游啊~一起游啊~~”   ——“你逐云啊!我随风啊!你我随风逐云去流浪啊~流到海角~浪到天边啊啊啊啊~~~~”   绛画仙君予他保管的锦盒,竟是替他将所有唱过的歌,记词作曲,全部收录在了锦盒中。   从他们初见至今,他唱的第一首歌,到分别前的最后一首,厚厚一沓……此时此刻,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洞室,黄纸满地,难以计数。   “帮我保管一样宝物。”举杯相敬时,他笑言相望,语声恣意轻狂:“我下次来了跟你取。”   轻轻眨了眨眼,他望眼于他,扬唇而笑,满目欢喜:“记得谁也不许给,也不可私自打开……此乃我日后传世的至宝。”   无忧强撑着一连从无念手里抽出十几、二十张黄纸来看。   全是曲谱。   可幸的是绛画仙君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自恋,总算没有把自己画的“鬼画符”当成传家宝来看。   不幸的是绛画仙君除了画画残耳朵也很残,这个醉音君的歌唱成那样他竟然还能给他全部记了词?!谱了曲?!!!   我屮艸芔茻!   要不是他们亲耳听过,光看这厚厚一沓、数都数不清的乐谱量,真的要以为这魔头是什么乐府大家了!!!   无忧和裴焱动作非常一致地伸手一把捂住了自己额头。   不必多说了。   知己……绝对是知己。   那个绛画仙君能把雾魔唱每一首歌都听完,他们已经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得地。   自己为何会蠢到怀疑这二人之间的情谊?!   他们来此听雾魔唱了几个时辰的歌都险些崩溃……人家绛画仙君可是和他做了一千年的邻居!整整听了一千年啊——   若非真爱,早就跑了。   众人心中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个把鬼画符当宝;一个把鬼哭狼嚎当传世佳曲。   裴焱几人不得不满心复杂。   ——我有多喜欢你唱的歌?   ——我把你所有唱过的歌记了词作了曲,作为传家宝锁在锦盒里。   ——我有多喜欢你画的画?   ——我把你画的画全部装裱作框藏满了一整个洞室,从不让旁人肆意触之,哪怕一下。   这两人……想法和思路完全一样啊。   裴焱暗暗退步走到孤尘仙君身旁牵了牵他的衣袖:“人家锦盒里根本没有千机墓的钥匙,我们弄错了。”   孤尘仙君:“嗯。”   裴焱瞟他一眼:“你那仙剑一出就废了他一条胳膊,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孤尘仙君:“……”   白衣仙人一挥袖,将满地铺散的曲谱重新收入锦盒中,叠放齐整,再将锦盒移到了醉音君面前的案几上。   “是我等的过错。”白衣仙人平肃道:“锦盒还于你。”   “那他右手的伤……”裴焱又道。   白衣仙人眉头一抽:“……闭嘴。”   “哦……”裴焱便马上闭了嘴。   无念回头看了白衣仙人和裴焱一眼,又转目看向醉音君,平声道:“此番是我们不知内情,诸多打扰,实在抱歉……”语声顿过,水云君又道:“还望醉音君能不予计较,我们会听从你所言,自去寻找绛画仙君,与他讨要千机墓的钥匙。”   醉音君未看他们,只满目痴怔地牢牢看着那方锦盒,伸手轻轻触碰,眸光既柔又殇。   裴焱几人正欲从雾魔寝穴里退出,便见醉音君身体晃了一下,手握锦盒,猛地栽倒在了案几旁。   “啊!!他被神……孤尘仙君打死了!!!”横公鱼顿时睁大眼惊呼道。   白衣仙人和裴焱同时一个冷眼、眼刀飙向横公鱼。   大花鲤鱼莫名地抖了一下鱼身,慌忙改口道:“不是不是!他被孤尘仙君打伤晕过去了!!!”   无念怀中抱着无念,此时走近过来查看了一下,便道:“是魔毒。”   片刻后,裴焱靠在一旁看着横公鱼忍痛拔下来自己一片鱼鳞去给雾魔解毒。   横公鱼拔完满脸泪花:“呜哇!!!痛死了痛死了!!!”   裴焱极为鄙视地瞟它一眼:“你当初还说要切鱼鳍给我治病,现在拔一片鱼鳞就痛成这样???”   横公鱼吸着鼻子回头看他:“真的很疼哇!鱼兄你拔过就知道了!!!”   裴焱正想说他虽然没拔过但是七皇子他娘拔过,躺了一个多月,所以他知道……但脑海中一瞬间涌起此前无忧掉入岩浆前一刻,被他拉住仰着头对他大哭的模样,便倏地噤了声。   他转目看了被无念抱在怀里的无忧一眼,果然见得小女孩儿听到他们的话正垂着眼睛一脸惶惶的模样。便轻轻舒了口气。   待横公鱼把鱼鳞喂给雾魔,几人便又听它嚷道:“要整整三天才能长出来新的鱼鳞!接下来我要做三天的丑鱼了!!!”   众:“……”   一片鱼鳞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而且这里没人关心你的美丑谢谢。   裴焱转目看见孤尘仙君立身一旁看着雾魔已许久,忍不住凑到他跟前搭话道:“对于此魔,孤尘仙君有何感想???”   白衣仙人拧了一下眉:“蠢笨愚昧……人性尚存。”   “在孤尘仙君看来……”裴焱忽是挑眉看向身旁仙人:“妖魔和人仙真正的区别在哪?”   白衣仙人眸光微动,静声许久,不言。   “应该就是这一丝人性了吧?”裴焱叹了一口气道:“此前水云君与你配合设困魔之阵,你不是应了他吗?”   裴焱侧过头看他:“妖魔也不全是那么让人憎恶的是不是???”他忍不住说道:“就算曾有妖魔害死了你爹娘但不代表所有妖魔都……”   白衣仙人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穴。   裴焱便忍住了没有追过去,伸手摸了摸下巴道:“看来这个心结还得慢慢解才行……”   他又想到孤尘仙君幻阵中出现的那一男一女、一妖一魔:“那两人在幻阵中对于孤尘仙君而言好像尤其强大,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心结所在。”   未久,雾魔魔毒已解,醒转过来。   裴焱几人待要与他告辞,醉音君看着肩头上已被包扎好的剑伤,握紧手中锦盒道:“你等封印(yin)心魔池可是只有一月时限?”   裴焱几人一怔,点头而应:“是。”   醉音君轻抚手中锦盒罢,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月时限一到便无法滞留此地,若然已经封印了心魔池,余下时日你们可否答应我仍去寻找绛画仙君?”他道:“你们若然应下,我便带你们进千机墓内。”   几人皆一震:“你能进千机墓?!”   裴焱奇道:“你不是说你没有千机墓的钥匙吗?”   醉音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千机墓的钥匙,我也能带你们进去。”   裴焱目中不由一亮,扬眉道:“一言为定!待我们封印了心魔池,余下时日必为你倾尽全力去寻绛画仙君!”   醉音君怀抱锦盒,微微露出笑意:“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一下评论,好像没有一个人猜中,嘛~毕竟你们不是画残和音痴_(:3」∠)_   问题又来了,他们能找到绛画仙君吗?   【emmm最后一句,听说有人在嘲笑我的尬词???告诉你们,我的编词水平就等于醉音君的( ̄▽ ̄)】 第52章 心魔池   醉音君领着裴焱几人入了一处陌生洞室。   洞室之内唯见一张低矮的石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十分无奇。   “这里便是我离不开堕魔之地的因由。”醉音君激起身上黑色魔息。   几人便见魔息一起,洞室之内立时响起索链的“哐啷”声,五道冰蓝色的铁索随之出现,随着霜寒之气寸寸漫延,从洞室最内的墙壁上一直牵到醉音君身上,手、脚、腰俱被现形出来的铁索缚住,索上包裹着清正温润的仙力,呈现隐透冰蓝之色。   醉音君晃了晃身上的索链:“这便是焚月真君的缚魂锁。”   几人见之都微震,裴焱看他双手、双脚、腰都被索链所缚,便蹙了蹙眉道:“此物直接缚魂,将你限制在了堕魔之地以内?”   醉音君显然已不甚在意,随口应道:“不错。”   裴焱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身侧的白衣仙人一眼,问道:“你有办法帮他斩断吗?”   孤尘仙君只抬眸看着那冰蓝色索链,未言。   裴焱本是试探性的随口一问,见他不说话,便想是无法,也未在意。   谁知一侧的无欢见此情形,便嗤声道:“孤尘仙君定然认为妖魔即是恶,人仙即是善,又怎么会肯帮一介魔物摆脱束缚~”   他声音其实不高,像是一句说与自己听的嘲讽,并不敢大声言道惹怒白衣仙人。   但裴焱听在耳中,仍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下时便道:“孤尘仙君如何作想,你又怎么知道?随意揣度妄测,言语嘲讽相激,你是不惧孤尘仙君的灵藤了?”   裴焱便对着他笑了一笑道:“若是不惧,我不介意让你长长记性。”   白衣仙人眸光一转,便看了裴焱一眼。   无欢曾在初到此地的客栈中看见锦屏灵藤被无渊拽回,且与无渊十分亲近的模样,直觉他这话便是与自己道:即便孤尘仙君不动怒,他也能指使锦屏灵藤来教训自己。   顿时又怒又忿,还十分不耻,却不敢再言。   只于心中骂道:狗男男!   裴焱见他未敢再多言,便挑了一下眉。下一刻才转向白衣仙人,轻言问了:“你并没有觉得妖魔即是恶,人仙即是善对吧?”   孤尘仙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没有。”   裴焱向来是对着他便笑得恣意,此时亦是毫不吝啬地一笑道:“因为我相信……你没那么蠢~”   孤尘仙君眸光仍是落在他脸上,半晌未言,末了只轻哼了一声:“哼。”   裴焱便又忍不住喃道:“所以你之前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妖魔?”他猜测:“难道你能一眼就看出来遇到的妖魔是好还是坏??”   想罢又觉得不可能。又不是孙悟空!有火眼金睛~   白衣仙人抬眸看向前方,与他冷道:“看到,不舒服,就想杀。”   裴焱:“……”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意思是……看到觉得不爽就杀?   裴焱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老婆你这是不对的……   老婆你这太粗暴了……   白衣仙人又拧了拧眉,眸光既冷又沉,补充道:“看到,眼睛不舒服,就杀。”   裴焱:“……”   得了,这意思是碍你的眼你就杀……不光粗暴还很霸道狂妄拉仇恨攒负分。   裴焱替六界妖魔叹道:生为妖魔得罪了你真是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只能躲。   叹罢便心道:未来老婆这思想观念一定得想办法扭转一下才行。   醉音君转目看了一眼帮他询问白衣仙人破除之法的裴焱,便道:“焚月真君是天境天阶灵仙,他所炼缚魂索坚韧无比旁人难得破除之法,本君已然自认倒霉。”   无忧扬声道:“这太白仙山也不厚道!就算焚月真君已经死了,说好的三千年,多锁这许多年也不来想想办法处理!!!”   醉音君闻言浅笑:“绛画来后,太白山主也曾多次前来探看致歉。”   无忧翻白眼:“致歉有屁用!”   醉音君便又微露笑意,而后正色道:“困魔穴和千机墓仅一墙之隔,我领你们来此是因缚魂索就穿在千机墓墓墙之上……它是连通困魔穴和千机墓的所在。”   几人听罢,面色都一正。   “只要化作雾形我便可随意从索链根处进出千机墓……但旁人不行,因缚魂索上有焚月真君的咒言,故只有被它锁住的本君能靠近和令其现形,所以你等若要同我一样通过缚魂索进入千机墓,便要将自身气息收敛殆尽,由我雾气包裹,送你们入内。”   裴焱立时道:“有劳醉音君。”   .   千机墓内比他们想象的要明亮得多。   裴焱几人跟着醉音君往墓中深处走。   走过一处墓道,便见墓中有一间静室,其内摆满桌案长椅砚台石榻,应是此前在此守墓的绛画仙君所用。   三千年未住人,积满了层灰。   醉音君行至此处,便站在这一间静室门前看了许久,一时魔怔。   几人并未催促,裴焱出声问道:“你之前不曾进来过?”   醉音君长舒了一口气,微扬唇笑道:“他说不日就回……我若进来碰乱了他的东西,他必要恼我,所以这么‘不日’又‘不日’的……就过了三千年。”   几人听罢一时都静。   醉音君道:“他走后我没进来过,因为我总想,或许再过几日他便回了。”   裴焱于心中一叹。   三千年想着一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感觉,自己肯定不懂。   眸中起了点涟漪,裴焱便忍不住转目看向了身侧的白衣仙人。   幸得他也不必懂,这人不就在自己身旁么?   哪知孤尘仙君突然也转目向他看来。   此时此刻,四目相对……   裴焱心口猝不及防地一跳,身上不受控制地窜过一阵热意……他连咳数声,不知为何觉得脸上烧热,立时便转过了头去。   白衣仙人却仍是看着他,眸光许久未动,眉间似蹙不蹙。   身后的无忧、无念看着他二人:“……”   ——无时无刻形影不分,寸步不离,还眉目传情,你们够了。   越过绛画所居的静室再往墓内深处行,一直行到墓道尽头的宽阔地带,波动的水光映照着墓顶的天穹。   众人得见……心魔池四周乱石嶙峋,将小小一方圆池围在中间,池中之水被黑气笼罩,黑气外围又被强大的仙力护壁罩住。   一直有心魔妄图从黑气中突破护壁冲出。   醉音君道:“丹阳仙君一直提醒绛画不可直视魔瘴中的心魔,容易被旁人的心魔噬心,但你等要重新封印(yin)心魔池的话就必然得直视池上魔瘴,否则容易让心魔趁机逃出。”   孤尘仙君几人闻言微颔首,醉音君便又道:“你们着手封印,我在一旁帮你们看着吧。倘若你们中有人被逃出的心魔噬了心,我可用魔雾潜入被噬心者脑海中,将心魔内容投放出来……此举虽有窥看别人心魔的嫌疑,但可助我等知晓如何引导被噬心者驱散入体心魔。”   几人都点头。   孤尘仙君向前几步走近心魔池:“封印之法由我一人即可。”   裴焱立时跟随他走上前几步,道:“那我们就围着心魔池,帮你盯封印之中有没有心魔趁机逃出。”   白衣仙人点头。   下时墓室中清正寒冽的仙力大盛,充斥在心魔池四周,慢慢向中心围笼。   众人都有感那凛冽强势的仙力威压,不由自主地正色凛神,围立心魔池一周、一眨不眨地看着心魔池上方的魔瘴。   层层叠叠的字诀快速从仙人指下化生而出,连绵不断地飞入围向心魔池的仙力护壁中,旋转环绕。护壁上的清光越来越盛,寒压慑人。   几人正凛神。   突然一只心魔在魔瘴中乱窜起来,连连撞在心魔池本有的护壁之上,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更强的封印之力在靠近,它迫不及待地拼命往外冲。   裴焱、无念、无忧的神色都紧了紧,妖魔之力与心魔源于同一界,最好不要触碰心魔。   孤尘仙君封印之中不能间断,便抬起另一只手,飞快画了个字诀拍向了那只心魔。   谁料这心魔被孤尘仙君的仙诀正面一撞,不但未能拍回魔瘴之中,反倒助它突破了原有封印!   便见它迎着仙力字诀往外冲出,径直窜进了离它最近的裴焱体内。   “哥!”无忧惊道。   “啊!鱼兄!!!”横公鱼亦嚷。   裴焱只觉眼前一黑,脑中画面纷至沓来,心上不受控制地涌上万般情绪,尤以怒意、寒意、恨意为重。   孤尘仙君眉间立时一拧。   妖魔心魔怎可能突破自己的字诀?!且还似得了助力!   眸光一凛,他心中一冷:除非——   一侧醉音君已然快步上前,挥手便以魔雾将裴焱全身笼罩住,同时变化成紫红色的雾气从上方慢慢渗入裴焱脑海之中。   那是仙人的心魔!   眼见情形的雾魔醉音君立时反应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洞室中由自己的魔雾慢慢投射幻化出来的景象,不由得心门紧(jin)窒,这难道会是绛画——   雾中幻象还未形成,一人的声音先透过此一心魔跨越万年飘了出来,传入众人耳中。   “为师马上要去焚月洞闭关突破功法关键一层,山中之事便交给你和你师弟了。”   几人一时未能识出,唯有醉音君闻声便是一震。   焚月真君的声音。   魔雾造就的幻象随之清晰起来,飘浮于墓室上空,映射出此方心魔所指。   入眼先是一片衣角,场景似乎是一间内室,心魔的主人原本应该是跪在地上,此刻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盘腿坐在内室矮榻上的焚月真君。   黑发如瀑,额心一朵朱红的霜花额纹,眉目如画,温润清冷,正是万年前坐化的太白仙山天境灵仙、亦是身任上一任太白山主的焚月真君……   焚月真君生前便以面若女子的容貌被仙界所知,因其外貌虽柔内里却刚,为人处事说一不二,十分烈性。   便与其师弟绛画仙君一度为仙界广为传颂,只因师兄弟二人皆是形貌温柔、性格刚强,修为又了得,故而十分惹人注目。   心魔的主人此时开口,对着焚月真君应了一个“好”字。   而后便欲转身行出。   “云儿。”焚月真君忽又唤住了心魔主人。   “我此前与你说过的事,今日便算正式告知了,山主之位,待我出来便传给你师弟。”语声清冷,他直视心魔之主不急不徐道:“一直以来虽是你打理山中事务较多,为师之前也曾说过有意将山主之位传予你,但你……”他顿了一下,而后方续道:“总之山主之位由你师弟来任,你今后便辅佐他吧。”   几人通过心魔之主的视角便见他一直凝目在焚月真君脸上,直到焚月真君被他看得轻蹙眉宇,沉下了声音再唤道:“云儿……文锦云。”   丹阳仙君文锦云。   几人心中无不一震。   “锦云在。”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看着师尊的视线过于直露,立时收敛垂落了目光,而后温温文文地向焚月真君应道:“师尊安心闭关,锦云知晓了。”   语声平平无奇,既无忿意也无怒意,十分温淡平和。   焚月真君这才缓了面色,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你也辛苦了,退下吧。”   “锦云告退。”   千机墓中,几人看罢对视了一眼。   只因心中知晓,他们所见虽还没有不对劲之处,但既已是心魔,接下来发生的事必是人心生魔的关键所在。   丹阳仙君究竟做了什么?使得仙心生魔,且还似长时未能修行炼化,最后不得不藏匿在此诸天堕魔用来压制自己心魔的心魔池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洒狗血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_(:3」∠)_ 第53章 丹阳仙君   心魔主人走过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小道两侧野草过膝。   抬头便见前方山壁垂直,铁画银钩地刻着“焚月洞”三个大字。字下即是洞口。   他来到了焚月真君闭关的焚月洞前。   千机墓内,看着幻象的几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裴焱抱住头轻喝了一声,一丛黑雾从裴焱眉心窜了出来,幻象陡然碎散。   几人都愣了一下。   醉音君愣过之后便忍不住笑赞:“你这小妖精神倒是坚定,我们还未看完心魔的内容试想如何引导你趋散,你就自己将心魔驱逐了。”   裴焱微见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锦屏灵藤“嗖”的一声飞驰过来牵住了他的腕。   裴焱低头看见腕上的藤,嘴角便扬,像是一下子醒了神,下一刻便顺着灵藤看向白衣仙人,欣然地扬了扬腕上清光流转的仙藤:“谢啦,孤尘仙君~”   “注意心魔。”孤尘仙君看着他身后。   无念、无忧都在盯着被裴焱驱逐出来的心魔。   既然是仙人的心魔,孤尘仙君之力拦它不住,那妖魔之力就可以拦。   两人但见那丛魔雾速度极快地奔逃,似乎是在窜向无念肩头的横公鱼,吓得横公鱼拿两片鱼鳍紧紧挡住自己的鱼头……无念、无忧正要使出妖力将它困住,便见它方向急转,一下子冲到了正谨慎观望的无欢面前,没等流风君反应便窜进了他眉心。   无忧挥出的妖力之笼追着黑雾整个罩在了无欢身上。“好了,换了个人当心魔的临时宿主。”   无忧没好气地瞪无欢:“这么大个人杵这里不帮忙拦也就算了,也不知道躲躲。”她全身断骨已经接回,除了身上有点余痛再无其他影响,说话的语气便又清脆响亮起来,中气十足。   “这只骚狐狸肯定没有我哥那么容易把心魔驱逐出来就是了。”   无念收回手中妖力,转头看向醉音君:“恐怕还得再度劳烦醉音君一探此心魔的内容。”   醉音君点了点头,重新用魔雾笼罩住了陷入魔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无欢,紫红色的雾气慢慢围拢、渗入无欢脑中,牵出心魔的内容。   心魔之主——丹阳仙君文锦云站在焚月洞前,语声平和地向洞中道:“师尊,我有事,要入洞。”   焚月真君并未应他,石洞之门也未打开,但丹阳仙君抬起左手往石门上一按,连绵的字诀从他掌心化生四延,转瞬间罩住了整块石门,下一刻石门就轰隆隆地自动向一侧打开。   “师尊,我进来了。”   丹阳仙君一走进洞内,几人便见焚月真君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浓的戾气,有额汗正滚落下来。他盘腿端坐在石洞内一块冒着寒气的冰玉石床上,被床上烟烟袅袅的冰寒雾气所围拢,面上是不正常的赤红之色。   同为仙修的孤尘仙君立时便知他是处在功法进阶的关键时刻被扰了,此时已然濒临真气爆乱、仙灵溢体。   丹阳仙君若再不退出,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灵爆元灭。   裴焱、无忧、无念即便不是仙修,也知道焚月真君的状态明显不对,而丹阳仙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一来就是焚月真君修行危殆之时,恐怕不是巧合。   “难道……”醉音君冷目看着幻象中离焚月真君越来越近的丹阳仙君,语声怒沉:“焚月这厮根本不是坐化,而是被他自己的徒弟害死的?!”   谋害自己的师尊,确实足以使得仙心生魔了。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事实远不止于此。   丹阳仙君就好像没有看出来焚月真君有何异常一样,脚步平缓地走到了焚月真君的冰玉寒床前,如之前见过一次的那般恭敬地跪在了他面前。   “师尊,虽是我打理山中事务较多,师尊之前也曾说过有意将山主之位传予我,但我……”丹阳仙君就像此前焚月真君交待他这一番话时一样,顿了一下,才续道:“总之山主之位由师弟来任,我今后便辅佐师弟。”   他说完,笑了一下,便抬头来看着寒床上的焚月真君问:“所以师尊顿的那一下,是想说什么呢?但我什么?”   他抬头看着焚月真君,两人一跪一坐,一个在床下,一个在床上,距离不过几尺,理应发现焚月真君此刻的异状,但他便似毫无所感一般,认认真真地看着焚月真君在问。   焚月真君自然无法答他,连开口将他斥出都做不出,一旦分神言语,仙元定受重怆。   裴焱于心下道:“他将焚月真君此前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心里恐怕不知道把这一句话记恨过多少遍了。此时此刻,特意来问,分明是有备而来。”   丹阳仙君仍旧跪在地上,看着焚月真君的视线似乎还很柔和,他温声道:“我也不是在意什么山主之位,只是不理解我是哪一点让师尊你不满意我?”   见焚月真君还是不说话,丹阳仙君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是因为我的软懦无能?师尊想说的是不是:但我只会言听计从、顺从师尊领命听话,恐怕当不了一山之主?”   他坐到了冰玉床上,就坐在焚月真君身侧:“师尊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觉得我当惯了受人支使的杂役,就一直只能做个受人支使的杂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来,为焚月真君拭了拭额上滚落的热汗:“嗯?师尊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绣帕临额,性烈如焚月真君还是未能忍住,猛地一只手撑到冰床侧,“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周身灵力不稳,真气在体内肆窜,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丹田处,压制自己暴动的仙元。   “你果然……狼子野心……”焚月真君嘴边血涌,喘息不已,狠狠瞪向坐在身侧的丹阳仙君,怒寒道:“在我突破功法的关键时刻来扰……文锦云……你、你真是为师的好徒弟!”   “师尊你真是奇怪。”丹阳仙君叹着气看焚月真君,道:“我平日里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反倒一直冷言冷面,今日拿着你过往给我急讯时用的破除焚月洞结界的霜花灵符过来打搅了师尊,师尊反倒说我好。”   “你……”焚月真君气息不稳,溢体的仙灵难以抑制,颤抖着怒视丹阳仙君,说不出话来。   “师尊向来如此。”丹阳仙君道:“师弟屡屡忤逆师尊,平日里除了修炼什么也不做,师尊最后却要把山主之位传给他。”   汗湿额发,青袍鼓荡,焚月真君咬牙切齿道:“他虽屡屡直言逆我,却心思澄明,一心向道,由衷敬我;而你……虽对我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但内里心思太过深重,且让我屡屡有感,你其实从未把为师放在眼里!”   丹阳仙君听着就叹了一口气:“师尊怎么知道我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莫不是因为我过于温顺?听话?太好使唤?”他看着焚月真君笑着说:“否则我明明将练功之外的所有心血都放在讨好师尊上,师尊却怎么还觉得我没有把你放在心里、放在眼里?”   “就像你此时此刻说的话!”焚月真君气道:“朗月他就绝对不敢对我说……不会、也不敢!”   因体内真气暴涌肆窜不能稍动,焚月真君恨声道:“你心计太过深沉,容易误入歧途,我怎么敢把太白山交到你手里!”   丹阳仙君近在咫尺地看着他:“我此前做过对不起师尊的事吗?”   焚月真君咬牙片刻,仍是道:“没有!”   “那你如何就判定我会入了歧途?”   焚月真君怒道:“那你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   “此刻我会来与师尊谈心,是因师尊对我有所误解。”丹阳仙君又拿出那方绣帕来擦拭焚月真君额上一层接一层沁出的汗:“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往日太过顺从你,所以师尊觉得我没有血性?没有气节?软懦可欺?”   不等焚月真君开口,他又道:“你们这些性格刚烈之人总觉得什么都要直言说出来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要像师弟那样想什么就说什么,才叫纯粹,才叫心思澄明,对么?”   焚月真君恐怕觉得他在强词夺理,根本不想再予理会。   洞室里安静了片刻。   “你看着我做什么?!”久久,焚月真君转目看见他打量自己的视线,没来由地怒道。   “我在想我要怎样忤逆师尊。”丹阳仙君语声仍旧很平和:“才会让师尊觉得我也是个纯粹之人,并非没有气节、没有血性。”   丹阳仙君移目看向焚月真君怒意涌动中起伏不已的胸膛:“但我自从被师尊收入门下,已经习惯了顺从师尊,唯师尊之命是从,突然一下我也不知该怎么忤逆你,让你改观,认为我不是那么懦弱无能又可欺。”   “你这逆徒!”   “师尊你最讨厌什么?”丹阳仙君移开视线,审慎地思考了许久,才道:“我想起来了,师尊你好像很不喜别人说你长得像女人。”   下一瞬重新看向焚月真君,他便道:“但师尊你长得确实像女人……脸也像,腰也像,腿也像。”   “住口!”焚月真君喝罢一句,一口血涌上喉,当即吐了出来。   丹阳仙君牵起他身上仙袍给他擦掉嘴边、颈侧涌出的血,又着手替他将仙袍脱了下来。“不要动,更不要动怒,否则你真气一直平复不下来,仙元就要爆裂碎灭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手又伸到了焚月真君腰侧,在解他的衣带:“这样怎么样?师尊不如在我身下做一回真正的女人,这样你也许就不会再觉得我软懦可欺了。”   焚月真君双目一瞠:“你说什么?!”   “做女人。”丹阳仙君耐心地又说了一遍,然后有条不紊地解他的衣袍。“师尊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千机墓中的几人震震地看着焚月真君气红双目,又无能为力被他褪尽了身上的衣物。   卧槽?!   裴焱几乎惊呆在了心魔池旁,下瞬看见丹阳仙君开始解自己的衣物,脑子里差点炸了!转身几步走到孤尘仙君面前,一把捂住了他的眼:“你别看了!”   下一刻急声喝向无忧,涨红了脸道:“无忧你也转过去!”   无忧哪里肯转过去,表面转过了身实则眼角牢牢盯在墓中幻象上。   焚月真君被他推倒在了冰玉寒床上。   因着是心魔主人的视角,几人只能看到他眼中的焚月真君,并不能看到全貌,但犹是如此,只听声音也知道二人是何情形。   焚月真君动不了,一动就会真气暴涌,仙元爆裂,他眼眶生生气红,全身一直在发抖。   丹阳仙君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你还觉得我温顺吗?还觉得我性子软懦吗?”俯首到他耳边,丹阳仙君便问他:“所以师尊,我软吗?”   焚月真君怒气攻心,嘴边倏地涌血。   丹阳仙君一边吻去他嘴边的血一边道:“我真想让整个六界都知道师尊你如此这般躺在了我身下。”   “你、敢!”焚月真君伸一只手箍在他肩头上,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耻辱,五指生生嵌进了他肉中。   “其实没有什么不敢。”丹阳仙君低喑道:“我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师尊应该知道还未入太白山前,我娘因为我爹娶了个妾室一把火把我文家给烧了……就选在我爹和他的妾室像我们这样的时候。”他俯身轻咬焚月真君的唇,慢慢道:“其实我跟我娘一样,只看想不想做,没有敢不敢做。”   焚月真君眼中闪过万般情绪,充斥着痛意、愤意、寒意以及悔意。他已然说不出话来。   “你后悔收我了?”丹阳仙君附在他颈边,语声透露出伤感:“别这样,我还以为师尊是唯一不嫌我有个神经病娘亲的人,当日山门大殿收下我,师尊不是说过:不问父母之事,单看自身么?”他轻叹道:“我自身不好吗?你看你平时说什么我都听。”   说罢他又叹气:“我们之间这一次,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还是会顾及你的感受,毕竟你是我师尊不是么?虽然觉得很是可惜。”他道:“所以你别再动怒了。”   焚月真君怒极:“文锦云……你……逆徒!”他仰颈发抖,气息难以为继,脸色一片晦沉。   猛地一掌拍向丹阳仙君天灵盖。   丹阳仙君俯身亲他,躲了过去,但下一刻焚月真君便弓身痛扼,嘴边血涌不止。   几人都已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焚月真君双手便垂落下来,胸膛不再起伏……应是真气爆走,仙元碎灭而死了。   丹阳仙君抱着他,仍旧情动,有些难以自控。   后来又将人抱到寒床下,背靠石榻,将人面对面地抱在自己怀中……不对,此刻焚月真君应该算尸体了。   他揽着那尸体将头埋在焚月真君颈侧,贴附无隙地紧抱着,久久说了一句:“我没有杀你啊师尊,你为什么非要动怒呢?还动用了仙元……我听了你这么多年的话,你偶尔听我一句也不肯。”言罢长叹一声,放开了他。   几人便看着他起身有条不紊地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挥手将焚月真君身上的血迹、污迹都抹去,又一件件地替他将衣物穿回,之后抱他回到寒床,恢复此前盘腿而坐的端正姿势。   然后从乾坤饰物里拿出一把小木梳,绕到焚月真君身后,认认真真地替他梳起散落的长发。   梳着梳着,就伸手牵起一缕长发到唇边吻了吻,而后继续梳完。   替焚月真君打扮完之后,他便又跪坐到焚月真君面前,伸手轻柔地握住了他垂于膝上的一只手,掌中仙力涌出,焚月真君身上自下往上慢慢覆上了一层玄极寒冰。   寒冰即将覆到焚月真君脸上时,便见他倾身往前,另一只手从焚月真君脸上一寸寸抚过,然后慢慢吻住了焚月真君。   他吻得很专注,唇、舌、齿,应该都有攫及,直到气息不稳,才向后退了开,下一刻寒冰即覆住了焚月真君的脸,将其周身冰封于内,化作了一座冰雕。   “哎……”他轻轻叹了一声,从寒床上下来,语声落寞地说了一句:“师尊坐化了。”   转身行出。   至此心魔的幻象便慢慢黯淡了下去,直至完全消散。   无欢明显已有被心魔噬心的倾向,双目赤红,有些疯癫之态。   无念上前一步一掌拍在他额心,叫其暂时昏迷了过去。   裴焱还呆震在心魔池旁,一颗直男心被击得七零八落。   无忧和横公鱼都还未回神。   然醉音君陡然暴怒道:“我知道绛画为什么回不来了……为什么回不来了!他有这样的心魔在此,怎可能容忍得了绛画好好地在此守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很狗血的_(:3」∠)_亲亲你被狗血淋到了吗? 第54章 朗月仙君   几人听到醉音君的话,才算真正醒神。   裴焱脑中长时一阵浑浑噩噩、懵懵震震……和不寒而栗。   这……真的太吓人了……   裴焱只要想到焚月真君当时怒恨至极又无能为力、无法反抗的模样,周身都窜过一阵寒意,爬满了后背,流下冷汗无数。   既惊又震又凛又惧。   他覆在孤尘仙君双眼上的手被白衣仙人沉而又缓地拿了下来,孤尘仙君面犹覆霜,周身溢出慑人的寒气。   抬指而落,长长的一笔将手中仙诀写完,层层仙力赋予其上,猛地推向面前的心魔池。   仙力威压顿时将心魔池罩住,字诀之上雪耀似的清光一起,封印瞬间连成,将池上魔障牢牢封住。   裴焱愣愣地看着他已经将心魔池封印……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你现在就封印了,那流风君体内的那只心魔……”   孤尘仙君抬眸直视前方,寒冽道:“杀其主,心魔自灭!”   他要杀丹阳仙君!   裴焱震一时,下一刻抿了抿唇,目光也凛了起来,不由认同:“当日太白山一见,丹阳仙君看起来温文有礼,真的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该杀!”   无念沉沉道:“趁人之危、欺师枉上、泯灭人伦、禽兽不如。”   无忧唏嘘了好一会儿,下时才惊呼道:“哥!!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个丹阳仙君有问题吧?!我们要去找千机墓的钥匙他非引我们来找这个魔头抢盒子!恐怕根本就是知道盒子里不是钥匙!要我们把时间都耽误在跟这个魔头纠缠上、最后找不到钥匙也进不来千机墓!”   无念:“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醉音君竟能通过缚魂索进入千机墓内。”   “这个焚月真君也太倒霉了!”无忧一脸难以置信道:“竟然被他、被他……他收徒弟怎么这么没有眼光?!这种狼心狗肺的神经病变态都收在了门下!”   又忆起什么,无忧转向醉音君就道:“你之前好像说!绛画仙君来了之后他就经常来探看和向你道歉是吧?!”   醉音君豁然也明白了过来,愤恨惊寒道:“小妖你说得对……我被焚月锁在此地六千余年,太白山无人来探!绛画来此守墓后,此子频频来探……哪里是探看致歉?!根本就是来此查看绛画有没有发现他的心魔!!”   孤尘仙君转向醉音君:“送我们出墓。”   裴焱立时看向白衣仙人:“你要去太白仙山?”他道:“我跟你去。”   无忧嚷声:“要去当然一起去!!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变态的丹阳仙君!!!”   横公鱼此时痴痴傻傻、懵懵震震、恍恍惚惚地呆在无念肩头上,满脑子只有:一个公的人类把另一个公的人类推倒了,公的人类也可以和公的人类……??!!!不不不,肯定是哪里不对!!!他们不是在生小鱼!公的和公的生不了小鱼……不是!生不了人类幼崽!!!所以肯定是哪里不对!!!!   “带我去!”醉音君突然转向裴焱几人道:“带我去!!我一定要亲口问他绛画去哪里了!我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绛画他去哪里了!”   “可你被缚魂在此,根本离不了堕魔之地。”裴焱拧眉回望醉音君道。   琉璃般透白的眸中透出狠毅决绝之色,醉音君一字字道:“有一个办法……需要本身意志极其清醒和坚定者。”   魂魄被锁,唯一还能离开此地的只有……   孤尘仙君眉间立时一拧,冷目看他:“你说的是灵识共体。”   眸光直直射向裴焱,醉音君笃定道:“能在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自己驱逐心魔,你的话,一定可以融纳我的灵识……”   孤尘仙君直接拂袖道:“不行。”   裴焱不知其意,只得转目来回看向他二人。   无念见裴焱目中有疑,便解释道:“灵识是万物生灵还未凝成三魂六魄前便产生的意识,‘灵识共体’需要共体者本身意志极强,才能一直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自愿把自己的身体供以身体主人以外的灵识使用……此举不管是让出身体者,还是用灵识去御使他人身体者,于双方的灵识都有极大损害,稍有不慎,共体二人的灵识便会互相吞噬,从此昏迷不醒。”   “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醉音君冲到裴焱面前,语声焦急恳切,字字凛冽:“我就问他一句!问他一句绛画现在在哪里!问完我就回来……于你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醉音君紧紧看着面前的少年之妖,下一瞬不待裴焱反应,竟直直与他跪了下来:“求你应我!我莫吟声指天为誓!宁我灵识散灭,也不噬你之灵识一分!”   裴焱不由震色,低头看他良久,下一瞬便扬声道:“醉音君莫吟声。”   他笑了笑:“真是个好名字。”   .   六道身影被雾气裹挟着,自堕魔之地飞驰而出。   太白山大殿之前,仙气袅袅,群山巍峨环抱,错落叠远。   山主丹阳仙君自主殿行出,在众弟子的注目中行往山门后方。   一声暴喝忽起:“丹!阳!”周身雾气笼罩,少年之妖飞驰而至,自云天落下,径直冲向大殿前的丹阳仙君。   丹阳仙君神色微凛,回目向来人看去。   下时落地之人瞬息之速冲来一把扼住了丹阳的颈,拖着他向前驰出百丈,语声颤抖,寒厉至极地怒声吼道:“绛画在哪里?!绛画在哪里!!你如何害了他?!!他在哪里?!你究竟把他怎样了?!”   “大胆妖物!!”周遭弟子见状,全部惊震而怒,拔剑上前:“竟敢擅闯我太白仙山、危害山主?!”   “你是……”丹阳仙君敛了敛目,透过裴焱的眼竟一眼就看出了此具妖身内里之人是谁:“雾魔醉音君。”   “我看到了你藏在心魔池里的心魔!”但见面前之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醉音君恨彻道:“你不想让绛画发现你的心魔,所以时不时就去千机墓中查看……后来终究还是怕被他发现……所以三千年前……你究意对他说了什么?骗得他离开……?”   大殿前的仙门弟子尽皆持剑将醉音君团团围住,厉声斥道:“妖物!还不快放开我太白山之主!!”   怔目看了醉音君许久,丹阳仙君便舒了一口气道:“有一点还请醉音君不要误会,那方心魔并非我不想让师叔发现,否则,我要将之炼化除去,还是很轻易的。”   他笑了笑道:“你们既然已经看到了,便应知晓是本君的师尊不想让别人知晓,他曾躺在我身下。”   醉音君和裴焱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似毫无惶惧之色,言辞间不但尤为肆无忌惮,甚至还隐约透露出那方心魔终于为人所见的隐隐欢愉。   此人当真毫无礼义廉耻之心!甚至以心魔中自己所作所为为荣!   “我想让别人知晓,所以才留下了那方心魔。”丹阳仙君语声温淡道:“师尊他不想让人看到,所以我又尽心尽力地为他掩藏……今日你等既然已经看到了那方心魔的内容,便是藏无所藏,师尊他灵识有知,也怪不得我了。”   围得最近的山门弟子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二人的话,瞠目惊震,已不知做何反应。   后排的弟子见前面之人呆立不动,都是焦躁,急欲越过他们拿下妖物:“你们还不动手?!快快拿下妖物!”   下一刻一道白影自天而降,一拂袖便震开了提剑冲向裴焱的百余仙门弟子。   白衣仙人立身裴焱身侧,冷冷道:“谁敢上前一步试试!”   众人惊见白衣仙人,立时便认出了这万年来剑修第一人的孤尘仙君……见他竟维护妖魔,挡住他们救护山主,既惊又愤,都是不敢置信。   愤慨之余,在其寒慑至极的威压下又很难不露怯意。   “你……”醉音君大怒道:“焚月一生最为不幸!便是收了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做徒弟!”   丹阳仙君眸光微挑,脸色转冷。他看一眼立于醉音君身后的孤尘仙君,不见怯意,倒显得很是释然:“你又说错了,我何时有过什么狼子野心了?师尊坐化之后我还是将他的吩咐一字不差地转达了本君师弟,只是师弟听闻师父死讯一时不能承受,从此闭关不出不肯理事,我才不得不接任这山主之位,实则又哪里想坐这个位置?”   “你还好意思说焚月是坐化!?”醉音君怒不可遏,扬起一掌就挥向丹阳面门:“他分明是被你……被你……”   丹阳仙君一抬手接下了这一掌。   毕竟是万年修为的仙,下时寒霜之力瀑溢而出,将裴焱生生逼退了数步。   “你想说什么?师尊他难道是因在寒床上被我索求了太多次……吃不消而死的?”丹阳仙君悦然道:“如此你等可太小看家师了,他虽形貌若女,身子却十分硬朗,只是如此,可做不死他。”   面上流露出伤感,丹阳仙君道:“只是他不肯听我相劝,一再动怒,这才仙元爆裂死去,不是么?”   醉音君愤极怒极恨极:“你!禽兽不如!”   裴焱手中妖力气刃凝悬而出,临到丹阳仙君面前又被他拂手以冰层挡下了。   下时丹阳仙君再要推回,冰层倏地爆裂,孤尘剑穿过他面前层层冰霜一剑直指他喉颈。   “遗言。”   丹阳仙君抬眸看向白衣仙人:“孤尘仙君专杀妖魔的孤尘剑竟然指向了本君,难道本君也是妖魔?”   洛寒州冷睇丹阳仙君,双唇紧抿,脑海中蓦然闪过百年前师父入关之前所说的话。   ——“寒州,你且回答为师一个问题。”   “妖若有了人性,还是妖吗?人若生了恶念,还是人吗?仙若生出魔障,还是仙吗?”   罗浮山玉碎峰莲华洞前,凌尘子看着于她闭关前,及时回山,前来相送的弟子。轻言问道。   白衣仙者只是低头立身于她面前,未抬头,也未言语。   “你是不知?还是不愿作答?”   “弟子不知。”   “你非是不知,只是不愿去想。”   他便不再言语。   凌尘子再问:“此次下山,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平声回:“斩妖十几,除魔数十。”   凌尘子望他一眼:“你杀了那么多妖与魔,有没有后悔过?”   他仍旧平声:“没有。”   “哪怕你见到它们时,它们在为恶,但恶亦分大小……寒州,你可曾想过,你从未给过妖魔悔过的机会?”她叹:“而仙与人,也会犯错,他们的错,亦分大小……该杀的,从来都是其心为妖为魔者,并非生身为妖为魔者。”   她失望地转身行向了莲华洞:“你心中执念太深,即便以清莲诀月月粹洗元神,不会因其滋生心魔,但长此以往,清莲诀也洗不净你内心的魔障。”   白衣仙者跪地恭送于她。   她驻步于莲华洞前,问了他最后一句:“你何时,才能放下对那一妖一魔的仇恨?”   他垂目未抬:“他们死后。”   凌尘子叹息一声。“待你真正看清手中之剑该斩何物前,不必再踏足莲华洞前了。”   白衣仙者静了一瞬,而后应:“是。”   凌尘子的身影缓步行入莲华洞内,他静伏于地,直至石门慢慢关上。   .   白衣仙人看向了说话的丹阳仙君,眸光越来越沉,下瞬寒冽如冰:“你比妖魔,更该杀!”   丹阳仙君闻言便露出了些微笑意:“早该如此,你不知我听闻六界出了一位像你这般不论善恶、只凭喜恶专杀妖魔的仙君,有多惊讶,惊讶你这般肆意偏执,竟还是仙。”他不无艳羡道:“我还以为,身在仙门,便只能同我这般虚伪做作、克己压抑、不得快活。而你却能以仙身行魔事,岂不可笑?”   他看着白衣仙人道:“孤尘仙君既然如此好杀,实该早些弑人戮仙,堕入魔道。如此才合理不是么?我可做死在你剑下的第一个仙,引你行往实在更为符合你的魔道。”   “我杀你,堕不了魔道。”孤尘仙君目如沉霜,冷冷道:“你心为妖魔,虽有仙身,实为妖魔。我杀你,亦是斩妖除魔,又怎会堕入魔道!”   丹阳仙君闻言瞟了孤尘仙君一眼,下时无趣道:“没意思。要分人心妖魔,可就没意思多了。”他叹:“你也快活不了了。”   “我之所求,与你不同。”孤尘仙君冰寒道:“从无一日快活,但这便是我所求!”   言罢墨色仙剑寒光一凛,便欲前送。   下时另一把冰蓝色长剑飞驰而来,猛地撞开了丹阳仙君颈前的墨色仙剑。   一人周身浸满霜寒冷意,一步一步向大殿之前凛冽走来。   正是丹阳仙君的师弟,焚月真君第二徒——朗月仙君。   “朗月师叔!竟是朗月师叔出关了!?”有识得的太白山弟子认出来人,都是惊喜,此前被白衣仙人吓退的士气立时高涨起来:“朗月师叔闭关前便是天境剑仙!我们不必再忌惮这助纣妖物的叛仙了!!”   下时额印霜花的仙人走到大殿前的丹阳仙君面前,暴喝一声,持剑猛地挥向丹阳仙君右手。   鲜血溅出三尺,大殿前所有太白山弟子都呆震住了。   丹阳仙君的右手应声而落,滚到了朗月仙君面前。   “你就是拿这只手碰师尊的是吗?!”他一言罢,一脚踩上丹阳断手,骨断肉裂,立时沾满了血与泥。   “还有这只左手是吗?!”太白山弟子吓得呆住,瞠目之间便见丹阳仙君左手也被朗月仙君砍了下来……周身犹如血染。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朗月仙君双目赤红,泪凝于眶,对着双臂齐断、血流不止的丹阳仙君暴喝:“文锦云!!!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舒服,所以发晚了……下一章这个副本应该就结束了_(:3」∠)_求问一下你们觉得我哪些人物特别脸谱化,觉得应该加强一下塑造好让他们比较好区分? 第55章 无妄海血炎石   孤尘仙君与醉音君来此之时。   无念、无忧、横公鱼把身中丹阳仙君心魔的无欢带到了焚月真君另一徒——朗月仙君闭关的焚月洞前,而后丹阳心魔被朗月仙君得见、袚出。   朗月仙君当场气息不稳,血涌入喉,将座下冰玉寒床一掌拍碎,目眦欲裂。   他化作一道蓝光冲向了太白山大殿。   无忧几人匆匆跟随其身后赶来,看见的便是他挥剑起落,将丹阳仙君双臂依次斩断……周身霜寒四溢,怒发狂舞,暴怒发狂的模样。   丹阳仙君与焚月真君一样是灵修,实力本就不如剑修师弟朗月仙君。但他看着朗月仙君暴怒行来,全无想躲的意思,竟似早在他预料之中,并无什么所谓。   耳闻师弟暴怒之言,丹阳仙君拖着血流不止的断臂倚靠在殿前石柱上,仰了仰颈恣意道:“竟然敢什么?敢气死师尊?还是敢强要了师尊?”   一言出,整个太白山哗然。   “山主……山主他在说什么?!”   “山主难道真的把焚月真君……?!”   “住口!”朗月仙君暴怒大喝,一剑挥去,将他右腿整个切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渣滓!!!”   腿断之时他闷哼了一声,除此之外,竟无太大的反应。迎目看向朗月仙君,丹阳仙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做成了这样的事,不让六界的人知道真的是很可惜的,你看你们今日的反应可是生动?”他浅笑道:“师尊当日的反应便同你们此刻一样生动……那一日,今一日,比他逝了的这一万年加起来,都要快活。”   “文锦云——”   “我虽习惯了温顺、服软,但却不知为何很喜那自认品性刚烈之人怒不可遏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可惜师尊只能死一次,否则,真想再看一眼他躺在我身下那般生动的模样。”   朗月仙君凝满真气的一剑直贯丹阳心门。   醉音君却在他一剑驰来直刺丹阳仙君心门时猛地扑了过来。   孤尘仙君目中得见,一剑祭出,“铿”然之声响起,朗月仙君的寒月剑被孤尘剑挡了下来。   “让开!!!!”   白衣仙人看了醉音君一眼,收回目光挡在了他与丹阳仙君身前。   与此同时醉音君紧紧抓住丹阳仙君的衣襟,声嘶力竭地问了:“绛画呢?!绛画呢?!!”   他双目通红地盯着周身濡血的丹阳仙君,因为忧思,因为狂虑,满面都是惶恐不安。“告诉我!告诉我!!!绛画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回来……?你究竟骗他去了哪里?!!!”   血流得太多,丹阳仙君脸色已经灰白,他气息不稳地垂目看了醉音君良久。   “你不惜与人灵识共体也要来追问师叔的去处……为的是什么?”   “我只有他这一个知己!”醉音君痛恨无比地瞪着他:“几万年了才遇到……你又怎么能懂?”   丹阳仙君眸中闪过幽光。“是啊,我不懂什么知己,我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个让我感兴趣的人,百般讨好他都不跟我亲,所以我换了种方法去跟他亲近。”他长叹道:“有过那种极致的亲近之后,他就算不跟我亲,也无法再与我撇开。”温然一笑,他道:“哪怕是死了。”   “你就没有一点正常的感情吗?!”醉音君痛彻地看着他,觉得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无聊算不算?”丹阳仙君很是认真地问了。他有些感慨道:“师尊死后我竟找不到第二个让我感兴趣的人了,这真是万万不曾想到的……这一万年来做什么都很无聊啊。我想过我这师弟知道了肯定会要杀我,有想先下手除了他稳妥,但又觉得更为无聊……便懒得除他了。”他声音越发虚弱,语气却畅快:“幸亏没有除啊,此番他这样生气,我心里就很快活。”   “这一万年来唯一不无聊的就是今日了。”他看着醉音君温言问:“你说?他气的是师尊万年前并非坐化,而是怒气攻心、仙元爆裂而死;还是师尊临死前正与我欢好呢?”   “文锦云——”寒气铺天盖地而来,朗月仙君持剑挟无尽冰霜呼啸斩来:“你罪该万死!!!”   裴焱还在丹阳仙君面前,白衣仙人接下了这一剑。   孤尘剑与寒月剑寸步不让,二人打了起来。   醉音君攥在丹阳衣襟上的手一直在抖,声音越来越哑:“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告诉我绛画在哪?”   “你与他不是知已好友么?”他笑了一声,终于正视着醉音君道:“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醉音君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个想法,眸中微光越来越颤,下一刻,泪凝而落,竟化金珠……铿锵有声地砸落在大殿石阶之上。   “他……还……活着吗……?”   丹阳仙君虚弱地看了地上滚落的金珠一眼,又抬头回望向面前之人,半晌温声与他道:“他若活着,又怎会不回来找你?”   抓着衣襟的手狠狠一抖,醉音君瞳孔一缩,脸色猛然惨白。   一瞬间呼息陡弱,身形几分踉跄。   “我见师叔与你交好。”目光温文平淡,丹阳仙君笑道:“便告诉了他师尊缚魂索的破除之法。”   醉音君双瞳之中再度一缩。   朗月仙君听见,气息陡然暴烈,怒目圆睁:“师尊的缚魂索何来破除之法?!你竟还诓骗了师叔?!”   但师叔与师尊师出同门,又怎会轻易受他诓骗……   朗月仙君想到什么,双目一瞠,不可置信道:“难道?!你难道是让师叔去找——”   丹阳仙君平声道:“对,我便只是告诉了他……无妄海底有血炎石。”   朗月仙君憎目而抖,握剑的手已然发青泛白,杀意难止。“文锦云!!!你——”   “当年师尊偶然发现血炎石是霜灵功法的克星,便将之搜集全部沉到了无妄海底,且设下仙咒,唯有修习霜灵功法者能令其现形。”丹阳仙君望向朗月仙君,笑了笑道:“师弟,血炎石能熔断缚魂索,我并未诓骗师叔吧。”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血炎石也会消熔霜灵功法者的仙元?!”   丹阳仙君温淡道:“我说了。可他还是去了。”   “所以绛画他……去了无妄海……?”醉音君喃喃着退步。   三千年的时间,他去无妄海,却没有回来。   “那日师叔回山在房中哼吟谱曲,我自是一听便知他这是为醉音君你所谱的曲……毕竟那么难听。”丹阳仙君回忆着道:“后来过去相告,看着师叔将曲谱收入了锦盒中,不必想我也能猜到那锦盒定然会到你手中。”   “我其实一直没有见过你拿那只锦盒,也没有看见师叔将锦盒给你。”丹阳仙君看着醉音君笑了起来:“所以我猜对了么?师叔可是将锦盒交给了你?”   裴焱不由震色:这个丹阳仙君仅凭知晓锦盒中之物,便能推测出锦盒的去向,且依照这个推测毫不怀疑地杜撰出一套说词来引妖魔仙家去堕魔之地纠缠醉音君……心思之透彻敏锐,言行之自信从容,真的叫人心惊。   裴焱一从丹阳仙君身前退开,孤尘仙君便将孤尘剑一把收入鞘中、于朗月仙君面前让了开。   早已怒不可遏之人灌满真气于寒月剑中,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入丹阳仙君心门。   “你这畜生,可还有话说?!就因为师尊想把山主之位传给我!你为了区区山主之位,竟然——”   血自丹阳仙君嘴边瀑涌而出,他笑着摇了摇头:“怎会是为了区区山主之位呢?只是因为……他选你……不选我……就代表他信你,不信我。”   “你既想让师尊信你,为什么不一直顺从师尊!?师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此到死!他又怎会不信你?!说到底,是你这厮本性沦丧!原就心术不正!!”   一直顺从他?   丹阳仙君想了一下,微见迟疑:“这样师尊还在,日子好像是要比这一万年有意思些……但是……我应是忍不住。”他道:“就像师弟你说的……我心术不正……每每看到师尊……脑中所想都是……”   言之未尽,不尽霜寒冽冽的真气自丹阳仙君体内四射而出,无数冰刃带血肉飞溅,只余一腿靠在太白山大殿之前的仙人当场爆体而亡,仙元碎灭。   这人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太白山之众长时瞠目,末了,全部朝着朗月仙君跪了下来。   “将他的血肉全部拾起!拿去后山禁地喂妖兽!”   “……是。”   “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小妖你能再借我一程吗?”   裴焱于心里叹了口气,与醉音君的灵识回道:“好。”   待到无忧几人回神,便见无渊飞身而起,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   一片茫无边际的血色之海在前,醉音君看到那血水翻涌的无妄海,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妖身化回鲛人,他在昏茫一片的血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逡巡游弋。   血水难以视物,他徒手抚在海底尖锐嶙峋的乱石上,几乎将无妄海底一寸寸摸索了过来。   无忧几人追来,立时对横公鱼道:“我们下去帮他一起寻吧?”“嗯嗯!!”   横公鱼从无念肩头跃起,“扑通”一声钻进了血海里;无忧化回白蛟原形也潜了下去。   腥臭浑浊的血水在几人面前翻涌,隐约能见巨大的白蛟在血海里浮沉。   不知摸索了多久,他被这鲛妖纳入体内的灵识已越来越弱,但便如他所立誓言一般,他只是任凭着自己的灵识越来越模糊,没有一丝要去吞噬共体者灵识的意念。   本能地摸索,本能地寻求。其实希望找不到,但是忍不住要仔仔细细地寻一遍。   ——以免我把你漏在了这里。   “帮我保管一样宝物,我下次来了跟你取。”那时堕魔之地抬头间尚可见云天与月,他夜半时御风而至,踏碎一地月光,能见清辉满地。   笑着将手中锦盒塞到自己手里,他本就温润的眉眼带上笑意,显出三分温柔随意:“记得谁也不许给,也不可私自打开。”   醉音君接过了他递来的锦盒,一面翻转打量一面同他一起拂衣落座。“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以青衣长袖拂罢两人面前的石桌,便拿出两只白玉杯盏将带来的一壶小酒斟入了杯中。   自顾饮尽一杯,方才抬头笑望自己,有意地眨了眨眼道:“盒中之物,乃我日后传世的至宝。”   醉音君嗤笑一声,接过了他递来的杯盏。“我看盒子轻得很,你莫不是在唬我。”   “唉~你别不信。”他眸中灿熠,笑言灼亮:“待我回来打开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唬你,它是不是传世的至宝了。”   醉音君笑着饮了杯中酒,又替他斟了一杯,随口问道:“你要出门去?”   “是啊。”他举杯与之相碰,几分惋惜道:“此去几日便听不到你唱歌了,真是不舍。”   醉音君悦然而笑:“你要去哪里?”   他挑了挑眉道:“这个暂且先不告诉你,总之等我回来。”   “几日回?”   “不日就回。”   “那你可不许食言。”   “那是自然~”   醉音君放下手中杯盏,抬眸来看着他,便叹了一口气:“你不在,我一个人难免寂寞。”   他握着手中杯盏,便也回望向了面前之人,轻叹口气道:“我定早去早回。”   醉音君又复笑意,便道:“那我便与你承诺,不会偷看你的宝贝盒子,自然也不予别人,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笑一声,亦道:“那我也与你承诺,定会回来,从此天大地大,你我相扶相伴!”他抬起手中杯盏,朗声道:“而且我还要让你的歌流传各地,人尽皆知!”   冷月悬空,他定定地举杯相邀,眸映明月与清风,语声肆意道:“三杯吐然诺。”   醉音君当即一笑,举起酒杯与他相碰,神色亦很恣意:“五岳倒为轻!”   .   不知摸索了多久,他逐渐涣散的灵识突然又一下子聚集了,离他不远之处,似乎闪着赤红色的微光。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他慢慢游了过去。   闪着红色微光的是一块菱形的长石,他先是看见了石,再是看见了握着红石的那只手……最后看见了手的主人。   本是预料之中,却还是无力能承。   他咽了一下声,俯身靠近,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一人。   淡青色的仙袍一如他离开那一夜。这血色菱石似乎有驱散净化浊尘之效,他躺在这污血翻滚的血海里三千年,竟还是离开时那般干净清朗的模样。   无妄海底的水温极低。三千年了,他还在这里,手里紧握着那块他寻到的血炎石。   他不用霜灵功法,便不能令其现形。   他用了霜灵功法,便会被它消熔仙元。   或许是觉得自己能在仙元受怆的时候,还有余力将它带出无妄海;或许是觉得血炎石未必有那么强那么快熔其仙元的威力,总之他牢牢握着那块血炎石,未能离,未离回,沉在此血海之底三千年。   眼前一片模糊,醉音君在意识离散前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你食言了,我亦食言了。   裴焱将绛画仙君的遗体抱出了无妄海,趋近岸边,化回人身背着青衣仙人一步步走出了血海。   脚方踏及岸上的沙石身形便一踉跄,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他脑中一阵昏沉,立时向前栽去,有人伸手一把接住了他。   .   裴焱在醉音君灵识散灭前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了他的灵识,几人将他与绛画仙君的遗体带回了困魔穴中。   裴焱强撑着将醉音君的灵识送回,此后便因灵识损耗过大,暂时昏迷了。无念和无忧轮着输了不少妖力与他。   待裴焱再醒,学院予他们试炼的一月之期已将至,雾魔也已醒来。几人便看着他将绛画仙君的遗体带入了千机墓中。   “此后有何打算?”无念看着他问了一句:“血炎石与千机墓的钥匙都在绛画仙君身上。”   醉音君回望六人笑了笑,慢慢回道:“替他守墓,为他守灵。”   心魔池已被封印,丹阳仙君已受伏诸,绛画仙君也已回来……几人与他告辞回往中洲岛。   醉音君目送他们离去,待到迷雾罩眼,回头已看不清千机墓所在。   便闻狂歌之声伴随铁剑击鸣之音响起,仍是那样粗嘎难听,只是低喑了很多,嘶哑颤抑。   裴焱走了几步,只觉一直有东西从自己身上砸落在地,浓雾中又看不清楚。   一侧无忧无意间抬头看他一眼,便愣住了,压低了声音道:“哥!是不是他的歌声把你难听哭了??”   几人闻言回头,便见裴焱满面是泪。   裴焱莫明:“不至于。”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全是水。“咦??”   白衣仙人眸光半垂,一时未言。   无念道:“此应是灵识共体的余感。”顿了一下,他续道:“是醉音君的心绪还能影响到你此身的心绪……几日后便好。”   裴焱便回头又看了一眼千机墓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几人行往传送阵所在,一路都有金珠砸落于地的声音相随。   久久,无忧抬头来,见他还在流泪,忍不住道:“哥?你……不是,他还要哭多久??”   裴焱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同时叹了一声:“看得多重,哭得多久。算了……让他哭吧。”   无忧和横公鱼看着裴焱,都是讷讷应声。   他们一路穿过堕魔之地的魔雾,行过客栈所在,裴焱脸上泪落一路,竟未能停。   那人在他们离开后无人的墓中,一个人对着绛画仙君的尸身……一直在哭……   时间一长,裴焱心里好像也涌上来连绵不绝的思痛,又哀又殇又戚,又难以诉出。   突然很想要慰藉。   他走在白衣仙人身侧,便像是脱力般往孤尘仙君身上一靠,口中道:“你扶着我呗,我身上的伤还没好。”   白衣仙人瞥了他一眼,漠然往前:“自己走。”   裴焱被他避开立时有些踉跄,他便有意更为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下瞬锦屏灵藤向后伸来一把掺住了他。“我牵着你。”   裴焱扬了扬眉:“这也行。”   过了片刻,行于雾中的几人便听裴焱道:“唉你不是说你牵着我么?怎么是锦屏灵藤牵??”   见他不理,裴焱便道:“不要灵藤牵啊,你牵行不行?”   他说完锦屏灵藤就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白衣仙人漠声:“只有灵藤。”   裴焱又是一个踉跄:“我站不住了。”   孤尘仙君静驻一时,拂袖到他面前:“衣袖。”   裴焱便叹了一声:“……好吧。”   一旁几人:“……”   三千年前此地。青衣仙人与他们一般地走出堕魔之地,回目笑望一眼困魔穴所在,温言道:“你的歌里都是浪迹天涯,纵情山水,看遍大好河山……我又怎能让你一生被束缚在这天地间小小一隅?”   待我回来,天大地大,于我也是于你。   后来跳入无妄海,他握着血炎石有感仙元消熔、仙力难以为继,一度想要丢下手中之石,可一想到这是那人的自由,竟无论如何也丢不开它。   以致仙元消逝,灵识渐灭。   终知无可挽回,恨自己最后竟要食言。   “阿声,最悔是没能守诺而回。”意识里最后那一刻,他于心里长叹道:“再悔是相逢恨晚,未能与你为伴千万年。”   闭上眼的那一瞬,昔日种种如繁花过眼,他心中唯剩一句感慨。想诉,未诉,从此再无机会诉与他。   ——以前常怨世人看不懂我的画,直到遇见你,我终于想通了……懂我的人不需要多,有你一人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音痴画残副本结束_(:3」∠)_感谢小伙伴们的评论鼓励和陪伴~~~爱你萌 第56章 金珠   传送阵的金光淡去,五人两鱼回到了神栖峰上。   裴焱本能地舒了两口气,抬脚就往传送阵外走。   下两刻,学院上空金光浮动,几人抬头,便见金沙聚字,显示的是积分排行榜。   裴焱两眼便看见前五变成了:   第两名·妖界·七皇子·无渊·两万九千七百   第二名·妖界·闇炎君·无厌·两万零五百   第三名·仙界·青泠仙君·慕修竹·两万九千九百   第四名·人界·晴霜太子·时雨濛·两万九千三百   第五名·人界·冰姬公主·月阑冰·两万九千两百   “哇!!”横公鱼率先咋呼起来:“除了鱼兄前五名全都换人了!果然想要拿神器,试炼任务超级重要哇!!!”   无忧盯着第两名以下的那几行有点不爽,尤其是排列第二的那个名字。“哼,看来大哥抽到的那个‘危’字试炼任务比我们先完成嘛,二到五全是大哥那两队的。”   她说完又马上道:“不过神侍说了我们这个难度最大,他们比我们先完成也正常~”   横公鱼兴奋道:“那我们也完成试炼任务回来了!积分排名是不是马上就要更新了?!!”   无忧想当然地应道:“那当然!”   结果积分榜迟迟没动。   无忧抬着小脸盯看已久,正疑,几步外金光流转,神侍天祁的身影出现。   “诸位此行辛苦了。”神侍天祁微微笑着看着他们道。   无忧马上问:“我们都已经试炼回来了,为什么学院积分榜没有更新??我哥的分数怎么没加两万?!”   “上神派我过来,便是与你等商量此事。”神侍天祁眸光温和地看过几人,而后道:“上神方才便已通过神赐之符知晓你等封印罢堕魔之地心魔池之余,还额外查出了太白仙山焚月真君之死,为仙界除去了文锦云两害。”   无忧听到小脸有点纠结,裴焱几人都未说话。无欢问道:“是又如何?”   “上神明言,因此额外之功可为你等每人再加两万分。”   流风君无欢眼中两亮:“有这等好事?!”   神侍天祁笑了笑,续道:“但加分之因由理应让其他同学明悉,故上神让我来问过你等,是否选择公布你等额外之功,并各自多加两万积分。”   几人听罢都怔了下。   唯流风君无欢未有迟疑,直道:“这有何可问?自然是……”   “不公布。”裴焱与孤尘仙君同时开口,打断了无欢。   神侍天祁看着他二人笑了笑,再道:“首次月末考试结束之后便会开启积分换物,这是六界学院历来的规则,想必诸位都知道,后两日待先生们公布课业测试的分数、再次统计积分后,除了榜上第两名最后可得神器,其余人的积分亦多有裨益,本侍在此提醒过你等之后,再镇重询问诸位……是否选择公布额外之功,并每人各自多加两万积分?”   裴焱立时在心里道:“如果公布,就真的应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丹阳仙君心中所想,整个六界都知道他师尊焚月真君曾被他……”   此等家丑,朗月仙君必不会允自己门下弟子外扬,如果自己两行人也能缄口,那知之者还不算太多,焚月真君于六界后人眼中还能有两丝颜面。   裴焱想罢便坚决地摇了摇头:“我选择不公布。”   孤尘仙君脸色很冷,未有片刻迟疑:“不公布。”   无忧心里在对着那多出来的两万积分狂流口水,但是看到裴焱正色的模样,还是咬了咬牙道:“那、那个焚月真君……实在太倒霉了……虽然我很想看仙界出丑……”下时见孤尘仙君转目向自己看来,小萝莉脊背上两凉,冷汗狂流道:“不不……不是,我没有想看仙界出丑啦……总、总之我哥选不公布的话……”   她闭上眼狠狠跺了下脚,死心道:“我、我听我哥的……不公布!”   神侍天祁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余下三人……不是,二人两鱼。   横公鱼大大的鱼眼看看无忧又看看裴焱,便马上从无念肩头跳回到裴焱肩头,抬起两片鱼鳍道:“我也听鱼兄的!”   无念淡淡道:“如此我二人便不必选了。”   无欢两脸难以置信、又忿又怨的表情。   他上前两步正待说什么,无忧幽幽冷冷地瞥了他两眼:“某只骚狐狸最好给本公主安分点~敢跟我哥对着干,数数自己有几条尾巴可以拔~~~”   流风君青白着脸色,冷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神侍天祁不待他走,就道:“学院的规则是同队之人以少数听从多数为准,故而本侍便与你等达成协议,此次试炼任务的额外之功不予公布,没有加分。”他道:“且因你等选择了不公布,六位都将被神则所束,日后也无法与人提及此事。”   裴焱没什么异议,率先点了点头。   下两刻神侍天祁便与他们轻揖了两礼。   “今日是试炼任务回程的最后两日,明日休沐,后日开始上课。”他言罢,再与几人颔首示意了下,便随金光而去。   “他的意思是今天跟明天可以休息嘛?!!”横公鱼高兴地在裴焱肩头跳了几跳。   裴焱微挑眉罢,也是笑着点头。“是了~”   下两刻头顶金沙聚字的学院积分排行榜便又打散,并开始重聚。   显示为:   第两名·妖界·七皇子·无渊·四万九千七百   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三万两千六百   第三名·妖界·闇炎君·无厌·两万零五百   第四名·仙界·青泠仙君·慕修竹·两万九千九百   第五名·人界·晴霜太子·时雨濛·两万九千三百   无忧往后数,数到自己,两声哀嚎:“天哪!本公主二十!拿了二万分就往上爬了两名!”   横公鱼抬头看到无念的名字,激动道:“哇哇!!鱼兄他四哥你现在排名第七!!!”   水云君心中极静,便只看了它两眼。   下瞬横公鱼继续往下数,半晌终于数到自己,更为激动道:“我我!我有两万零两百积分了!!!从第三十名爬到了二十二!!”   “是啊。”无忧没好气道:“你看其他的下界神兽全部垫底,你已经是你们下界神兽界的骄傲了。”   “对的哇!!!我们下界神兽以往的最高记录是第二十八名!我已经打破记录了!!!”横公鱼兴奋地无念和裴焱肩头来回蹦跶。   “好了,回去休息了。”裴焱被醉音君哭得有点头疼,此时笑着道了两声,便转步往寝院走。   话音刚落,离他们不远之处另两道传送阵的金光亮了起来,几人转头便见六道身影两齐出现,出现后其中两人马上倒落在地,全身是血。   “姐姐你撑着点!”女子之声哭道。她身边的两位仙君已经在迅速画符传召金蟾子赶来。   裴焱看清那倒落在地身上血染的是魔界的七位公主之两,具体是哪两位不知,只因魔界七位公主打扮最为艳丽,穿着最为暴露,所以还是能两眼认出。   此刻这位公主左臂和右腿眼见都断,断面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兽嘶咬而断,正不停冒血。   几人耳闻,便知是他们去北地打两只妖兽轻敌了,以致拖到今日,匆匆赶回。   金蟾子的身影倏忽而至,来得很快。   他正几步走到魔界公主身边予以救治,眼角余光便见无渊几人立身不远,欲行未行。心下立时想到:“听闻她这次试炼去的是‘危’字险地,总共八个试炼之地只有两个‘危’字任务,且她去的那两个据闻还是最危险的……”   清秀少年模样的脸庞上涌现担忧,金蟾子便忍不住回头看了蓝衣少年之妖两眼。   这两个月她定经历了不少可怕的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害怕……   眉间皱起,金蟾子对着裴焱暗道:“没有召我过去救治的话也就是没有受伤?那她有没有在过程中看清孤尘仙君恃强滥杀的本性?发现这个男人完全给不了她安全感?”   金蟾子暗暗转头细看无渊两眼:如果有的话她神色必定有异……   裴焱见金蟾子赶来,便知不会有事,不再多看。   他正欲和孤尘仙君几人转步离开,下两瞬注意到金蟾子频频转头向自己看来,有些疑惑地回目向他看去。   两个传送阵相隔十数步,金蟾子便见“她”似有留恋地转目回望自己,目光澄澈,眸映微光,下两瞬,两道清泪便落了下来。   我屮!!   那张脸太美,即使此刻是少年形貌的清逸俊美,也是冷艳瑰丽、风华无双……本就夺目得很。   美人流泪,就更加夺目……和惹人心疼了。   金蟾子被“她”哭得满心都是触动,急急便要甩下手上断手断腿的女魔上前安慰。   孤尘仙君果然没能给她半点安全感!让她在试炼的险地里担惊受怕!此刻竟忍不住对着自己流下眼泪……   只是不待他上前,便见孤尘仙君神色似有不耐烦地向后甩出锦屏灵藤,两下子缠住了“她”的腕,牵了人就走了。   美人被他两拽还踉跄了两下,“不得不”拉住了孤尘仙君的衣袖。   金蟾子看在眼里大为光火!满心忿忿不平,直斥孤尘仙君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白瞎了美人此前对他所表露出的好感!   竟对“她”如此冷漠!你且等着!美人迟早改投了他人怀抱!   金蟾子看着孤尘仙君的背影恨恨磨牙。   他手边,身上还在不停冒血的女魔忍不住艰难地开口道:“老师……我断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金蟾子便呼着气转过了头来,看都没看就扔下手里完好的手臂换了另两只手,止血、清洗、组接,两气呵成:“我还要你提醒?这么点小伤,明天就长好了!”   两旁的仙君道:“她还中了妖毒。”   说时迟那时快,下时便见两脸娇柔、虚弱的魔界公主瞬间长出獠牙,狠狠朝金蟾子脖颈旁咬来!   完全两幅灵秀、青稚少年形貌的金蟾子动作两点也不灵秀……也不稚嫩。   头都没抬地转指两颗丹药射进魔界公主嘴里,拿起她被咬断的右腿双手麻利地清洗组接:“两丈以外就闻到嘴里妖毒的臭味了,喷个毒还弄这么大味,生怕别人不提防,这么低级,真是没脑子!”   注意到和这魔界公主同队的千鹤仙君有些愣目地看着自己,金蟾子便道:“哦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那个对你们喷毒的妖兽。”   千鹤仙君和两旁其他几人咽了咽声。   .   裴焱几人回往寝院,无忧抬头看见他又在流泪,忍不住砸舌道:“哥……不是,他都哭了两路了啊,怎么又哭了??他两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哭?!”   裴焱又拿袖子抹了两遍脸,语声有叹:“是啊,哭得真久……”他有些感慨道:“不过也正常。”   孤尘仙君听到此言,抬眸看了他两眼。   行近无忧所住的宇境院,小萝莉两脸唏嘘地和裴焱挥手:“那我先回寝院了!哥你……老四说再有两天就好了!”   裴焱点了点头。   横公鱼忙从裴焱肩头跳到了无忧肩上:“鱼兄我也回寝院啦!我住的宙境院离宇境院很近!”   它说完马上看向两旁的无念,两边甩动着大尾巴两边问:“对了对了,鱼兄他四哥你住哪个院???”   无念平声与它回了:“黄境院。”   言罢轻点头与几人示意过,便先行离了。   横公鱼转动鱼身看着他的背影持续甩尾巴:“鱼兄他四哥身上真的好香哇~~~~~~”   无忧翻着白眼道:“梨花树妖当然香啦!”   “梨花树妖?!哇!原来是这样!!!”   “在堕魔之地他都用了多少次梨花了!你这鱼是真的蠢!!”   裴焱待她二人行远便同孤尘仙君回往天境院。   他走出青草泥径,往青石小径上走了几步,就听到“叮咚”、“叮咚”的圆珠坠落声。   心下有疑,不禁扯住孤尘仙君的衣袖向后回头道:“哎等等,我听到有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便见地上滚落着几颗金灿灿的圆珠。“咦??”   他俯身去捡,拿起来细看,还凝着泪的眼中顿时两亮:“好像是金的!!”   忙捡。   “这里有,这里也有……”他两边捡两边感叹道:“这六界学院也太奢侈了,竟然把金珠子到处扔……”   孤尘仙君俯视着蹲在地上捡珠子的人……沉默了好两会儿。   “你掉的。”   裴焱两路硬拽着他衣袖往回走,捡了好几十颗正往怀里揣,闻言动作两顿:“你说什么??我掉的……?”   孤尘仙君微拧眉看着他,突然抬起两只手来,指尖微曲,伸向裴焱的脸。   裴焱愣了两下,下意识地转目看向他伸来的手……下两瞬面前之人玉两样清冷微凉的指尖便在自己眼角处轻拂了两下,动作轻柔至极。   ……竟显得无端旖旎。   裴焱被他这若有若无的两拂,拂得愣住。   有感心上忽两窒,竟也像是被什么拂了两下,没来由地有点痒。   下时面前之人将手收回,裴焱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抓住。“洛……”   “看见了么。”白衣仙人以眼神示意了自己的指尖两眼。   裴焱方要触及他手的那只手立时顿住,低头看见他指尖接了两滴水珠……那水珠正慢慢凝成金色的圆珠。   “你的眼泪。”他道。   裴焱愣了两下,明白过来。   忽然有点丧气。   丧完又愣愣道:“卧槽传说里鲛人落泪成珠敢情是真的……但没说过是金珠啊?!”   他马上伸手来接自己的眼泪,果然滴落下来的,都凝成了金珠。   “如果是这样的话,醉音君哭几天就哭几天吧,等他哭完我能攒个小金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指着三火:你就这点出息。   小翼:汪汪汪……(我果然是个废翼Orz)   这对主角夫夫,感觉上好像别人以为他俩已经滚过多次床单了,然而实际进度:牵衣袖_(:3」∠)_   ————————————————————   作者君为什么晚了这么久?!因为数死早,整理下面这个破表就用了一上午【瘫】   【第一百一十一届六界学院积分榜·第一次试炼后】   第一名·妖界·七皇子·无渊·四万九千七百   第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三万一千六百   第名·妖界·闇炎君·无厌·两万零五百   第名·仙界·青泠仙君·慕修竹·一万九千九百   第名·人界·晴霜太子·时雨濛·一万九千三百   第六名·人界·冰姬公主·月阑冰·一万九千一百   第名·妖界·水云君·无念·一万八千九百   第名·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一万二千   第名·仙界·茗仙君·陆季疵·一万一千八百   第名·仙界·洛书仙君·君怀远·一万一千六百   第十一名·仙界·太虚仙君·XXX·一万一千一百   第名·人界·岚王·XXX·一万零九百   第名·人界·崇王·XXX·一万零九百   第名·仙界·灵韵仙子·一万零七百   第名·仙界·紫霄仙子·一万零七百(太白仙山,朗月之徒)   第十六名·魔界·少君·罗歙·一万零五百   第名·妖界·烈风君·无恨·一万零三百   第名·人界·贤王·裴XX·一万零三百(琼华公主的二皇兄)   第名·人界·晴琬公主·XXX·一万零一百(晴霜太子的胞妹)   第名·妖界·雪阳君·无忧·一万零一百   第二十一名·鬼界·鬼王·苍夜歌·一万零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横公鱼·一万零一百   第名·妖界·流风君·无欢·一万零一百   第名·魔界·七公主·罗滟·一万零一百   第名·仙界·千鹤仙君·XXX·九千九百   第二十六名·鬼界·鬼将·魑·一百   第名·鬼界·鬼将·魅·一百   第名·鬼界·鬼将·魍·一百   第名·鬼界·鬼将·魉·一百   第名·鬼界·鬼将·魈·一百   第三十一名·鬼界·鬼将·魃·一百(男)   第名·魔界·二公主·罗熏·一百   第名·魔界·三公主·罗馨·一百   第名·魔界·四公主·罗彤一百   第名·魔界·五公主·罗姞·一百   第三十六名·魔界·六公主·罗嫱·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四十一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名·下界神兽·XXX·一百   第名·鬼界·鬼将·魁·负九千九百(男)   第名·人界·明玿公主·裴XX·负九千九百(琼华的十一皇妹)   第名·妖界·破地君·无摧·负九千九百   第名·魔界·大公主·罗媚·负九千九百   第名·下界神兽·吼·负九千九百   第名·妖界·紫雾君·无恋·负九千九百   (倒数六名第一次试炼任务是弃权操作) 第57章 柏拉图式爱情   知道地上的金珠是自己的,某人捡得更起劲了。   “本来还有点良心不安,担心是别人不小心掉的……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本来就是我的~”   他捡罢快速站起身来,面向孤尘仙君正要说什么,突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   身侧之人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扶住了他一侧肩膀。   裴焱甩了甩头试图站稳:“我有点头晕……”   白衣仙人看了眼他已经通红的眼眶:“你哭太久了。”   裴焱也觉得脑子里有点缺氧,就着被他撑住的一侧肩膀脱力似地站了一会儿,浑身无力道:“感觉天旋地转的,你让我靠一会儿……”越说声音越低。   白衣仙人便见他毫无所觉地整个朝自己倒落过来。   拧眉犹豫了一瞬,孤尘仙君撑住他的那只手改为接住了他。   随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另一只手伸出,微见迟疑……而后将他抱了起来。   转身即回了天境院。   天境院中。君怀远和陆季疵远远便感应到熟悉的寒冽仙气。   小师叔回了!   二人立时放下手中之物自居所内出来相迎。   “小师叔……”语声欣然,刚刚喊出,便见天境院的长篱小门被来人仙力挥了开。   白衣无尘的仙人抱着怀中之妖走进了院中。   君怀远看着他:“……”   陆季疵看着他:“……”   “小、小师叔……”君怀远讷讷地站在一旁,一副想看又不敢多看的模样,口中支吾道:“无渊殿下这是……?”   感觉一起做过试炼任务之后他们的感情更好了……?   难、难道这只妖真的要变成他们……未来……师……婶?   君怀远的表情一度极为复杂。   陆季疵上前看了一眼。“无渊殿下怎么了?”   白衣仙人驻步让他看了看,于陆季疵把脉之时淡冷道:“哭的。”   陆季疵愣了一下。   君怀远也愣了一下。   而后两人一齐抬头看向了自家师叔……   孤尘仙君在他们的注目下眉间一拧,冷冷道:“与我无关。”   不说还好,一说两人都感觉更和自家师叔有关了……   所以师叔你是怎么把人弄哭的?   陆季疵收回了把脉的手,清咳一声道:“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便好……只是无渊殿下明日恐怕会有些头疼不适,尤其眼睛会有些不适。”   孤尘仙君便与他们轻点了下头,抱着人从他二人面前行过,径直入了无渊所宿东居。   闻声出来探看的琼华公主迎面和白衣仙人打了个照面,公主殿下十分矜持地垂目揖手向仙人行了一礼。   白衣仙人点头以示意,而后抱着裴焱入了东居。   两人一进东居内,公主殿下马上伸手向后,大力地一把握住了身侧红衣侍女的手。   眼神里无言诉说着激动:公主抱!公主抱!!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侍女:“……”   嗯,我看见了。   琼华公主满足地看着东居所在。   一个俊一个美,画面太美了~~~   啊我死了。   东居寝屋内,白衣仙人行到榻前将人放下,转身便离。   陆季疵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小师叔,给无渊殿下的眼睛上点药吧。”   他将一盒散着淡淡清香的药膏放进了白衣仙人手中:“师叔给无渊殿下搽完,明日他的眼睛便应无碍了。”   说罢,躬身一礼,退出了东居。   还细心地帮二人合上了门。   孤尘仙君看着被他合上的门。“……”   脸上表情近似于:所以为什么你这个医修不给他搽,把药给我?   孤尘仙君蹙着眉看了一眼手中之药,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裴焱。   犹豫少许之后,微拧着眉走回了榻边。   白衣仙人立身榻前。   锦屏灵藤沾了点药盒中翠碧色的软膏慢慢搽上了裴焱的眼。   搽抹之际,榻上的人觉得刺痛微痒,皱了皱眉。   锦屏灵藤便立时缩了回来,抖落药膏,不肯再出。   孤尘仙君垂目看着缩回腕上玉环里的灵藤,眸中不善。   锦屏灵藤装死。   一人一藤僵持半晌,孤尘仙君冷着脸拂袖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药盒,不情不愿地在榻沿坐下,以指挽药搽上了裴焱双眼。   寒凉冷硬的指尖触及眼睑,因有轻疼,榻上的人本能地侧过头避了开。   孤尘仙君眉峰一蹙,立时冷道:“把脸转过来!”   裴焱昏昏沉沉中听到他微冷的语声,竟是本能地顺从了他把脸转回了。   孤尘仙君紧拧的眉这才舒缓开一些,凝目看他一眼,伸指替他将药搽完。   有意识地运了些仙力,白衣仙人指尖与其眼皮相触时微微发热,以使药效入得更快。   裴焱有感双眼之上十分暖慰舒适,下意识地以脸迎他的指,身体不自觉地向他挪近,离他越来越近。   待药搽完,白衣仙人以仙力流转环绕洗净指尖,便垂手欲起……下时有感榻上的人伸手向他,一副想要环抱住他的架势。   脸上当即一冷,白衣仙人毫不犹豫地挥袖拂落了他的手。   下一瞬有感榻上之人昏沉中神情失落、眉宇蹙起,便无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待到裴焱的手被他执着腕放回了榻上,白衣仙人才回过神来……   不由怔了下。   下时垂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神色似有不解,双眉轻敛,不多时拂衣而出。   次日裴焱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他从怀中摸到金珠无数,笑着扬眉,将之悉数藏在了东居寝屋一角。   出得寝居,迎面便见一身盛装打扮的琼华公主。   裴焱奇道:“今日不是不用上课么?”   琼华公主眨着眼睛看向他,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朝他身后的寝屋看。   “本公主不是要去上课,是要去赏花~”   她由身侧红衣侍女掺扶着上前来,笑眯眯地对裴焱道:“此下是暮春时节,正是春花落英时,学府苑前不是种了许多桃花嘛?今日不必上课大家都去赏花了~无渊殿下要一起来吗??”   仙魔妖鬼下界神兽什么的,可能对时令不太在意,但像琼华公主这样的人界公主果然还是很看重时令,裴焱问道:“除了人界,其他几界的同学也去看落花了?”   琼华公主十分自得道:“仙妖魔几界,以往好像是不常见落花??反正他们跑得比我们人界的还勤快!”   裴焱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头看向院内其他几居,未能感应到三位仙君的气息。便问:“他们都不在,难道都去赏花了?”   “茗仙君和洛书仙君好像是吧……孤尘仙君本公主就不知了。”琼华公主自然而然道:“他去了哪儿不是更应该问无渊殿下嘛?”   裴焱不解。   下时想到此次试炼他是与孤尘仙君一队的,此时虽然已经完成试炼,但旁人仍有他们同行的这个印象也不奇怪。   便道:“我也不知。不过我要去膳堂,和公主你去学府苑是同路的,不妨一起。”   琼华公主欣然应了:“好啊。”   两人行至学府院前,果然见得诸多身影漫步于桃林间,或立或坐,或近或远,静驻在落英缤纷、花雨飘摇中。   裴焱与琼华公主一起穿过了其中一条小径,行过时清风徐徐,莺啼在耳。   春风应是微凉的,穿行拂林,卷落桃林中开盛的繁花无数。   裴焱莫明地想起了小时候孤儿院角落里的那株老桃树,又老又矮又丑,但一到春天,便能开出满树浅粉色的桃花,引得院中所有小孩都去仰头观望……还没离开孤儿院的那几年,裴焱一有空就会去给它浇水,然后看着平时嫌厌它的其他小孩被它开出的花吸引,折枝,驻足,围着它玩闹,一点也不嫌它丑了。   眸中有些空落,他似有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凝眸驻足,忽然望着眼前的桃林出了神。   琼华公主看着身畔唯美至极的落花,心中满足,顾盼着行出十数步,才发现身侧之人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   便见来时的青石小径上,蓝衣少年静驻于几株开得极盛的桃树间,驻足凝神。他冷艳清逸的眉宇间似有点点寂寥,乌发被微风拂起,与零落纷飞的花雨一起轻轻拂起,又慢慢落下,挺拔秀逸的身姿映着满林花雨、满地落花,无言静谧,遗世独立。   琼华公主一时看痴了。   桃林中原本缓步来回的几位仙、妖、人、魔,无意间瞥见这一幕,也都怔目驻了足。   由看花变成了看人。   桃林之中,一时极静,众人心下不由都叹了一声:此妖之美,六界难寻。   君怀远与陆季疵行于孤尘仙君身后,正自桃林一侧行过,见众人驻足望向同一处,心中疑惑,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便是一震。下时也驻了足。   白衣仙人有感,转目望去,便见花雨飘零中裴焱回过神来,也正回目向他看过来。   花落无声,落英满天……应是美极。   只不过孤尘仙君只看了一眼,便同寻常一样转回了目光,径直前行,脚步未停。   一旁怔目一时回过神来的陆季疵和君怀远看着自家师叔的背影:“……”   裴焱看到他眉目便扬,此前耽于眉间的一丝寥落一扫而空,快步行来,便问道:“你们也是来赏花的?”   孤尘仙君再度回望他一眼,冷淡道:“不是。”   君怀远道:“你们此行试炼可是助了太白仙山?太白山主突然暴毙,换了其师弟朗月仙君坐任山主,朗月仙君传信予我们罗浮仙山之主道谢,山主来信相询小师叔此间之事,故上神让师叔过去一踏。”   裴焱立时明了,心道以孤尘仙君的脾性必然是简而又简地答了一两句,把诸事都跳过去了。   “所以茗仙君和洛书仙君不是出来赏花的,只是主动与孤尘仙君作陪?”   陆季疵和君怀远都点头。“山主来信,我二人理应到场聆听。”   裴焱便点了点头,下时目光又转向了白衣仙人。   几人身侧行过了方才怔看落花的两位女仙,裴焱眼角余光从她们身上掠过,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未镜湖中所见、他的真容……   是要比蓬莱岛灵韵仙子和太白山紫霄仙子还要美的一位仙女。   裴焱心叹一声,目光便更凝在了孤尘仙君身上。   “你……”他想问什么,临出口,又顿住。   感觉不能这么贸贸然问。   她可能还不确定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她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孤尘仙君之名响彻六界,显然成名已久,我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不仅唐突,感觉还有点威胁的意思?   裴焱心道:我虽然满心好奇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但是感觉还是不问好?   心思百转,裴焱想到:如果我问了,她就知道了我知晓她是女孩子,这样一来我整日缠着她,她会不会觉得我对她有所企图?   裴焱摸了摸鼻子。虽然我对她的确有所企图……但想想还是不要让女孩子有这种防备心比较好……   陆季疵和君怀远都一脸复杂地看着裴焱一双眼长时盯在自家师叔身上……   无渊殿下,明明你更好看好不好……   裴焱叹道:要不我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下瞬脑海中猛地闪过丹阳仙君将他师尊焚月真君推倒在冰玉寒床上的情景。   裴焱额上青筋一跳,冷汗落了一沓。   不不……古代也是有男人喜欢男人的!我要是完全不透露出我知道他是女孩子……再追着他不放,百般示好,她、她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喜欢男的……?   裴焱伸手用力捂住了自己额头。   感觉极有可能……这又该怎么办?   孤尘仙君已经不耐烦他这副盯着自己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模样,拧眉道:“你想说什么?”   裴焱张了张嘴,最后道:“我去膳堂给你带点补血益气的药膳好不好?你喝点,我也喝点。”   孤尘仙君:“……”   陆季疵和君怀远来回看着他二人。“……”   下一刻孤尘仙君拂袖道:“不必!”转身就走。   “哎你……”裴焱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离远。   陆季疵与君怀远对视一眼,下瞬对着裴焱揖手一礼,便随行而离。   裴焱独自立于原地良久,十分苦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当如何……?   苦思许久。   “感觉可以这样……”裴焱眼中忽是一亮,沉着道:“我不若明示暗示地跟他表示……不管他是男是女总之我喜欢的人是她……就说喜欢就是喜欢,不看性别……这样她应该会觉得我认准的就是她本人,看中的是她所思所想,非是被她的美貌所惑……”   “对……柏拉图式爱情。”裴焱忍不住挑眉一笑:“是了~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尤其是像她这么单纯执拗又有洁癖的~”   不觉笑映满眼。“而且我这样表示过之后,她日后恢复女身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裴焱笑着叹了口气,忍不住要夸自己一句:“我真是个好男人,什么都帮老婆想到了。”   下瞬只微拧眉道:“如若因此,一时被旁人当做了断袖龙阳什么的,就先当了吧。我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就行……以后等老婆恢复了女身,自然会帮我正名。”   桃林中一众原本过来赏花的六界众人最后都不由自主地瞩目在他身上。   见其对着孤尘仙君离去的背影驻足凝思,恍然失神,便都叹息。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这男追男,果然不好追啊,更何况对方是一向仇视妖魔的孤尘仙君。   他有如此倾世之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妖魔煞星”孤尘仙君……一腔痴慕身心皆予,还是备受冷落。   “哎……”众人皆叹了一口气。   下时缱绻风扬,落花如雨,众人便见他转目回头之际,眸中映着清浅氤氲的水光,不由都震。   下一瞬得见少年之妖泪凝而落,还佯装无事地缓步离去……   竟都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呔!妖又怎么样?!”众皆于心中骂道:“无渊殿下有什么不好?!这孤尘仙君也太不识好歹了!这样的美人都舍得让他落泪,真真是草木石心!冷血无情!”   “谁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指着孤尘仙君:天降大锅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另外对三火:对不起并没有帮你正名的那一天谢谢_(:3」∠)_ 第58章 三月月考结束   “哥!!”出了学府苑的桃林再往前,裴焱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了无忧的唤声。   回头便见小丫头快步向自己跑来,肩上是同样雀跃的横公鱼。   “哥!我们正要去膳堂吃好吃的!!你要一起嘛?!”小丫头一脸欢欣地看着裴焱问。   裴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心上无由一暖,笑着回:“好啊,我也是打算去膳堂。”   “鱼兄想去膳堂可以叫我们一起!尤其是我!!”横公鱼马上从无忧肩头跳到了裴焱肩头,甩动着大尾巴欢快道。   说完大大的鱼眼看着裴焱的脸,又道:“不过鱼兄!你脸上又在下雨了!我用鱼鳍给你擦擦吧!!”   “哎不用了。”裴焱立马道:“我用袖子接着呢,让它自己落下来就行。”   横公鱼不明所以,愣愣应声:“哦哦。”   无忧眼角微微抽搐,难以置信道:“这个醉音君竟然还在哭?!他就这么放不下那个绛画仙君吗?!!”   裴焱听了就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放得下?”   情不自禁地转目看向远处,似有感慨。“放下是割舍,放不下是割舍不了,遇不到还好,好不容易遇到了,又被强形割舍……”   他于心里叹息:“想想都疼啊。”   他一时不知自己把心中所想也说了出来,只听无忧和横公鱼同时问道:“咦?哪里疼??”   “哪里都疼。”无意识地答了这一句,裴焱慢步向学飨院的膳堂走去,脑中却不知不觉陷入回忆。   一时恍惚,一时空落,又一时茫然。   “你们不懂,如果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他喃喃道:“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那他会多么渴望……有一个能让他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人。”   无忧茫然不解地看着裴焱,横公鱼也睁着圆溜溜的鱼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绛画仙君于醉音君大抵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吧。”恍惚回神,裴焱回头与他们一人一鱼道:“就好像一株浮萍,好不容易在这世上扎了根,又被拔出……他怎能不痛?”   无忧拧起小眉头,满面狐疑:“哥!你又为什么会懂??”   裴焱微微一怔,下瞬有些寥落地笑了笑。伤感道:“因为我也……”   一直一个人。   一直渴望着。   离开孤儿院后的那几年,他被动接受训练参加比赛,恍然间似乎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已经应有尽有……   可只有自己清楚,他还是孤儿院里那个深夜醒来,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只能抱着自己小声啜泣的男孩。   经历了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童年,又度过了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少年,他还是那个空空茫茫又一无所有、不会讨人喜欢、独自缩在小院角落的孤儿。   找不到自己的根,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没有联系……   “因为我和他灵识共体过。”裴焱最后只道:“所以应该比你们要懂得醉音君的心情。”   “好吧!原来是这样!”横公鱼支着鱼鳍好像听懂了一样。   无忧只有一刹那的错觉,觉得面前的无渊很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   只是没有觉醒妖力之前,他不过是她众多欺凌玩乐的对象之一,她没有在意和注意过自己的这个哥哥。   而觉醒妖力以后,他变得强大又从容,很自信也很大胆,她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不是平常,也不知道以前的无渊是不是会变成这样,她只是凭着本能在亲近和信服这个哥哥。   因为什么?可能是他眼神里不时透露出来的……想要亲人的渴望?   可他不是有娘亲吗?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不是有过娘亲么?   无忧不是很懂,她只是在找不到娘亲之余,给自己找了个哥哥。   横公鱼就着裴焱的话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抬起一片鱼鳍,恍然大悟道:“所以鱼兄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讨老婆很重要?!”   裴焱:“……”   无忧:“……”   不觉一笑,裴焱眼中亮了起来:“是啊,对别人是不是重要我不清楚,对我反正第一重要,而且……”   “而且什么??”横公鱼好奇问。   “醉音君的例子摆在眼前了啊。”裴焱大为感慨道:“千万别让老婆先死,死也要保护好自己老婆。”   横公鱼忙不迭地应声:“鱼兄你说得对!不然就会像他一样一天哭到晚!!!好惨!!”   无忧听得眼角抽搐。   醉音君惨不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绛画仙君又不是他老婆!!!”   一人一鱼不理她,边往膳堂走边道:“那鱼兄你说我们该怎么保护好老婆??”   身后的无忧无语地看着他们:请你们先找到老婆再说。   “保护老婆的第一步,从照顾他的身体开始。”裴焱脚步轻快道:“所以我先去膳堂给他带点药膳~”   “哇!!鱼兄你已经找到自己老婆啦!!!”横公鱼满眼冒星星,羡慕地整个鱼尾高速摆动不停。   无忧满头瀑布汗,艰难道:“哥……你说的不会是孤尘仙君吧……你还觉得他是女扮男装?!”   “嘘——”裴焱回头对她眨了眨眼:“他迟早会变成你嫂子的,你等着吧!”   无忧伸手捂额头,甩落一沓汗。   她觉得她要么等着孤尘仙君得知某妖一直把他当女人,拔剑就砍,哥哥没命。   要么等着等着哥哥给他做了老婆。   横公鱼抽着鼻子哀怨道:“我也好想赶快找个老婆啊,不需要多漂亮哇……不过最好身上像鱼兄四哥一样香香哒!!!”   裴焱狐疑:“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标准??”   横公鱼:“我也是刚刚才发现!!鱼兄四哥身上超级香!!!我超级喜欢~~~”   裴焱:“所以你想??”   横公鱼:“嗯嗯!!我好想去找他玩!!问问他有没有跟他一样香香的女孩子介绍给我当老婆!”   无忧:“老四一族全是花木树妖,介绍给你也下不了鱼籽。”   横公鱼惊:“对哦!啊,这要怎么办?!”   无忧:“不怎么办,你这蠢鱼这辈子是娶不到老婆了早点死心吧!”   “呜哇——”   入夜后,白衣仙人沐浴罢回屋,便见桌案上的玉瓶中插了几枝新的梨花,圆桌上摆了一盘糕点和一碗补血安神的参汤。   孤尘仙君:“……”   .   次日六界众人入了学府苑,面对的便是课业测试的考试成绩。   倒不用一门课一门课地等考分公布,因为神侍天祁一上来就把每人的总考分公布了,同时重新更新了学院积分榜。   “积分榜前五名……乃至前十五名都未变动。”学堂里,神侍站在前面道:“此次课业测试共有十九位同学满分,增加积分一千,前十五名中仅有一位同学不是满分,而总共四十八位同学中,也仅有一位同学为零分。”   这么简单的六界常识竟然有人考零分?   学堂里众人不由都抬头看了神侍一眼。   然后不约而同地怀疑起在座的八只下界神兽。   坐在裴焱旁边的横公鱼紧张得拿两片鱼鳍包裹住自己的头:“不是我!肯定不是我!!千万别是我!列祖列鱼保佑我!!!”   神侍转目看向了裴焱:“无渊殿下,你虽仍然名列第一,但所有课业测试提交的都是白卷,总考分为零。”   横公鱼“咦”了一声,唰地挪开了头上的鱼鳍:“真的不是我?!是鱼兄!!!”   学堂里所有人不由都转目看了前排在座的七皇子一眼。   若是妖界七皇子殿下……   众皆一叹:恐怕是为情所苦,无心课业。   神侍天祁道:“上神之意,殿下无分可加但也不予减分,只是次月殿下若仍旧总分为零,便要开始倒扣积分。”   裴焱不甚在意,应了声:“好。”   神侍天祁再道:“此次月考,试炼测试一环仅有一队未能完成试炼,其任务为‘查清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抽到任务的六位同学分别为人界明玿公主裴妍华、魔界大公主罗媚、妖界破地君无摧、妖界紫雾君无恋、鬼界魁将、下界神兽吼……皆重伤而回,做了弃权选择,此桩任务下次即会成为新的‘危’字示警任务。”   众人听罢,皆审慎地点了点头,暗记于心。   “至此三月月考的总成绩便已公布结束。”神侍天祁道:“这是最新的学院积分排名。”他拂手挥过,学堂上空便浮现了金沙聚字。   第一名·妖界·七皇子·无渊·四万九千七百   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三万二千六百   第三名·妖界·闇炎君·无厌·两万一千五百   第四名·仙界·青泠仙君·慕修竹·二万零九百   第五名·人界·晴霜太子·时雨濛·二万零三百   ……   “首次月考已然结束,神栖峰最南面的琳琅阁自明日起开启积分换物,诸位同学有意者可前往查看。”   他言罢即向六界之众点头示意道:“请诸位同学继续努力,下次考试加油。”   随后便退出了学堂。   白泽、留芳仙君、陈老夫子、金蟾子先后过来讲解考卷、继续上课。   白胡子飘飘的陈老夫子数次走到妖界七皇子长桌一侧,负手冷哼道:“某位殿下连上神的提问都能全部答对,却对六界常识一无所知!这、这可能吗?!应是绝不可能!然却屡交白卷,显然是不屑作答!”   裴焱单手支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不可能?老子又不是六界中人。   问我森罗鬼域位于哪一个沼泽深处,原址是什么,其地下宫殿占地多少顷……我怎么知道……?   遂叹。   待到金蟾子再来讲解课业,裴焱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又落在了一侧白衣仙人身上。   记得大学前接受治疗时,他的心理医生曾说过,人这一生都在追寻两件事情。   一件是找到最适合自己做的事。   一件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   第一件很难,有些人要用半辈子才能摸索触及;第二件更难,有些人一辈子也找不到,找错了也不知道。   裴焱满足地看着白衣仙人冷峻清冽的侧颜。   而他何其有幸,一找便找到了,且他心知……并未找错。   暮春风已暖,微醺的斜阳自窗外渡入,散落在白衣仙人周身,裴焱看着他,心头便暖,满目安宁。   只是安宁之余……   他又忍不住要想……   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自己老婆?   是不是我追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怎么感觉他有点不为所动???   我是不是得再明显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家里乡下的,小院平房,今天零晨2点多的时候我迷迷糊糊中感觉额头上凉凉的……   _(:3」∠)_醒来发现……   一只鼻涕虫爬在我额头上……………   当时的心情我就不跟你们细说了……   总之我早上起来把自己和床单被套枕套全部换洗了_(:3」∠)_ 第59章 琳琅阁   除了送花送药膳……还有没有什么更明显一点的……   裴焱沉忖地看着孤尘仙君冷漠疏离的神色。   追他的操作?   六界众人有意无意都有瞥见他看着孤尘仙君目不转睛的模样。   心下齐道:此妖真是痴情……竟叫人几分于心不忍。   下时裴焱看见白衣仙人微微拧眉,心知他已不耐烦自己的视线,便立时顺着他转目而回了。   不不不,直接一上来就朝着老婆方向追对他们这些古代、而且是仙界的仙太孟浪了。我想得太轻易了!课堂上多看他一眼他都不高兴,更别提直接暴露我对他是那种企图……   还是先别指望太多,就先示好,放松他的心防,好好讨他欢心……   等熟稔了,再…………咳咳……   他自顾想着,却在转目之际,眼中有感朦胧湿意,不经意间眨了眨眼,两颗泪珠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学堂里的众人目中有得见者,蓦然都握了握五指,心中生出好些愤懑不平之意。   竟已被伤到看孤尘仙君一眼都忍不住要流泪的地步了么?!   金蟾子更是直接将手中厚厚一本《百病崇百药经》“啪”的一声摔在了最前首的长桌之上,然后一扬手拿出一本《六界剧毒之最概要篇》:“不讲丹药了!接下来本药仙给你们讲讲六界内最毒的几种毒(du)药,这些毒(du)药效果非常好……尤其适合用来毒死那些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负心情郎!”   六界之众:“……”   金蟾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最前排在坐的白衣仙人。   “哪怕对方是已入天境的仙灵仙身,中了本药仙这些剧毒,也必灵灭身亡、死得惨烈!”   孤尘仙君有感学堂最前方投来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看向了金蟾子。   金蟾子亦毫不示弱,冷笑着回看他。   孤尘仙君眉峰微拧,冷面,无言。   .   一整日的课程罢,裴焱回往寝居,一入天境院中便见琼华公主重又换了一身盛装正行出。   心下有疑,扬声问道:“公主殿下这是??”   琼华公主被侍女红珠掺扶着向裴焱行了一礼,而后道:“可允积分换物的琳琅阁不是开启了嘛?听闻有不少好东西,虽然本公主志在神器,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若有值得兑换的,也不妨入手一二!毕竟每次试炼任务都凶险万分,有物傍身总是好的,且我等在此五年,可攒积分的时间还长……无渊殿下觉得呢?”   裴焱笑点头:“原来如此。”   “对啊。”琼华公主此时看到他便忍不住流露出心疼之色,原本想对他说什么,对着面前之人脸上堪称爽朗的笑容又一时说不出口,便只道:“无渊殿下要去看看吗?毕竟是上神名下的琳琅阁,针对妖、仙、魔、鬼、人乃至下界神兽都有不少极佳助益的法器灵丹。”   裴焱原本无什么感觉,下一瞬想到什么,眼中便亮:“……对仙有助益的法器灵丹?”   琼华公主一听到他的话,心下便更为心疼、难受。   一来便言仙人所需,他分明是丝毫未曾想到自己,第一个便想到了孤尘仙君……   无声叹气,她点了点头道:“嗯……”   裴焱笑着道:“多谢公主相告,晚点我也去看看。”   琼华公主垂目对着他再揖了一礼,而后叹息着从裴焱身边行过了。   裴焱径直行到孤尘仙君所宿南居前,抬手正欲敲门,房门从内被其拉了开。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睨他:“有事?”   裴焱见得他,立时扬眉露出笑意,语声轻快道:“你要出门?去哪?随我去琳琅阁看看怎么样???”   白衣仙人默然沉吟片刻,颔首为应。   他原本也是要去琳琅阁查看一二。   二人行至琳琅阁时日色昏黄,时辰已不算早,不少人已然看罢从阁中行出。   裴焱与孤尘仙君一入内便引了余下之人全部转目看来,裴焱未曾在意,只随行于孤尘仙君一旁抬头看着阁中之物。   整个琳琅阁便似一座圆塔,中有环梯,可换之物悬浮于塔壁一圈,自顾轻转环绕,供人浏览。   若有想要相询的,对着所悬之物问一句,一侧便立时浮现金沙聚字的介绍,声文并茂;也可直接立身阁中相询自己想要之物在不在换取之列,需要多少积分。   裴焱随同孤尘仙君一层层往上看。   一楼都是一万积分以下便可换取之物,像什么白玉、翡翠、血珊瑚……于人间应都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但于六界学院众人眼中自然不过尔尔;还有一些锻造、炼就所需的药材、灵宝,像什么明心奇砂、赤炎龙鳞,虽然罕见,但往往只是炼就的至宝所需材料的其中之一,余下极难集齐,价值不大。   二楼便是一万积分以上方可换取之物,多见成品的灵丹妙药,一定程度上于六界众人的功力、形貌、身体各方面都有所助益,故谁都能用,但效果一般。   三楼便是两万积分以上方可换取之物,开始窥见六界之别,其中有不少罕见难寻的奇丹异宝,像七转金精魔丹,便是只于魔提升修为助益极大的灵丹。   三楼再往上之物便需三万积分以上方可换取。   裴焱看见了像什么锁骨鬼筋、焰魔甲、无垢仙石一类玄而又玄、不明觉厉的法器灵宝。   裴焱试着问向身侧仙人:“你有没有什么看中的?”   白衣仙人像是专程过来探寻某物,看罢不见其在陈列之内,反倒放下心来的神色。   听见裴焱所问,淡淡回了:“没有。”   裴焱暗示着问:“四万积分以上的呢?”   孤尘仙君应该是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语声冷淡道:“待积分足了,再看不迟。”   目前唯有妖界七皇子无渊一人有四万积分以上,能换取四万积分以上之物的,自然也只有他一人,故白衣仙人止步于四楼,未再往上。   裴焱哄着他道:“你再陪我往上看一眼?”   孤尘仙君漠然点了下头。似乎也不排斥先上去看看有些什么。   四楼之上需要四万积分以上才能换取之物只寥寥几样。   裴焱见其分别环绕着强烈的魔息、鬼气或妖气,其中只有一样泛着清正的仙气,名七曜藤。   裴焱便见孤尘仙君缓步行至“七曜藤”前,顿步了一瞬。   裴焱心下一动,悄然立身到了白衣仙人身后,看了一眼那“七曜藤”所需积分。   四万九千,于他刚刚好。   便问向他:“你想要这个吗?”   白衣仙人有感他的声音不知何时离了自己这样近,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避开了几步。口中道:“不想要。”   说话同时看向了另一侧角落里、一把泛着森冽寒气的冰蓝色妖刀。   “此刀,不错。”   裴焱跟随他转目看了一眼,奇道:“这不是妖刀吗?你想要妖刀?用来干什么???”   白衣仙人拧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妖刀自是你用。此一层之物,唯有你能换取。”   裴焱这才明白过来孤尘仙君是帮自己看了一眼这刀。   他下时便扬眉笑了起来,看着白衣仙人道:“不必管这刀,对比此刀我倒更想知道那七曜藤于你有用吗?你想不想要??”   不自觉间又凑近了孤尘仙君几步,裴焱柔声道:“你要的话,我换给你。”   孤尘仙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裴焱眸中澄澈,便看着他又道了一遍:“你想要这七曜藤的话,我把它换给你……好不好?”   孤尘仙君看着他,静了三秒。   而后目中慢慢萦上了深疑之色:“你之意是想用自己的积分将之换下,然后予我?”   裴焱在他的注目之下不知为何有点脸热,目光闪躲了开,点头应了声:“嗯,我想换了给你。”   孤尘仙君眉峰立时蹙起:“为何?”   裴焱咳:“就……只是想给你而已。”   裴焱不知他怀疑了什么,就见他深看了自己一眼,便拒绝道:“不必了。”   裴焱有点急,不死心地看着他:“为何?对你没用吗?你不想要吗??”   孤尘仙君冷漠道:“于我虽有助益,然助益并不大,与其换它予我求事,不如自行留待最后争夺神器。”   裴焱闻言神色一正,想说自己送给你并不是要求你什么事……但下瞬听他提及神器,便顿了一下,问道:“你难道更想要神器?”   孤尘仙君听罢有感怪异,反看了裴焱一眼,沉声回了:“此来六界学院者,无不志在神器。”   语声微顿一瞬,他蹙眉问:“难道你并非为了神器?”   裴焱沉吟了片刻,慢慢道:“我对神器并没有很强烈的渴望。”   孤尘仙君的面色不由沉冽了几分,一时竟觉有些看不懂面前之妖……   他眉间慢慢深拧,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裴焱:“……”你。   裴焱就只看着他,长时未说话。   白衣仙人被他看得久了……竟生出种错觉,有感他眸中之意像是要把自己划分归入他的领域压制住……心下莫明生出些许警惕、不快之感。   孤尘仙君皱着眉移开了回看向他的目光。   下时便听身侧之人道:“倘若我到最后也还是第一名……”   他轻咳了一声,温言道:“待我拿到神器,就送给你。好不好?”   白衣仙人不得不震,转目直视裴焱,怔声:“你说什么?”   目中慢慢凛冽,白衣仙人满目寒肃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焱看着他陡然肃穆的神色,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古代应该是很看重聘礼聘金的……便是现世也还有这遗风,不知道自己若拿神器作为想要娶她的聘礼够还是不够??   心下动了动,裴焱忍不住更加走近面前仙人,便道:“我们就这样约定了好不好?倘若最后当真是我拿到了神器,我把神器送予你,你……不可不收。”   白衣仙人神色极震,眉间深拧,语声肃极:“你,究竟何故想将神器予我?”   裴焱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话语间便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旖旎之意:“到那一天,我再告诉你,可好?”   白衣仙人回望他良久,神色却是转冷:“神器,并非可以随意相送之礼!”   似是对他论及神器时的轻慢随意有所不满,孤尘仙君沉言冷道:“神器不止关乎你我其中一人,更关乎得到者背后的妖界、仙界、魔界或人、鬼界,若当真是你最后拿到了神器,你却随后便将之予了仙界中人……你可知其意是什么?”   裴焱自是不知,闻言愣了一下。“……是什么?”   孤尘仙君冷目看他:“你公诸于世:叛出妖界,投我仙门。”   裴焱微一怔色……下时便问道:“那我想跟你走的话,是不是一定得叛出妖界?”   白衣仙人目中又一震,再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裴焱这才惊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上更热,耳根都涌上来灼烫之感……   他握起一拳抵在唇边连咳数声,方轻声说道:“你知道我是异世之人,我不喜欢妖宫,呆在这六界学院里还好,如果学院的课程结束了得回去妖宫的话,我是如何也不想回那个鬼地方的……所以到那时……”   猛然间心如擂鼓,裴焱想要看他却竟然十分心怯,他紧紧抿唇半晌,有感握拳的手心已经汗湿,方敢抬头看他……“到那时……我想跟你走。”   孤尘仙君凛目沉眉,回望他,静滞了许久。而后道:“你想予我神器叛出妖界,随我回罗浮仙山,投我仙门?”   裴焱呆看他,静声半晌。   不是,我想用神器作聘娶你为妻,以后你到哪我到哪随意去哪、再不分开,我永不再回妖宫。   心中热意涌动,裴焱看着他,久久难以移开视线,他本能地朝着面前仙人再走近了一步,相距咫尺。想要诉出,想要言明。   只是不等他开口,孤尘仙君蓦然阻道:“不必再言。”   垂目看了一眼两人上来时的环梯,白衣仙人又道:“你我日后再论。”   裴焱微震,下时便有感一股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妖气缓缓靠近……心下立时一紧。   随即便闻步声清晰,闇炎君无厌的身影出现在了环梯出口处。   裴焱的气息沉了沉,胸口涌动的热意慢慢回落下来。   心中直觉孤尘仙君不会言过其实,若如他所言,将神器予他界之人即有叛界之意,那自己定然不宜提早暴露企图。   也因故,孤尘仙君察觉到闇炎君的妖气临近,便出声阻他。   裴焱面向孤尘仙君点了点头,视线一落到他身上,便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心急,又无奈。   下时尽管闇炎君已然立身不远,裴焱还是忍不住再问了白衣仙人一句:“这七曜藤你真的不想要吗??”   白衣仙人已然目光寒冽地看着几步外一身黑衣轻甲、一脸幽鸷的闇炎君,语声转而变得冷肆:“不想!”   言罢,他与闇炎君一者冷立不言,一者缓步而上……目中都是森寒沉冷的杀气。   裴焱便见他二人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对方,眼中杀气四溢,周身妖力、仙力都在澎湃涌动。   立身未动,裴焱左右再看他二人一眼,没有多话,周遭一时静谧。   “渊儿。”半晌后,闇炎君无厌移开了看向孤尘仙君的视线,转而与蓝衣之妖道:“大哥有话跟你说,你且随我来。”   裴焱听罢犹豫了一瞬,方才对着闇炎君点头应了:“嗯。”   白衣仙人仍旧冷立不动,不言不语。   裴焱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言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无事,便先回天境院吧。”   孤尘仙君冷着脸,不应他。   “渊儿。”闇炎君又唤了一声,裴焱便对着白衣仙人笑了笑,然后随无厌身后沿着环梯往下行了。   .   出了琳琅阁,裴焱随无厌行在神栖峰南面的青石小径上。   “大哥是有事嘱咐?”裴焱对此前无厌打伤孤尘仙君一事有所不明,但想到二人一仙一妖,向来仇视,便觉正常,且应与自己无关,是故心中虽有不悦,但还是克制了,只当不知。只不过与闇炎君说话的语气终究不免有些疏冷。   与裴焱的疏离冷淡不同,闇炎君语声十分温和,柔声问道:“此次去往堕魔之地封印(yin)心魔池,渊儿可有受伤?此行可还顺利?”   裴焱:“没受伤,也没什么要紧,谢大哥关心。”   “我听闻你自回来,便时常落泪,莫不是此行有什么伤心事?”闇炎君暗金色的眸中微光隐隐,几分温柔,几分诚挚,看着裴焱,似乎全是关切之意。   裴焱想了想,未隐瞒他:“劳大哥关心,落泪只是旁人的情绪,因此行与人灵识共体了一回,所以还有一两日余感在身,不用在意。”   “原来如此。”无厌听罢眸中便浮现忧色,轻轻缓缓地与裴焱道:“只不过灵识共体十分凶险,如有下次,渊儿还需慎重。”他审慎道:“莫要陷自己于险境为好。”   裴焱有感他语声中的关切不假,便也顺势点了下头:“嗯,多谢大哥提醒。”   “还好渊儿并未有事。”闇炎君下时勾起唇角与裴焱笑了笑,神色温敛,眸色温柔。   话音刚落,他忽是驻步。   裴焱惑然,转目看他。   便见他凝目望着自己,一只手伸来,眼见要触到自己脸上。   裴焱皱眉,顿觉此举过于亲昵,立时生出些许不快之感,身体往后便要退开……却听面前之妖轻柔道:“渊儿先别动。”   下时有感他并未真正触到自己,裴焱强忍了后退之意。   察觉到他右手一指在自己下颔处有意无意地轻轻划过,裴焱拧着眉看他将指抽回了……   “你又落泪了。”闇炎君语声温和地将指尖接住的一颗泪珠递与裴焱看。   裴焱看着他的指、和他指尖自己的眼泪,便怔了一下。   画面如此相似……只是换了一人,感受却迥然不同。   裴焱微微舒了一口气,未多言……只看着无厌点了点头。   原本透明的眼泪在无厌指尖慢慢凝成了金珠,闇炎君看着,柔声笑道:“渊儿这一颗眼泪便赠与大哥吧。”   裴焱看他毫无惊色,便知他知晓原主鲛人皇室后裔的身份,对此金珠全不意外。   裴焱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大哥想要便赠与大哥了。”   闇炎君面上更见温柔之意,暗金色的眸中似有潋滟柔光,他伸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覆在了裴焱头顶之上,若有若无的:“灵识共体的余感可以消去,我用妖力替你消去。”   他言罢掌中妖力便沁了过来,丝丝缕缕渗入裴焱脑海之中,霸道地裹挟住了裴焱灵识四周属于旁人的气息,下瞬全部抽离而出。   裴焱神色微凛,不欲与他有过多接触,然下时有感脑海中霍然变得轻松,一连数日压在心头的悲郁之感也一扫而空,便未挣动。   不多时醉音君留于自己脑海中的余感确实尽数被他消去。   虽然心疼小金库,但到底轻松了不少,裴焱向无厌道了谢:“谢大哥。”   “此乃我所修‘探灵’功法。”无厌笑着与他道:“你若感兴趣,大哥可以教你。”   “多谢大哥心意。”裴焱再度向他道了谢,并未应他所言。   两人再行片刻,已无什么要说的话,裴焱便没什么留恋地与他告辞回了天境院。   无厌看着他的背影,默声片刻,也转身回了自己所宿的玄境院。   入了中居,无厌一拂手将居所的门闭合,拔下指间一枚半指宽的玉玦,和着掌中所握的金珠一起扔到了屋中空处。   玉玦离手便悬浮于半空,发出了墨色微光,那颗金珠便在它四周围着它轻转环绕。   闇炎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玉玦所在。   片刻后,玉玦上方的微光中浮现出几个画面。   一介双眸透白如琉璃的玄衣之魔站在石床上青衣仙君苍白无血像是尸体的身体旁,满目殇沉地看着手中一把钥匙,和一方血色长石。   闇炎君看在眼中,幽声道:“雾魔醉音君、绛画仙君……所以最后千机墓的钥匙到了醉音君手里?”暗金色的眸中透露出几分嗤讽之意。“罗歙派出的魔物到底只是些无能的废物。”   下一瞬微光中的画面是太白山主丹阳仙君在一方洞室中将其师尊焚月真君推倒在冰玉寒床上。   无厌一脸悠然地冷笑出声:“这才是万年前第一灵仙焚月真君坐化的真相?难怪太白山主如今换了人……这可真是仙界一大丑闻。”   玉玦之上微光又浮动起来,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   画面中白衣仙人抱着怀中之妖正往天境院的方向行去。   闇炎君的目光慢慢凝滞了。   半晌未发出声来。   原本随意放于一侧桌案旁的手指转动起来,慢慢握成了拳……   玉玦的微光映照之下,屋中之人满目残戾,脸色幽鸷森寒。   “呵,洛寒州……”一手扬起又落,掌下的檀木圆桌“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   裴焱邀孤尘仙君一起去琳琅阁原本是要拿自己的积分换取一物予他,讨未来老婆欢心的……   可惜没能如愿。   便还是只能不时送些梨花和药膳、糕点与他,聊表心意。   就这么又送了十几天后,俨然已经送成了习惯。   他虽不知孤尘仙君有没有喝下药膳、吃过糕点,可自己每日还是能闻到南居内散出若有若无清冽幽邃的梨花香,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虽然安慰之余……   照例十分心急又无奈。   所以孤尘仙君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在追他?   就算不明白我在追他总该知道我在与他示好……当真毫无所动么??   哎……   老婆太单纯,也很愁人。   再一日,课后。   君怀远行至南居内,有关仙阶提升时的注意之事来向自家师叔请教一二。   一入屋便见了白衣仙人桌上,妖界七皇子无渊不知是第几回送来的药膳与糕点。   君怀远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孤尘仙君便也多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凝肃,眉间微拧。   下时君怀远终于压下心中五味杂陈之感来问正事……便见自家师叔以眼神示意了一眼桌上药膳糕点,神情几分认真地问了:“无渊每日送来,是何意?”   你说他是何意?!   君怀远抬头看着自家师叔,眼中深意浮浮沉沉。   师叔,我感觉你在炫耀……   白衣仙人收回落在糕点、药膳上的目光,看向君怀远,又问了一遍:“你可知他此举何意?”   君怀远心下很想瞪向自家师叔……奈何不敢,只得咬牙。   半晌后,君怀远便一板一眼地与面前仙人道:“师侄觉得,三月的试炼任务师叔与无渊殿下一起完成试炼回到学院,无渊殿下想必觉得过程中受到了师叔的拂照,是故以此聊表谢意。”   孤尘仙君听罢,沉默了少许。而后便道:“我知道了。”   君怀远倏地抬头,瞠目看着自家师叔……   难道这就信了?   后一日裴焱再送,孤尘仙君便漠声阻道:“不必再送。”   裴焱顿觉几分失落,满心怅然。   他看着面前仙人良久,忍不住要叹气:“你……”   你这样毫无所动,又拒人千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我老婆。   “唉……”又叹。   白衣仙人漠然看他一眼,便阖上了南居的门。   “花还是接了吧,我采都采了……”裴焱忙道。   下时房门又被拉开,白衣仙人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花。语声淡冷:“谢。”   言罢,又阖门。   裴焱挑了挑眉,脸上又复笑意:“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下时低头来,又看见了自己手上被拒的糕点吃食,表情不免露出几分怅然失落。   院中青竹摇曳,晚风徐徐。琼华公主洗浴罢出来散步,正撞见……看着裴焱立身南居门前满面困惑惆怅、郁郁之色……   顿时心疼不已。   忍不住出声唤他道:“无渊殿下……”   裴焱闻声回头,一见是她,便行近了过去,与之见礼道:“公主殿下。”   “你……”琼华公主看着他,满目都是怜惜:“你那日与本公主问过琳琅阁之后,可是想去换物送予孤尘仙君??”   裴焱诧异:“你……不是,公主怎么知道??”   他问罢便觉这位往日十分骄纵的人界公主,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过于柔和……………………柔和到他心中有些警惕,立时挥手给两人布了个隔音水壁。   琼华公主语声极为心酸感慨,叹了一声,道:“我还知道无渊殿下心中十分恋慕孤尘仙君。”   裴焱:“……”   好吧,是的,你没说错。   但是……   卧槽果然被当作断袖龙阳了么?!   问题是我对他一再示好的这位女扮男装的仙君!还没有给过我一点回应啊!   感觉自己“龙阳”地好冤……   琼华公主满目诚挚与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妖界七皇子,关切道:“那日桃林中赏花,我与不少六界姐妹都看见了无渊殿下望见孤尘仙君时,面上那般雀跃欢喜之态……”   裴焱:“……”   有吗……?   语声转轻,她又道:“也看见了孤尘仙君对殿下一再示好之举的无动于衷……和言行中透露出的冷漠疏离……”   裴焱:“……”   这个的确有。   “但是无妨!!”   语声一扬,琼华公主蓦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裴焱双手,语声真挚恳切又十分镇重道:“如果殿下相信本公主的话,请让本公主助殿下一臂之力!本公主看过的有关情爱的话本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一定可以助殿下早日虏获孤尘仙君之心!”   裴焱看着她,忘了怎么反应了。   .   裴焱糊里糊涂地被琼华公主拽着衣袖领进了中居,又糊里糊涂地被她压着肩膀坐在了一张宽椅中,再糊里糊涂地顺着她手里一根玉如意看向了中居小厅里一旁挂在屏风上的一幅长字卷上。   卷上所书,一列大字:论无渊殿下如何虏获孤尘仙君仙心之要义百解。   裴焱:“……”   一旁的侍女红珠给两人各上了一杯茶。   琼华公主将腕上繁琐华丽的水袖往上撸了撸,然后拿着手中玉如意十二分认真地指在了长卷上的大字上。“既然要助无渊殿下虏获孤尘仙君仙心,首先定是要知己知彼!如此方能百战不殆!”   她道:“六界皆知,孤尘仙君性格冷漠、不近人情、寒如冰又冷如霜,想要虏获他的仙心定然不易,但现下有本公主给殿下出谋划策,便请殿下拿出十足的信心来!我们一定可以的!殿下切莫放弃,冰雪将融只在朝夕!”   裴焱感受到她的热情了,略显迟钝地答了一声:“好……”   琼华公主脸上的神色激奋昂扬起来,再道:“六界都知道孤尘仙君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无渊殿下已经和他如厮亲密,就证明他对殿下并不抗拒,而且应该是有感觉的!所以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裴焱:如厮亲密是指??   琼华公主看向裴焱,高高扬眉:“本公主心知殿下真心恋慕孤尘仙君,故而内心深处已无法满足于你二人曾有过的亲密,更想要和他两心相许、心心相印、海誓山盟……”   裴焱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没抓到重点,便只懵懵愣愣地看着她。   琼华公主回望于他,鼓舞道:“不论是身还是心,本公主相信凭借无渊殿下的美貌,都必定能旗开得胜!”   裴焱脑中尚且懵怔,便只先愣愣地看着她……   琼华公主自觉接收到了妖界七皇子此刻看向自己的“太过动容以至难以成言”的眼神,内心深处顿时更觉得心酸感慨,格外心疼起他来。“殿下放心!与其黯然神伤、郁郁寡欢,不如化伤心为力量!接下来本公主将为殿下悉心制定‘孤尘仙君仙心虏获之秘法百招’!”   满目鼓舞地看着面前的妖界七皇子,她双眸燃火,镇重扬声:“凭借本公主阅尽皇宫内外无数男欢女爱、男欢男爱之类话本的经验,定能助殿下达成心中所愿!”   裴焱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半晌,只能道:“……谢……公主殿下。”   琼华公主矜持地小幅度点了点头,然后眉飞色舞地接着道:“首先!追求男子不比追求女子!殿下且听我说,话本有言,男子追求男子分为三种,一种是求为妻,一种是求为夫,还有一种是……”   裴焱听到这里即是眼皮一跳,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面前这位人界公主:“不……不是……虽然……咳咳……虽然我想追求的的确是孤尘仙君没错,但我得用……嗯……追女孩子的办法追他。”   琼华公主一听便愣:“追女孩子的办法??”   裴焱眼神闪烁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鼻子:“嗯……是这样的,这个一定没错,至于什么因由公主殿下就不必问了……只这一点无渊是确信的。”   言罢干咳了几声,脸色赧然道:“如果公主真想帮无渊,还请指教无渊追女孩子的办法。”   琼华公主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话:“你要用追女孩子的办法去追……孤尘仙君?”   裴焱无视了琼华公主难以置信的眼神,只道:“对,公主殿下也是女孩子,理应更懂得女孩子心中所想?”   琼华公主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他:“懂……是懂……但是……孤尘仙君他……”怎么能用追女孩子的办法去追呢?!   裴焱一脸诚恳:“公主殿下便把孤尘仙君当成女孩子家,然后传授无渊如何去讨他欢心,这样如何?”   琼华公主看看无渊:“……”   裴焱看她半晌不说话,便又问道:“公主殿下能教吗?”   好半晌,琼华公主为难道:“能……是能,但你确定……?”有用?   裴焱毫不自疑地点了头。   琼华公主便咽了咽声,支吾着道:“好吧,如果殿下坚持的话……”她纠结半晌之后,便指示侍女拿来了另一幅长字卷重新挂在了小厅旁的屏风上。   “如果是追女孩子的话,便只三个要点。”琼华公主拿着手中玉如意指向新字卷上的字,认真严肃道:“第一点:对她好;第二点:看懂她的暗示;第三点:氛围对了,该主动的时候就主动。”   裴焱不明觉厉:“听起来很厉害……第一点无渊明白,第二和第三点却不是很理解……怎样看懂她的暗示?又如何才能知道氛围对不对、该不该主动??”   琼华公主便道:“这简单,我来问殿下一道送分题,殿下答完就明白了!”   裴焱点头。   “且说某日晌午,春光晴好,你们二人一起走在一条无人的小径上,这时,你一直在追求的女孩突然停下来用欲语还休的表情看着你,本公主问你:她这是什么意思?”   裴焱静了三秒。   琼华公主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就也等了三秒。   三秒后:“殿下怎么还不作答??”   裴焱:“……”   卧槽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确定这是送分题吗?!   脑海中惊震不已,裴焱想了想,试探着向她答道:“她可是想……如厕?”   琼华公主闻言双目一瞠,脸色急转而下,语声亦震:“怎么会是想如厕!如此粗浅的女孩家心思问题,殿下你难道不懂?不明白?!”   “……”   裴焱听着面前这位人界公主难以置信的语气,直觉自己应该要明白……   但他真的不明白。   于是又几分迟疑道:“她脚扭了?”   琼华公主更为震惊:“怎么会是脚扭了!脚扭了自然是一脸伤楚痛色,怎会是欲语还休!无渊殿下你……你难道连女孩子如此粗浅的‘暗示’都看不懂?!”   裴焱看她一脸非常沉痛、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也越来越惊疑不定,更加心虚了几分:“这、这是很粗浅的暗示吗……?”   “当然了!”琼华公主笃定扬声:“殿下随便问一个女孩儿家都能答得上来的!殿下你、你竟然连这都看不懂吗?!连这都看不懂别说追求孤尘仙君了!就是一个寻常女孩儿你都追不到!!”   裴焱顿时汗流如瀑。   所以我果然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所以才导致追自己未来老婆这么久她都俨然不动??   琼华公主转向侍女问了:“红珠你说,她是何意!”   侍女想了想,便答:“她可是想要无渊殿下背她?”   “对!”琼华公主当即高高扬起眉来:“这便是女孩子家暗示殿下她想要你背她!倘若殿下这个时候看不懂她的暗示便错过这番和她亲近的机会了!”   裴焱震惊地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原来两个人走在小路上她突然停下来就是想让我背她……好……好吧……无渊受教了……”   琼华公主再道:“至于如何看氛围和要不要主动,本公主再问殿下一道送分题!”   裴焱已全然不敢大意,暗自咽了下口水,紧张得手心出汗。   “无人的月下,注意好情境,又是无人哦!你们二人对面而坐,她可能正在和你说话,突然说着说着她不说了,就只是看着殿下你。问,她为什么停下来?她是想让殿下做什么?”   裴焱:“……”   琼华公主忍不住伸手捂额了:“殿下难道这都不知道??”   裴焱无比汗颜,犹豫再三,试想道:“她可是忘词了?想让我提醒她?”   琼华公主捂额之余,一声哀嚎:“无渊殿下你……你真是太笨了……竟然连这氛围都看不懂!还不知道要主动?!她、她这当然是想让殿下你亲……亲她呀!”   裴焱先是一呆,而后慢慢涨红了脸:“他停下来……是想让我亲……亲他么……”   脸红心跳半晌,他又不禁要怀疑:真、真的是这样吗?!   万一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凑上前去亲一下,恐怕就要被看成流氓登徒子拉进黑名单从此避而远之了。   裴焱反应很快地再试想了一下如果按孤尘仙君的脾气……卧槽百分之百拔剑就砍啊!   这……这个后果太严重了,不敢想不敢试啊!   此时琼华公主则正用一种“怎会有人如此蠢笨”、“实乃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裴焱,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裴焱也忍不住多看了琼华公主一眼,脑海里天人交战。   公主殿下说得可能没错,毕竟女孩子理应更懂女孩子……   但她是人界公主啊,可能也不怎么懂仙??又或者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同她一般作想?怎么感觉她这样笃定十分之不靠谱……?   裴焱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过于大胆、笃定……万一不对,真的尴尬。   故不敢轻易相信她这番话。   “此番多谢公主指教,无渊先回居所,改日再来聆听公主教诲……”   琼华公主不知他借口离开,只当他被“自己对女孩子的心思竟如此无知”所惊,叹着气应声道:“行吧,殿下请,殿下如此愚笨,本公主也得重新想想助殿下的法子才行。”   裴焱:“……”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别听她的,你不是笨,你只是直而已_(:3」∠)_ 第60章 钓鱼   次日,学堂课间。   裴焱寻隙便把无忧拉了出来,问道:“某日晌午,春光晴好,一男一女二人走在无人的小径上,女孩突然停下来用欲语还休的表情看着身旁一直在追求她的男子,你猜她是何意?”   无忧听得一愣,反应很快道:“晌午就出来幽会,还到无人之径,这女的八成对这男的也有意思,好端端走着停下来……差不多是想撒个娇让男的背她吧?”   她说完便狐疑地看向裴焱问:“哥,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抬头来便见面前之人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目瞪口呆。无忧更加不解:“哥,你怎么啦?!”   卧槽?!当真是我愚笨么?!   “那、那无人的月下,男女二人对面而坐,女孩正和男的说话,突然说着说着她不说了,就只是看着男的。问你她为什么停下来?她是想让男的干什么?!”裴焱赶忙再道。   “这还不明显,氛围这么暧昧,摆明了想让男的亲她呀!”无忧想也不想道。“哥,你问我这么浅显的感情问题是想干嘛??”   “浅、浅显吗?!”裴焱震惊地语无伦次。   无忧不明所以,随意地点了点头。下时便见自家哥哥扶着额头摇头晃脑地走了。   午间休憩时,裴焱跟着太白山紫霄仙子追了出来,于学府苑前的桃林小径旁将之拦下。   “无渊有一事想请教仙子。”裴焱垂首便是一礼。   紫霄仙子一身紫衣明艳、手提长剑,形貌英姿飒爽,闻声回头看向这位妖界七皇子,客气地回了一礼:“殿下请说。”   裴焱正色问:“某日晌午,春光晴好,一男一女两人一起走在无人的小径上,这时,女子突然停下来用欲语还休的表情看着身旁男子,仙子觉得这个女子是何意?”   紫霄仙子愣了一下,迟疑道:“她莫不是想让那男子背她?不知殿下何故突发此问?”   裴焱惊目震色,不死心道:“那无人的月下,男女二人对面而坐,女子正和面前男子说话,突然说着说着她不说了,就只看着男子。敢问仙子她为何停下?又想让面前男子做何?!”   紫霄仙子莞尔一笑,表情透露出了了然之色。   “如此情境,此女言又不言,她面前的男子为了听清自然会向她靠近,二人一时离近,想来便是借故亲近的意思。至于如何亲近,殿下应懂的。”   对不起我不懂……   裴焱惊呆傻眼,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二十多年来对自己智商应该属于正常范围的认知摇摇欲坠。   卧槽真的是我太笨了所以看不懂吗?!   这些问题对她们女孩子而言真如此粗浅吗?!   不多时回往学堂,正遇见了魔界七公主罗滟,裴焱怀着最后一搏的心态再向她请教了一遍。   一脸娇羞婉媚的魔界七公主轻轻眨着眼看面前的妖界七皇子,口中笑道:“这还用说,欲语还休,分明是想让身旁的公子背一背她、又羞于直言嘛~”   裴焱已经有点麻木了,再问第二题。   罗滟公主听罢便捂着嘴一笑:“哎呀~这自然是想让面前的公子亲她了~无渊殿下怎的这都不懂?真是榆木脑袋~”说罢伸手轻轻戳了一下面前之妖的前额,以袖掩口笑颜离了。   裴焱懵懵怔怔、恍恍惚惚、晕晕乎乎地立在原地,呆愣半晌后,悚然回神。   .   与此同时,学府苑后方一处静谧华美的凉亭里。   几个人界的公主几乎扎堆围在了亭中,另还有不少魔界公主、仙界仙子云云。   琼华公主惆怅道:“不知无渊殿下如何作想,竟决意用追女孩儿家的办法来追孤尘仙君,这怎么可能管用呢!”   凉亭中的众位公主、仙子听罢也是一脸忧忡之色:“无渊殿下不曾跟你说明因由么??”   琼华公主蹙着眉摇头:“他只说他这是确信的,不必问因由……”言罢就叹:“可是孤尘仙君如此冷硬脾性的仙君,怎可当作女孩儿来追?”   众女听罢皆面带忧色,转目对视一眼,忍不住叹气:“如此下去,我等难道要一直看着无渊殿下备受心爱之人冷落、他二人貌合神离不成……”   叹息间,又走来一位魔界公主。   她刚刚行近此间凉亭便被一层又一层的仙力、魔息屏障挡在了亭外。   离她最近的一位人界公主转向了这位走来的魔界公主,道:“此处是因无渊殿下的美貌而集起拥护者,今日在亭中集合议事,若想入亭,需先对口号才行。”   那魔界公主当即笑点头:“知道~我也是无渊殿下美貌的拥护者,特来入会的~”   人界公主道:“无价之宝。”   魔界公主答:“渊之美貌。”   小亭四周的魔息、仙力屏障立时被撤了去,新走近的魔界公主施施然地入了亭。   众女继续议道:“如此,无渊殿下追求孤尘仙君一事,我等还帮不帮殿下出谋划策呢?”   琼华公主满面愁容:“帮还是得帮的,看殿下每日为孤尘仙君伤心落泪本公主实在不忍,就是不知道按他所说的把孤尘仙君当作女孩儿来追能不能管用……”   蓬莱岛灵韵仙子一直坐在凉亭正中画着画,此时轻轻把笔搁下,神色温柔地抬头来道:“他们毕竟都是男子,或许也更懂得彼此的心思……要知除了无渊殿下,孤尘仙君成仙前后都未有人近得过他的身,更别提是妖了,无渊殿下既已成功了一半,想必对孤尘仙君比我们要了解,是故我等不妨按他所说的,助他一试。”   众女听了都觉言之有理:“说得也是。”言罢又都探头向灵韵仙子面前所铺的画卷看来:“仙子画完了么?”   “画完了。”灵韵仙子巧笑婉然,轻言有礼:“此次画了十幅。”   众女一眼看到那卷上所画,都是惊叹:“哇~真美!这不就是那日无渊殿下立身于桃林中的景象么?!”   灵韵仙子微笑,柔声:“是了,你等照例可拿上等灵药来与我换无渊殿下丹青一幅。”   众女立时欣然应声。   “我要一幅。”   “我也要!”   “给我也留一幅。”   “本公主也要。”   ……   一整日的课程结束后,裴焱没敢耽搁,立马回了天境院,找到了琼华公主。   “殿下可是过来继续请本公主为你出谋划策的?”琼华公主方在中居内坐下,见到来人,眨着眼问道。   裴焱忍住了当场对她跪下的冲动,面朝这位人界公主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镇重道:“烦请公主指教!”   琼华公主当即嫣然一笑:“好说。”   .   日暮向晚,神栖峰上暮春花景极盛,正是适合出门游踏、赏景散心之时,六界中人一连几日课罢便邀同游,寻去神栖峰及周遭一圈灵山神岭春花烂漫之处。   裴焱受了诸多指点,底气足了很多,一颗心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就在他欲要学以致用之时,猛地回过神来,发现一连几日都未于院中得见孤尘仙君。   课后,白衣仙人漠然而离,不回寝院,不留学堂,不知去了何处,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裴焱一下子get了现代手机的好处,同时理解了那些在孩子身上装GPS的家长。   连着几次,裴焱一不留神,回头来老婆就不见了。   他恨不能伸手于课堂上拽着孤尘仙君的衣袖不放……只不过因着这人眼下还不是自己老婆,到底没敢。   几次问他,都未予理睬。裴焱心下有些置气,又拿他没有办法。   直觉这样下去不行,想了想,便还是来请教了一下自己的追妻指导老师。   琼华公主审慎道:“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此因殿下对他欲行之事不够了解,喜好志趣也不甚清楚,既然殿下问了他不答,殿下便从他同行之人那里去获悉。”   天境院北居内。   琼华公主和裴焱一左一右坐在茗仙君面前的圆桌一侧,下时居门被人从外推开,洛书仙君亦被琼华公主的侍女请了来。   时近黄昏,日影西沉,院深景长。   “公主与无渊殿下想知道小师叔的喜好?”   琼华公主点头道:“两位仙君可知道孤尘仙君往日里喜欢吃什么?”   君怀远看了裴焱一眼,再转向琼华公主回了:“除了受伤吃药,没见过师叔吃别的东西……”   琼华公主:“……”   再问:“那喜欢喝的呢?”   陆季疵抿着手中之茶道:“除了受伤喝药,没见过小师叔喝别的东西……”   裴焱与琼华公主:“……”   这时一旁立身的侍女从中居内给几人端了一壶茶来,拿白玉小杯斟给了四人。   陆季疵闻得茶香,端起浅酌了一口,有感融雪般绵延温醇的口感,眼中亮了一下:“这莫不是东灵皇室引以为傲的雪雾茶?”   琼华公主看了一眼,自得地点头:“不愧是茗仙君~一尝就知道,这便是被我东灵洲赞为百茶之首的云山雪雾茶,品种难种,极为珍稀,茗仙君若是喜欢的话,可……”常常到我中居来喝一口。   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一旁立身的侍女红珠不知何时取了一只紫砂柱罐过来,双手递至了茗仙君陆季疵手中。   低头恭声:“公主所赠。”   琼华公主双目一瞠,看看茶罐又看看自家侍女。   我屮艸芔茻!!!你个死丫头!本公主总共就带了两罐来!!!!   陆季疵拿着手中精致温润的紫砂茶罐,心情一下子极好,笑着回望琼华公主道:“公主殿下出手如此大方,陆季疵谢过。”   琼华公主满面灿笑:“客气,客气。”   笑罢,转头直瞪向自家侍女:回去我再收拾你!!   陆季疵将茶罐放置在手边,认真想了想,再道:“小师叔性情冷冽,不喜与人多言,若论他的喜好,应是无人得知……”语声一转,他道:“不过本君有一次去到小师叔所住的玉碎峰上,得见师叔独坐于深涧潭边打坐,身旁放有竹木长竿,看起来像是在钓鱼。”   钓鱼?   裴焱听着眨了眨眼,禁不住愣了一下。   茗仙君再道:“说起来此时暮春时节,神栖峰上天气渐暖,应当正是钓鱼的好时节,不知近日师叔常常独行不归,可是寻了某处深潭水涧钓鱼去了?”   琼华公主十分意外道:“不曾想到孤尘仙君这么冷漠直硬的性格还会去做钓鱼这种修身养性、磨练人耐性的事?”琼华公主说完便转头看向裴焱。   裴焱同样觉得意外,回看了琼华公主一眼,两人面面相觑。   随后裴焱便向神侍天祁打听了一圈神栖峰周遭水深僻静之处。   待到余晖撒在山峦之间,晕染出半明半暗的光,裴焱终于在神之岭最南面的一处深林野水边找到了孤尘仙君。   他还真的是在钓鱼!   裴焱缓步行近,便见他将竹竿扔在一旁,兀自打坐,一身白衣散落在低矮青翠的碧草丛中,背对幽静繁茂的深林,身旁有肆意盛开的野花,阖目无声,端坐不动。   重山、落日倒映在他面前深广狭长的野水中,泠泠地泛着清浅涟漪。   “你为何会来。”   刚走近了几步,便毫无意外地听到了他冷漠寒沉的语声,裴焱挑了挑眉,兀自行近。“我无聊,随意出来走走,哪想正巧碰见你在此钓鱼。”   孤尘仙君阖目未睁,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眉间微拧,周身透露出淡漠疏冷之意。   裴焱一直行到他身侧,十分不识趣地凑近了坐下,两人距离不到一尺,就差挨着坐了。“没想到你还会钓鱼,正巧我也喜欢吃鱼,你教教我呗,这样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钓鱼吃。”   白衣仙人漠声:“我不喜欢吃鱼。”   裴焱奇:“那你钓鱼做什么??只是喜欢钓?”   “也不喜欢。”   裴焱:“……”   “那你为什么来钓鱼???”   四下里一阵静默。   孤尘仙君长时未应声,也未睁开眼。   裴焱觉得他应该是不想理睬自己了。   心中怅然寥落,惆怅复杂之余,又有点无力,裴焱忍不住凝目看着他眉眼半晌。   醴艳赤红的莲纹在他白净的脸上如此显眼,眉宇修长,五官深邃,当日于未镜湖中一见时惊为天女,此刻在他身上便惊为天人。   裴焱有一刹那的冲动想将他的眉修得短一些,唇上轻点三月桃花一样浅浅的红,再将白玉簪簪住的长发轻轻放下,捋一缕在指间。   你明明会是我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淡呢?   “唉……”不觉就叹了一声,裴焱拍拍衣摆站了起来。   终归怕他厌嫌自己,所以自行离了。   却未及走出两步,便感手指被什么轻轻牵住了。   林中风静,水色轻漾,四野无人。   心下不由一动,裴焱目中当即一柔,回转头便向他看去。   下时便见白衣仙人端坐在那,安静打坐,双目根本未曾睁开,只是从他左手腕间的玉环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根浅褐色流转清光的藤蔓,自顾自向自己所在袭卷过来,缠住了自己的手指。   裴焱:“……”   好好管管你的藤!害我空欢喜一场!   孤尘仙君应该是感觉到了锦屏灵藤的动静,终于睁开了紧阖的双目,他皱着眉睇了一眼从自己腕上伸出缠住了裴焱手指的锦屏灵藤,眸中微有冷意,更有一丝莫明。   裴焱多看了他一眼,就舍不得走了,顺势一挑眉道:“想必一个人在此钓鱼十分枯燥,既然你让锦屏灵藤留我,那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   琼华公主追女指导·其一:欲擒故纵,捉摸不定!   裴焱说着便在他身旁重又坐了下来。   孤尘仙君:“……”   锦屏灵藤应该是感觉到了孤尘仙君身上的寒气,茎叶无声蜷起,默默地、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地缩回去了。   裴焱看向他身旁的渔竿,好奇,手痒,他一连瞄了数眼,之后索性用妖力折断不远处一根瘦竹裹挟过来,又用苇草幻化成渔线,削了尖锐弯曲的树枝做鱼钩:“我陪你一起钓吧!不过怎么钓来着??”   孤尘仙君不理他。   裴焱连哄带求道:“不要这么小气,你教我一下呗。”他复又道:“简单教一下就行。”   孤尘仙君稳坐不动,终于开口:“上饵,甩竿,静待。”   裴焱得逞地一扬眉,就近挖了几条蚯蚓往木鱼钩上串,串好后为了避免抢了他的鱼,便左右张望了下,另外找了个离孤尘仙君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下,甩竿钓鱼。   他钓鱼旨在看人,一边钓一边时不时就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孤尘仙君。   毕竟陪老婆才是重点嘛~   不过他的渔竿显然不这么想。   只过了片刻,裴焱用芦苇化成的渔线就颤动起来。裴焱不由微诧:“咦?!这么快就有鱼上钩了!看来上神这中洲岛上的鱼被养得很安逸嘛!”   裴焱说着用力提起渔竿,下瞬目瞪口呆。   他小小一只木鱼钩上竟然挂着七八条鱼,围成了一朵鱼花,各种各样的肥鱼争先恐后地咬在他的钩上,有些甚至根本没咬到钩上的饵而是一口咬在渔线上,如此竟还紧咬不放……就好像生怕没被他钓到一样。   ???这些蠢鱼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被渔竿主人提起,画面更是恐怖,肥鱼们争先恐后地甩尾扑向裴焱。扑得那叫一个欢快和热切。   卧槽槽槽!!裴焱吓了一跳。   有生之年竟然被自己常吃、爱吃的鱼给吓到了!   “这、这些是鱼是妖!?”   下瞬不等他惊震回神,脑海里七八个聒噪无比的声音争先恐后响起。   “殿下吃我吃我!!”   “殿下吃我!!!我刺少!”   “殿下吃我吧,我最爱干净,从来不乱吃东西。”   “殿下求您垂怜,还是吃我吧,我愿死在您腹中。”   裴焱:“……”   下瞬它们还吵起来了!   “呸!就你长这丑样也配死在殿下腹中!”   “就是!回去照照你的鱼鳞,又粗又糙,还起褶!”   “呜呜呜……但是仇家都说我族的肉鲜嫩好吃呀。”   “好吃那也得下得了口!你们这丑(chou)逼(bi)样殿下看了都倒胃口。”   裴焱表情复杂以极,一时间不知道该愣该惊还是该震。   “殿下您身上的鱼息好性(xing)感,又强大又美丽!能死在您腹中是我的荣幸!”   “殿下请让我的血肉化成您美貌的一部分吧!此生无憾!”   “殿下我愿为您而死!求您成全!”   “殿下殿下……”   裴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抹完之后脑海里的声音仍旧七嘴八舌地冒出来,殷切热烈,像追星的脑残粉。   裴焱试着跟它们交流一下。脑中问道:“你们……”   两个字一响,脑子里炸成一片。   “啊啊啊!!!殿下跟我们说话啦!!!殿下跟我们说话啦!!!啊啊啊我死了!”   “美鱼殿下的声音真好听!!!鱼生无憾!!!死得其所啊啊啊!!”   “殿下您好美,殿下您太美,殿下您垂青我们一下吧!啊啊啊我爱您!!!”   裴焱咽了声,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不知道是被惊吓到还是肉麻到的鸡皮疙瘩,垂眼看着从渔线那头扑跃到自己身边草丛里、正“啪嗒”、“啪嗒”不住翻跳的肥鱼们。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脑残粉”……   我是吃了它们呢?还是吃了它们呢?还是烤熟了蘸辣酱吃呢???   裴焱转头看向孤尘仙君,发现任他这边群鱼乱蹦、上窜下跳,孤尘仙君面前的水面始终涟漪不起,静如死水。   “咦?这水里鱼很多啊,怎么从我过来到现在你的渔竿好像动都没动过?”   孤尘仙君闭目,打坐,对他说的话不理不睬。也不言语。   裴焱瞄他:所以你到底是来钓鱼的还是来打坐的??   他于脑海中问身旁的鱼:“你们怎么不去咬我身边这位仙君的饵?”   “不咬不咬!他钩上都没饵!”   “对对,而且气息太可怕了!远远就不敢过去!看一眼都想马上溜!”   “是的!我们一族还没游近呢,全身的鱼鳞就在打颤!”   “可怕,我离他好几丈远鱼身就僵了,游不动,不敢游近,只想逃!”   “是的是的……”   裴焱半信半疑地扔下这群肥鱼,走到孤尘仙君身边伸手去捡他扔在草丛里的渔竿。   “做何。”   手刚碰到渔竿就听到他冷冽之声。裴焱笑:“我看看你的渔竿。”   言罢捞起乌竹所制的渔竿,顺着渔线看向他的鱼钩……还真的没有饵!   裴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愧是自己老婆,钓鱼都这么别具一格,这是学姜太公愿者上钩吗???   可惜这水里的鱼貌似都不愿……还都怕得很。“你怎么没上饵??”   孤尘仙君默声许久,冷道:“上了饵,亦不会有鱼近钩。”   虽然已经知道他说的大概是事实,但裴焱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阖目没有睁开,孤尘仙君双唇抿为一线,面无表情的脸上尽是霜寒之气,没再回他。   裴焱想了想,再问:“你既已知道不会有鱼近钩,为什么还来钓鱼?”   夕阳渐落,鸟兽啼鸣,幽静碧翠的灵山神岭峰峦叠影,云蒸雾缭,水色苍茫。   孤尘仙君气息浮动了一瞬,慢慢睁开了眼,视线落在面前微光粼粼的水面上。   敛神,静色,无言。   白衣仙人眼前慢慢浮现出百年前之景。   罗浮山玉碎峰上。   一身白衣的女子将手中缠有渔线的竹竿递至他面前:“你用它如凡人那般钓上一条鱼来,为师便允你所求……如不能,无论断魂针是否已被用尽,你今后都不得再重新粹炼。”   同她一样一身白衣的仙人跪坐在她面前,腰背皆挺直,双手恭谨地垂落在膝上,闻话抬头看了一眼锦榻上端坐的女子。不作声。   “你心中可是不忿?”   跪坐之人面上无绪,抿唇不言。   女子再道:“三清断魂针,一针即断生者魂,杀意之强,无可挽回,一枚已叫六界众生忌惮不已。而你此刻手中握有三枚。”   升仙还未久的年轻仙者眉间拧了一下,冷漠道:“我以我血铸杀器,有何不可!”   女子眉间一朵莲纹,朱红醴艳,神色亦冷:“断魂针虽厉害,但伤元损脉。粹炼不当,便易遭反噬……虽说你不怕损脉之威,但也由不得你想炼就炼。此针断魂逾十便废,只可用于危境险境,若时时在用,你本已深重的杀戾之气还要更重,一朝魔障入心,便要万劫不复!”   她冰冷道:“我凌尘子成仙数万年,教出的徒弟却个个不得善终……你要为师看着你步你娘的后尘么?!”   跪坐于地的仙者周身一震,脸色冰凝,半晌没再应声。   凌尘子俯视着他,不容违逆道:“若钓不上一条鱼,你永不许再炼此针。”   白衣仙者垂目看着地上冰冷如玉的白石,久久无声,末了,低头应:“……是。”   ……   “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钓鱼,那你到底为何来钓鱼?”裴焱将他的乌竹渔竿重新放回了身旁的草丛里,抬头来看着他,不免好奇地问。   不会真的像琼华公主所说,是为修身养性吧???他会有这个自觉??   身旁仙人目色平静微冷,沉沉地落在面前落日余晖下尤显深幽寂静的水面上。“师命。”   裴焱听罢一怔。“你的意思……是你师父叫你钓鱼??为何?”   孤尘仙君平声:“杀戾之气太重,凡兽无敢靠近,以此告诫、相阻。”   裴焱点了点头。心道:的确是了,别说凡兽,妖魔都不敢靠近你……   又道:“那你师父对你有什么要求??让你钓多久?还是每天钓多少条?”   孤尘仙君:“一条。”   “一天一条还是……”总共就一条?   孤尘仙君只又重复了一遍:“一条。”   所以是……总共就钓一条……?   裴焱回想了一下那七八条鱼在自己脑子里惶惶惧惧、战战兢兢所说,觉得大抵应该就是这样……心里同时也猜到了什么。   “所以你时常钓鱼……但到今天为止还没钓上来过一条鱼?所以现在自暴自弃地连鱼饵都不穿了……?”   孤尘仙君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裴焱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瞪了裴焱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面无表情的,也不说话。   应该是默认了。   “只需要钓一条鱼的话……”裴焱想了想,霍然长眉一挑,半蹲下来凑近到他耳畔道:“要不这样?我化成原形咬你的钩,你把我钓上来?”   有意在他耳边呼了一口气,裴焱眉稍眼角微微上挑,语声转幽:“然后你带我回去见你师父?”   眼中萦满笑意,熠亮生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仙人,小声道:“反正都是鱼,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别骚,直接对仙君讲人话。   三火:带我回去见家长。 第61章 豆腐花   孤尘仙君无所动,只微微拧眉,问道:“鲛人也是鱼?”   裴焱脸上涌上来热意,轻咳一声,红着老脸道:“别、别名,叫美人鱼……”   孤尘仙君闻言即静。下时垂落在山峦水色间的目光慢慢回转过来,落在了身畔近在咫尺的这一只妖身上。   ……美人……鱼?   清水起涟漪,眸中似无绪。   裴焱半蹲在他身畔,因他转头看来,二人一时离得极近,气息相拂,两目相对。   裴焱始料未及地呼吸一窒,望着他的目光从映满星辰与月,到漾起清漪水色……目中泠泠的微光里,倒映着他。   白衣仙人亦不知为何凝目微久,此次未能及时回转头去。   野草拂迎的山光水色里,能听风徐,能听水静,能听远处的云雾相缭、烟流云散。   二人身处野水边嫩绿青翠的春草丛中,黄昏日落,晚霞映天,一坐一蹲,咫尺之距。   裴焱看着他凝眸不改、漆黑如墨的瞳,睫羽无意识地颤了一下……有刹那的冲动,是想离他更近。   他不知孤尘仙君在想什么,只知他此时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过于凝神和专注,让他局促,让他忐忑,不觉间心门越来越紧,血液越来越烫,恍惚失神。   一瞬间几乎是仓促地转过了视线,裴焱侧首看着他衣摆边随风轻曳的野花野草,耳根热烫,声音干哑。   “说、说起来我还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师父……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对,什么样的仙?”   孤尘仙君这才敛目,目光仍旧在裴焱脸上逗留了一瞬,才慢慢转回了。   久久,平声道:“仙界九万年来唯一的天境天阶女剑修,罗浮山护山长老,凌尘子。”   裴焱听罢便忍不住微微睁目,心中诧异微惊,当即有些紧张道:“他……不是,她也同你一样讨厌妖魔吗?会不会反感我这妖身的妖界皇子身份??”   孤尘仙君闻言蹙起眉来,目中微见疑色,看了裴焱一眼……才道:“不会。”   裴焱略略放下心来:“不会就好。”   孤尘仙君转目看着他,长时未语。   “对了,我刚刚问的,我化成原形咬你的钩行不行??”裴焱再度转头看他,又道。   孤尘仙君冷淡地拒绝了:“不必。”   言罢,他再度回转目光看向了裴焱。“我成仙百年至今……妖魔见遁,人鬼不亲,百兽退避。”说罢静了一瞬,片刻后,他续道:“你凭何敢如此毫无惧色地一再出现于我面前?”   眸光转而几分寒锐犀利,他再言:“甚至言……欲化原形咬钩助我,随我回去山门见我师父。”   卧槽槽槽!?是我主动地太过惹他怀疑了么?!不行不行!我得端着。   裴焱老脸通红地憋了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道:“我、我这不是……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么!”   白衣仙人慢慢沉眉。“……交朋友?”   “嗯。”男女朋友。   孤尘仙君目中有一刹那似是闪过复杂冷冽之色,后又转而平静。   他垂眸于岸边碧翠繁茂的芦苇丛上,低沉道:“你是第一个敢说和我交朋友的妖。”   “哎?你知道我是人啊。”   白衣仙人无视了他的话,再道:“也是屹今唯一一个。”   裴焱不说话了。   如果能做一个他口中的“唯一”,那还是以妖身来判断把他归入妖界吧!毕竟人一生中的唯一可不多。   裴焱忽而对他笑道:“你当真不需要我来做那条被你钓上来的鱼?”他扬了扬眉道:“实则我也可以叫水中之鱼去咬你的钩,但它们都很怕你,不敢靠近,我也不想勉强为难它们……所以你这无饵钓鱼、愿者上钩,除了我,恐怕没有别的鱼会来咬你的钩了。”   孤尘仙君仍无所动,眼望水中,淡淡沉沉道:“不必了。”   裴焱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好吧。裴焱没有再多问。   但内心深处隐约有感,面前仙人很有可能是觉得与自己不熟,所以本能地警惕和拒绝。   裴焱暗自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所以还是得先混熟再与他交好再……一步步来,一步步来,不急,我不急。   裴焱想起来自己之前“钓”上来的那七八条鱼。“你不喜欢吃鱼的话,那喜欢喝鱼汤吗?”   孤尘仙君又没理会他。   裴焱便兀自折回去一看。   此前咬钩被他提起、后来直接扑跃进他身边草丛里的那七八条肥鱼此刻却已经不在草丛中了。   “逃了?”裴焱挑了挑眉:“之前还争先恐后地‘献身’,转眼就逃了,真是一群小骗……”   最后一个“子”字还没说出口,便看见自己先前钓鱼所坐的水岸边的芦苇丛中,一群肥鱼围在苇根一圈的浅水中巴巴地望着走回来的裴焱。   他刚刚离近十步,脑子里就又炸了锅:   “殿下殿下!您真厉害!!竟然不怕那个仙君身上的杀气……”   “对的!还有血腥气!我们就算想着不怕!身体也会直接僵掉的……”   “是呀……对了殿下!我们听人类说过死鱼不新鲜不好吃所以都先跳回水里了!”   “嗯嗯!所以殿下什么时候把我们带回去吃?!会把我们全都带回去吗?!”   裴焱:“……”好的刚刚怀疑了你们的我觉得非常羞愧。   这是传说中的真正的死忠粉,我明白了。   他忽而脑中一转,想到什么,下时十分雀跃地去和浅水堆里的肥鱼们说道……   过了一会儿,裴焱站在芦苇岸边笑转头去看那头的白衣仙人。“孤尘仙君,我给你看样东西。”   白衣仙人静滞一瞬,侧首看他。   裴焱笑着用下颚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水面。   孤尘仙君依他所指转目看去。   便见偌大的山涧野水中,一大群鱼突然由远及近地游来,停在了裴焱面前的那片水域中。   裴焱冲着孤尘仙君眨了眨眼,得意地一笑,而后对着群鱼高声道:“跳。”   孤尘仙君一愣。   下一刻神岭之中,野水之上,突然溅起无数水花,清透的水光映着漫天紫红色的晚霞,鱼鳞百闪、水花千绽,绚烂新奇又亮眼夺目。   群鱼在他面前奋力地跃起,带起丈高的水花,又灵活地跃回水中,拍出浪花朵朵,一时间水光、霞光、鱼鳞的微光于半空中交映成辉,瑰异成趣。   分外引人注目、称奇。   裴焱立于水岸边,无比自得地一扬眉,眸光灼灼、笑颜灿烂地看着孤尘仙君,悦然朗声道:“怎么样?好玩吧?!我再让它们跳给你看!”   言罢,刚刚落回水中的群鱼又换了一个方向,群跃而起,甩尾而回。成千上万条鱼几近同时跳到高处,又同时“扑通”、“扑通”地落回水中,水声嘭响,水花四溅。   “怎么样?你喜欢吗?”   鱼鳞太闪,水花太亮,霞光太艳,画面壮观而奇异,绚丽而夺目。   孤尘仙君原是注目而视,神色未动,听到他的话慢慢转目看向了他……眸光凝在了水岸边笑颜侧首直直看着自己的人身上。不觉微怔。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眉扬似远黛,眸亮如星子。   下时第三次跃起落回的群鱼不知不觉间离他太近,跳进水中拍起叠浪般的水花,方向正对着裴焱立身所在。   少年之妖正转面对着白衣仙人在笑,未加防备,蓦然间丈高的浪花打在身上……一瞬间长发尽湿,蓝衣浸水,脸上被水花拍得湿透淋漓。   人也当即傻了一秒。   孤尘仙君眼见他狼狈模样,蓦然扬了扬唇,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原本正自尴尬、十分抑郁的裴焱一抬眼看见他脸上笑意,不由懵怔了下。   相识至今好像还从未见他笑过。   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分明带了三分讽意,其形其色仍旧十分孤傲和凌人。   但就是……   裴焱有些直目地看着他,恍然间似听见了自己胸口传来的心跳声。紧(jin)窒而热烈。   不觉便一笑,他看着他直言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孤尘仙君闻言一怔,下瞬立时隐去了脸上笑意。   “别啊。”裴焱立时目露惋惜,眼望孤尘仙君苦声道:“你实在应该多笑笑才是……你若喜欢看我狼狈,我便再狼狈几次给你看?换你再笑一笑行不行?”   孤尘仙君瞟他一眼,冷言冷面道:“不许胡说。”   裴焱满面哀怨,语声转幽:“我说真的,你要是肯多笑,我怎样狼狈都肯的。”   孤尘仙君回转了头,于他不可见之处嘴角再度暗暗扬了一瞬,下时回眸清清淡淡地睨看他一眼,又覆冷面无言。   裴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透淋漓的衣物,脑海里,群鱼正争先恐后地跟他道歉。   裴焱笑了笑,道:“无妨。”便化妖力袭卷于身,吸去了身上的水汽。   他重新迈步走向了水边在坐的孤尘仙君,十分自来熟地与他并肩坐下,笑颜道:“有人告诉我,我之前给你送吃的你不领情,是因为我没有好好问过你,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所以以后我要多问问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孤尘仙君眉峰轻蹙,眸中淡沉,几分莫明。“问了,又如何。”   “问了才能有望讨你欢心。”裴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所以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以后便不去膳堂带回了。”裴焱语声转柔,看着他道:“我亲手去给你做。”   白衣仙人一滞。   下瞬转目看他,眸光十分深沉费解,他拧眉道:“你为何要做这些?又为何言要讨我欢心?”   裴焱心中紧(jin)窒,语声却轻,只哄着他道:“我不是说了么,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白衣仙人凝眸看他,久久默然。   裴焱故意轻轻推了他一下,满面随意故作豪气道:“你看我们俩都是男的,我难不成还能对你有什么企图嘛?”他见面前仙人神色中的警惕之色不改,又道:“还是你因为我是妖身所以不想和我交朋友?”   孤尘仙君脸色平静漠然,没有言语。   裴焱又道:“可你知道我是人魂,我不是妖,我是人。”他凑近身畔仙人道:“所以你别抗拒我……好不好?”   孤尘仙君眉峰又蹙,微微冷声:“说话即说话,不必靠这么近。”   裴焱感觉有如百爪挠心,越加想靠近他了。然而嘴上答的是:“哦。”   他勉为其难地向旁边挪开了一丁点,口中同时道:“对了,你真的没什么喜欢吃、想吃的东西吗?虽说成仙辟谷,那你成仙之前呢?比如说你爹娘以前常……”   意识到什么,裴焱猛地闭了口,快速抬头看他一眼……   果然见得孤尘仙君神色一震,眸中骤然冷怃。   “对不起。”裴焱马上转过了头去,低声与他说了这一句。   心中不免要暗骂自己,言辞太不注意,竟如此大意地戳了自家老婆的痛脚。   琼华公主说得没错,真是愚笨至极。   裴焱这次终于识趣地挪开了好几尺,不远不近地坐在一旁,一时噤声没敢再言语。   “……豆腐花。”过了半晌,端坐水岸边的孤尘仙君突然开口,道了这一句。   嗯?裴焱愣了一下,忍不住又转头看他。   白衣仙人目光慢慢垂落,沉如墨海的眸中倒映着面前微光粼粼的水面。“家父家母尚存世之时,我爹带着我与我娘四下游历、斩妖除魔。”他语声很平,不闻起伏,似是没有情绪,缓缓道:“那时所到之处多在山野,偶尔行经人多的市集,我爹会带着我二人寻到早点铺子去喝一碗豆腐花。”   裴焱听得一愣,全未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自己父母之事,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知看着他。   “百年前南武洲多妖魔,万人之城会请仙门中人驻守,不足万人之城便无仙门弟子驻城,故生于小城中人便自行钻研除妖退魔的粗浅法术,多以符咒为主,称道人。”孤尘仙君没有看他,自顾言语:“家父便是南武之境有名的道人……后来际遇家母,他二人携手游历于各地不足万人的小城之间,斩妖除魔,卫道苍生。”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他寒冽道:“沂山之郊,家父家母遇到了一妖一魔……放过了他们……”   他言至此处,便没有再说。   但裴焱马上想到了他幻阵中的心魔,便是一妖一魔。   恐怕……最后他爹娘的死便因那妖魔二人……   孤尘仙君下时面复霜寒之色,沉冷道:“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我从未说过不愿旁人在我面前提起他们……”   语声转而很轻,他看向远处的水面,声音一如高崖寒峭上飘泊流散的冷雾:“与之相反,我只怕成仙越久,忘了他们。“   裴焱听得,心下没来由地一疼,他看着席地静坐的白衣仙人,一时没有说话。   片刻后轻轻扬唇笑了笑,语声柔敛道:“那……我明天给你做一碗豆腐花好不好?”   孤尘仙君默不作声地静坐在水边幽草丛中,神色静谧而沉远。   此时夕阳已落,暮色渐暗,他一身白衣独坐山峦野涧之中,随着天色慢慢变得晦明,就像身处在光与暗的边际、黑与白的交线上,模糊得难以看清。   望在水面上的眸光蓦然轻敛,他回转头来看向了裴焱,神情专注,目光平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焱眉稍微扬,再度冲着他笑了笑。   .   次日,日暖生烟,和风温煦,四月暮春的柳絮飘飞如雪。   裴焱晨时去往学府苑时,见不少六界中人驻步于桃林不远的柳林中赏絮吟诗。   “晴栏看尽柳花飞,一段风情不自持。若使化为萍逐水,不如且作絮沾泥。”其中温雅如画的云鹤山千鹤仙君兴致最佳,一连吟了好几首,快到上课时辰了还未走。   裴焱看见与他同出云鹤山的青泠仙君站在一旁看着他,应该是在等他,但一声也未催促,好似也看柳絮看得入神……不免生奇。   所以柳絮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一身盛装打份,长裙曳地逶迤、华丽繁复的琼华公主自裴焱身后行近,看到他这副纳闷的模样不禁叹息摇头。   “殿下看来是一点也不懂得何为风流情调。”   裴焱回头看她,面色沉吟。   ……她这是在暗指自己不懂浪漫??   琼华公主今日的装扮雍容矜雅,手中配有一把小团扇,此时以手中之扇指向柳林里飘飞的柳絮,便问了裴焱:“殿下觉得那些空中飞舞的柳絮像什么?”   裴焱顺着她所指看了,下一瞬便想起了幼时没离开孤儿院前常能看到的那几亩棉花地。他反应很快道:“棉花。”   琼华公主:“……”   她实在忍不住多看了裴焱好几眼,一言难尽道:“且不说本公主关心农政、饱览群书才能恰巧知道殿下所说棉花是何物,但殿下你作为妖界的皇子看着柳絮第一样竟是想起人界民间制做冬袄棉衣所用的棉花,是不是过于……亲民了??”   你直接说我土就行了。   裴焱目光闪烁地转移了开。   “女孩子都喜欢意韵唯美之景,纷飞飘舞的柳絮岂不就像冬日飘零纷飞的雪?”琼华公主明示暗示道:“此等风韵极美之景,岂不正适合追求女孩子时带她一同来看?”   裴焱“唰”地回头看向了琼华公主:“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琼华公主摇了摇手中小团扇,怡然悦色、十分自信地向前走了。   午时休憩时,孤尘仙君行出学堂,裴焱便随着他出来,将他领到了此方柳林里。   但见柳絮飘飞如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到他发上、衣上,确实像极了寒冬冷雪,轻幽婉转,静谧唯美。   “你觉得如何?”裴焱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灿然如星,带着轻柔的流光。   “不如何。”只是白衣仙人转头看见落在自己衣上的柳絮,眉头立时蹙起,伸手便捏了个仙诀使柳絮尽数离身,还隔离开了将要再落到身上的柳絮。“我最厌身上沾染这些杂尘。”   “……”   裴焱咽了咽声:“好……吧。”看来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看柳絮飘飘……   .   一整日课程结束后裴焱便去了学飨院的膳堂。   无忧和横公鱼都十分好奇地看着无渊向神侍天筵央求了后厨一角,还要了些他们完全不懂的食材。   不多时一人一鱼站在裴焱身后看着他将热烫鲜香的拌料浇在一小锅白嫩嫩的豆腐上,不禁都咽了咽口水,馋得不住张望。   “哥!哥!!我也想吃!!“   “鱼兄鱼兄!有我们的份吧?!“   裴焱给他俩一人盛了一碗。   含笑问:“怎么样?“   “好好吃!!!”无忧和横公鱼眼放睛光、几口吃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裴焱身后的锅。   裴焱长眉一挑,转身将调拌得最匀的一碗豆腐花装进了食盒里,然后笑着道:“剩下的都给你们了。”   言罢拎着食盒快步离了。“我先回寝居了。”   一旁神侍天筵见得,心中不免有些惊异:“为何堂堂妖界七皇子会懂烹饪、会厨艺?竟如一介常常下厨给自己做饭的凡人一般。”   天境院中,白衣仙人正欲出,方拉开门,便见裴焱立身南居门前。   蓝衣之妖扬了扬手中食盒,满面朗然之色:“我给你做的豆腐花~”   白衣仙人转目看向了他手中食盒,静了一瞬,而后道:“我闻到了葱蒜之味……”   裴焱眨眨眼:“对呀,我还放了小虾、碎肉、笋末,保证鲜香,味道绝对不差!”   孤尘仙君沉默了一瞬,后抬头看他,微微蹙眉,问道:“豆腐花为什么要放这些……?不是只需放糖即可么?”   裴焱一呆。   卧槽这竟然是个豆腐花的甜党?!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内心:甜豆腐花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咸豆腐花才好吃啊!   好奇你们是咸党还是甜党?我爱吃咸的~ 第62章 魔君罗彥   裴焱坐在孤尘仙君的南居内,惆怅地看着圆桌上的豆腐花。   “你真不吃咸的?那明天给你做甜的吧?”   孤尘仙君端坐桌前,看着面前豆腐花的眼神里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丝……嫌弃。   裴焱则是一脸惋惜,闻着咸豆腐花的香味,忍不住对桌前之人劝道:“不过咸的豆腐花真的比甜的好吃!你肯定是没有吃过咸的,你尝尝这咸的呀,咸的真的好吃!你吃了就知道了!”   他在心里补充道:老子上大学前都不知道豆腐花还能做甜的!想想就觉得不好吃!甜豆腐花那是什么邪(xie)教?!   而孤尘仙君看着桌上的咸豆腐花,一脸“咸豆腐花是什么异端”的表情。   二人对(对)视(峙)了差不多十秒。   然后孤尘仙君微微蹙着眉宇接过了裴焱递来的勺子,低下头试着舀了一勺。   裴焱眼巴巴地看着他举勺靠近嘴边,有感自己就要把他从甜豆腐花的“歧途”上拉回来了!   然而勺子举到嘴边,面前仙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葱蒜之味……”他忍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勺:“实在不喜。”   卧槽你不但是个豆腐花的甜党!   还他妈不吃小葱和蒜?!   这日子没法过了。   裴焱一脸复杂地看着被他放下的勺,心里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是想再劝他尝尝,但是看到他紧蹙的眉又有点不舍得……   算了算了,女孩子挑剔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像自己一样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的那九成九是个爷们儿,还是被饿过的那种。   “不喜欢吃就不吃了,明天给你做甜的。”裴焱面上便又复了温和随意,不甚在意道。   不就是甜豆腐花吗?重新学了去做就是……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轻松道:甜的豆腐花不就加点糖嘛……最多再加点甜甜的佐料,像蜂蜜、红豆之流,估计也不怎么学,简单!   裴焱从他手里拿过碗勺端到自己面前,转而十分随意道:“既然这碗咸豆腐花你不吃,那就自己……”   孤尘仙君看着他十分不以为意、甚至有点期待地从自己手里把碗端过去,面上不动声色,只清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是给做的么?”   意思是怎么最后你自己吃了?   裴焱刚欲举起的勺闻声一顿,也觉得自己这事哪里做得不对。   下瞬便立时想起琼华公主所说——送吃食之前应该先问清女孩子的喜好……   裴焱清咳一声,小幅度地抬眸偷觑他一眼,莫明心虚。   自己连他豆腐花吃咸吃甜都没问,葱蒜吃不吃这些也完全没问,就想当然地照着自己的口味来做,可不就像是做给自己吃的……而不是做给他吃的么?   裴焱咽声一瞬,慢慢把勺放回了小碗中,低下头来小声与他说了一句:“错了……”   孤尘仙君闻言看了他一眼,眸中未起波澜,面色亦平和无绪。   只不过于他低头不见之时,嘴角略微扬起,又不着痕迹地落回抿直了。   白衣仙人端坐而凝声,便与他道:“碗还吧。”   裴焱有些讶异,“咦”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喜欢吃么?而且还放了葱蒜……”   白衣仙人目不斜视,语声清清淡淡,十分自然:“即便不吃,这一碗豆腐花也应是的。”   裴焱:“……”   好吧,说好是做给你吃的,吃完也是你的,一口都不吃也是你的……   裴焱把口水咽了,略有点垂涎地把手边的豆腐花又端回了白衣仙人面前。“……你的。”   孤尘仙君“嗯”了一声,垂眸静色,未再看他。   裴焱不知他要了干吗……见他无意再多言,便识趣地起了身。“那先回去了,以后都给你做甜的。”   孤尘仙君闻声复又抬头,回看了他一眼,双唇微翕,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未言。   只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裴焱便又一笑,大步而出。   孤尘仙君看着他阖门而出,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下一瞬目光轻转,又落在了面前这一碗白白绿绿、浇满汤汁拌料的豆腐花上。   “……交个朋友么?”   他默然半晌,重又伸手执起勺,慢慢舀了一勺。   下瞬方把盛着豆腐花的小勺送到鼻前,那股刺鼻的葱蒜之味又窜入了鼻间……   孤尘仙君眉间再拧,本能地偏过了头。   “此子虽是有心,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小勺放回了碗中。“葱蒜之味,实难忍受。”   .   次日,裴焱怕再有什么错漏,寻了神侍天筵请教甜豆腐花的做法。   “殿下昨日的咸豆花闻着味道不差,怎么又想换了甜豆花来做?”神侍天筵一面领着他往后厨间里走,一面平声问道。   又值整日课程结束、日落西山的空隙,无忧和横公鱼照例跟在裴焱身后,垂涎不已、亦步亦趋地不住探看观望。   裴焱微一挑眉:“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吃咸豆腐花,只吃甜豆腐花。”   “她?”神侍天筵闻言便回目看了他一眼,这位整日呆在膳堂除了厨炊不问旁事的女神侍听妖界七皇子这般道来,便想到了他的意:“原来无渊殿下是在做吃食送予心上人。”   裴焱也不否认,朗然一笑,默认了。   无忧抬头看见无渊脸上表情,顿时无语。   心上人什么的……不会是指孤尘仙君吧?   他难道还认为孤尘仙君是女的,一直在纠缠孤尘仙君?!   ……哥你这样迟早被打知道吗!   横公鱼流着口水在裴焱肩头跳来跳去,嘴巴一张一合地欢快道:“鱼兄鱼兄!不管你是送给心上人还是未来老婆!总归做好会有们的份吧?!!”它说着忍不住在裴焱肩头转起圈圈来。“真没想到鱼兄你还会做吃的!而且做的超级好吃!!!”   “这便说得通了。”神侍天筵将他们领进后厨间最里一间单独的小厨房里,一入内,便能闻甜香四溢。   神侍天筵看向妖界七皇子:“殿下若然是做来送予女孩子,那多数都应当做甜豆花。”她道:“女孩多喜甜。”   裴焱一听,顿时恍然:“对啊!竟未想到!”   女孩子喜欢甜食没毛病!   所以干什么要勉强老婆吃咸豆腐花呢?就该顺着她给她做甜豆腐花!   神侍天筵指了小厨房里摆放齐整的赤豆、蜜饯、芝麻、麝香、杨梅、荆芥等给妖界七皇子看。“大间制菜肴,小间制糕点,为了不让咸鲜辣味与甜味混在一起故分了两间,无渊殿下可在这里调制甜豆花。”她一样样指罢,又道:“豆腐花过一会儿等今日份的新鲜豆腐磨好,就给殿下送过来。”   “好,有劳神侍了。”   神侍天筵点了点头,下瞬抬眸看了无渊一眼,语声沉忖:“殿下堂堂妖界皇子,肯为心中喜欢的女孩亲手烹调吃食,应是极动人的。”   裴焱不以为意,随意笑道:“一点浅薄心意而已。”   神侍天筵默然了一瞬,平声道:“殿下有心怜惜,脾性甚佳,是个良人。如此便祝愿此一届六界学院中像殿下这般互生情意的有缘人能终成眷属吧。”   裴焱听了有感怪异:“神侍此言何意?难道往届学院中也有人互生情意、但未能终成眷属?”   神侍天筵垂目安静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嗯。”   裴焱微怔,开口问道:“却是何因?”   “人、魔殊途,本已难逾,更何况情深缘浅,终难相守。”神侍天筵平静地问了一句:“殿下听闻过南武皇室的歙人公主吗?”   裴焱一脸茫然,摇头。“不曾听闻过。”   神侍天筵幽幽淡淡道:“不曾听闻过也属正常,南武皇室向来尊男卑女,女子之身即便再是优秀,出生在南武皇室也只能默默无名地死去。”她转向妖界七皇子,神情寞然地看着他道:“几万年来六界学院中互生情意的有缘人不再少数,但像殿下这般肯来此膳堂后厨亲手为心上人做羹汤的却是少数……除了殿下之外,掌管膳堂至今,还遇到过的便是魔君罗彥……三千年前他尚为魔界二皇子,来此六界学院为魔界争夺神器,对人界南武皇室歙人公主一见倾心,百般怜爱,屡屡来此膳堂为歙人公主亲手做吃食。”   裴焱听得入神,回看于她:“那听来呢?”   无忧也没听说过这个歙人公主,但知道魔君罗彥,马上就道:“后来肯定是魔君罗彥始乱终弃了呗!这个魔君不就是现在学院里的那个魔界少君罗歙和他那七个姐姐的父王嘛!都娶了一堆魔后生了这么多魔胎了,肯定早就把这位人界公主忘到八百里外去了~”   裴焱听着略略沉吟,一时未多言。   神侍天筵道:“时至今日,魔君罗彥是否已然忘怀歙人公主不得而知,只是当时之际,常能见他独自来此洗手濯米,悉心地拾捡盒中色正的赤豆、蜜饯为歙人公主熬制甜粥……神色朗悦,眸中含柔,便如殿下今日这般。”   裴焱听得愣神,便再问了一遍:“后来他二人何故未能终成眷属?因为一人一魔?南武皇室不允?”   神侍天筵摇了摇头:“只因为没有后来。”   裴焱正疑,便听神侍天筵续道:“歙人公主在学院毕业前的最后一场试炼测试中,殒命而逝了。”   裴焱一怔。   横公鱼呆睁着大大的鱼眼。   无忧猝不及防,感觉像听了个烂尾的故事:“哎?她死了??就这么死了???”   神侍天筵漠然地点了点头:“听闻是试炼中遇到了极厉害的妖兽,她全身之血都被吸尽,当场殒命……当时魔界二皇子罗彥便和她同队,竭力挡住妖兽让她与同队中受伤的皇兄先走,但后来罗彥被妖兽重伤,再赶去救歙人公主时,她……已经殒命。”   几人都不言语了。   尤其裴焱,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宿舍老大半夜里□□出寝室后回来,跟他们大谈特谈的女朋友经。   “哥知道你们几个都觉得大惊小怪,半夜里不睡觉女朋友一哭就吓得跑过去……”寝室老大,一个田径系的大男孩,一边脱下身上□□时不小心刮破的衬衣,一边老神在在地数落道:“这啊,就是你们找不到女朋友的原因。”   室友不服:“呸!们这是单身至上!”   寝室老大把破衬衣砸到他栏杆上:“那你有本事别叫女朋友给你介绍妹子!”   “哎别!老大有话好好说……”   “哥这是在教你们几个。”当时凌晨两三点,寝楼早就熄灯了,宿舍老大一边摸黑爬上(shang)床一边跟他们说:“她们女孩子啊,最需要的其实就两样东西,陪伴和保护,你给了,她们就有安全感,就会认定你,尽自己所有来对你好。”   裴焱和其他两个室友都从床上探出头来听他说。   “那这两个哪个更重要呢?当然是保护,你可以平时忙着上课、打游戏没时间一直陪着她,但关键的时候一定要出现才行……她心里害怕了,你一定要马上跑过去安慰她,这种时候的安慰就不仅仅是安慰了,是去保护她的内心。如果她半夜里都怕到对你哭了,你还觉得是小事,不当回事,那你迟早得凉。”   裴焱与两个室友一脸受教,连连点头:“哦哦,原来如此!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老大!”   “会保护、有能力保护她,才能给女朋友安全感,懂不?”宿舍老大头头是道地说:“如果她被人欺负了,遇到危险了,你一个大男人不及时出现去保护她,或者根本没能力保护她,那她要你干嘛??”宿舍老大啧了一声,凉凉道:“那这样她还不如去找个女孩咯,还更懂她,说不定还比你有能力保护她~”   裴焱和室友一脸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表情。   裴焱站在满是甜香的小厨房里,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然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裴焱于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声念道:“可能是因为起初以为他是大舅子,后来又认成岳父,最后才知道他就是她……所以一时没能定位清楚。”   垂目看向灶台一侧摆放整齐的蜜饯、糖罐,裴焱沉声道:“即便他再强……也不能弱。”   .   黄昏日落,天境院中竹影离离,青翠苍郁的碧竹染上暮春余晖的暖色,显得静谧而恬淡。   琼华公主和身旁侍女端方有礼地立身在南居门前,轻轻敲门道:“孤尘仙君,无渊殿下央给仙君送来几只食盒。”   居门从内拉开,白衣仙人静驻立身,看向了她二人。   琼华公主提了提手中食盒,道:“殿下让跟仙君说,这里面一碗是只加了蔗糖的。”   她伸手指了指侍女左手里拎的那一只食盒,又道:“这里面一碗是加了蜂蜜和赤豆的。”   再指侍女右手拎的食盒,再道:“这里面一碗便是加了赤豆、蜜饯、杏仁膏再少量蔗糖的。”   琼华公主笑颜之余和声与面前仙人道:“殿下说,仙君喜欢哪碗便吃哪碗,若都有不喜,待他回了寝院仙君再与他说,他明日便改。”   孤尘仙君看了一眼琼华公主手中所提,又看了看侍女手中所提……下瞬略略抬眸,语声平冷地问道:“无渊人呢?”   琼华公主保持脸上标准的“公主微笑”,与他回道:“回仙君,琼华不知。”   孤尘仙君神色不动,眸中无绪,只蹙了眉。   .   玄境院外,闇炎君无厌踱步而出,看见几步外立身驻立的背影,目中一动。“渊儿。”   裴焱回头来看向他,露了一笑,微微扬眉道:“大哥此前说教‘探灵’之术,还算不算数?” 第63章 生死对战   南居内,三只雕花漆木的食盒整齐地一字排开摆放在圆桌上。   孤尘仙君手边最近那碗仅仅放有蔗糖的甜豆腐花已被其吃完了。   白衣仙人放下手中之勺,看着余下的两碗默然了一瞬。   “虽是有心,但未免太过用心……”将空碗与勺放回食盒中,白衣仙人一拂手,三个食盒皆已不见了踪影。   “还是与他说一声吧……”语声疏淡平和,他轻言道:“下次不必如此麻烦。”   日升月起,云轻星粲。   琼华公主的侍女红珠正在中居一侧一口水井旁给公主洗晾春裳,抬头来便见孤尘仙君不知何时立在了无渊殿下的东居之外。   仙人只静驻了一瞬,应是感应到了屋中无人,下一刻便兀自推门入了屋内。掌灯静候。   侍女红珠濯洗衣裳到夜半,东居内的灯火便亮到了夜半,直至群星疏落,夜阑更深……   侍女红珠抱着洗好的衣裳去中居后面搭好的竹杆上晾晒,未再管东居内的孤灯与人影。   次日晨曦微露,陆季疵出来取晨间露水泡茶,便见自家师叔从无渊殿下所宿的东居内行出。   “小师叔?”   “嗯。”白衣仙人低应了一声,径直行入了自己所宿南居。   .   “你是说孤尘仙君昨晚进了无渊殿下的东居,一夜未出?!”   侍女抽出被琼华公主猛地抱紧的手臂,继续替公主殿下整理头面。“嗯,不过无渊殿下昨日并未回院。”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琼华公主一脸沉痛惋惜:“竟然生生错过!昨日孤尘仙君定是被无渊殿下亲手给他做羹汤的行径打动,有意与他温存,做那耳鬓厮磨、你依我侬、宽衣解带、春宵一度之事……”   侍女听得嘴角抽搐:“公主……您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   琼华公主置若罔闻,只撑着下颚小声叹了口气:“只可惜昨晚无渊殿下并未回院,让孤尘仙君白白空等一夜。”想到这里琼华公主便“唰”的一声回头看向自家侍女道:“说起来无渊殿下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   侍女默然摇头:“红珠不知。”   待到辰时,杲杲初日,春风拂煦。   各寝院中人陆续前往学堂。   学府苑中,白衣仙人一如往日踏步行入学堂之内,方踏入,步下即是一顿。   便见裴焱趴在身前一尺宽的长桌上,睡得正沉。   白衣仙人目中浮现清浅宁和的淡色。   然下一瞬……他一眼见得蓝衣之妖身上所披、那件散着幽森沉冽妖气的黑色长麾时,眉间立时一拧,眸色也冷了三分。   转目向后看去,一身黑衣轻甲、眸色暗金的黑蛟大妖也正向学堂前方看来,眸光锁定在白衣仙人身上,一脸的阴鸷森然、似笑非笑。   原本冷冽三分的眸色顷刻间冷了九分,孤尘仙君一言不发地行入学堂之内。   裴焱于睡梦中有感熟悉寒冽的仙力威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转头便见白衣仙人面冷如霜地坐在自己左侧,冷眉、凝目,平视、正坐,面无表情。   他不知何因,有些莫明。下瞬想起了昨晚央琼华公主与他送去的甜豆腐花,眉宇间当即扬起笑意,裴焱伸手来牵他衣袖:“昨晚的甜……”   “放手。”哪知一旁仙人毫不容情地避开了他的手,同时冷道。   裴焱便怔。   下一刻白衣仙人沉目如霜,缓缓转目过来,冷冷睨了他一眼。   裴焱更是莫明:“你……”怎么了?   不待裴焱多问,神栖峰上每日辰时必定敲响的杳杳钟声一如往日响起,能闻飞鸟幽鸣,盘旋远去。   学堂内的众人便都安静下来,静候六界学院的老师过来授课。   下时却是神侍天祁走入了学堂之内。   “今日开设一门新课。”神侍天祁眉目温和地站在学堂最前方,沉静道:“往届学院到第三年初才会增设武课,但因万年下来于试炼任务中伤亡的学生过多,上神决意从本届开始将武课提前,并更改武课的形式。”   众皆微有惊色。   “武课不再是与武课老师斗法破阵,而是改为由你等六界之人各自抽签与其他五界之人对抗,只因试炼任务中所遇或为妖或为魔或仙或鬼或妖兽、神兽……不一而论,所以要求诸位应当对他界生灵的功法杀招有一定了解和熟悉。”神侍天祁慢慢道:“上神之言‘尔等皆为六界翘楚,各自便是对方与他界之人拼杀练习的最好对象’……故从本月开始,每月一次武课对抗,各自抽一名他界之人生死对战,胜者增加积分一千,败者不加分。”   生死对战?   六界中人听罢皆静色,凝目看着最前方的神侍天祁。   “对战之地便是这方棋盘之中。”神侍天祁一挥手,学堂上方划过一道金光,下瞬一方黑木朱纹的四角棋盘浮现而出,缓慢而平稳地从半空中落下,静置在了学堂正中一人面前的长桌之上。   “棋盘之内有无数拟境,皆由上神从往届学院学生所历试炼任务的记忆中获悉,从而塑造出来,是大部分已经解决的‘试炼之地’,包括小部分还未解决的‘危’字试炼之地。”   神侍天祁看着学堂内众人道:“你等入内便会成为拟境的一部分,其内一草一木对你等而言尽皆真实,所知所感所触亦是,若受伤中毒便会是真的受伤中毒,就如同诸位当真去了境中之地,在那里与人一战过一样。”   学堂内众人听得,皆已正色,尤其人界的八位闻言,眉间无不忧凛。   神侍天祁复又轻轻拂过左袖,带出一列流转着金光的符文。“武课旨在增强你等在试炼中自保之力,所以要求生死对战,但于学院之内,上神自当不允六界学院的学生相互残杀,故画此符于诸位。”   众皆转目看向了神侍天祁面前金光流转的符文。   “进入拟境对战的两位身上各自会有一张符文,此符会帮你等转移吸收拟境之中身体受到的一半伤害,待到符纸变红,即表明若是真正的生杀对战,你此刻已经死了。”   神侍天祁道:“所以符文先变作红色的一方,即判为败负,会被立刻从拟境中抽离而出。”   众人闻言,尽皆满面静色。   转目看向学堂在坐的几位人界贵胄,神侍天祁再道:“而因人界之子身体最为单薄,受伤不易复原,故上神特允人界的八位可自行决定符文转移吸收伤害的程度,其他五界一律只可转移吸收一半,即五成伤害,但人界几位可允六成、七成,亦或八成、九成,乃至十成……皆可。”   南武洲的晴霜太子闻言,立时笑道:“多谢上神此番对人界的关照了,只不过这符文吸收伤害的程度调得越高,我们人界的几位输得也越快就是了。”   神侍天祁并不避讳,微点头道:“便是如此,人界之人的身体最为脆弱,在妖魔仙鬼、下界神兽面前,有时甚至一击便可毙命,这是事实。到了试炼任务中,也是如此,故上神让你等自行决定符文吸收伤害的程度,至于如何在对战中避免伤害设法取胜,便全看诸位自身了。”   知道其所言是事实,人界几位听罢,眸中虽忍不住忧沉,但目视前方,都未再多言。   下一瞬金光围绕在悬浮半空的符文之上,四十八道绘有“甲一”“乙一”“丙一”、“甲二”“乙二”“丙二”……等不同天干地支字样的符文便瞬间四下飞射,散落化入了众人体内。   学堂之内散落流转的金光还未消隐,神侍天祁便道:“入体的符文所含字样可显示在诸位左手掌心之上,第一组进入拟境中对战的两人便是‘甲一’。”   他一声道出,金光渐隐的学堂内,另有两道金纹向上浮现出来。   分别在学堂靠前,和后方。   “请两位入棋盘。”神侍天祁看向那掌心之中浮现出“甲一”字样的一妖一仙,温言示意,伸手轻轻拂向了学堂正中那一方长桌之上摆放的棋盘。   火鹫大妖烈风君无恨眸中带笑、如燃赤火,冷嗤一声站起了身来。   与此同时,云鹤仙山千鹤仙君云画雨也慢慢起了身。   下瞬两道身影同时化作流光划入了棋盘之内。   他二人一入内,棋盘表面便立时开始变幻。   六界中人尽皆围拢过来,便见原本平平无奇的黑木棋盘之内霍然传出一阵阵鸦鸟嘶鸣之声,紧随之棋盘之上的朱纹开始快速变化成重重叠叠、阴翳黑诡的山峦,其间巉岩林立,无数枯枝残木散落山峦各处。众人俯看,便见草木凋败,黑山恶水,赤地千里。   唯有嘶鸣不止的无数鹰鸟黑鸦盘旋在此毫无生机的死木枯林之中。   棋盘正中浮现几个大字,金沙所聚,转瞬消隐,显示为“千鸟之森”。   烈风君无恨和千鹤仙君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死木枯林的两端。   众人方及看清楚他们立身所在,便见烈风君右手一扬,一把长(chang)枪伴随熊熊烈火从她长袖之中飞驰而出,径直向枯林另一端的千鹤仙君迎面飞射刺去!   千鹤仙君立于林中,不知为何身形隐见不稳,待到长(chang)枪迎面,竟才惊觉反应,一只画笔被他凌空一把抓握进手中,笔头挡开枪头,人也飞快翻腾跃起,才险险躲开了这一击杀招。   但众人都能看见他肩头仍被长(chang)枪划过,烈焰一时不熄,灼烧着肩头一大块血肉,待他用仙力熄灭,左肩及上臂已呈一片鲜血淋漓又焦灼的伤势。   众人于棋盘之上,能见千鹤仙君身侧始终飞悬着一张金色符文,此时这张符文已有三分之一变作了鲜艳刺目的赤红色。   他立于原地剧烈喘息了一瞬,满面冷白、汗涔于额,紧握手中之笔转目四顾,下一刻未见连招,正欲运转仙力为自己疗伤……突然一阵尖锐鸟鸣惊起窜响,不绝于耳,不光身陷棋盘中的千鹤仙君,便是棋盘外俯看观战的众人也被惊得心魂俱荡,脑中空白了一瞬,下一刻再要低头去看,便见一大泊血迎面泼洒溅出,目中所见皆染成了赤色,险些错觉是泼在了自己眼中。   众皆惊慑,正震于原地,便见棋盘之外另一道身影霍然化作一道清光急速划入了棋盘之内,于那身燃烈焰、体型巨大的火鹫毫不留情地第二次挥爪抓向千鹤仙君胸口之时挡在千鹤仙君面前。   他一入内,数道铁索便从腰间飞射而出,迎面击向火鹫。金石破鸣,火星四溅。   众人但见他满面冰冷,是同出云鹤仙山的青泠仙君慕修竹。   此时千鹤仙君身前三道沟壑从胸口一直拉到腰侧,血肉翻滚,鲜血淋漓,连肋骨都已能看见数根。   若再受一爪,恐怕半个身子都会被抓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修改文章和思路花了不少时间,非常抱歉,今天还得跑一踏医院,时间可能不太够,明天开始一定恢复之前的日更模式。   .   另,猜猜仙君会抽中谁对战?你们希望仙君抽中谁??   反正不管抽中谁都会被他暴打一顿_(:3」∠)_ 第64章 毒渊骷谷   棋盘外观战的众人未料到青泠仙君会突然出手,皆面面相觑了一眼。   下时神侍天祁的身影便划入了棋盘之内。   棋盘中千鸟之森所在,巨大的火鹫已被青泠仙君百炼不断的玄铁盘龙索牢牢锁住了双翼,黑沉的铁索在青泠仙君示意下粗暴地扯着巨型火鹫猛地离远,然后砸向枯林一侧尖锐嶙峋的乱石之上。   几乎同时,无数飞鸟盘旋而至,将青泠仙君和重伤的云鹤仙君团团围住,尖啸嘶鸣着扑向二人。   下一刻一道金光掠至,飞扑的群鸟和被玄铁索锁住砸向乱石的火鹫同时静止在了半空中。   神侍天祁左右看了二位仙君和化出原形的烈风君一眼,上前一步道:“这是上神授予本侍的静时之术,只用于此方棋盘内的拟境中,为的就是制止眼下出现的这幅情形。”   神侍天祁手一挥,锁住火鹫的玄铁索被缕缕金光覆盖,慢慢回缩,退回了青泠仙君腰间。神侍天祁严厉道:“青泠仙君,你违反了六界学院武课对抗时的规则,擅自出手,应受神罚。”   青泠仙君冷冷扫了一眼千鸟之森内飞扑至他和千鹤仙君周围的无数飞鸟,含怒道:“尸鸟之境,有群鸟相助此妖,本对画雨不公!他一入此境便已被万鸟嘶鸣的尖锐之声扰乱了心神,烈风君鹫鸟原身,能控群鸟,此地等于是为她量身所制,欲要在此赢她,谈何容易?!”   动作利落地迅速转身,青泠仙君一把扶住了一身血染、满面惨白的千鹤仙君,立时喂了他一颗固血凝元的仙丹,手中输力,同时道:“且画雨生死之际符文还剩一片小角未变红色,没能将他瞬间抽离出此境,若非我及时赶来制止,再让画雨当胸受此妖一爪,必定再无生路!”   神侍天祁平静地看向了青泠仙君,肃声道:“对战二人拟境之地的选择是为随机,会进入哪一个拟境无人能知,诸如此般恰好成为了对战中其中一人的主场,也在常理之中。上神开设并提前这一门武课的本意便是锻炼学院学生在危境中的求存之能,所以像千鹤仙君此种对战之地于己不利的情形本应考虑在内;而像烈风君这般善加利用拟境对敌也属应当。六界比武本无公平可言,重在磨炼熟悉彼此杀招用于试炼之时,诸位应能明白。”   他说完棋盘内外之人一时皆默声。   神侍天祁再道:“而千鹤仙君之所以还未被抽离出拟境,只因他此伤还不足以致命,神符判断他尚有胜机。”神侍天祁看向青泠仙君道:“青泠仙君忧心他再受烈风君一击会当即殒命,其实过虑,倘若确实如此,上神的符文便会在烈风君鹫爪再度穿刺入千鹤仙君身体之中时全部变红然后将其抽离……不会待烈风君第二爪扬尽,完全击中他。”   青泠仙君听罢默然,千鹤仙君被他疗元相扶,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犹是如此,属于他的那张符文上最后一角也因耽搁这许久,失血过多,而全数变红了。   他抬头看向青泠仙君,只来得及对他说了一句:“我没事。”便被符文抽离出了拟境。   青泠仙君紧随其后而出。   此时烈风君无恨已化作人形缓步行至神侍一旁,抬头看向棋盘之外,口中轻嗤一声,嘴角一抹冷笑。   “‘千鸟之森’拟境,烈风君无恨对千鹤仙君云画雨,烈风君无恨胜。”   神侍天祁肃声言:“同时因青泠仙君擅自入内,横加干涉,比武期间拟境将增设封制,除了本侍之外,第三人无法再入内。”   他言罢即和烈风君一道自棋盘内而出,几乎同时,学堂上方金光浮动,出现了对应变化的积分排名榜。   烈风君无恨的积分增加一千,变为一万二千,排名从第十九名提升到了第十二名。   无忧仰头来见得,愤愤咬牙:“可恶!她本来在本公主下面的!现在跑到本公主前面去了,害得本公主排名下降一位!”   神侍天祁看向扶住千鹤仙君就要回去疗伤的青泠仙君,再道:“待比武结束,还请青泠仙君随本侍去往神戒台领受神罚。”   千鹤仙君眸中浮现忧意愧色,伸手拉住了青泠仙君衣袖。   青泠仙君平板无绪地对着神侍天祁点了头:“嗯。”   不待他二人离去,神侍天祁肃立于棋盘最前方便道:“下一场对战之人:‘乙一’。”   话音刚落,学堂之内便有两道金纹自人群正中和学堂角落里同时浮现升起。   裴焱被脸旁突然浮现出来的金纹耀得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下瞬不待他看清,趴在他肩头上的横公鱼便盯着自己的鱼鳍道:“啊!是我!”   无忧听到它炸雷一样的声音赶忙从后面扒开众人挤到了裴焱旁边。   “啊!完了,蠢鱼要进去送给人打了!谁运气这么好?!”她言罢又道:“不过不要紧!它不老不死、刀枪不入,别人想弄死它也不容易~”   无忧兴奋地伸手拽裴焱的衣袖:“哥!哥!!你快把我抱起来,让我看看蠢鱼怎么被打!!”   裴焱:“……”   你们真是塑料情谊。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到他腿边、淹在人堆里确实看不见棋盘的无忧,伸出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过来看吧。”   无忧坐在裴焱一只手臂上,回头来伸手拍拍蠢鱼的鱼鳍,“鼓舞”道:“蠢鱼你快跳进去吧!本公主等着看你用鱼尾巴甩死对手!”   裴焱:“……”   横公鱼听罢,当即握起一片鱼鳍,斗志昂扬道:“嗯哪!!谢谢鱼兄他妹!!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   众人再往金纹浮起的另一头看去,便见一袭淡绿长衫之人正于角落里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他是……?   横公鱼看到他兴奋地跳起来:“哇哇!!是鱼兄他四哥!四哥!四哥!!我们一起进去~~~~~~”   无忧盯着走来的无念,眼中精亮,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老四你运气真好!!”裴焱亦忍不住看向了他。   无念回看无渊、无忧一眼,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并未多看横公鱼。   下一瞬便化作流光入了棋盘之内。   横公鱼也不化什么光束,直接跟着他跳进了棋盘里,便见无念一入内棋盘便开始变幻,跳过来的横公鱼也正掉进了它的幻境中。   丝丝缕缕的黑气首先漫溢而出,紧接着寒夜、深谷、流窜的灰影一一显现,众人但见棋盘中出现一方暗无天日的幽谷,其间灰影幢幢、风声寒唳,满地荆棘,一眼见得便有森森寒意扑面而来,更不提那赤艳如血的荆棘丛中到处散落着断裂扭曲的累累白骨。   便似有感拟境中黑黢黢、寒恻恻的幽冷一般,一股幽深无比的寒意不由自主地自众人心底窜升而出。   “武课对战第二场,‘毒渊骷谷’拟境,水云君无念对横公鱼。”神侍天祁低头看着面前的黑木棋盘,平声肃道。   毒渊骷谷?!   那可是有名的剧毒之渊!位于魔界与鬼界交界的死灵之峡最底端,自古以来有进无出、有死无生,凡人入内,不消片刻便会化成枯骨!在这里面,别说对战了!怎么活命都是个问题!   六界之人中有知晓的,无不一脸凛色,深深拧眉,凝神盯紧了落在毒谷血棘丛两头的一妖一鱼。   众人有感水云君落地未久便变了脸色,他当即自腰间抽出一管白玉箫,附唇吹起。   下一瞬但闻寂静幽远的箫声飘出,众人便见数朵清光隐隐的雪白梨花自他手中玉箫孔洞中绽出,随之离箫而起,带着道道清光围绕在了水云君身侧,徐徐盘旋流转。   顿时,一丈以内的缕缕黑气便似无法再靠近他周身……应当是以此为屏障,隔开了一丈之内的毒气。   反观横公鱼,鱼身落入拟境中直接砸在了血色荆棘丛之中,众人都能看见那荆棘上长满了一指长的黑色棘刺,应是剧毒无比,而横公鱼的鱼肚子应是直接砸在了那些棘刺之上,但它便似毫无感觉一般,砸落之后便甩了甩鱼尾,下瞬抬头四顾,一见十数步外不远的水云君,便欢喜地蹦跶起来,整个鱼身猛地跳起,径直向水云君所在跳去。   “四哥!四哥!鱼兄他四哥!!我在这里~~~”   众:“……”它这是挑衅吗?   下瞬众人便觉,此鱼确实有挑衅的资本,只因它窜来窜去,竟似对毒谷之内漆黑剧毒无比的毒瘴之气也毫无感觉一般,红艳艳的鱼身在黑气缭绕中窜腾,别说中毒踉跄,连滞顿都未有一丝。   而它窜跃的鱼身,像个弹球一样在同样剧毒且尖利无比的荆棘丛中……于这根棘刺上垫一下,那根棘刺上垫一下……粉里透红的鱼肚子光滑锃亮,连道划痕都没留下。   虽曾听闻横公鱼百毒不侵,竟是连毒渊骷骨都奈何不了它么!?   可怕。   众人再看向那一袭淡绿长衫的妖界之子,眸色便十分复杂了。   在毒渊骷谷对战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横公鱼……这位不声不响毫无存在感的妖界四皇子咋这么倒霉哩???   无忧“咦”了一声,唏嘘砸舌,叹着气道:“本公主竟然轻视了这条蠢鱼的傻鱼运气!这样看来它还真有可能用条鱼尾巴就甩死老四!”   裴焱与众人一道俯看棋盘中之景,也能感觉到无念身处其中的压力。   他寄有妖元之力在内的数朵白梨片刻不停地环绕在周身,方能为他隔开一丈毒瘴……但此举无疑极为消耗妖力。   所以他必然只能速战速决。   便见水云君手中白玉箫一转,几声有别于此前幽远之声的肃杀箫声便起,下时淡绿身影四周的血色荆棘丛全部颤动起来,众人眼前一花,便见数十根荆棘长条拔地而起,向着窜腾跳近的“大花鲤”迎面抽去。   “啪”“啪”“啪”,但闻抽击之声清脆响起,无数血色棘条重重抽在横公鱼满身鱼鳞之上。   嘶!好疼!!   众人想象那棘条抽在自己身上,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但见横公鱼被血色棘条一抽,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满地白骨中,它整个鱼身重重砸在骨堆之中……   然后下瞬就翻跳起来,然后轻轻巧巧地跳到了旁边一根长长的脊骨上,然后再继续欢快地甩着尾巴看着几步外的水云君……   便如不痛不痒一般。   众:“……”   这鱼也太能耐了吧?!!!   见荆棘之刺对它造不成伤害,水云君唇边白玉箫的箫声一变,转而几分幽沉凛冽。   众人便见数根棘刺长条突然从四面八方一齐围住了横公鱼,横公鱼转动大眼还未来得及动,便被根根棘条迅速缠住了鱼身……鱼尾鱼鳍都勒住了。   后闻箫声转促,勒住横公鱼的棘条便瞬间收紧,一下子把横公鱼勒成了一条麻花鱼……   但麻花鱼归麻花鱼,它仍旧是条神气活现的麻花鱼,只露一颗大大的鱼眼在外,仍旧能看见它无辜无感更无痛的大眼骨碌碌地在转,不知扭到了哪里的鱼嘴还吐了个泡泡出来。   裴焱:“……”   无忧:“……”   众人不禁暗道:所以怎么弄死横公鱼真是六界一大未解难题……………………   水云君也已发现勒缠束缚对横公鱼亦无用,不管它的鱼身被勒成了个什么扭曲模样,它似乎都不痛不痒。   下瞬控制荆棘长条将它放开,果然见得它的鱼身瞬间就恢复了原样,鱼鳍鲜艳亮丽,鱼尾甩得欢快。   水云君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横公鱼鱼尾甩得更欢,在地上白骨之上一垫,又向水云君扑去。   众皆凛色:所以我们要见证一位被鱼尾抽死的大妖了吗?好惨。   但鱼身跃来,未及靠近水云君,就被他身侧急速抽来的另一根长棘抽飞了出去。   众人但闻“扑通”一声,转目看去,便见周身如火焰般靓丽夺目的横公鱼被长棘抽得掉进了二人远处一方黑红黑红的长河中。   它竟直接掉进毒渊里去了!!!   一瞬间横公鱼身旁飘浮的金色符文迅速变红,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总算剧毒之最的毒渊还是让人忌惮!连横公鱼都不能幸免。   眼见符纸变红过半,众人便觉胜负已出,横公鱼就要被从拟境中抽离而出了……   突然变红过半的符文又开始消退转黄,眨眼之间其上朱红之色便褪得干干净净,竟又变成了一张金纹流转的明黄符文!   众:“……”   几个气泡从黑红的毒渊之中冒了出来,下瞬横公鱼便从污浊不堪的河水中冒出了半个鱼头。   它奋力游到岸边往上一跳,用力甩了甩鱼尾鱼鳍,便又是一尾活蹦乱跳、鲜亮夺目、不带一点污毒脏水的漂亮大花鱼。   而只是站于荆棘丛中以音控木的水云君面色却越来越白,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此前操控身侧荆棘长条将横公鱼拍开,因离得太近,难以避免地划破了自己身前的白梨屏障,有几缕毒瘴顷刻之间便窜入了屏护之内,瞬间渗入了水云君体内。   横公鱼朝着无念一跳一跳,正跃近过来,考虑是用鱼鳍甩他还是鱼尾甩他的时候,便见眼前的身影晃了一下。   下一刻无念便喘息着往后退开数步,踉跄地靠在了身后一具像是妖兽的骷髅骨上。   众人便见他身旁符文在一寸寸变红。   根本就不用横公鱼动手……错了,动鳍!!   下瞬横公鱼转动大眼盯着他,还是跳到了他面前,众人便见那花里胡哨的“大花鲤”直接甩着尾巴扑到了水云君脸上……恐怕是怕他只中毒瘴死得不够快,想用鱼鳍再加几下“铁鳍重击”!   便见横公鱼伸两只鱼鳍费力地捧住了水云君的脸。   然后……   鱼嘴对人嘴直接亲了上去。   众皆瞠目,暗自惊心:这招狠!直接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呼吸!片刻便可毙命!是条狠鱼!!   但是众人围观他们一人一鱼嘴对嘴半晌,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只因为水云君被它一亲,身旁原本一寸寸在变红的符文不增速、反减速……片刻之后不但没有毙命,符文之上的红色还以人眼可见之速在一寸寸地变回明黄色。   有人想了想,问道:“它……不会是在救他吧?”   “啧!”无忧一只小手捂上了脸,哀叹一声:“果然是条蠢鱼!!!”   不多时毒渊骷谷之内,水云君从毒瘴入心的麻痹中清醒过来,便见了面前近在咫尺的“大花鲤”。   嘴唇上传来光滑凉凉的、与鱼唇紧贴的触感。   水云君看着它:“……”   横公鱼转动鱼眼看向他,惊见他眸光一颤,不知道是震是惊还是悚……总之身上本就深沉的梨花香一瞬间四溢而出,浓烈的香气扑鼻而入。   顿时呼吸一窒,整个鱼身都飘飘然了起来。   好香好香好香~~~好喜欢~~~~~~   大大的鱼眼睁得更圆更大,摒住呼吸感受着入鼻的香气,呆呆震震的,像条死鱼。   “咦??”有人注意到不同寻常之处:“为何横公鱼身旁的符文此刻在变红???”   众人凝目一看,还真是!而且速度还非常快!!!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横公鱼原本甩动不停的鱼尾似乎到了某个临界值,明显一僵,下瞬鱼身旁的符文“唰”的一下全部变红,棋盘内一阵变幻,一条全身僵直的“死鱼”便出现在了棋盘上。   “难道它吸入别人体内的毒瘴会让毒气直接进入心肺,从而丧命?”有人看着棋盘上半死的鱼猜测道。   无忧嘴角抽搐。   裴焱清咳了一声,也不说话。   众人便道:“看来只能是如此了……它总不至于是跟水云君亲个嘴儿忘了呼吸自己把自己憋死的吧~”   裴焱:“……”   无忧:“……”   它刚刚就是忘了呼吸把自己憋死的。   “蠢鱼!起来了!!”无忧因为太过丢人,抓起它的鱼鳍就往裴焱肩头丢去,只想赶紧让它远离众人的视线。   下瞬横公鱼剧烈地喘了一口气,连忙惊跳起,顺势跳到裴焱肩头重又甩动起了尾巴。   “哇哇!!好香好香!刚刚鱼兄他四哥身上好香哇!!!我闻到都舍不得呼气了!”   无忧“啪”的一声赶紧捂住了它的嘴。   但为时已晚,六界众人尽皆睁大了眼回目向此鱼看了过来……   “……?”   横公鱼被无忧捂住嘴,只能转动鱼眼回看向众人:???   无忧另一只手埋脸:不想说话。   下一瞬棋盘上的封制撤开,水云君无念便从棋盘内化身而出。神侍天祁同时道:“‘毒渊骷谷’拟境,水云君无念对横公鱼,水云君无念胜。”   无忧摇头叹气:明明是必胜局!!   所以说蠢鱼的傻鱼运是天下无敌的……除非它自己把自己给蠢死!!!   学堂上方金光浮动,积分排名榜又开始对应变化。   水云君无念的积分增加一千:二万零九百,排名从第七升至了第五,与目前排名第四的青泠仙君慕修竹积分一致。   水云君从棋盘中出来之后,便转目看了一眼横公鱼。   横公鱼一点也不以自己趁人之危、肆意轻薄他的举止为耻,对着他狂甩尾巴。   水云君眸光垂落,脸色尚有几分苍白,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手中白玉箫……下瞬转身便离。   横公鱼犹自对着他身上隐约可闻的梨花香狂甩尾巴……   神侍天祁再度看向学堂内众人,平声道:“下一场对战之人即‘丙一’,掌心之上浮现此字符者请入棋盘。”   裴焱还未反应,左手掌心便耀起金光,字符伴随金色纹路浮现出来。   不由微惊:“这么快就到我!”   下瞬正欲转头四顾,便见背负长剑的白衣仙人缓缓行到了他面前。   孤尘仙君眸光清冷,语声沉静,只不过周身气息沉冽,带着不容忽视的一丝冷意。“昨晚去了哪里。”   裴焱回看他,便愣了愣……下瞬转目看向他左手,便见金色字符飘浮而出。正是“丙一”。   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内心:逼我打老婆?!   不,你想多了,只有你被打的份。 第65章 霜花琼林   在入棋盘之前,裴焱想的是打老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能打老婆呀!   进入棋盘之后,裴焱想的是……卧槽?!!!   棋盘外观战的六界中人最初看着他二人化入棋盘中,都愣了愣。   心中想的是这真是天可怜见!让无渊殿下抽到了“妖魔煞星”孤尘仙君,这样一来其他妖魔就可以放心了……   至于妖界七皇子殿下?他当然不必担心啊!六界妖魔只有他能接近孤尘仙君三尺之内。   就冲着睡过的关系,孤尘仙君也必定会手下留情,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然后他们低头看向正变幻出拟境的黑木棋盘,便见冰天、雪地、雾凇、琼林……一一呈现。   “这好像是北恒洲最北面的极寒之地‘霜花琼林’。”有识的,已经认了出来:“据闻终年飞雪连天,极易迷失方向,且阵法遍布,底下封印着无数妖兽。”   那人话一说完,众人便见孤尘仙君和妖界七皇子同时出现在了拟境中一片冰雪琼林的两端。   神侍天祁俯看棋盘,便道:“此地虽险恶极寒,但漫天冰花、雪境琼林,景貌十分别致,一直也被仙家广为称颂,视为美境。”   六界中人心下立时想道:这不正是仙门中人约会最喜欢的去处?感觉正适合他俩狗男男在里面装装样子、赏赏琼花、打情骂……   下瞬风雪漫眼,急旋若龙,众皆有感寒彻冷冽的仙息透境而出……便见孤尘仙君发舞衣扬,长袍猎响,手中仙剑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泥尘飞雪向琼林另一端的妖界七皇子飞驰而去!   霜花琼林内,本就灰蒙蒙的天空陡然更暗,灰与白相接的天地间刹时地暗天昏。   即便未身处其中,众人一瞬间也似感觉到了这一剑祭出时那强大无比的威压。   我的天?!这么狠的吗??!!   寒雪,风刀,身处苍茫一片的雪地,鲛人妖身的裴焱并没有感觉到冷,但比鹅毛还大的雪花连续不断地打在脸上,还是挺疼的。   他正想着虽然抽到了孤尘仙君,但打老婆肯定是不行的,这一场必定只能是他赢,但自己该怎么“死”是个问题……   “都说孤尘仙君强,那我正面抗他几招也就差不多了。”裴焱想了想,觉得没毛病,就这么干吧。   然后他便觉原本毫无所感的妖身突然有些战栗,一股寒意自心底猝不及防地窜了出来,莫明抬头,便见百丈之外墨色仙剑席卷飞沙尘寰、不尽飞雪迎面驰来。   裴焱呆了一下。   然后就被剑未至、飞雪先临的仙力威压掀飞了出去。   裴焱一脸懵的趴在雪地里,耳朵里“嗡嗡嗡”的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便感威压更甚,孤尘剑循着他飞出的方向追驰而临,已然只隔数丈,他竟是一招还未接实……………………   卧槽老婆好强!!!我勉勉强强只能接他三招吧?!   想罢周身妖力暴涌而出,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妖力第一次被他倾尽全力用出……   ——没错,是为了抗老婆的大招。   他知道按孤尘仙君的性格,对待比武必定认真,所以早已做好了打算!   水蓝色的妖力顿时化作层层光壁环绕在他周身,且还在一层又一层地向外扩展,耳旁飞剑迎面的清鸣之声倏远,一丈以内,风雪不侵。   但下一刻剑临而风啸、雪狂,裴焱便见漆黑如墨的长剑直直刺在自己身前层层环护的光壁上,发出了低吟不止的长鸣。   裴焱周身还在暴涌的妖力顿时压力陡增,如后继无力一般,被压制地层层后退。   他睁目看着自己身前妖力流转不歇、理应是十分强大的妖力屏护在孤尘剑下一层一层地被破开,心里好他妈复杂……   脚下难以为继,身体被剑中威压所慑,止不住的颤栗,裴焱慢慢被一寸寸逼近的墨色仙剑推得往后滑开……   饶是如此,他身前的妖力屏护也来不及再涌出……   妈的……不行……照这样子……我最多抗他两招……   长剑前端撞在护壁上想要突破的颤抑低鸣还未止,而剑势所挟的威压和寒意已在慢慢减弱。   但仙剑祭出的余威仍在推着裴焱不停向后滑去……   裴焱有感体内妖元运转如狂,越来越炙热滚烫,似乎已将将临近一个界值……   他余光所及看到了自己双脚在雪地上滑出来的长长长长长痕……   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   不会最多抗他这一招吧……?   下时妖元鼓荡,气血翻涌,一阵剧痛自下腹……古人应该称之为丹田的地方猛地窜遍全身,裴焱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脊背上掠过一阵惊寒凉意,同时一口血向前吐了出来。   剑意仍未能被他完全挡下,孤尘剑于此时破开他身前最后三层屏护,不轻不重地点在了他心门正中。   飞驰向前的剑势这才静止下来。   裴焱身形一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跪倒,两只颤簌的手撑在了身前染血的雪地中,犹自僵麻不已。   他有感心口被剑尖刺破,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知是因惊惧还是剑意余威,仍在鼓荡不止……   下一刻,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所以……事实难道是……我连他一招……都抗不住……?   裴焱跪倒在雪地里,不想起来了。   他想要抽没进棋盘前的自己一顿,严肃认真地告诉他:老婆有暴力倾向,你不要想太多,怎么在他手下活命才是个问题。   曾经我以为我能抗他三招……后来我清醒了一点,觉得能抗两招……后来我又清醒了一点,觉得抗一招应该没问题……最后我才知道……我他妈连他一招都抗不住!!!   不行,太丢人了。   裴焱咬着牙,挣扎爬起。   我他妈还以为自己是世界冠军呢!裴焱,醒醒,这里是仙侠世界了……   自己这么弱,以后怎么保护自己老婆?!又怎么给她安全感?!   此时棋盘之外,观战的众人皆已呆若木鸡……   有人认出了孤尘仙君祭出的一剑是天境剑修方能使出的一式,名——天地剑意。   普通的妖魔莫说被仙剑临身,只要剑意临近,一丈以内便化飞灰。   众人默默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一时不知道该感慨孤尘仙君竟对枕边睡过的人,使出如此毫不容情的杀招。   还是该感慨无渊殿下妖元之强,呕了两口血之余……竟似勉强抗下了这一剑?   学堂里那不知何时扒开众人硬挤到前面去观战的人界、魔界公主及仙界仙子,一看到妖界七皇子吐血倒在雪地中的模样,心肝儿惊颤,无不愤愤道:“他他他……他竟然对无渊殿下出手如此之狠!?”“丝毫未曾怜香惜玉!!!”   琼华公主更是哭道:“好你个孤尘仙君!!呜呜呜就算他昨晚让你空等一夜,你也不必下手如此之狠吧?!”   众人闻声皆转目,有感自己貌似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无渊身后的美貌拥护者们集体骂道:   “也忒无情!!!”   “无渊殿下这样的美人他竟也舍得?!”   “呜呜呜无渊殿下太可怜了……”   六界其他人:“……”   神侍天祁:“……?”   霜花琼林内,漫天的飞雪一直在下,伴随着呼啸不止的寒风。   裴焱强忍体内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努力爬起身来。   虽然想到了按孤尘仙君的性格,对待对武必定认真,当会全力以赴。   但实在没有想到……   ——卧槽我老婆这么强的吗?!!!   靠!   自己竟然沦落到打不过媳妇的地步……   太丢人了……我一定得变强……一定得变强!   裴焱一边爬起身,一边强忍着丹田内剧烈的灼痛感,呲出了一个笑。   不过在我变强之前……我老婆有这么强也是好事。   下瞬有感仙息临近,裴焱再不敢大意,当即凛色,手中妖力忍痛汇聚,凝于手中。   霍然间颈边风雪忽急,裴焱猛地向后掠开,与此同时手中妖力向前击出。   孤尘仙君一振袖便化解了他迎面击来的妖力,同时顺势伸出手接住了飞回的墨色仙剑,步下一动,白影如风驰去,扬掌极快无比地拍向裴焱胸口。   出掌好快!   裴焱感受到了比当年武术赛场上惊险百倍的危机感,虽及时含身后退,但还是被他一掌拍中,顿觉本就炙痛的胸口骤然更痛。嘴边又溢出了血。   他笑着赞了句:“孤尘仙君的确强!”   正掠步而上的白衣仙人蓦然在他身前止了下来。   他相隔数步看了裴焱一眼,略略抬眸,语声平和:“……继续。”   两人对视一眼,便又同时欺身而近。   不多时裴焱不知道第几次被他不轻不重地一掌拍在肩头,终于再无力能继,脑中一重的同时身影瞬间被符文抽离了拟境。   他一出来,陆季疵便上前扶住了他,喂了他两颗丹药。   “多谢……”裴焱努力平复体内炙人的剧痛,苍白着脸色对陆季疵道了一句谢。   陆季疵笑了一笑,不由赞道:“无渊殿下还是第一个受了小师叔‘天地剑意’之一剑,还活着的妖。”   裴焱闻言眼中亮了亮,一边抹去嘴边的血一边强撑着挑眉笑道:“是吗?”   陆季疵含笑点头。   裴焱心道:那感觉还不赖?   下瞬有感学堂里气氛怪异,便回过神来转目看向了一旁众人。   便见琼华公主、明玿公主……还有几个魔界公主和紫霄仙子、灵韵仙子皆看着自己,满目……疼惜?   琼华公主泪眼汪汪道:“无渊殿下你受苦了……”   那孤尘仙君不但一上来便出手绝情!后来还弃剑不用,便似猫玩耗子一样一掌又一掌地拍在无渊殿下身上!实在太过分了!!   裴焱不知她心中所想,咽了一口上涌的气血后便回望于她勉勉强强朗声道:“无妨,小伤而已。多谢公主关心。”   无忧挤过来输了些妖力给裴焱疗伤,裴焱想到她还未比武,便阻道:“没事,我过几天就好了。”   无忧满不在乎道:“放心吧哥!本公主就算输你一半妖力,剩下的人里能打赢本公主的也不多!”   裴焱嗤笑一声,正要拆她的台,便闻一声从身侧靠近,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腕,幽幽缓缓道:“我也是。”   下一瞬张狂的妖力便从他掌中渡了过来。   裴焱微怔,转头便见了一身黑衣、脸带微微笑意的无厌。   回神来,便唤了一声:“大哥。”   无忧跟他本没什么交情,看见无渊喊,便也随便跟着唤了一声:“大哥。”   闇炎君暗金色的眸中幽意绵沉,回望无忧露了微微一笑。   下瞬棋盘之上的封制撤去,白衣仙人自棋盘内化身而出,与此同时神侍天祁道:“‘霜花琼林’拟境,孤尘仙君洛寒州对妖界七皇子无渊,孤尘仙君胜。”   学堂之内金光浮动,重新更新积分排名榜。   孤尘仙君的积分从三万二千六百变成了三万三千六百,排名不变。   裴焱见他出来,立时转头向他看去;几乎同时,六界众人也向他“看”去。   琼华公主等人瞪着白衣仙人,心中想的是:你怎么下得去手?!   目中忿忿不平,满是指责之意。   六界其他人看着他,也都一脸戚戚,心中想的是:实力强横之余出手丝毫不讲情面,果真是个狠人……   心中不免庆幸:幸亏抽到孤尘仙君的人不是我!   孤尘仙君出得棋盘之后便转目看向了裴焱,下瞬目光触及他身旁立身的黑衣之妖,冰冷无温的目光便落在了他扶在裴焱手腕上的那只手上。   众人一瞬间似又感受到了寒冽无比的慑人仙力威压,心中纳闷:???   回看了裴焱一眼,孤尘仙君下瞬便沉眸一冷,不无愠意地与他道:“你可是伤重到走不了了?”   裴焱愣了一下,有感丹药化入脏腑已在明显好转,更不提还有妖力行身,当即回道:“没那么严重。”   “那便与我来!”白衣仙人不知为何而动怒,冷冷与他道了这一句,便转身而出。   裴焱愣了愣,当即与无忧、无厌道一句,跟随于他行出了学堂。   胸口尚且十分刺痛,裴焱出了学堂正停下来喘口气,便觉腕上一紧,下瞬抬头来便见白衣仙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下时二人身影一闪,便自学堂外消失无踪。   黑衣之妖不知何时立在了学堂门口,看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幽鸷之意。   “大哥~你在看什么??”   无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黑衣之妖身后,闇炎君眸中一闪而过的凛意,回转头来看向了一身小粉裙的女娃娃。   “无忧。”   无忧大眼骨碌碌地转了转,仰头看着面前有三个她高的闇炎君:“无忧之前在妖宫里听说过大哥和无渊的事,但觉醒妖力之后我哥他好像已经不用依赖大哥了呢~”   闇炎君眸中一闪而过的幽冷之意,俯视着面前的小女娃儿勾了勾唇:“你现在倒是真的护着渊儿了?”   无忧嘟了嘟嘴:“是呀,本公主一向是要护谁就护谁,要害谁就害谁,分得清清楚楚的……不会像大哥做事这么复杂呢!”无忧眨着眼看他道:“其实无忧一直很好奇,那只骚狐狸时不时就晃到无摧那个蠢货面前去嚼舌根,嚼完舌根蠢熊就要去离渊殿里欺辱无渊,以前妖宫里这些事大哥都不知情嘛?”   无厌看着无忧,面不改色,只叹了一口气:“大哥确实不知……如果知道,我又怎么舍得让渊儿受这些苦?”   无忧鼓了鼓腮帮,便道:“好吧,原来大哥不知道……我还以为……”   她再度仰起脸来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无厌道:“骚狐狸其实是大哥的人,而轻罗那个丑八怪也是大哥派过去收买无渊的心的呢~”   无厌目中流露出哀色,暗金色的眸坦然回望于她:“无忧误会大哥了,我岂会这样待渊儿?派轻罗去到渊儿身边,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他,并无其他指示。”   无忧点了点头,一幅已然知晓的模样,重又踱着小步子回了学堂里。   无厌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眸光幽幽沉沉。   .   天境院中,裴焱直接被孤尘仙君带回了东居内。   孤尘仙君看了一眼他脸上苍白之色,语声淡冷无绪:“你先疗伤,我回南居。”   裴焱愣了一下,赶忙拉住他:“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孤尘仙君下意识要伸手拂开他的手,下瞬思及他身上有伤,又顿住,以眼神示意他自己放手。“明日再说不迟。”   “我伤没事,你现在说吧!”裴焱想让他说,便没放手。   孤尘仙君闻言慢慢转眸睇于他脸上,神色便沉肃了几分,微带冷意:“如此我便问你,你昨日彻夜不归,可是与闇炎君无厌在一起。”   裴焱不明所以,点头应道:“是啊。”   “因何。”   “我在跟他学‘探灵’之术。”   孤尘仙君立时拧眉道:“‘探灵’之术是窥灵异术,需以己之灵识包裹查探彼之灵识,若心志不坚,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反噬,过于凶险,不是正途,不要学了。”   裴焱眨了眨眼:“可我已经学完了……”怕他担心,裴焱紧接着又道:“不过我心志还算坚定,醉音君不是还夸过我?而且我应该也不会经常用,学来只是多个技能傍身……你放心吧。”   孤尘仙君又看他一眼,语声沉冽:“那你不必再去找闇炎君了吧?”   裴焱莫明,下意识点头道:“既已学完,应当不用了……”   孤尘仙君便半晌未言,下一瞬转头直视于他,眉宇紧蹙,便肃然道:“你既自言是人,前有投诚之意,后又欲与我结交为友,便应是有心归附我仙门,既是如此,便不要再与闇炎君这样的妖混在一起。”   裴焱听得愣了愣,想说自己之前不是想投诚,现在也不是单纯地只想“结交”,但想了想,还是先不解释了,点头只与他应道:“好……我知道了。”   孤尘仙君轻轻睨他一眼,周身气息便明显缓和了下来。   但裴焱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个疑问:“咦……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昨晚一整夜没回来???”   孤尘仙君闻言默然了一瞬,下一刻回转了头,平声道:“我昨夜本欲告诉你……便在你东居内等了等你。”   ???本欲告诉我什么??   孤尘仙君觑见裴焱脸上疑问之色,微微滞顿了一瞬,还是道:“本欲告诉你甜豆腐花……很好喝。”   裴焱脸上骤然一亮,立时含喜:“真的嘛?!”   孤尘仙君被他脸上忽然间灿然不已、过于明亮的笑颜灼了一下,微微一愣。   不知为何本能地又点了一次头,与他回道:“嗯……但一碗即可,不必做多,味甜便不挑。”   “好!”裴焱朗然应道:“我记住了~”   孤尘仙君便又莫明地看着他,只觉他脸上笑意过于朗澈、十分明媚,却不知为何……   心中不由微微一怔:他为何如此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喜欢你呀~ 第66章 九转血莲天丹   东居之内,孤尘仙君再看裴焱一眼,想到了什么:“你为何突然想学探灵之术?”   裴焱便多看了他两眼,不说自己是因为知晓了歙人公主的遭遇,意识到自己得有能力保护老婆才行——毕竟刚刚才被自己老婆差不多应该是压着打了一顿。   便只支支吾吾道:“就觉得自己有点弱,想尽可能地变强一点……”他偷觑面前仙人一眼,再道:“如果能比你强就更好了。”   孤尘仙君闻言凝目于他:“你想比我强?”   裴焱便叹:“做梦都想。”   “确实是做梦。”   裴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孤尘仙君只又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觉得男人想要变强根本不需要理由,下一瞬,孤尘仙君便道:“你本身不算弱,但还可以更强。”   裴焱听了想瘫:“我还不算弱?我连你一招都接不住。”   白衣仙人闻言静了少许,而后平声道:“剑仙所使‘天地剑意’之一剑,仙界中能接住的至少需有天境修为……不出二十人。”   孤尘仙君垂目于他:“你的妖元很强,换算成仙界的修为,大抵在天境人阶上下。”   裴焱忍不住仰头看向了他,心中有点诧异。   是他不要脸地在夸自己?还是一边不要脸地夸一下自己顺道安慰一下我?   孤尘仙君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默然沉忖了片刻,语声转肃,与他问道:“你觉得我二人对战,此前的‘霜花琼林’拟境是谁的主场?”   裴焱当即答道:“那么冷的地方,当然是你的主场啊。”   他言罢便补充道:“所以可能我输得也不亏。”   孤尘仙君看了他一眼,眸色冷淡:“不对,那方拟境是你的主场。”   裴焱听得一愣:“哎?为什么是我?”他满目是惑道:“我哪里占优势了?!”   白衣仙人静立于他东居之内,神色寒沉,语声平冷:“你是深海一族,妖力亲水,冰水同源,你实则没必要一上来就倾尽全部妖力,引冰雪为助会更强。”眸中沉静而无绪,他道:“霜花琼林本是你的主场。”   裴焱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只傻傻地看着他。   “有力量却不会用,占据主场却未察觉……”孤尘仙君霍然皱起了眉,回望了他一眼,语声有疑:“你自言来自异世……”   他问了一句:“你在异世,能做什么?”   裴焱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言外之意不就是:你在你的世界一定混得很差吧?   裴焱一口老血差点吐出。   我!我他妈横行散打界!   世界冠军都拿了三个!   你不要看不起我!   ……不过换一个世界就得换一套生存法则,自己还得入乡随俗才行。   裴焱咬牙看着他半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咽了声。   “要不……”下瞬脑中一闪而过的什么,裴焱突然又抬头看向了面前仙人,眼中晶亮,兴然道:“要不你来教我吧?我感觉得出来你很强,在我比你强之前你教教我呗。”   孤尘仙君闻言睨了他一眼,眼神类似于“你还想比我强?”。   “好不好嘛?”裴焱一只手一直抓在他袖上,此时便顺手晃了晃他的衣袖。   孤尘仙君垂眸看他,静默了一瞬,眉间极快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裴焱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瞬便闻孤尘仙君的声音略有一些僵硬,道:“不方便。”   裴焱立时道:“为什么??”   “立场。”见他满面不解,孤尘仙君便慢慢垂目道:“仙、妖两立,且山门有训,门内法术不得外传。”   裴焱马上与他道:“不算外传啊,你不用把我当‘外人’,把我当‘内人’就好了~”   孤尘仙君眉间一拧,冷冷剜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裴焱这才惊觉“内人”这个词不能随便用,对于他们古人好像是……顿时老脸一红,尴尬道:“不是,口误口误。”   他努力平复了自己心绪,抬头来偷觑了孤尘仙君一眼,下瞬又道:“不过真的不能教嘛?”   白衣仙人微微拧眉,终是道:“我是仙,你是妖身。”   “好吧。”裴焱自然不能让他为难,当即弃了这个念头,紧接着又道:“那我自己先琢磨一下!我看妖界里除了闇炎君还有比较强的……好像就是无忧那小丫头?”想了想,裴焱就道:“我就先去问问她吧。”   孤尘仙君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眉宇淡冷,眸中微见异色。   裴焱回望他一眼,便挑眉笑道:“你放心吧,你不喜欢闇炎君我就不会去跟他学了~都听你的。”   白衣仙人看着他,长时未语。过了好半晌,双唇微微开合了一下,问道:“为何。”   裴焱听了有惑:“什么为何??”   孤尘仙君抬头来直视于他,道:“为何,都听我的。”   因为你是我老婆啊!虽然现在不是,但再来来就会是了~   这话现在不能说,于是裴焱想了想,与他回道:“因为我觉得……听你的就对了!”   孤尘仙君看着他,复又不言,下瞬眸中微微起了涟漪,似有温意一闪而过。   下一瞬白衣仙人敛目回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回了。”   裴焱听得,马上殷勤道:“我送你!”   “不必。”白衣仙人轻言这两字,回过身来,又道了一句:“你养伤。”   言罢,自顾行出。   .   天境院中,孤尘仙君方自裴焱的东居内出来,便闻语声自院外传来,已近院篱。   君怀远一面行来一面唏嘘道:“堂堂魔界少君却在雷暴魔泽败给了鬼王。”   那位人界公主应是与他们一道回院,此时亦道:“不曾想这位平素极为寡言、十分温文少语的鬼王打起架来竟这样厉害!”   琼华公主十分崇拜道:“她手中所使的那一根,应该是一杆长(chang)枪吧?还是长戟??”   同行而回的陆季疵听得,摇了摇头道:“那武器被她握于手中,从始至终一直有森森鬼气环绕,看不清楚。”   “但即便看不清楚,此武器一出便战意涌动,竟能引动万雷。”君远怀语声之中竟也隐含推崇之意,赞声道:“那位魔界少君即便有虚空扇在手也避无可避,一败涂地,真是狼狈。”   应是想到了当日在汇灵山上被这魔界少君坑害夺草一事,琼华公主连连啧了几声,奚落道:“竟在据说是魔息十分强胜的魔泽里败给了鬼界刚刚苏醒不到五百年的年轻鬼王……他们魔界的未来真是堪忧!”   君怀远亦忍不住哼了一声,凉凉道:“我觉得也是。”   下瞬他们三人一齐行到院中,看到静驻立身的白衣仙人,便收敛起了言辞。   君怀远和陆季疵当即上前与他行了一礼:“小师叔。”   琼华公主也往院中走,走近白衣仙人身边时,便忍不住偷偷往他身后那像是刚刚合上门的东居内瞄了一眼,同时低头、揖手,十分端庄典雅地向面前仙人行了一礼:“孤尘仙君……”   白衣仙人点头以示意。   琼华公主便又回以一记标准的“公主微笑”,然后按捺着心中抓心挠肝的好奇、不情不愿地继续往自己的中居回了。   可恶!他们俩先回了院中!孤尘仙君显然刚从无渊殿下房中出来……   所以他俩此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对,无渊殿下伤得很重,应该做不了什么……   不过这冷血无情的孤尘仙君到底有没有去跟无渊殿下道歉?!   殿下又有没有原谅他?!   琼华公主越想越急,脚步越踏越重,不多时忿忿地回了中居。   君怀远待琼华公主行入中居之后,亦忍不住探看了无渊所在的东居一眼。   而后在白衣仙人转身欲离之时,突然扬声道“小师叔!”   白衣仙人步下一顿:“何事?”   君怀远忆起此前学堂内的情形,忍不住小声与白衣仙人道:“师叔走后……六、六界中人都在议论小师叔……”语声顿了短短一瞬,他续道:“……说小师叔你对无渊殿下冷血无情、出手太重。”   孤尘仙君不置可否,语声冷漠:“仗势欺妖?”   君怀远抬头飞快地看了白衣仙人的背影一眼,声若蚊蝇:“是拔什么无情。”   孤尘仙君:?   一旁的陆季疵禁不住连咳数声,君怀远一张脸亦涨得通红,尴尬地无以自处。连忙支支吾吾道:“师、师叔不必在意他们所言……我我和师兄都看得出来师叔后来弃剑不用,对殿下已经容情!且师叔每次落掌那样轻,分明只是在锻炼无渊殿下的应对之能……”   君怀远略微扬声道:“本来六界比武就是用来锻炼求存之能的,师叔你出手严厉……应都是、为了无渊殿下好。”   白衣仙人眸中无绪,听而未言。   君怀远再道:“师叔应当也是用心良苦……知晓无渊殿下相貌极佳,过于过人,如若师叔不在殿下身边,当极易惹人觊觎、遇险临危遭逢厄事,故而有意锻炼他自保求存之能……”   孤尘仙君闻言,微微拧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他所说之人的形貌。   下一瞬便有些轻怔。   如此妖颜,确实易引祸事……   白衣之人思道:只不过此子虽是妖身但心向仙门,且一再与我示好、用心与我结交,也曾言愿归附我罗浮山……   白衣仙人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腕玉环中的锦屏灵藤,心中更是沉吟。   且锦屏灵藤不知为何对他颇有好感。   白衣仙人忆起师父入关前所言:“若妖邪难辨,可凭借灵藤对其的反应来判断一二。”   孤尘仙君转目回身,略略抬眸看向了院中空处。   或许,也并非完全不能教他。   .   次日,曙色乍明,辰时将至。   琼华公主牵着身上繁复的长裙从中居内小步跨出。“昨日刚比完武今天就要上课,这六界学院忒无人性!竟要求我等带伤上课!”语声满是愤懑。   昨日比武,君怀远对上的是鬼界魁将,虽胜出但也受了小伤,故而起的不算早。   此刻从西居内出来,听到琼华公主所言,不免几分惊奇,转目看向她道:“公主殿下昨日不是把符文吸收伤害的程度调到十成了么?这样也受伤了??”   琼华公主噎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帮她摆弄裙饰的侍女间隙里竟偷偷翻了一下眼皮,当即转目来剜了她一眼,下一瞬才转向君怀远瞪他道:“十成又怎么样!虽然不疼不痒但本公主被那只吼吓到了呀!”   琼华公主煞有介意道:“它一张开嘴,竟有……”   琼华公主用双手比划了一个超大的手势:“这么大!幸亏本公主让符文把伤害全挡了!否则还不知道会受多重的伤!”   君怀远想说他在棋盘外一直看着呢,那只下界神兽形貌便如一只兔子,只到公主殿下你脚踝。   但下瞬拨了拨唇,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这时东居的门突然被从内拉了开。   裴焱立身门前伸着懒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洛书仙君、公主殿下。”   琼华公主一看见他,眼中立时一亮,赶忙向他行近了过去。   目中惊疑:“无渊殿下你受那么重的伤一晚上就好了?!”   裴焱道:“其实也没多重,主要是我自己妖元运转太过受的反噬。”试着运转了一下妖力,但觉无异,他便又道:“后面孤尘仙君拍在我身上的那几掌都没带什么仙力……不过茗仙君喂给我吃的那两颗仙丹效用极好,我一服□□内气血就平复了下来。”   陆季疵正于北居内行出,闻言便看向裴焱笑了笑。“无渊殿下客气了。”   裴焱当即看向他道:“昨日甚是感激!今日便容无渊再道一句谢!”   “那是九转血莲天丹,两颗便可在一刻钟内平复气血,修复内元。”陆季疵温和道:“无渊殿下不必与我多礼。”   君还远听得双目一瞠,“啊”了一声,极快地转头来看向了陆季疵,眼神里又惊又异透露着:师兄你出手真大方!竟然给山门以外的人用了九转血莲天丹!还一次两颗!!!   陆季疵面色十分平和,也以眼神回复了君怀远。只两个字:   师,婶。   君怀远当即闭了嘴。   下瞬南居的门从内拉开。   白衣仙人步履平缓,不言不语地自屋内行出。   裴焱转头看见,眼中当即一亮,立时向他走了过去,眸中笑意满眼:“孤尘仙君。”   白衣仙人回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随后他二人便并肩往学府苑行了。   君怀远怔目在原地,看着那一白一蓝的身影行出院去,忍不住行近陆季疵身侧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的臂,压低了声道:“……从未见有人与小师叔并肩而行过。”   陆季疵微微一笑,点点头:“嗯,从来只见小师叔一人独行,便是与我等,也会前后相隔五步。”他语声亦很轻:“今日却是明显放慢了步伐在与无渊殿下一道。”   君怀远忍不住要感叹:“九转血莲天丹用得好……师兄……还是你英明。”   陆季疵很谦虚:“师弟过奖。”   琼华公主立于院中看着他二人背影,则是满目心疼,恨不能跺脚。   无渊殿下你真是……!   这心比磐石还冷的孤尘仙君昨日刚刚打过你呢!你你……你今日便耐不住地要与他迎上去!   还笑!笑!   笑得一脸毫不介怀还很开心的模样……   琼华公主心疼得要哭:呜呜呜殿下你怎么那么傻?!有点出息行不行!   下瞬便于心里心酸无比地叹道:果然便如话本里所说的那般……   深情总被无情伤!   被宠爱的便可有恃无恐!   .   入了学堂众人便见了候在那里的金蟾子。   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支在最前首授课老师的宽桌上,另一只手意兴阑珊地摆弄手边瓶瓶罐罐的丹药。   一位人界皇子上前求诊:“老师,我昨日比武伤及经脉……”   金蟾子看都没看近身之人一眼,把手边一瓶绿色丹药往旁边一推:“拿去。”   又一位魔界公主上前求诊:“老师,我此前便断过的伤腿昨日又断了……”   金蟾子打了一个哈欠,把另一瓶红色的丹药往旁边一推:“锯了找个死魔的接一接,接之前吃这个。”   魔界公主哀怨地瞪着他,拿了药一跛一跛地走开。   下瞬裴焱行入学堂,那原本一脸“好烦”、“别来找我”、“还没死就别来烦我”的六界学院老师“唰”的一声站了起来,脚步飞快地走到了裴焱面前。   “昨日比武伤得重不重?听闻是和妖魔煞星孤尘仙君对上,他伤你哪里了?!修复妖元极快的九鼎元丹要不要??增强妖力的无极水真丹要不要??护元固脉的天元护脉金丹要不要???”   众:“……”   裴焱愣愣地看着这位授炼药课的老师,下瞬回过神来,立时笑道:“多谢老师挂心,不过无渊已经无碍,伤势都已愈好了。”言罢便抱拳与他行了一礼。   金蟾子不死心地伸手把他的脉:“真没事了?好得这么快?!”   探罢便道:“原来是及时服用了九转血莲天丹……”   裴焱随他探完脉,客气地收回了腕,口中道:“是了,多亏了茗仙君赠予无渊的丹药。”   金蟾子便叹着气点了点头:“也是,哪里会所有仙人都像滥杀成性的妖魔煞星仙君一样冷血无情,我们学医问药的药仙、灵仙就很好……知道及时喂你服药治伤,不会像某仙一样只会把你打成重伤。”   裴焱看着他,再看看身旁的白衣仙人。“……”   此刻便行于裴焱身侧的“滥杀成性”、“冷血无情”、“只会把某人打成重伤”的某仙君垂目冷冷淡淡地睇了金蟾子一眼。   金蟾子形貌便是一介十六、七岁的少年,大抵与孤尘仙君相差了一头有余,立于白衣仙人面前约莫只能到胸口……但输人不能输阵,故而金蟾子毫不示弱地与他瞪了回去。   只不过满面淡冷清寒的白衣仙人已经越过他二人行向了学堂内里。   你这不懂怜香惜玉、还忍心将她打成重伤的冷血仙君等着!   本药仙便就候着,候着看你何时被她抛诸脑后,看她改投他人怀抱!   下瞬钟声响起,金蟾子磨着牙开始与他们上课、顺带治伤。   .   日影西沉,天色蔼蔼。   一日课程罢,裴焱唤了无忧一道去了学飨院。   膳堂后厨的小厨房里,裴焱一边研究昨夜所思的糕点一边问向无忧:“妖的话一般怎么打架?”   无忧看着他磨完茶叶,将之沥水掺进面团里,大眼眨了眨,口中随意道:“当然是用妖力打!”   裴焱一边把调匀捏好、散发着茶香的面团压进模具,一边问:“怎么用妖力打?”   小丫头听到他问顿时一扬眉,一脸自得道:“就!碾压!”   裴焱将压好成形的糕点一块块放进甑中,问道:“那要是遇到本身力量比你强的,碾压不了呢?”   无忧闻言收回盯在灶台上的大眼,转目瞪他:“怎么可能!那就再跟他拼!拼到能碾压他为止!”   裴焱用小火让甑慢慢蒸着,转而看着面前的小丫头:“……”   “我觉得,你还是少跟人打架了。”裴焱忍不住俯身拍了拍小丫头瘦小的肩膀:“能活到现在大概都是你运气好,没碰到比你强的。”   下瞬无忧便仰起小脸来道:“妖界没人敢和我打,父王说了,六界的妖谁敢动我一根手指,父王灭他全族!就算是大哥也不敢动我!”   裴焱震了一下,突然看着她,说不出话了。   无忧见他不说话,转而盯着他手边剩下的一些茶粉米面,语声满是新奇:“哥你之前不是还在做甜豆腐花嘛?怎么今天又研究起糕点来了???”   裴焱看了她一眼,才道:“喜甜的话,应该不讨厌糕点,只吃豆腐花的话感觉容易腻,所以我想每天给孤尘仙君搭配点不一样的糕点。”   无忧听罢:“……”   哥你昨天刚被他打了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甑里传出茶香与甜香,裴焱再等了等,将蒸好的糕点取了出来。   同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蠢鱼呢??今天怎么没来?”   无忧垂涎无比地盯着裴焱拿来盛糕点的碗盘,口中不太在意道:“哦,我跟它说老四这样的花木一族最讨厌像人类一样和活物嘴对嘴了,它听了就说要去找老四道歉,应该是去找老四了吧~”说罢看着裴焱将两盘糕点放入了食盒。   其中一个食盒中已然放了碗甜豆腐花。   裴焱也没太在意,哦了一声拎着食盒走人。“余下的都给你了。”   无忧欢呼一声。末了,趴在灶台旁伸长了脖子往甑里看,看罢,顿时忿忿:“怎么只剩了几块?!明明做了很多!不对,哥他好像拿走了两盘?!他拿两盘干嘛!”   .   既然不会再找他教授自己法术,那就把昨日之前的人情还了吧。   裴焱站在玄境院外看着闇炎君无厌走出来,客气道:“大哥。”   魔界少君抱着怀中美姬正倚身院栏之上,此时看向他二人哂笑了一声:“无渊殿下近日常背着孤尘仙君来找闇炎君,没问题的么?”   裴焱对这位魔界少君一直没什么好感,自那日听他对自己道出“一度春宵”四个字后,看他的眼神便和职场上曝出来的那些性骚扰女员工的大老板差不多了,就两个字:变态。   所以裴焱嫌恶地睇了他一眼后,便转目而回不肯再多看他一眼了。   闇炎君亦未加理会罗歙语中讽意,眸色温和地看着裴焱道:“渊儿来找大哥是为了……”   裴焱将手中拎着的食盒递予了他:“多谢大哥授我‘探灵’之术,这是无渊自己做的一些糕点,作为谢礼送予大哥。”   无厌双手接过了食盒,暗金色的眸中越加温和,带着若隐若现的柔意。“是渊儿亲手做的?”   裴焱扬眉随意道:“这样做为谢礼才正式不是?”   无厌温柔道:“大哥很喜欢。”   裴焱便又与他道了一遍:“还有昨日劳大哥与无忧一道输妖力与无渊疗伤,多谢。”   无厌看着他明显比到昨日要生疏客气的说辞,眸光未动,脸上仍旧是一派温和温柔。   “如此,无渊便告辞了。”   无厌看着他走远,下一瞬微微扬起下巴,脸上的温柔之意悉数敛起,眸光凝在那道蓝影渐行渐远的背影上,透露出几许誓在必得的阴鸷森冷。   下一瞬魔界少君便见他将手中无渊方才送予他的糕点,连带着食盒一起在手中一转,化成了齑粉。   罗歙不由挑眉,看着黑衣之妖幽沉的背影一脸惋惜道:“闇炎君何必如此?这盒中糕点乃无渊殿下亲手所制,岂非含着无渊殿下的一份心意?”   暗金色的眸中一派漫不经心的幽鸷,闇炎君冷笑了一声,任手中齑粉在掌心之中彻底消弥无踪,悠悠淡淡道:“我要他的心意做什么?”   我只要他的人。   .   裴焱回到天境院,提着手中另一只食盒径直行向孤尘仙君所宿南居。   敲门无人应声,裴焱扬了扬眉,下瞬便伸手推开了南居的门。   轻车熟路地行至居内小厅,裴焱正欲将手中食盒放下,便见圆桌上方突然浮现一列黑字。   笔势峻逸,苍劲有力。流转着若隐若现的清光。   ——钓鱼,来。   裴焱见得,目中一亮:“他去钓鱼了?这是叫我去找他?”   裴焱挑眉来一笑,便见空中之字下瞬便消隐退去,无影无踪。   看来就是这个意思~   裴焱神色欣然,放下手中食盒便欲过去,下瞬回过头来,又将食盒提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千多字的大粗长送上!问:仙君叫三火去他钓鱼的地方是想干嘛?   a.约会   b.变鱼给他钓   c.吃鱼【不要想歪】   d.能猜到我剧情嘛? 第67章 鱼鱼鱼   神之岭最南,重峦,深林,野水。   野花迎风起拂,春草幽深茂密。   裴焱落步在水边远处,看见白衣仙人像一株冷松一样静立在水边。   旁边不见渔竿。   老婆的境界是越来越高了,之前不过是钩上不上鱼饵,现在连钓鱼竿都干脆不用了……   这是在试着意念钓鱼还是彻底自暴自弃了?   裴焱想罢一挑眉,拎着手中食盒正欲向他行近,下一秒脚下方一动,相隔尚远之人便似听到了自己的动静,回头向自己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裴焱眸中便亮。   孤尘仙君的耳力还是那么好!   裴焱回望于他毫不吝啬地露了灿然一笑,拎着手中食盒快步向他行去。   孤尘仙君看着他的眸中清远平静,波澜不起,但于此黄昏之时,映着落日余晖里淡淡的金色便似感觉有暖意流过了一般,平和而温淡。   裴焱径直走到他面前,立时就道:“你不是在钓鱼吗?怎么没见钓鱼竿?”他说罢便向白衣仙人扬了扬手中拎着的食盒:“我给你带了甜豆腐花和我自己新制的茶糕,敢说比膳堂里做的更好吃,你尝尝喜不喜欢?”   孤尘仙君看了一眼食盒,温温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裴焱马上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茶糕来,几分自得地伸到他面前:“茶味很浓,甜味很淡,我想着甜豆腐花有点偏甜,配上这个应该刚刚好,你吃一块看喜不喜欢。”   孤尘仙君看了一眼被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浅绿色糕点,应是被他脸上欣然又期许的神色所染,又懒于自己手上再沾染糕点碎屑,故几分随意地倾身就着他的手便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裴焱未觉有异,将他咬剩的糕点随手丢进自己嘴里,边吃边问。   孤尘仙君没觉得自己吃他递来的糕点有什么不对,但看到他极为自然地将自己咬过的糕点吃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裴焱回味着道:“好像甜味有点太淡了?”   “嗯。”白衣仙人下瞬又摇了头,宁声道:“没有,刚好。”   “这样吗?那我下次还是这么来做。”   孤尘仙君重又转目看向裴焱,平声道:“你曾言愿化鱼形,近我之钩……”   裴焱未待他说完便眼中一亮,立时接道:“是啊,你需要吗?我现在就能配合你一下!然后你带我回去见你师父吧!”   孤尘仙君默然了一瞬,而后抬眸看他:“此刻不需要,但你有此心意,我便承你之情,也还你此义。”   裴焱不明其意,愣道:“什么???”   孤尘仙君看他:“你不是想变强么?”   裴焱眼中又是一亮:“你肯教我了?!不对,你们山门有训,你不是不能教我么?”   孤尘仙君淡淡道:“我不教你仙门术法,只教你如何善用自身之力。”他道:“原本你妖力亲水,也非我所长。”   裴焱立时明白过来:“你要教我怎么用好我自己的妖力?”   白衣仙人点头。   所以他今日本就不是来钓鱼的?是把自己叫出来指点妖力用法?   裴焱马上想到:……他这其实还是传授自己术法吧?但因仙妖两界的立场所以不便明言。   而且特地来此处神之岭偏僻之地……明显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孤尘仙君只道:“我所修术法亲土、木,能为之事诸如此,你看过之后,便举一反三,试想自己能如何善用。”   裴焱又马上想道:他术法亲土和木……古代的五行里土不是克水吗?!而水又生木,所以说光从属性上来看……我要么助他要么输他……   卧槽!他把我压得死死的!我要赢他真他妈难!   孤尘仙君伸出一只手来,于他面前拂过。裴焱手中拎着的食盒便立时不见了踪影。   面前仙人看他发愣,淡淡道:“我收起来了。”   裴焱明白过来,立时笑应:“好。”   以前恨不能把我送去的吃食连带我一起丢出房间,现在知道演示术法前帮我收起来了。   裴焱不由挑了挑眉。   很好很好,看来我的交友再接近大法很有成效,我老婆果然单纯又善良,真好。   嗯,他完全忘了自己被扔出南居多少次了。   孤尘仙君未再看他,一面引动仙力一面道:“无论仙力、妖力、鬼气、魔息,力之所致,皆可开山、裂石、分水、斫木,我主修之术法皆与土相亲,故而亦可移山、拼石、聚沙成塔、引尘为障……大抵如是。”   他言罢广袖拂动,能见清光如漪跟随于他掌心环绕,裴焱顿时又感觉到他身上并不陌生的仙力威压,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   随后便有感脚边的野草颤簌起来,裴焱低头一看,便见无数泥尘从草根旁窜升而起,一齐飞去环绕在了孤尘仙君面前。   以免妨碍到他,裴焱便又再往后退开了几步,转头一看:身处之地的脚下都有沙尘在升起,它们避开自己悉数往白衣仙人周身围拢。   不过转瞬,便于白衣仙人身旁聚成一面沙石尘障,再一瞬,高逾百丈、厚愈一尺。   “哇!”裴焱回目来看,便已完全看不到被其环绕在内的孤尘仙君身影了。这个如果再聚久一点,直接可以是沙尘暴啊!   “此为‘尘障’。”孤尘仙君的声音自“沙尘暴”中传来:“只需注入一层仙力引动脚下泥尘慢慢聚起而成。”   一层仙力?!裴焱一口老血差点吐出。   所以说如果我会这招,在霜花琼林里完全可以先弄个冰雪暴挡挡他!   裴焱仰头看着还在不断变高变厚的尘障,心中惊叹之余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无知感叹。   下一瞬,又见浮起为障的沙尘突然变换,须臾之间聚成了无数支锥形棱刺悬浮在半空。   “方才为护,此刻便转为攻,皆只需稍加施力便可。”   透过聚为尘锥的“沙尘暴”间隙,又能看见孤尘仙君净白的身影,裴焱便见他一言不发地立于成千上万只尘锥正中,微一振袖。   下时沙尘聚成的锥刺全部向野水尽头那面陡峭如削成的崖壁上射去。   便听金石之声乍起,铿锵锐鸣,尘锥便如最硬的铁刺一般一齐钉入了百丈之外的崖壁中,没入即止。   “哇!这招也很厉害!”裴焱见他敛衽垂袖,马上知道他收了不少力。如果全力射出,估计杀伤之威还要更强!   “对战之中若只用自身之力总是最易力竭,因而需懂得借用外力、外物。”孤尘仙君回目看他:“今日你便试着引动你面前之水,化作冰锥,将我方才钉入崖壁上的尘刺再推入一寸吧。”   裴焱惊了一下。   一上来就这么高难度?老婆你确定我能行?   不不不。   下一秒裴焱就正色道:“不行也得行!”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更何况是老婆亲自在私下传授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他失望!   .   与此同时,神之岭西南。   一片白梨纷落的梨林中,幽幽淡淡的箫声飘散远去。   梨花开而复落,白如净雪,轻如薄絮。   吹箫之人倚身躺在一棵不高亦不矮的横枝上,衣摆垂落,与纷扮扬扬的梨花一起轻拂。   箫声一顿,他突然叹了口气。   那鱼对自己虽是失仪,却仅为救自己……原本也是诸事不懂的一条傻鱼,我不应与它计较。   转目幽幽淡淡地看向林中远处,梨枝上之人眸光空宁,心中静淡。   反倒是它心如赤子,一片赤忱……或许是自己,反倒应该与它道个谢。   此林远处,一条藏头藏尾的“大花鲤鱼”躲在角落里一株梨树后面,正探着鱼头往前看。   “鱼兄他妹说!如果四哥在吹箫,梨花开就是开心,梨花谢就是不开心!”   横公鱼看看梨林中的满地落花……   “呜哇!他被我咬了一口之后这么不开心?!!!”   鱼鳍鱼尾抖抖抖抖抖……   “那那那我现在过去道歉的话,鱼兄他四哥会不会又想起和我嘴对嘴的样子,然后更不开心了哇?!!”   横公鱼想着想着,忍不住原地蹦跶了起来:“如果会的话怎么办??!”   在它急蹦之时,躺在梨枝上的青年慢慢收回了落在远处的视线,眸中更为空淡,神情幽远寂静。   无念于心中道:虽不过是条傻鱼,但我还是寻它道谢、还了这个人情吧。   指间微动,白玉箫随即隐去,他正欲从梨枝上跃下,便听所躺的梨树与他说:公子,阿九根旁有人在看你……不是,有鱼在看你。   无念一愣。   巴掌大的“大花鲤鱼”躲在梨树根旁,一片鱼鳍里卷着一朵小小的野花,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倏忽出现的淡绿身影。   横公鱼用另一片鱼鳍在扯野花花瓣:“去道歉……不去道歉……去道歉……不去道歉……”它边扯边念,扯一瓣,叨一句。   横公鱼没有注意,但它手里的小野花倒是马上就注意到了“花鲤鱼”身旁的淡绿身影。   公子!救我!   无念俯看着脚边的横公鱼,在它将手中野花的花瓣扯落一半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横公鱼扯花的鱼鳍本就越来越慢,闻到了好香好香的梨花糕香味!它正要转过去找梨花糕,便听见无念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顿时吓得鱼鳍一张,小野花都掉了。“我我我……”   无念往下看。   “大花鲤”往上看。   四目相对,一下子皆没了声。   无念:“……”现在便与它道谢么?   蠢鱼:“……”要要要现在道歉嘛?!   踌躇了一瞬之后,无念拂了一下衣摆,于它面前蹲了下来:“多谢拟境之中救……”   横公鱼握紧了鱼鳍,下一刻猛地急跳起来:“对不起哇鱼兄他四哥我不是故意咬你!!”   梨林之中皆在暗暗关注他们一妖一鱼的所有梨树都听到了“砰”的一声,很闷的声音,不过挺响。   无念捂着自己鼻血横流的鼻子慢慢往后仰头。   横公鱼被他的鼻梁又撞回了梨根旁的草丛里,伸一片鱼鳍摸了摸自己头顶,拿下来一看,全是血。   “呜哇?!鱼兄他四哥我流血了哇!!我流了好多血!我从来没流过这么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哇?!!”它大哭道。   末了,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血好香啊!”   无念一面紧紧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一面转指又妖力引来几片落梨变化成了白色的纱巾,指使雪白纱巾轻轻擦去了横公鱼头顶的血。“你没有流血……那是我的血。”   横公鱼感受着头顶轻轻擦拭它鱼头的纱巾,大大的鱼眼睁着:“哦,难怪这么香!”   下一瞬回过神来,它又惊跳起来:“啊!鱼兄他四哥你流血了哇!!!要不要紧?!会不会死?!呜哇我超喜欢你身上的香味你不要死哇!”   无念刚刚运转妖力疗伤止了鼻血,正低下头来想跟它说没事,便见眼前活鱼乱蹦,一尾红橙相间的大花鲤鱼猛地又窜上来,再一度正正撞在他鼻梁上。   ……鼻血再度涌了出来。   无念一只手捂鼻另一只手摸索着伸出,按住了它的鱼身:“我没事……你别跳了。”   ……算我求你。   横公鱼被他不轻不重的按在草丛里,忍不住转动大大的鱼眼抬头想要看他:“我我我是不是又撞到你了???对不起哇!我不是故意的!!呜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有之前咬你的嘴巴……我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哇四哥……”   无念仰着头重新止了鼻血,一时没敢再把头低下来,摸索着将手往下移,一只手将它捧了起来。“我……知道,我无碍。”   他将鱼捧近,如它经常停落在无渊和无忧肩头上时一样,轻轻放在了自己肩头一侧,才敢重新低下了头。“你不必再介怀。”   微微侧首看向肩头的鱼,无念又道:“也不必再向我道歉。”   下一瞬目光所及,便见肩头上的花鲤鱼正一颤一颤地抽动着鱼身,因知鱼无法流泪,他也不确定它是不是在哭。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鱼兄他四哥你不要讨厌我……你身上好香好香的!我超级喜欢!四哥你不要讨厌我……”   它说得真挚而直白,伴随哽咽,能见赤忱之心。   无念听得微愣。   应是极少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一袭淡绿色长衫之人面露浅薄粉色。   他淡声道:“无妨。你只是率真赤忱……并未做错过什么。”   横公鱼听得呆住。   下一刻惊声大哭:“呜哇!我被夸了!我被夸了哇!!鱼兄他四哥夸我了!!!呜——四哥你真好!还没有谁这样夸过我!四哥我更更更喜欢你了!你真好!!超级好!!!呜哇——”   无念被它吵得耳朵疼,但这片寂静已久的梨林里突然如此聒噪,他竟并未觉得讨厌。   本应是无心之言,但听在耳中,心底禁不住升起了一丝暖意,他的眼眶竟有些微的红。   语声淡而远,轻而寂:“是么?我,真好么?”   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的话语,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轻但是极哀,很淡但是极悲,那么柔,却那么伤。   “若无你……娘便可化作一片枯梨花瓣……远离这座妖宫了……”女子轻抚着他的头,出神地对着装作熟睡的他说:“念儿……念儿……你是娘最后的挂念……也是娘唯一的束缚……”   湿热的眼泪滴落在他脸上,女子喃喃着轻泣道:“若无你……娘便可……”   少年的心中则是一片有过之无不及的悲寂。   我活着,你不忍心死。   我若死,你不肯再活。   “熟睡”中的少年轻轻翻了个身,转面对着床榻里面,眼角的泪亦滑落在榻间。   我又该何去何从?   “鱼兄他四哥?四哥??”横公鱼小心翼翼地伸出一片鱼鳍去擦拭他脸上的“水”:“你脸上下雨了?”   无念缓缓垂眸看向它,淡而又淡地笑了笑,语声很轻:“嗯……我脸上下雨了。”   一瞬间梨林中的梨株悉数轻轻颤簌起来,无数开得正盛的白梨绽至极致,一齐自花萼上纷扬坠落,四散,旋舞,又轻又殇地落了一地。   横公鱼转动大眼看见四周都在谢掉的梨花,重新去看无念:“四哥你不开心吗?”   它着急地在他肩头转了起来,然后甩动尾巴试着轻轻蹦跶:“四哥四哥!你别不开心哪!你看我看我!我给你表演‘活鱼乱蹦’!”   它甩动鱼尾蹦至半空,大大的鱼蹼尾一下子绷得很直,像一面火焰图案的蒲扇,又像一片偏瘦的红枫……既滑稽又华丽。   看到旁边的梨花还在谢落,横公鱼更加卖力地蹦跶起来:“我还可以这样!这样!四哥你看呀看呀!!”   它窜起来的时候又把左右两片鱼鳍连带背脊上的背鳍都张了开,像身上插了好几面张扬艳烈的旗帜,模样更是滑稽了。“怎么样?!怎么样?!四哥你觉得好不好玩???”   无念看着它努力想让自己开心的模样,心里无声地流过一丝暖意。   禁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它的背鳍,无念微微扬起唇露了一丝笑容,轻声与它言道:“……你也很好,谢谢。”   .   重峦深水,四野苍苍。   此刻的神之岭南面,一大群鱼悬浮半空。   它们原本扎堆在离岸不远的浅水处围观着岸边练习妖力的美鱼殿下,现在则一脸懵地大睁着鱼眼呆浮在半空中。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裴焱运转掌中妖力就要往前推的时候,群鱼立时被一股雄浑霸道的仙力裹住,与妖力隔离了开。   与此同时孤尘仙君伸手按住了身旁之人运转妖力的那只手:“我是让你引水化冰钉向崖壁,不是让你用水里的鱼去钉。”白衣仙人默声一瞬,续道:“你这一钉……对面崖壁便全是鱼尸鱼血。”   群鱼应该是听明白了仙人的话,一条条连尾带鳍地一抖,颤簌起来……   所以它们刚刚是差点就全部变成死鱼了吗?   裴焱:“……”   转向群鱼:“我不是故意的。”   群鱼尴尬:“没、没事……殿殿殿殿下……加油……”   下瞬鱼群掉回水中,裴焱冷不丁看向了身旁仙人伸来压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没什么温度,但骨节分明修长冷硬,很有力。而且很白。   老婆的手真好看~   “引动妖力的时候意念所对是你面前的水,而非水中的鱼。”孤尘仙君收回手,轻拧眉宇与他道。   裴焱便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重新转目看向了水中。   便见鱼群不怕死地又游来新的一堆,堆在了他身前不远的水域中,不停甩动尾巴盯着他看。   “啊,美鱼殿下真美~”   裴焱能感觉到这群脑残鱼的眼睛里不停地在冒出粉红泡泡,看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可这些鱼总涌到我面前来,我眼睛看哪它们就往哪游……”裴焱眉头抽搐:“连着几次我一想引动湖水,眼前和脑子里窜出的都是鱼……”   孤尘仙君转目看他:“你心思太杂,静心看水。”   裴焱倒是想:“但水里都是鱼……”   孤尘仙君凝声:“静心。”   裴焱:“……”   “静心看,还是鱼。”而且这群鱼还不停地朝他甩尾巴刷存在感!摆动的频率那叫一个一致,像跳舞……你别说,还挺好看。   孤尘仙君便注意到了他看鱼看得津津有味的眼神:“你可是鲛人妖身过于亲水,其实很想下去和它们一起玩?”   裴焱:“……”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下瞬便见他转步行往自己身后,裴焱正欲回头向他看去,便感一股幽粹清寒的冷木香倏地萦来鼻间……   裴焱一懵,脑中顿时便像被敲了一下一样,钟罄余音缓缓散开……   这冷木香好像是……!   孤尘仙君立于他身后,以袖为屏挡住了他的眼。“透过衣袖应看不清水中之鱼了。”   他说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既淡又沉,冰冷无绪,像深山古刹里伴随晨雾敲响的钟罄之音,低沉厚重,余韵幽远。   但是裴焱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过于阳刚过于磁性又过于低沉的男音,他的关注点是:   老婆你的胸大概、好像、隐约、刚刚、应该是贴着我的背了!!   大学之前没时间谈恋爱、大学之后没来得及谈恋爱、活了二十一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只被女孩子拖着手臂摔进了河里的前职业散打运动员、世界武术散打冠·处男·军、现妖界七皇子无渊殿下,不可避免地脸-红了。   就算是男身,裴焱一想到未镜湖里他女身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篇。   涨红着脸逼自己忽视后背上不时与自己相靠时的感觉……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明明很冷硬……就是非常明显的男人的胸膛……但……   卧槽我真是个禽兽。   裴焱脸上越来越红,紧张地运转妖力对准面前的湖面,手一直在抖抖抖抖……   下一瞬便听面前湖水哗然而响,汹涌澎湃,同时厚重的水汽迎面扑来。   孤尘仙君抬眸,清光隐隐的仙障立时将两人包裹护住,便见数丈高的大浪迎面朝他二人打了过来,其间夹杂着无数条懵呆痴傻的活鱼。   直到冲上水岸,躺在野草丛中,水浪推远,鱼鳞上的水份迅速减少,它们仍一脸懵呆: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裴焱尴尬地回转头去看孤尘仙君:“那个,我……”   离得太近,白衣仙人的下颚因他回头被其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裴焱这才注意到老婆的男身比自己这具尚处在少年时期的妖身高了整整一个头。   “……”心情有点复杂。   “你在想什么?”孤尘仙君的脸色明显不大好看,大概是自己临时授其术法的徒弟太不争气。   裴焱回望于他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想你。” 第68章 幽香   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裴焱连忙补充:“想你……之前教的。”   孤尘仙君看着他,眉间冷然不悦。“是么?如此还练成这样,看来是我教的方式不对。”   裴焱愣了愣,还未明白他话中之意,便觉腰间一紧。   下瞬锦屏灵藤将他一裹,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尘莲初绽。”   裴焱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孤尘剑裹挟无数尘寰、如莲华环绕不歇,迎面飞驰而临!   其速若风,其劲若电,眨眼之间便到裴焱眼前。   裴焱被迎面的剑气和飞尘割得脸上生疼,好险地侧身一闪,避开了这一剑。   卧槽!老婆是认真的?!   裴焱心有余悸地落步于地,比赛练出来的反应力迫使他警觉地一回头。   无数沙尘于空中聚成了冷硬的锥刺之形悬浮在不远处,已然对准了他。   “孤尘仙君!”裴焱不得不凛,神色惊震,急忙道:“洛寒州!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白衣仙人清清冷冷、幽幽沉沉地回了他一个字:“不。”   沙尘漫天,锥箭如雨,毫不容情地飞射向他。   ……   当晚君怀远去灵泉疗伤的时候碰到裴焱,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君怀远看着他半死不活地瘫靠在灵泉边上,全身都是青紫和伤痕。“晌午时候不是说昨日的伤都好了么!”   裴焱浸在冰冷的灵泉里,疼得嘶声,有气无力地抬眸瞟了一眼君怀远:“没事,小事,被老婆打的。”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君怀远注意到他胸前、背后,有好几条一眼见得、便是被藤蔓之类抽出来的红痕。   ……锦屏灵藤。   君怀远的脸色僵硬起来:“……”   你、你和小师叔在玩什么……?!   裴焱看他呆呆地杵在灵泉边上,叹着长气催促道:“杵着干吗?下来啊,你不也是来疗伤的吗?”   君怀远听罢一张脸立时涨成了茄色。“你、你这幅模样还敢叫别人和你一起泡灵泉……你……你真是恬不知耻!”   裴焱忍痛抬眼看他,一脸莫明。   我什么模样???不就身上带伤加几片青紫、和几道抽痕么?   这样就不能和别人一起泡灵泉了?这是什么逻辑??   君怀远下瞬醒神过来立时收回目光背过了身去。“你、你还是收敛点吧!都被师叔……成、成这幅样子了……还要背着他在外勾……勾……”   他憋了半天,终于道出:“勾三搭四!”   裴焱愣愣地看着君怀远说完自顾大步离去。   “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洛书仙君的话了?”   君怀远回去之后改为找陆季疵要了一些恢复内伤的药,他方自陆季疵手中接过药欲回,又想起来无渊身上的伤。   几多犹豫之后,君怀远还是忍不住委婉暗示陆季疵道:“你我……都已经知晓无渊和师叔的关系……所以你、你要不给无渊备一点……那、那方面的药。”   陆季疵一时没听懂他的暗示:“哪方面的药?”   “就、就是那方面!”   陆季疵愣了一瞬之后,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立时握拳于唇边清咳了数声,压低声音道:“师叔他……应有分寸,无渊殿下不……不至于要用药吧?”   君怀远回看陆季疵数遭,咬了咬牙道:“我方才原本想去灵泉疗伤……碰到了无渊……他他身上都是伤……”脸色一度极为尴尬,君怀远意有所指道:“好、好多道……灵藤的痕迹……”   陆季疵猛地呛了一声。“万万没想到……小师叔他……”   ……是这样的人。   君怀远猜到了他未及说出的后半句话,下时语声极不自然道:“也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总之你知道就好。”   言罢立时回往自己所宿西居:“我回去了!”   等到裴焱泡完灵泉,拖着余痛未消的身体回了南居,陆季疵便来了。   身着一袭天青色窄袖长袍的茗仙君入屋之后便将两盒碧绿色软膏递到了裴焱手里。“听闻殿下身上还有些小伤……这盒中膏药搽在伤处可让殿下好得快些。”   裴焱正觉身上还有几处火辣辣地疼得难受,闻言当即感激道:“茗仙君此来赠药实在及时!无渊多谢仙君。”   陆季疵清咳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开视线,与他道:“此药……极为温和……哪里都可以搽……”   裴焱打开药盒,闻到了一阵似有几分蘼蘼的幽香,不是很懂,只与面前的仙君再道:“好~无渊记住了,再次谢过仙君。”   陆季疵点了点头,末了,又跟他说了一遍:“哪里都可以搽。殿下放心,哪里都……可以的。”   裴焱不明所以,眨着眼回看他,只又愣愣地应了一遍:“……好。”   “若有不方便搽抹之处……”陆季疵以手抵唇,低声嘱咐:“便叫小师叔帮殿下搽一搽。”   裴焱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不方便要叫孤尘仙君帮自己搽?   但下一瞬茗仙君没等他有机会问,便拂衣而起、合门而出,大步往北居回了。   背上确实有几道伤痕不方便搽……   裴焱吃力地转头向自己后背上看了看。   但现下肯定也不方便让南居内的人帮他涂抹背上伤痕哪!   裴焱暗暗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可都知晓,怎么好借口去调(tiao)戏老婆??   是故自己随便搽了一下便了事。   .   只不过……   次日裴焱带着那一身蘼蘼幽香去到学堂上课。   人界中熟知风月的睛霜太子、贤王殿下不经意间自妖界七皇子身边擦身而过时,闻到……   脸色瞬时就变了。   这香味……难道是……   二人皆忍不住驻步回头满脸兴味之色地看向了妖界七皇子无渊。   “无渊殿下昨夜……甚是辛苦啊。”晴霜太子眉间一挑,看向这位姿容绝世的妖界皇子,忍不住出言揶揄了一句。   裴焱昨日为了闪躲孤尘仙君的尘锥、仙剑、灵藤不知在野草丛中打了多少个滚,难免磕到腰背,此刻走几步手便无意识地伸来揉揉,闻言回望了这位人界南武皇室的太子一眼,愣了一下,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孤尘仙君在神之岭南面传授自己术法。   碍于仙、妖两界立场,裴焱不欲让他多说,只含糊其辞道:“还好。”便越过他行到了自己所坐的长桌前。   孤尘仙君已经在坐,脸上照例是一幅冰冷漠然的模样,于裴焱行近落坐之时也闻到了他身上有别于往日的异样幽香,便微微拧眉向身旁之人看了过来。   裴焱对他的目光总是敏锐无比,立时回目亦看向了他:“怎么了?”   孤尘仙君声淡而轻:“香味。”   裴焱见他拧眉,便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下瞬明白过来,道:“是昨天的伤,茗仙君给了我两盒膏药搽搽。”   孤尘仙君听罢眉间轻舒,便只点了下头,未再多问。   嗯,是的,他也不懂。   然则裴焱之后再与魔界的几位公主及魔界少君罗歙擦身而过后……   未过多久,整个学堂里,众人看他的神色便都带上了一抹揶揄暧昧之色。   连带着看他身旁的孤尘仙君也是。   午间之时,琼华公主忍不住拽了裴焱到学府院的角落里。   “殿下你、你怎的就不知道拒绝孤尘仙君呢?!”她十万分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妖界七皇子,怒其不争道:“你前日里刚被他打成那样……他、他也好意思再碰你!且如此不知轻重,到殿下你需用药的程度……生怕旁人不知殿下你对他予取予求一般!”   “公主可是听旁人说了什么?”裴焱想了想,到底没把孤尘仙君授他术法的事告诉这位人界公主,只道:“公主不必在意,孤尘仙君待无渊其实不差,他出手虽重,但无渊皆能承受,且乐此不疲。公主当知无渊多次请教公主,便是为了与他亲近,所以这一点小伤,实在不足挂齿,即便伤得再重,我也不会拒绝他的。”裴焱十分坦诚道:“只因这原本也是无渊本意。”   琼华公主听得目瞪口呆。   她呆呆看了面前的妖界七皇子半晌,脖子根往上慢慢红成了一片赤色。“本本本本本公主知道了……”   啊啊啊啊啊男人和男人之间都这么……的吗?!!!   ——直接粗暴不加克制。   到底还是个闺中少女的琼华公主涨红着脸急步往回走。   天哪,我都听到了什么!   我一个年芳十七的人界少女为什么要听这些?!   .   神栖峰最北,神戒台一侧。   一身暗红长衣的女子身形高挑,几乎与一旁的魔界少君身量相当,她双眸之色暗如血,血色之上又似燃着赤火,一眼看来既强势又狠厉,隐隐可窥出几分杀伐噬血之气,和心狠手辣之性。   “你知道本少君此前和闇炎君已经达成了合作。”罗歙踱步在她身旁,漫不经心道:“怎么看……他作为继承了妖王黑蛟血脉的长子,都比烈风君你的胜率更大一些哪~你既言想和本少君合作,不知能许给本少君什么好处?”   烈风君无恨倚靠在神戒台白玉砌成的壁墙上,闻言轻勾嘴角,嗤笑着看面前的魔界少君:“不知我大哥许给了少君什么好处?”   “具体还没说,只不过妖、魔两界长久以来都是同盟,本少君毫无疑问便是魔界未来之主,所以父君示意我和妖界未来之主熟络交好而已。”   “魔君陛下娶八位魔后,生七女一子,被奉为魔界少君者,即是未来魔界之主,无可置疑……”烈风君说到这里,血色眸中隐约透露出野心勃勃的幽光。“但妖界不似魔界,没有‘少君’即‘君’位的旧制,只要有实力,谁都可以成为妖王。”   她转眸看着面前的魔界少君,似笑非笑道:“少君会是魔君,闇炎君却不一定就是下一任妖王……所以少君只与他一人交好熟络,真的好吗?”   “他成为妖王的胜率最大不是么?”罗歙微微笑着看向面前的火鹫大妖:“妖王陛下六子三女,闇炎君难道不是你们之中最强的?”   “他本身虽是最强,但作为蛟族的他和老九,却也是妖宫中唯一没有自己势力的妖子。”   烈风君无恨眸光一沉,幽声道:“不像我身后有飞鸟一族,老二身后有九尾狐妖族,老四身后有花木一族。”   魔界少君回看她,似有不解。   “蛟族与附庸于蛟族的水族全部直接听命于我父王,父王想让蛟族拥护谁,它们就会拥护谁,可能是大哥……”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挑,她道:“也可能是老九,或者我们九个中的任意谁……全只看父王的意思。”她看着罗歙笑道:“少君可能有所不知,妖宫之中却无妖不知,父王最宠老九,老九生母不明,她还是颗蛋的时候,就被父王无时不刻带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这样来看,同为蛟族的她和无厌,少君觉得谁的胜率更大?”   罗歙“哦”了一个长调:“听烈风君这样说,本少君怎么觉得我更应该去找雪阳君谈谈合作的事?”   “她不会和你合作的~”无恨幽幽缓缓地轻笑了一声:“少君已然得罪了无渊,不记得了么?”   “哦~倒也是。”罗歙似有几分惋惜道:“常见雪阳君和无渊殿下走在一块,无渊殿下对本少君似有几分误解,连带着雪阳君估计也对本少君不喜。”   烈风君无恨忍不住要笑:“真的是误解吗?”语声转幽,她牢牢盯着面前的魔界少君,轻勾唇角:“少君倘若当真看上了无渊,我大哥无厌和雪阳君无忧,他二人不论是谁最后做了妖王,都不可能把无渊给少君。”   她语声暧昧道:“少君难道不知无渊和无厌是什么关系?”   罗歙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我倒不介意闇炎君和无渊殿下乱过那么几回,只不过……”他轻轻转动手中血色缎面的锦扇,玩世不恭道:“如今看来这美得惑人的妖子却更像是孤尘仙君的,本少君今日从他身旁行过,还闻到了荼蘼幽香……”   罗歙轻啧了一声,眼神之中满是揶揄调笑之色:“这位仙君可比你们谁也不好对付,无渊殿下成了他的人,本少君估摸着,你们中不论谁当了妖王,恐怕都不能保证能把无渊殿下予我了~”   烈风君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鄙夷,满目都是冷蔑与不屑:“此子勾人的功夫,当真比到他娘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她冷嗤一声,回望魔界少君道:“本君一人或许是无能相予,但若联合你我之力,将来合妖、魔两界之威,我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倘若换作无厌、无忧,他们本身舍不得把无渊予少君就是了。”   她道:“老九看着已把此子当作了亲哥哥,无厌则是初见无渊之时,就透露出独占之意,他绝不会肯把无渊拱手让予他人。”   罗歙听得眸光沉落、不住流转:“如此看来,烈风君倒确实有几分优势,最主要,还有几分诚意。”   无恨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如此,烈风君所言之事,本少君便考虑考虑吧。”   无恨眉眼轻轻勾起,从容不迫道:“少君仔细考虑便是。”   .   日落西沉之时,学堂课程结束,无忧正想跑过去寻无渊一起去膳堂。   谁料孤尘仙君去而复返,小丫头立时吓得往后一缩。   便听那冷若冰霜的白衣仙人语声寒凉地与自家亲哥道:“随我来。”   妖界七皇子一脸后怕之色,低声与他回道:“还、还来?”   学堂之中未及走出的六界中人差不多个个竖起了耳朵。   孤尘仙君对于他委婉的推拒十分冷漠,强硬道:“嗯。”   “好、好吧……”便见妖界七皇子僵硬着脸色咽了咽声,最后扶着腰从长桌后站起身来,认命地跟随在白衣仙人身后行出了学堂。   我屮!他们要不要这么刺激?!   六界中人齐齐咽了声口水,满目惊震地看着他二人一道行远。   不得不说……孤尘仙君果真很强……不论是哪方面……   作者有话要说:  众(问三火):孤尘仙君强吗?   三火:强啊,是真强,让人害怕。   众(一幅了然又赤鸡的神色):懂懂懂! 第69章 须弥戒   闇炎君无厌左右两手的食指上各有一只玉玦,除了《诸天法器》中排名十三、能回溯声影的灵息回溯戒,还有一只须弥之戒。   是六界中唯一可容纳生息在内不死的空间灵戒。   此刻,须弥戒中。   闇炎君无厌站在戒中玉楼之内一屋中。   屋内装饰华丽,珠帘锦榻,四角都是夜明珠莹白的幽光。   他立身未久,一袭轻薄蓝衣、眉眼俊秀风流十分明艳之人便入了戒中。   流风君无欢立身在闇炎君身后几步外,止步下来,踌躇望着他的背影。一幅十分恭谨温顺的模样。   口中唤道:“大哥。”   无厌并未回头,目光落在一旁一扇画有“黑蛟腾海”图案的屏风上,听见他唤声微微点了点头,语声轻幽:“说。”   无欢从后偷觑他,几分怯懦又小心翼翼道:“如大哥所料,我闻到无恨找上了魔界少君,他们选在了神戒台一侧会面,受神威影响,灵宝法器都无法窥探……”   低眉顺目的模样里又透露出一丝自得,容颜秀丽明艳的狐妖又把本就风情万种的长眉微微一挑,接着道:“但从他们残留在那里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已经达成了共识。”   无厌听罢唇角微微勾起,眸中波澜不兴:“好。”   风流狭长的凤眸里流露出一丝畏惧,又有几分讨好,流风君道:“无恨以为大哥对此毫无所知,殊不知大哥早已料到她会拉魔界少君入伙……”   言罢眸中又有几分忧疑,无欢小声问道:“不过……若魔界少君当真要助无恨的话,大哥可是会少了一大助力……?”   无厌幽寒的目中一片阴鸷,漫不经心笑了一声:“罗歙根本不足为患,他选择助本君还是助无恨,都无什么大的影响。”   流风君闻言便忆起了那位魔界少君于雷暴魔泽中败给鬼王的狼狈样,即便低垂着头,也不禁微微挑起了眉:“大哥说得对……魔界少君本身实力便不足为惧,他助谁估计影响不大……”   无厌微微一笑,却是摇头。   他眸色幽凉道:“本君说他无什么大的影响,非言他实力弱,他……”眉稍冷冷一挑,闇炎君道:“欢儿还是不要小看得好。”   流风君被他一句“欢儿”唤得心头猛一颤,脸上升起热意,结结巴巴道:“既、既是不足为患,又为何不要小看?”   无厌的声音仍旧十分漫不经心。“世间强者各有所强,弱者却无非两样。”黑蛟大妖背对身后的九尾狐妖,悠声道:“无能,亦或无欲。”   仿佛知道自己身后这狐妖不能理解,无厌幽幽然续道:“野心使人进步,欲望让人坚持。若一个人生来就什么都有,他便很难再有执着的欲望、强大的野心……这样的人,再有能力,也不足为患。”无厌微笑道:“因为他不会用尽全力去拼,同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值得他不计一切去争、去夺……所作所为,不过出于‘无聊’、‘好玩’和一时之乐而已。”   闇炎君道:“纯粹玩乐,他考虑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全面;没有野心驱使,所作所为往往便沦为平庸。这样的人,除非受到什么刺激,否则不必太过顾虑。”   无欢愣愣看他:“大哥说的……是魔界少君?”   无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转目又看向了一旁的“黑蛟腾海”图,语声更为深幽道:“而野心勃勃之人,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夺取自己想要的,身死魂散也再所不惜。这样的人,不管她能力强弱、有无助力。”无厌眸光幽沉道:“本身就很危险。”   无欢听得,精致而又昳丽的眉宇轻轻拢起,小声问出:“大哥所言……指的是无恨?”   流风君犹豫了一瞬,慢慢从后走近了立身于此间玉楼琼屋内的黑衣之妖,轻声道:“大哥不必忌惮……无恨身后虽有飞鸟一族,但大哥身后亦有我九尾狐妖族暗助……无、无须惧她。”   黑蛟大妖闻言眸中闪过深幽之意。“本君自不必惧她。”有感身后的气息已离自己极近,无厌笑了笑道:“只是告诉欢儿,野心勃勃之人往往比能为高强者更需提防。”   无欢低低“嗯”了一声,下瞬忍不住小幅度抬头看向了自家大哥,小声与他:“大、大哥……你回头看看我。”   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之意,无厌依他所言回转身来看向了自己这位二弟。   无欢登时有些紧张问:“我这样穿……好看吗?”   无厌看着他,眉间极快蹙了一下,不高不低“嗯”了一声,随口打发。   无欢听他“嗯”声,便忍不住抬眸回看向他,脸上有感热意:“……哪里好看?”   这真是致命题。   无厌眉间一闪而过的微微不耐烦,压下烦躁之意再度打量了自己这位二弟一眼。   往日惯于穿一袭白衣、外罩红纱的白狐大妖此刻一改其绮丽俊艳的装扮,改为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轻薄长衣,襟领、腰间都坠有环佩流苏,十分华丽矜贵又清纯俊朗的模样。   然而数年如一日,只着身上水火不侵、黑龙鳞墨银薄甲的闇炎君看完之后的感觉是……………………没有感觉。   所以回答仍旧很敷衍:“……都好看。”   流风君无欢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出来他的敷衍,语声更见欣然,又问:“都好看是哪里好看?”   无厌:“……”   闇炎君负手而立,语声转而便有些严厉:“欢儿。”   他微蹙着眉转目看着面前狐妖:“每日穿什么衣物没有那么重要,还有……”顿了一下,他几分不耐烦道:“蓝衣不适合你。”   无欢一听就僵了脸色,面上的欣然之意登时一扫而空,他转目看向别处,咬唇半晌,低声道:“只适合无渊是吗?”   压低的声音里能闻忿忿之色。   无厌眉间更蹙,语声更不耐烦:“不要无理取闹。”   无欢眉间紧拧,唇咬得更重,下瞬便别过脸讽刺道:“大哥真是大方……就算学院里人人都闻到了无渊身上的荼蘼幽香,知他与孤尘仙君明里暗里都是那种关系,大哥还是满心想着他。”   “欢儿。”无厌听得,拧眉冷斥:“住口。”   流风君一时按捺不住,凤眸婉转,瞪了无厌一眼:“难道不是?大哥心里不仍旧一直想要得到他么?就算他和孤尘仙君早已……”   “没有过。”无厌冷冷道:“不可能有过。”   眸中森冷阴寒,黑衣之妖幽幽沉沉望向屋中空处,沉声道:“妖宫之时我便在他身上下了妖咒,若有人碰了他,我立时便知……前日之时他跟我学习探灵之术,我以蛟灵印加强了他身上的妖咒……除了我,没人能碰他。”   无欢听罢,微怔目看着无厌,久久,垂首收回了目光,语声更怨:“大哥还说不是满心想着他。”咬牙顿了一瞬,他几分忿然:“所以我一穿蓝衣,大哥就道不适合我。”   无厌已然不想理他。   压着躁意瞥了他数眼,拧眉便道:“所有衣物都不适合你。”   无欢听得,心中更是忿怨,唇咬极紧,原就如同染了胭脂一般风流昳丽的眼尾此刻便又染红三分,显得幽怨哀嗔,风情无限。   无厌直视于他,只肃声道:“我说过,我只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时候。”言罢,便不再看他,转身往玉楼外走。   无欢被他擦肩而过时涨红了脸。   咬牙想要唤他,又满心哀怨羞恼。   “大……大哥!”流风君在他走出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唤住了他。   无厌便觉腰上一紧,垂首看见两三根狐狸尾巴从后轻轻缠住了他的腰。   “你、你就走了吗?”无欢脸上绯红,凤眸之尾染透了胭脂之色,一眼看来十分绮丽,显得顾盼多情。“……不抱抱我吗?”   无厌眉间再度闪过了不耐烦,几分冷然回目看了他一眼,沉肃道:“想让我抱,你还不脱?”   无欢脸上绯色更重,但眼中控制不住亮了几分,转首间双目似含羞与怨,低声轻语回了:“旁人都只迷恋无欢化作人形的这张脸,只有大哥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身上的衣物。   便见玉楼屋内环佩流苏连带轻薄蓝衣一齐坠落在。“喜欢的是最真实的无欢。”   下时更多狐狸尾巴缠上了无厌的腰。   幽光莹白、珠帘拂荡之中,便见一身黑衣轻甲的闇炎君意兴阑珊坐在此间玉楼屋内精致的矮榻上,倚身而靠,怀中抱着一只毛色如雪的白狐狸,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毛。   白狐狸惬意身尚在他手心下,毛茸茸的肚皮翻着,本就细长的狐狸眼眯起,四只小爪子蜷成了小拳头,同时发出“呜~”的叫唤。   九条狐狸尾巴分别懒懒搭在矮榻上,不大的一只白狐狸不时抵着爪子翻过毛茸茸的身子来,把蓬松毛绒的小脑袋往闇炎君手心里蹭,又萌又娇的模样看起来极为享受。   无厌抚了几下它的毛也感觉心情好了起来。手指打着转在它的狐狸脑袋上轻搓揉捻,顺着小狐狸背上温软细腻的毛,反复来回,不厌其烦。   阴翳冷鸷的眉间慢慢舒展了开来,下时便忍不住抱起狐狸来和自己轻轻碰了碰脸,同时勾起唇来笑道:“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不穿人类衣服变回狐狸的时候。”   白狐狸在他手里抖抖毛,又发出了“呜~”的一声惬意低叫,更是往他颈边蹭。   .   神之岭南面,日色逐渐昏沉。   野水对岸的岸壁上满是反射微光的冰锥。   锦屏灵藤迎面抽来,裴焱好险控制着手中水鞭及时将它缠住,没让它第N次抽在自己身上。   空着的那只手伸来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裴焱禁不住扬起眉来对数步之外的仙人露出一个灿笑。“怎么样?!我反应不算慢吧!已经慢慢跟得上你了。”   孤尘仙君一惯的面冷如霜,眼中波澜不兴,流露出了一丝淡而又淡的……讽意?   下一瞬被裴焱手中水鞭缠住的锦屏灵藤忽然从侧面一朵碧芽上极快伸长出了另一根新藤,风也似的向裴焱抽来。   卧槽?!   裴焱瞠目,惊声道:“你这算作弊吧?!”   白衣仙人清清淡淡抬眸睨了他一眼,指使灵藤毫不留情将他裹了,再眼也不眨扔了出去。   “你亦可。”   裴焱被灵藤扔出,反应很快以妖力凝出冰盾挡住了后背,饶是如此,还是被甩得撞在了一旁几棵粗壮的古树上,冰盾碎裂的同时人也滚落下来,跌得腰和屁股生疼。   下手忒狠!   裴焱一边强忍住伸手去揉屁股的不雅举动,一边呼着长气勉力爬起来。“孤尘仙君……洛寒州……你……”   孤尘仙君只看着他。   想说他出手太重,觉得自己矫情;想让他手下留情,觉得太丢人。   裴焱咬牙揉完了腰,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抬头来便对他笑道:“我、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刀枪剑戟、棍棒长鞭之流……”   裴焱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孤尘仙君:“我用水配合妖力幻化作临时武器都没问题了……”距离白衣仙人还有两步时,裴焱身上妖力一盛,手中水鞭速度极快化生而出,看准孤尘仙君小腿的位置便甩了过去!   白衣仙人眸光不动,锦屏灵藤后发而先至,“嗖”的一声从侧面飞驰而出卷住了裴焱一腿。   卧槽反应这么快!   裴焱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他绊倒之后再次甩出,索性借着往前扑倒的姿势,一个“猛虎扑羊”式直接向距离极近的白衣仙人扑了过去,未甩鞭的那只手飞快扣住了孤尘仙君向前甩出灵藤的左手。   同时另一只手中的水鞭瞬间化作数条,从四面八方一齐卷向白衣仙人周身。   孤尘仙君一拂手便震散了近身的水鞭,但被裴焱扣住的左手一转腕间竟未能即时挣开,这微微一滞的空隙,裴焱便学他从被其振落的水鞭中又化生出另外数条水鞭来,再度极快卷向了孤尘仙君周身。   孤尘仙君掠身而避,裴焱却一个近身擒拿将他刚刚挣开的手又扣住了。二人一靠近,他多年比(打)赛(架)的本能反应,另一只手也迅速反应,配合腿、脚、腰力几乎一眨眼间便将人制住了。   孤尘仙君只觉他所用之招过于古怪,一时反应不及,便被他反制了双手牢牢困缚在胸前,二人面对面相撞,裴焱顺势锁紧他勒住月要腿,然后将人压制着一齐跌进林子旁的幽草丛中。   裴焱以手和肘制住他上半身,再用双腿和腰力困住他其他方,将人紧紧锁住,一动不动压制在。“怎么样?这次是我赢了吧?”   他仰起脸来呼着气,脸上满是自得,神采熠熠。   孤尘仙君懵怔了一瞬,只感全身都被此子的腿脚牢牢桎梏,动弹不得。   从未与谁有过如此近距离身体接触的白衣仙人周身本能紧绷,浑身都僵硬了。   怔目看着身上紧紧缠锁、困制着自己不放的少年之妖,孤尘仙君脑中一空,一时竟全然不知做何反应。   直感全身都是与他有着接触之处传过来的——过于亲近——然后十分陌生又清晰无比的感触。   一颗心突兀急跳了两下,有一刹那间失常。   与此同时。   岸边草丛另一侧的幽林之中,忽然出现一道水纹。   空中之气也随之隐隐浮动,然后慢慢撕裂开来。一袭黛墨色长衣之人从撕裂开的水纹中慢慢爬了出来,收敛气息,悄无声息站在了幽林之内。   他一落,空中出现的水纹便慢慢合拢,待到他将手中握着的一柄血色缎面的锦扇彻底合上,水纹便也消失不见。   “我让虚空扇追踪无渊的妖气所在,怎么来的是这样一处林野?”来人轻手轻脚环顾了四周一眼,诧异喃声:“本少君想看的是美人活色生香之景,怎的变成了出来赏玩山水?”   正觉败兴,满心纳闷不解,便听林外不远传来了熟悉的语声。   “你认不认输?求不求饶?”正是那姿容绝世、一眼见得便会叫人抓心挠肝的少年之妖的声音,此时他口中正幽幽靡靡唤着:“孤尘仙君~”   来人听到,眼中立时窜起兴奋之色,便觉心潮澎湃,气血涌动。   忙不迭用手中虚空扇轻轻扇开一道小口,对准了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伸手紧张撕开小口一角。   翠郁的青草在水岸旁随风拂动,林中之人透过虚空扇扇开的一条缝隙,便看见蓝衣之妖低低伏在青草丛中,正笑着呼气。   缝隙这一头的人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透过拂动的青草隐约看见一袭白衣之人被他困住,两人……   我的天。   林中之人顿时觉得有点热,看着虚空缝隙的那一头频频咽口水……   野水旁的幽草丛中。   裴焱将白衣仙人锁紧了,轻声而笑,俯看于他,脸上神色一瞬间既熟络自然又实在亲昵得太过,带着两分嚣张肆意……他似毫无所觉一般将气息拂在白衣仙人一侧,轻笑着道:“你认不认输?求不求饶?孤尘仙君~”   两面相对,近在咫尺。   孤尘仙君怔看他脸上肆意朗然之笑,静了一瞬,愣了一刹,惊怔一时。   而后立时回神来道:“起来。”   裴焱扬眉:“你先认输,认输求饶我就放你起来。”   孤尘仙君直直看着他。   裴焱被他这样凝神看着,脸上笑意不觉间更为得意,正想说什么,忽觉空中之气一动,传来异样之感。   几乎与此同时,他制住孤尘仙君的双手因这片刻的分神被其瞬间反制,锦屏灵藤配合着缠住裴焱一只手一把扯开,白衣仙人学着他的手法反扣住他一只手往外一拧,同时上身迅速坐了起来。   虚空缝隙那一头。   林中之人便见幽草丛中白色的广袖霍然一扬,被蓝衣之妖压在身下的白衣仙人猛坐起了身来……   便见原本伏在他身上的少年之妖顺势被他带起,一下子贴坐在了白衣仙人怀中,他不可避免身体微微后仰,与此同时猝不及防“啊”了一声。   林野之用这个姿势……你们也太刺激了……   偷窥之人一只手抖抖抖着伸来,用力抹去了鼻孔下两道血痕。   裴焱被其将手腕一折,疼得嘶声,惨叫一声立时道:“啊啊,我错了!你轻点!”   林中鼻血滴落得更多,偷窥之人满脸都是兴奋潮红之色,按捺不住正想把缝隙再拉开一点,便听身后传来一句唤声。   “魔界少君?”   一袭黛墨色长衣、手握虚空扇之人闻声一悚,“唰”的一下猛然回头。   便见一身黑衣从头到脚罩在灰色长纱里、唯露一双墨绿色纯净如碧玺般双眸在外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魔界少君呆愣一瞬后,立时扬起一个尴尬而尽量不失仪的微笑:“啊……原来是鬼王陛下。”   鬼王也回了他一个替你尴尬但仍旧保持仪止的微笑:“罗歙少君。”   相互称呼之后,便是四目相对,林风不时拂过。   片刻后罗歙开口笑道:“神栖峰风景真是秀丽,本少君闲来无事出来赏赏山水~”   鬼王颔首为应:“原来如此。”而后又微笑着道:“不过此处离神栖峰已远,是神之岭,非神栖峰。”   罗歙:“……”   林风又卷着一丝尴尬的气氛吹拂而过。   “原来本少君已赏到神之岭来了……不过此……也没什么好赏的。”罗歙讪笑着道:“本少君这就走了。”   鬼王再度微微颔首,道:“少君请。”下一瞬待魔界少君从她身旁行过时,又道:“少君的鼻血,可用这巾帕擦一擦。”她十分温文平淡递出了手中一块雪白的巾帕。   罗歙再度讪笑,一面从她手里接过巾帕来擦,一面干巴巴道:“这林中有些热,呆久了就闷得慌,容易流鼻血……多谢鬼王陛下。”   鬼王也再度微笑着点了点头。“少君客气了。”   待到此人的魔息离远,鬼王便转面看向了林子一侧野水草丛的方向。   此时那一妖一仙便又在传授术法,能见蓝色的妖力涌动,和灵藤、飞尘之上环绕流转的清光。   她眸色平和回转了目光,阴冷的鬼气慢慢环绕周身,下瞬也隐身而离。   深林之外,孤尘仙君收回疾驰飞出的仙剑,将落于林中的目光收了回来。   裴焱见他已转目看了林子里两次,心中亦有所感,收回妖力走向他道:“是不是感觉林子里方才好像有人在窥伺我们?”   白衣仙人漠寒道:“非是好像。”   裴焱皱眉:“是真的?”   孤尘仙君微微颔首:“藏于林中深处,声息很淡,若非有隐匿身息之法器,便是擅于隐匿身息之强者。”顿了一瞬,他续道:“我正欲出手,气息便悉数消散了。应已离开。”   裴焱立时道:“不会你教我术法的事真的被谁看见了吧?”   白衣仙人收剑回鞘,语声淡漠:“无妨。”   裴焱知他无所惧,但也知道碍于仙、妖两界立场,若为他山门所知,于他终归不好,想了想便道:“你教的我差不多都会了,先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裴焱说到这里就顿了一下,然后扬眉道:“你再教我好了~”   以后我们什么?   孤尘仙君眉间微蹙,目露不解之色。   成亲之后啊。   裴焱眸光里惬意又恣意,自然而然挑了挑眉,理所当然想。   .   再三日,即月末。   一连数日都是课业测试。   待到课业测试结束后最末一日,神侍天祁便如二月末时一般出现在了学堂之内,微微笑着与众人道:“五月的试炼测试今日始。”   挥手间五颜六色的纸鹤再度飞至学堂半空,盘旋在六界众人头顶。   “请诸位抽取自己的试炼任务。”神侍天祁温和道:“规则应已知晓,抽到同一个任务的六位同学即一组;标有‘危’字的乃高危试炼任务,所得积分更多,同时也极为危险。”   纸鹤分别飞向学堂内众人手中,裴焱所指是一只白鹤,他随手掸了一下那白鹤的翅膀,纤白无尘的纸鹤便在他面前展了开来。   “潜入万魔城调查并破解城中失魂诅咒·危。”裴焱念完便忍不住挑起眉来:“为何我总能抽到‘危’字任务……也不知算倒霉还是幸运。”   言罢忙不迭转头去看身旁所坐的白衣仙人,不住把头探去张望他手里的纸笺:“孤尘仙君,你是哪个任务?我们还是不是同一个?!”   白衣仙人眸中无绪,只于一瞬间闪过淡淡温意,便把手中蓝色纸笺递予了他。   裴焱一看就笑了。“如此便好,我无所畏惧了。”   只不过下一瞬另几人也念出此一件试炼任务时,他便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不怕,就算有讨厌的人在同一队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有你老婆(攻)啊! 第70章 烈风君   神栖峰传送阵前,六道身影或远或近地散立着。   距离最近的是蓝衣少年之妖和白衣仙人,二者并肩而立。   距离最远是裴焱和几十步外站立的那厮。   裴焱烦躁无比地看了那人一眼后,只想再远离他几十步开外,眼神里是对其毫不掩饰的明晃晃嫌恶之意。   真倒了血霉,这次竟然跟个变态一组。   裴焱忍不住要叹气。   远远立身在传送阵一侧、手握虚空扇的魔界少君看着一袭蓝衣的少年之妖,则笑得一脸好事和满足:“无渊殿下,看来你我缘分不……”   只不过一个“浅”字没来得及说完,下瞬一道白影便行至了他和无渊之间,不偏不倚,正挡住了魔界少君看向妖界七皇子的视线。   罗歙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什么,一下子有点笑不出来了。   孤尘仙君全身都散发着寒气,冷目看着他,仙力威压越凝越沉,冰冷寒冽的目光像看着一具尸体……   罗歙咽了一下口水,看到白衣仙人背上的墨色长剑在仙力威压中微微颤簌,作欲起之势……便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口中结结巴巴道:“那、那个……孤尘仙君……虽然本少君之前偷袭过你……一、一不小心抢了你们一棵花一株草……但但但现在我们可是一组的!”   他边退边道:“如、如果本少君有什么不测,同组六人都要倒扣十万积分……十万积分!十万!!!”   孤尘仙君听罢眉间极细微地蹙了一下,便转目看了一眼身旁之人。   “哦。”裴焱立时便对白衣仙人耸了肩,语气很是无所谓道:“我没关系,十万积分而已,你想杀就杀吧。”   魔界少君瞪大了眼。   孤尘仙君反手拔剑。   “等等!!”罗歙紧张得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你你你好歹是位仙君,不能这么目中无人!队里还有其他人!你不能只问他一个啊!倒扣十万积分其他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同样抽到“潜入万魔城调查并破解城中失魂诅咒·危”试炼任务的队友之一——人界东灵皇室琼华公主睨了一眼这位在汇灵山上坑害过他们天境院五人的魔界少君,然后从容道:“容本公主考虑一下,嗯……本公主觉得,也不是不能杀~~~”   魔界少君:“……”   还好此时另一位队友开了口,于绝望之中给了这位正受队友迫害的无辜(并不)魔界少君一点希望。   烈风君无恨用极为轻蔑的视线看了无渊一眼,随后便转目看向了白衣仙人,语声悠冷道:“孤尘仙君果真强,在六界学院试炼任务之中欲杀队友以泄私愤也无谁说个不字,此等仙人做派真是让本君大开眼界。”   裴焱闻声,转目看向了开口的女子。   便见一袭暗沉如血的红衣。立身远处的女子身形高挑,眸色与长发皆呈现与身上长衣一般张扬冷肆的暗红色,眉形很细,但眼神冷厉如刃。   一眼望之既邪气又冷媚,似笑非笑的嘴角满是挑衅和嘲讽之意。   裴焱来此之后还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此刻第一次正视于她,未及回想起什么,便先战栗了一下。   裴焱一愣。   一瞬间脑子里划过的感受,是极度的抗拒。   原主残留在脑中的意识不愿回忆起与她相关的任何事,身体本能地害怕、恐惧,心里本能地憎恶、痛苦。   原主的意识在逃避……想要避开她,远离她。   不觉皱了皱眉。   裴焱蓦地生出一种感觉:如果不是自己此次正视于她,原主永远也不想回忆起与这位三姐相关的一切。   妖界三公主——烈风君无恨。   裴焱看着她,眉间不自觉地越拧越紧,脸上神色也渐渐发冷。   在他凝目看着这位血红长衣的女子、拼命回忆原主与她的过节后……零零碎碎的记忆总算被裴焱从脑海深处逼了出来。   记忆里出现的是原主与其母亲所居的妖宫、离渊殿。   原主跪在地上仰视着她,透过模糊的泪眼死死看着她身上血红色的长衣,和她脸上悠冷噬血的神情。   清晰的巴掌声,重重响起在原主耳中,响亮得让原主全身都忍不住一颤,心绞痛无比。   她甩手的时候眼中满是蔑视嘲讽的冷意,悠悠冷冷地落在原主脸上。   裴焱并没有感觉到疼,因为她打的人不是无渊。   但是心里涌上来更加强烈的憎恶、恨切和痛苦,因为她打的人是无渊的母亲——深海一族鲛人王室的离歌公主。   “这张脸确实是美。”裴焱透过无渊的眼,看见她将离歌公主从地上拖起,另一只手在离歌公主脸上血红的五指印上来回轻抚,冷冷嗤声道:“看起来的确很能勾人。”说完又一巴掌甩在了原主母亲脸上。   原主想要冲上去,但被火鹫大妖身上强大的妖力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伏首跪在她面前,不住地哭泣恳求。   什么都做不了。   一次次,她欺辱的都不是无渊,但却最叫原主痛恨、痛苦和恐惧。   裴焱不觉间蜷握起十指,心一阵拧痛,便借无渊的眼一次次看着那绝美的蓝衣女子被她踩在脚下,或抓着凌乱不堪的长发从地上拖起,一直拖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原主面前。   而原主看着、哭着、求饶着……什么也做不了。   “在弱肉强食的妖界,无渊,你是个彻底的废物。”无恨将一脸血痕的离歌公主扔到原主面前,冷冷嗤笑着说:“除了和你娘一样用这张脸勾人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呢?”她笑一声,极为蔑视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醒神过来,裴焱只觉一颗心绞了一下,拧得胸口闷疼。   他再度看向无恨,眼神已然冷彻如冰。   这个女人,是原主除妖王以外、最痛恨的人。   痛恨,但不愿意想起,因为每每想到她,都会让原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   从而愧疚,自惭,苦痛,然后恨极自己的无能为力、弱小无助。   体内的妖力不觉涌动起来,裴焱慢慢抿唇,满目是寒地看着这位妖界三公主道:“孤尘仙君就是强,他便是杀了这一位魔界少君以泄私愤,你又能如何?”   无恨听得,重新转目看向了站在孤尘仙君身旁的无渊,细长的柳眉一蹙之后,目中流露出更深的鄙夷和蔑视。“此番站在这位六界闻名的孤尘仙君身后,你倒是敢这样跟我说话了,无渊~”   原主的情绪无可避免地在裴焱心底盘旋,裴焱看着她几乎不能自控地冷笑了一声,寒彻道:“你是眼瞎了吗?老子明明站在孤尘仙君身旁,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了?”   裴焱直视于她,极不客气道:“而且就算孤尘仙君不在这里,老子跟你说话也还是这个态度!”   无恨原是微蹙的眉此刻霍然一拧,脸上亦冷寒起来:“无渊,你觉醒妖力之后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可惜的就是迟了点,没在你娘死之前觉醒。”   裴焱周身妖力更是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语声极寒:“如果在那时我就有这一身妖力,呵……老子一定当场把你弄死!”   一身暗红长衣的火鹫大妖并没有把他身上肆涌的妖力放在眼里,周身浮动起暗红色的微光:“虽说迟了点,但好歹不那么废物了~我倒也想看看,你如今除了勾人,又有多大本事~”血红色的妖力涌动如潮,她毫不示弱地与十数步外的蓝衣之妖冷冷对峙。   身后巨大的火鹫之形隐隐浮现,正是水中鱼族的天敌克星。   裴焱看在眼中,周身妖力不但不怯,反而更狂,手中妖力慢慢凝聚正要变换成妖刃。   忽然一声不高不低地传来,打断了二人剑拔弩张之势:“不可。”   抽到此项试炼任务的另一人,此次与妖界七皇子、孤尘仙君、琼华公主、魔界少君及火鹫大妖同一队的最后一人宁声开口道:“诸位难道不知……?上神所指倒扣十万积分仅指试炼之中无可避免之伤亡。”   她温文平和地环顾了两相对峙的几人一眼,续道:“若是同队之人自相残杀,便不在这仅仅是倒扣积分的惩罚之内,应会按照神赐之符监测所得,领受入学之初上神所诉、伤杀同学所对应之神罚。”   琼华公主听得一愣:“伤杀同学最重的神罚……那不就是神弑?!”   乃生杀之罚。   同队最后一人回望向琼华公主,语声平和地微微颔首,应道:“便是如此。”   裴焱当即一拧眉,冷静了三秒,随之沉吟片刻,便伸手拉了白衣仙人的衣袖:“你算了,暂时饶了那个变态吧,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死都行……但你不能有事。”   魔界少君听得:“……”   孤尘仙君闻言回转目光看向了裴焱,而后轻轻敛了冷寒如霜的眸,微颔首道:“嗯。你亦是。”   众:“……”   便见白衣仙人转目看了一眼方才与妖界七皇子对峙的鹫妖,眼中杀意毫不掩饰:“此妖,日后再杀亦不迟。”   言罢缓缓将拔至一半的孤尘剑合入了鞘中。   裴焱便看着无恨轻而又轻、淡而又淡地冷哼了一声。   收回了妖力。   魔界少君兀自咽声,瞄了一眼白衣仙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烈风君无恨回看向白衣冷寒的仙人一眼,冷冷抿唇,下瞬再与无渊对视一眼,转瞬收起了周身涌动的妖力。   此时那一身黑衣、外罩灰薄长纱的女子便缓步行至他们中间,温文沉静道:“试炼时限仅为一月,只这一月之内,还望诸位能暂缓昔日仇怨,以完成试炼任务为先……不知可否?”   裴焱慢慢吐出一口气,回看向面前的鬼界之主微微挑了挑眉,半晌后,应了声:“行,就先按陛下说的。”   孤尘仙君随之也转目看了鬼王一眼,神色平冷,不置一语。便算默认了。   魔界少君和烈风君站在离无渊、主要是孤尘仙君至少数十步外,便也没有说话。   亦是默认。   琼华公主闻声立时围到了鬼王身边,因要前去试炼测试,是故终于换下了一身繁琐华丽的长裙,改为穿了一身英姿飒爽的窄袖劲衣,此时道:“好啊好啊!就听鬼王陛下的!没想到这次能和陛下一组做试炼任务!”   这位人界公主满目崇拜地仰视着面前被森森阴气环绕、一身如夜黑衣的鬼王,一脸兴奋之色:“那日陛下在雷暴魔泽里引动万雷完败魔界少君的样子真是厉害!电闪雷鸣、霹雳惊起!本公主现在都记得!只觉当时之景尤在眼前!!”   一旁在雷暴魔泽中被完败、被雷劈的魔界少君:“……”   鬼王苍夜歌回望了这位看着自己眼冒星星的人界公主一眼,只微微一笑,以作示意。并未就此多言。   不多时传送阵前金光浮动,神侍天祁迎面向他们走了过来。   “六位可准备妥了?”   琼华公主“唰”的一下回头,看见来人想起了什么:“不是说‘危’字试炼任务会有什么提示嘛?”   “是往届没能完成试炼的前辈们留下来的记忆。”裴焱也想到了。   神侍天祁闻言,微叹了一口气,回道:“此一次却是没有的。”   裴焱几人听罢都愣了下。   神侍天祁看向他们,续道:“只因往届去往万魔城调查失魂诅咒的同学在被神赐之符强制带回后,全部失去了记忆。”   神色转而变得几分凝重,神侍天祁看着他们,目露轻忧之色。“连神赐之符都未能监测到他们去往万魔城后所经之事,且他们不但失去了记忆还变成了凡人。”   “变成了凡人?”烈风君无恨微蹙柳眉,神色几分悠然又几分冷肆不屑。   “不论仙、妖、魔、鬼,还是下界神兽,回来之时都已内丹尽失,法力全无。”神侍天祁沉言与六人道:“虽未殒命,但都变成了连自己是谁也不知的痴傻模样,终生未能恢复。”   几人听罢流露出了些许惊异之色,面色转肃。   “上神曾欲将此桩试炼任务自测试中划去,但因万魔城失魂诅咒一事越来越严重,各方仙魔入内皆有去无回,故还是冒险放在了试炼测试中,祈愿抽到它的六界中人能将城中之事调查清楚,并予以化解。”神侍天祁满目忧沉道:“是故你等需知,此一次的‘危’字试炼是真正极危险的任务……本侍望你等此去,能安然无虞。”   众人便不由得都凛了色。   静滞片刻之后,裴焱便回看神侍天祁,致意了一句:“谢神侍。”   神侍天祁与他点了点头,而后立身在传送阵前,最后叮咛了一句:“你等千万审慎,不可大意,若遇极险之境,不妨弃权归来,以全自身。”   众皆不言。   下时神栖峰上金光流转,各组的传送阵同时开启。   便见金光流转环绕,转瞬消散,众人皆已从传送阵中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剧透:这是一场防坑之旅。   解释一下防坑:谨防被队友坑害弄死。 第71章 万魔城   金光耀起又淡去。   一处巍峨高耸的城墙前,传送阵的符纹亮起又隐没,六道身影随同金光一起出现。   六人站定之后尽皆抬头看向了眼前十分古朴雄伟的城墙。   “这就是万魔城?”琼华公主仰头看罢便小步向前走出,环顾四周去找城门石刻这类的标识。   裴焱几人也相继走出传送阵,围绕面前古旧的城墙走了几步。   但见高耸的城墙林立成围,阻隔了古城内外。   墙外群山环抱,山势高低错落、奇险峻峭,又将整个古城围在了山凹之中;墙内被高墙所挡难以窥探,但除却琼华公主,其他五人都已隐约觉出其内魔息十分强盛。   “哎?没有门的吗??”琼华公主小范围地探看了一下便出声道:“传送阵应该会把我们送到城门附近才对,怎么不见城门??”   鬼王以鬼气环绕游走一圈收回,而后颔首回应道:“确实没有门。”   裴焱奇:“一座没有门的魔城?”   魔界少君摇起锦扇,马上笑着接道:“门乃出入之口,若有进无出、只进不出或不兴出与入,那确实是不需要门的。”   鬼王沉吟道:“无门之城,足以证明此城极为封闭,且不喜与外界往来。”她微微沉声:“我等入城,应需小心。”   琼华公主蹙起眉来:“不过没有门的话,那我们怎么进去??”   魔界少君便把锦扇一合,失笑道:“公主殿下跟一群仙、魔、妖、鬼在一起,没有门的话,你说怎么进?”   下时六道身影自城墙上方一闪而过。   鬼王揽扶着身侧的人界公主。待到鬼气散开,琼华公主与鬼王及周遭四人一齐出现在了万魔城内。   琼华公主回头一看,身后即是方才在城外仰视的那堵古朴厚重的城墙。“我们进来了?”   “嗯。”鬼王应声的同时,六人皆抬头往前看。   青石古巷,屋木檐柱,全部笼罩在一片灰黄的日光中,所见一片昏暗。   城外之时,分明是午后晴光朗日之时,入到城内,却见日趋西山,余晖昏沉,仿佛身处日落时、光与暗交界的晦暗不明中。   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灰影,于半明半暗中勾勒出隐约的轮廓,无法看清,昏昏沉沉地在街巷中蜿蜒远去。   “此地,有异。”立身于裴焱一侧的白衣仙人突然开口,脸色已变。   众皆一震,琼华感觉到鬼王扶于自己肩头的手忽然一重,女子平淡温和的声音亦是一凛:“城中确有异,我等先退出。”   琼华公主尚且懵怔,便见一旁立身几步外的魔界少君和妖界三公主忽然踉跄了一下,脸色登时变了。   “怎、怎么了?”   丹田之力骤然一弱,裴焱也感觉到手脚均有些发软,顷刻间便觉站立不住,幸被一侧白衣仙人伸手扶了一把。“怎么回事?感觉体内妖力突然被人抽走了大半一样……”   白衣仙人面色已凝,周身仙力威压骤然凝起,又转瞬散尽:“便是如此。”   琼华公主一听便惊了:“你、你们都感觉法力在流失?!”   鬼王一挥手以鬼气环绕住六人,语声极肃道:“是被压制了,入城后本王周身法力即被压制了大半,如此若遇强敌我等定然不及,且先退出城中,探明因由再做打算。”   白衣仙人立时伸手提了裴焱一肩,掠步而起,便往后退。鬼王揽住琼华紧跟着退向城墙,魔界少君与火鹫大妖亦然。   下时众人方掠身而起,眼见要从城墙上方掠过,一道幽沉寒瑟的琴音猛地响起,“铿”然一声如松涛排浪,绵绵不绝地钻入众人耳中。   “噗——”琼华公主还未回神,便觉胸下气血翻涌,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是乱元魔音!”魔界少君低喝一声,脸色亦白。   裴焱也感觉到本就窒闷的胸口骤然一阵鼓荡,体内妖力越加散乱不堪,难以凝聚,妖元动荡不已,眼前阵阵发黑。   又连着十数道琴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几人未及退出墙外,脸色均已冷白。   鬼王将琼华公主推向了裴焱与孤尘仙君所在,而后凝起周身鬼气聚成屏障挡住了部分琴音。   几乎同时孤尘剑自白衣仙人背后飞驰而出,向琴音传来的一个方向驰去,下时远处昏暗之中传来闷声,琴音立止。   裴焱接住了琼华公主,勉强运转妖力掠向墙外,却见五道身影倏忽而至,一瞬间冷立在了城墙之上。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中间一人身形高挑,紫发红眸,容颜妖魅,乌色的唇轻轻开启,冷冷吐出了这一句。   裴焱几人都震了一下,有感这五人身上魔息之强盛,绝不能小觑!   城墙上立身的五人中最左一人一手怀抱古琴,另一手按在自己肩头上,应是已被孤尘剑所伤,此时强忍伤口痛意,又将怀中之琴一翻,一连拂出数声琴音迎面击向城墙内侧的六人。   “散开以退。”鬼王凝力以挡,口中同时凛声道。   与此同时,魔界少君于此下魔元动荡之际,强撑着聚起魔息用力扇了一下手中虚空扇。   但见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魔界少君一面钻入裂缝中一面道:“他们都有魔宗修为,先离开再说,内元受制之下我们难以是他们的对手!”   火鹫大妖紧随其后钻入虚空裂缝。   裴焱正欲动,便见城墙上立身的五人也随之而动。   最右一魔迅速一挥手,数道火矢骤然照亮此处城墙一角,焰矢之色由红转白再转蓝,呼啸着向最近的裴焱飞驰而来。   吐血之后一张小脸惨白的琼华公主被裴焱护在怀里,此刻抬头来看见,既惊又吓又惶:“殿下快躲!!”   裴焱倾一身余力凝起空中水气结成屏障,但蓝焰所到之处水盾瞬间蒸发,连雾气都被迅速烤干,且一焰化十焰,范围越来越广,挡亦难挡,避无可避,转瞬间蓝焰炙空。   数道水盾破而又立,立而又破,裴焱体内妖元更加动荡,一口血涌上喉。   但见青蓝色的焰矢冲破他所凝最后一道水盾就要飞临,下时大量飞沙尘寰自城墙下袭卷而来,漫天凝悬,被火矢烧亮的天空骤然又一暗,只在裴焱面前一步外悉数被挡下。   裴焱一回头便见白衣仙人站在他身后。   “先走。”锦屏灵藤快速伸来一把卷住了他的腰,将蓝衣之妖往虚空裂缝前扔去。   裴焱被扔过去的轨迹有意无意经过鬼王所在,裴焱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鬼王一把,将她先往裂缝前甩去。   魔界少君自虚空那头探出半个身子来,见黑衣女子身影临近,忙一把接住,拽入了虚空之中。下时裴焱一手抱紧琼华公主一手拽紧灵藤,正要跃进虚空裂缝之中,便见一把幽蓝色的魔剑携不尽魔息雷霆之势飞向白衣仙人。   “洛寒州!”漫天焰矢被沙尘挡下、裹挟,接连暗灭,但余焰仍在,白衣仙人未及撤力,眼见魔剑从侧面飞临,一时未动。   裴焱面色急凛,一把握住锦屏灵藤将白衣仙人拽向自己,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把琼华公主往渐趋合拢的虚空裂缝中推去。   白衣仙人顺势一掠,瞬息之间掠至裴焱面前,与此同时反手拔剑,回身刹那魔剑正追临,白衣仙人手中长剑发出“铿——”的一声长鸣,正将其挡下。   但见白衣仙人周身震了一下,握剑的五指青白,隐约可见唇角艳色。   裴焱觑见他面上冷白,便知他强撑已久,仙元早已反噬自伤,心头一拧。下时手中妖力一凝,正要回击。   下时将将要入虚空裂缝的琼华公主又猛地回头,惊声向二人呼道:“小心!”   裴焱闻声一震,下时借着城墙上方昏暗的余光,便见数枚拖着黑色雾瘴的魔针已至面前。   魔针半黑半紫,颜色幽沉,一眼见之便觉剧毒无比。   裴焱未来得及动,孤尘仙君将手中墨色仙剑猛地向前推出,魔剑被仙剑撞开的同时,孤尘仙君回身将少年之妖护在了怀中。   琼华公主瞠目一时,便见黑气缭绕的魔针悉数钻进了白衣仙人后背。   “离开。”白衣仙人脸色倾刻间煞白如纸,唇角涌出血来,身形踉跄了一下。   裴焱惊震一瞬后一把将他撑住。   同时,琼华公主回头便看到虚空裂缝再难维系,瞬间自行合拢。   昏沉晦暗的日色里瞬间只余他们三人与墙头立身的五魔对峙着。   “现在怎么办?!”琼华公主开口的同时,裴焱指使灵藤一把将公主卷了过来,同时咬牙道:“当然是跑!”   蓝色的妖力微光陡然在半空中耀起,朝着五魔相反的方向瞬间驰去。   五魔拦在城墙之上,不欲让他们逃往城外,故蓝光一起便迅速截杀,魔剑、火矢几乎同时射来,千钧一发之际被墨色仙剑一挡。   下瞬便见蓝色妖光飞驰而出,却不是往城外方向,而是往城内。   五魔全未料到,一时滞顿,下一瞬反应过来,妖光已飞驰远去。   “如何处置?”城墙上两边立身的四魔均看向中间所立、紫发红眸的高挑女魔问道。   “还用问吗?!追!”女魔冷斥一声,率先向蓝光飞驰的方向掠去。   裴焱扶抱着白衣仙人,同时紧拽着琼华公主,用尽周身余力逃出数里。   身后强盛的魔息始终紧随,裴焱低头看见脚下城昏巷暗,一片入夜之后昏暝黑暗的景象。连屋檐轮廓都已看不清。   琼华公主忍着疾风迎面的刺痛,突然睁目看向前方一个方向,费力地伸手指道:“那、那里!”   裴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暗漆黑的万魔城中,唯有那一处明灯万盏、交相辉映,红纸糊的灯笼垂挂了一条长街,长街尽头矗立着一座雕栏玉砌的楼阁,隐约能见阁中人影攒动、人声熙攘、燕语莺声不断。   他们受伤在身必定带有对方身上魔息,如此混入群魔之中才是可行之策。   裴焱想罢不作二想,猛地收起周身妖力向底下繁华热闹、灯影幢幢的楼阁落去。   因妖力被压制,落地之时裴焱便觉丹田内灼热如烧,周身刺痛不已,同时手脚无力,险些跪倒在地。   琼华公主踉跄着站定之后,抬头便见不远处朱木漆雕的长廊下,一男一女两魔笑言走过,听见响声,正转头向这边看来。   琼华公主顿时一惊,想也不想地把正欲爬起的裴焱的头一把又按了下去,自顾倾身站在那后院矮木花丛之中,看起来便像是她独自一人在此采花一样。   这位人界公主貌美而骄,眉眼飞扬明丽,便如一朵高傲的凌霄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远处那男女两魔见得,心下都是一动。开口搭讪:“小美人儿怎的独自一人在这儿采花?”   那女魔率先迎了上来。   “就是,独自一人,岂不寂寞?”男魔紧随其后,也要上前。   琼华公主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脚边被妖界七皇子扶抱在怀、已然昏沉不醒失去意识的孤尘仙君,和脸色寒白、妖力难继的妖界七皇子,咽了咽声。   下时裴焱未及说话,便见琼华公主伸手又把自己往矮木花丛中按了,下时独自走出,语声微嗔地对走近的两魔道:“谁说不寂寞?我就是寻不到合心意的哥哥、姐姐一起玩呢~”   那两魔看见面前的小美人嗔声走出,身形曼妙,更是心头火热,迎着她问:   “那美人儿觉得我们俩怎么样?”   “是呀,不如来我们房中一同玩乐玩乐?”   琼华公主暗暗握了握五指,笑应:“好呀。”   裴焱心里一个卧槽,知道琼华公主正为他二人引开此两魔,但更知道这两魔分明心思龌蹉、已经对琼华公主生了色心,心中不由紧(jin)窒急忧,几次欲从花丛后出来,又担心妖力难继之下一时不能解决这两魔,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按捺着等三人脚步声行远,便立时背起白衣仙人追了过来,眼见琼华公主被那两魔领进了长廊下一屋中,裴焱藏身屋前一根柱子后面,又忧又怵地听着屋中响动。   下时便听屋中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裴焱心中一紧,立时冲了过去。   下时房门便被人从内“哗”地一声拉了开,那位傲慢娇气的人界公主站在屋前看着裴焱,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向妖界七皇子扬起下巴道:“我把他们放倒了!你们快躲进来!”   裴焱吃了一惊,探头看见她身后屋中,一男一女两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放心吧!来此之前本公主特地拿我东灵皇室的雪雾茶跟茗仙君换的丹药,不管妖魔仙鬼,喝一口,能睡七天七夜,保证醒不过来!”   裴焱闻言便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位人界公主,咽了声。   三人入了屋内,裴焱将白衣仙人轻轻放到床上,动作迅速地将那两魔的“尸体”拖至屋中角落里藏好。   他刚拖完,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息临近,周身一冷的同时心头骤然收紧。   裴焱慢慢退至屋内白衣仙人床畔,收敛周身气息的同时以眼神示意了琼华公主。同时双目逡巡着看向了屋中一侧向外推开的木窗。   琼华公主马上咽了一口口水,下时便听见屋门外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靠近,公主十指抖了一下之后,转身便把妖界七皇子往床榻上推。压低了声音道:“上、上去!”   裴焱马上懂了她的意思,非常自觉地将外衣脱了一地,散发赤足爬上了白衣仙人所在的床榻。   琼华公主也把头发一解,外裙一脱,穿着单薄的里衣转身背对房门坐在了榻沿上。   下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女魔周身缠有黑红色的丝带,其上别有银针无数,紫色长发披散在后,双眸赤红、唇色乌黑,立于屋前冷冷看向了屋中。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当仙君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扒光了会是什么反应? 第72章 群芳争艳楼   门被大力推开时的急风窜入了屋内,拂动屋中珠帘来回晃荡,碎玉一样的珠子撞在一起发出了一阵清脆好听的声音。   但屋内的人仿若不觉,从珠帘那头的里屋传出了女子娇嗔的语声:“哎呀,轻点,你弄疼人家啦!”   屋外的女魔闻声蹙了一下眉,明明眉眼极为妖媚,赤红的双瞳里却只有冷意,她扫视了屋中一眼便喝道:“出来!”   珠帘后的人听到这一声冷喝才算醒神,惊呼一声后慌忙做揽衣护胸的动作,同时直往床榻上缩。“谁、谁啊!?”语声又惊又慌还很羞恼加愤愤不平。   隔着摇晃的珠帘能看见床榻上女子衣衫不整、汗湿额发的模样,同时她身后传来一道慵懒清朗的男子之声,带着两分笑意道:“听声音是来了个美人儿,与其叫我出去,不如你进来和我一起玩玩?”   他话音刚落,同榻的女子马上做了个将他往床榻内侧轻轻撞去的动作:“哥哥你坏~明明说了今晚只要人家一个的!”   琼华公主一说完,眼角余光便瞥见床榻内侧的白衣仙人似是蹙了一下眉,表情苍白之余又很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琼华公主暗暗咽了一下声,很是自觉地又往床榻外侧移回了点。   屋外的女魔听闻语声、见此情形,面无表情的脸上更加寒气四溢,她陡然更怒道:“狗男女!给我滚出来!”   琼华公主暗暗抬眸偷觑身后的妖界七皇子,眼神询问:现在怎么办?!   口中同时在娇嗔道:“什么狗男女嘛,姐姐说话真是难听!”   裴焱将身后的白衣仙人更往床榻内侧推了推,半挡半护住,同时以眼神回复:见机行事。   他又扬声对着屋外调笑道:“我二人滚出来,着实不如你进来与我一起滚上一滚……美人你觉得呢?”   琼华公主却似见妖界七皇子身侧的白衣仙人又冷然蹙了眉。   “放肆!”那女魔听得,怒目圆瞠,一抬手数枚银针夹在了指缝间,举步就要跨入屋内。   琼华公主以眼神瞪妖界七皇子:她真的来了!!!   裴焱伸一只手抓住琼华公主一臂,做随时把她推开的准备,同时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白衣仙人背上墨色仙剑的剑柄。   下时女魔手握银针、正要入内,一道清雅随和的男声突然于屋外响起。   “魔将大人。”   来人语声温和,微带笑意,听起来十分风雅恣意、温柔随和。   他应是从屋外一侧的长廊尽头行近,此刻面向着屋外的女魔扬声浅笑道:“大人今夜可是过来消遣的?”   女魔转头看向了迎面走来的人,周身强大森冷的魔息冷不丁纷乱了一下,而后迅速低头,五指一转收起了指间所夹的数枚魔针。   同时沉默着把跨入屋中的一条腿又收回了。   那人径直走到了她面前,语声十分温朗随和地再问了:“可有看中的美人儿?可要罗淮给大人安排?”   “没有,不用。”那女魔低声回了这两句。   男子之声转向了裴焱所在的屋中:“莫不是这屋中的美人引起了魔将大人的兴趣?魔将大人有意与他一起消遣?”   裴焱见机,立时扬声,语气十分殷切道:“美人儿原来是魔将大人,我等荣幸之至,愿同大人一起消遣。”琼华立即附和:“啊!是魔将大人!我喜欢!”   裴焱不由转面看向了这位人界公主:“……”   那女魔闻声,语气更冷道:“无意!没有兴趣!”   屋外的男声当即笑着应了:“那罗淮再给魔将大人另做安排?魔将大人想要男、还是女?”   “都不要!”那女魔言罢即抿唇,冷着脸转身就走。“紫缨告辞。”   长廊下,男子的声音明显转向了远去的女魔,语声温和而谦恭:“罗淮恭送魔将大人。”   琼华眨了眨眼,立时转目看向了身后的无渊:她真的走了?!   裴焱暗暗点头,但仍旧一脸凛色,目光牢牢锁在珠帘之外的屋门口。   下时一道身着竹青色衣袍的修长身影行至屋前,代替此前驻步立身的女魔站在了屋门外。   “几位的兴致未免太高?我群芳争艳楼的床榻许是经不起你五人一道?”   琼华和裴焱听得都是一震,马上转目看了一眼屋中被他拖到角落里藏起的那两魔。   他连那两个睡死过去的魔物都能察觉,是不是比离开的那个女魔还要更强?!   琼华公主以眼神询问裴焱。   裴焱沉默了三秒,微微点头,而后轻手轻脚地摸下了床榻。   “能引五魔将之首的毒魔追来我群芳争艳楼……”他立身屋门前笑了一笑,而后抬步跨入了屋中:“几位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要同在下交代一番?”   琼华公主立即紧张地揽起身上的衣物往床沿退。   下时竹青色的身影行至屋内,正欲伸手拂开通往里屋的珠帘,一道柔韧的身影便从侧面窜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以肘缠住了他的脖颈,同时手脚并用瞬间锁住了他的双臂,狠狠往后一勒。   “不准出声。”裴焱紧贴在他背后低声道:“否则被我勒断颈骨总归会很难受。”   被裴焱突然挟持住的魔愣了一下,眼角余光觑了一眼身上缠缚着自己的身影——那应该是少年身形之人正赤着双脚用极其古怪又暧昧的姿势紧紧将他缠(锁)住。   不觉笑了一声,此魔悠悠浅浅道:“你这是要挟我,还是勾引我?”   裴焱脑子里一炸:勾引你妈!   “闭嘴!不要再——”   语声未尽,一道魔息从侧面伸出一把拉开了裴焱一只手臂,被裴焱挟持住的魔马上将身体一侧、挣出半个身子,然后反手握住裴焱一侧肩膀,运转魔息大力往前一拽。   妖力空竭难以相抗,裴焱被他拽过肩膀重重甩落在地,腰身一挺一个“鲤鱼打挺”就要挣起,又被他膝盖一压,牢牢制住了双腿。   “别动,否则……”口中之语未及道出,便戛然而止。   裴焱被他周身四溢而出的强大魔息困住,手脚头颈皆不能动弹,拧眉而凛,肃面看着压制住自己的这个魔头。   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天生带着三分笑意,双眉狭长形若远山,眸色温雅浅淡、十分随和,周身气质不似魔头,倒更像人界风月坊间的风流佳公子。   裴焱看着他,愣了一下,心里马上升起一种“这个魔或许可以商谈一下”的直觉。   “你……”他沉敛了神色,想试着与压制自己的这个魔谈一谈。   下瞬刚吐出这一字,便闻上方魔头也轻轻怔怔地念了这一个字:“你……”   而后裴焱便见他瞠目看着自己,眸中尽是惊与震、懵与愣,浅色如月朦一般的双眸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久久未说话,也未动。   他怎么了?   裴焱正疑惑,眼角便瞥见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下瞬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被她狠狠砸在了压制住自己的这个魔头上。   那看着身下长发散乱铺地、衣衫不整、容颜绝世、白晳的胸颈若隐若现的少年……直接看呆了的青衣之魔,直感头上一沉,眼前黑了一下,反应迟钝地顺着惯性往一侧倒了下去。   琼华公主搬起一旁案几上另一只小口花瓶又狠狠往他头上砸了一下。   裴焱愣愣地看着她。   “还不快起来!”琼华公主赶忙捡起自己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穿回,同时急声向地上尚且懵怔的妖界七皇子喝道:“我赶快跑啊!”   裴焱回神来也急急爬起,抓起脱下的衣物迅速穿回,口中同时忍不住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个公主,在我面前脱衣又穿衣的完全不避讳,也太……”   “有什么关系!”琼华公主不等他说完就满不在乎地打断道:“你喜欢的是孤尘仙君啊!”   她说着就凑近到倾刻间已经把衣服穿好的裴焱面前,背对这位妖界七皇子道:“我亵衣最上面有根带子散了给我拽上来一下……”   “噗——”裴焱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别!我他妈是个男的啊!”   琼华公主不耐烦地催促他:“我知道呀!但我不是好姐妹嘛!你快拽上来我好马上跑呀!”   裴焱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妈的忘了自己被这位人界公主当成断袖龙阳了!   他闭着眼睛一挥手强自用妖力帮这位人界公主隔着外衣将亵衣系带往上提了。   琼华公主马上接手自己系好,然后催促裴焱去背孤尘仙君。   裴焱背起白衣仙人迅速和公主殿下一起往屋外行出,但未及两步,脑子里便窜出一个问题:   “不对呀!为什么被当成断袖龙阳我就成了她的姐妹?!她难道没想过孤尘仙君才是……”   裴焱还没想完,身形突然一个踉跄,有感脚裸处一紧,回头便见一只手牢牢抓在自己脚裸上。“卧槽!”   琼华公主闻声回头,便见那倒在地上的青衣之魔趴在地上,像是突然醒来,正伸手牢牢抓着妖界七皇子一只脚不放!   “你你你……你想干嘛?!”琼华公主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问,同时身体已经在往屋内一侧、最近的、又一只花瓶挪过去。   趴在地上的青衣之魔先是转向人界公主微微笑了一下,动作虽是趴在地上,神情却像是坐在亭台楼阁中,还是极其精雅华贵的那种:“姑娘莫要再用花瓶砸我。”   说完又回转过头,仰起脖子看向背负着一名白衣人的少年之妖,满目赤忱又热切道:“美人你!别走!”   裴焱只在他抓住自己脚裸的一瞬间就又感觉到了极为强大的魔息……深不可测。   他怔目看着地上之魔一时不敢妄动,心中一时不知此魔的强大是因自己妖力已被压制、此刻丹田之内更是力竭,还是眼前之魔的确强大到危险可怖。   裴焱暗暗咽了一下声后,对着地上之魔笑了一下。   魔头见得,马上露出了一幅恍恍惚惚、晕晕圈圈、目眩神迷的表情。下一刻裴焱把脸上笑意一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向了他的脸。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听着都疼。   琼华公主看在眼里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裴焱趁机用力挣开他抓在自己脚裸上的手,急步就往屋外掠出。琼华公主忙跟上。   下时屋内之魔伸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孔,同时冲着眼看就要跑掉的美人儿高声呼道:“你别走!我可助你解背上所负仙人体内的魔毒!”   心头顿时急跳了一下,裴焱身形一促,脚下猝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三火应该不会扒光仙君,因为他以为仙君是女孩子啊!   所以上章是我脑子断片了……不要打我……_(:3」∠)_ 第73章 鸩魔血   白衣仙人躺在雕龙游凤紫檀木床榻上,镂有团簇牡丹月白色纱帐垂挂在床沿两头。   裴焱和琼华公主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两侧,紧紧盯着正给榻上仙人把脉青衣之魔。   他一靠近,已然失去意识白衣仙人昏沉中亦蹙紧了眉宇。   裴焱有感些微杀气凝于孤尘仙君周身,无言诉说着他对近身之魔厌恶。心下顿时更一紧,强忍上前打断并逼开此魔冲动。   “如何?”裴焱又往床榻边行近了一步,有意无意峙在了床榻前,挡住了白衣仙人大半个身子。   青衣之魔眼见他动作,眼中兴味一闪而过,下一瞬复又凝神,续为榻上仙人看脉。   久久,微微一愣神,他开口道了一句:“这位仙君筋脉……倒是十分特异,不似常人。”   裴焱马上一蹙眉:“……什么意思?”   青衣之魔轻轻摇了摇头:“在下也不知……难以详说。”顿一瞬,他道:“毕竟除他之外,在下也未给其他仙人看过脉。”   “那你怎么知道不一样!”琼华公主十分怀疑地瞪了他一眼。   分明是挑衅言语,此魔听得却无一丝愠恼神色,反而露出一抹十分随和又无奈笑意,语声温和地回了:“姑娘说得是,在下也不过是有感一种说不出来怪异感,几分违和……并不能断言什么。”   琼华公主便盯着他拧起了细长柳眉,只听在耳中,没再怼他。   裴焱则怔了一瞬,而后微微一愣。难道是……   他想到:长时服用混元阴阳幻丹女扮男装,想来定会对身体有几分影响……?   裴焱觉得是。   下瞬便忍不住转目多看了榻上仙人一眼:所以老婆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女扮男装?   “那他身上魔毒?”裴焱又问。   “这位仙君应是被七枚以上剧毒魔针同时打入了体内,魔息魔毒同时侵入元府,加之仙元在此之前已然反噬自伤。”青衣之魔放下榻上仙人腕脉,和缓道:“故暂时无法自行运转仙力逼出魔毒、袚出魔息。”   他抬头来回看向人界之女和少年之妖,温言道:“不过这位仙君本身内元应是极强,即便在此万魔城中被压制了大半仙力,仍旧用余力将入体魔针逼出了大半,余下魔毒魔息虽盛,但只要再给他七日时辰,他应也能慢慢自行逼出。”   琼华公主听罢面露欣然之色。   青衣之魔下瞬又续道:“只不过仙元反噬受伤同时又要与魔息魔毒相抗,他这几日定会受一番魔毒蚀心之苦……必不好受。”   “魔毒蚀心?”裴焱听到,心上无意识地拧了一下。“一连七日?”   青衣之魔回看于他,微微颔首:“魔将紫缨号为毒魔,乃我万魔城魔主麾下五魔将之首,她所用魔毒皆有腐心蚀骨之效,对仙人尤其强效,他中此魔毒,势必得忍一时了。”   言罢,便见面前美貌绝伦少年之妖目露震色、眸光颤了一下。   青衣之魔心中微愕。   他莫不然是在心疼?   “有没有别办法?”裴焱默然一瞬,看着面前之魔问道:“不用等七日、不用只靠他自己将魔毒逼出……”   “你想助他早日解毒?”青衣之魔回看向面前貌美小妖,心上竟也忍不住跟着牵动了一下:“你可是……舍不得看他受苦?”   裴焱闻言眉间一蹙,毫不讳言道:“废话,我当然舍不得!”   青衣之魔闻言便愣了一下,下瞬禁不住弯唇一笑:“你这小妖,倒是实忱。”   琼华公主扬声来道:“他肯定舍不得……还有你拦下我们时候不是说能助我们给仙君解毒么!怎么这会儿又要让仙君自己熬过七日?你这算什么帮助呀!”   青衣之魔眸光微垂,便叹了口气:“两位说得是……那在下再提供两位另一个解毒法子。”他抬眸正视裴焱道:“鸩魔血。”   青衣之魔来回扫视了他二人一眼,便道:“我万魔城中有一暗楼,楼中住着一魔名鸩,她以剧毒为食,其血能吸噬出旁人体内魔毒。”青衣之魔道:“若能求得她身上小半碗毒血做为魔息之引,我便能用其在片刻之内吸噬出这位仙君体内魔毒。”   裴焱深看了面前之魔少许,忍不住直视他问:“你、因何要帮我们?”   青衣之魔闻言扬唇一笑,微一挑眉,便冲着面前之妖流露出一个饱含钦慕、爱慕、推崇、怜惜之情真挚眼神。   “因为在下对美人你一见倾心。”他道:“不忍见美人奔波受累,想要怜惜。”   裴焱看着他:“……”   琼华公主看着他们:“……”   三秒后。   裴焱:被一个男人说喜欢,老子完全不会高兴好吗。   他强忍着露出了一个嫌弃但不失礼貌微笑:“……谢谢,但是我不喜欢你。”   琼华公主马上附和道:“对!他只喜欢仙君!”   裴焱也没多想,点头承认:“对。”   心中不免腹诽:妖魔真是完全不看性别!一个两个都有点变态倾向……   被认为有点变态而不自知某个魔头:“……”   片刻后青衣之魔咳了一声,尴尬而不失礼貌道:“你这小妖,说话这样直接……咳,不过在下其实也已经知晓了。”   转目看了榻上一身白衣仙人一样,他不无遗憾地微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美人虽不肯接受在下心意,但还请接受在下好意……此番相助,绝无歹意,在下只是不愿见到美人你奔逃之中遇险而已。”   他看着裴焱,长长地叹息道:“毕竟世间绝世倾城之美人,实该叫世人都怜惜相护,而非险境之中奔逃亡命。”   琼华公主便看着这魔头当真用十万分怜惜心疼眼神一直在看着妖界七皇子。“……”   “我名罗淮,是这万魔城中群芳争艳楼楼主,不知能否请教两位美人芳名?”   裴焱:“……”   美人你妹,芳名你爹!   琼华表现出了公主教养,牵起裙摆回了一礼:“我是人界公主,封号琼华。”   罗淮颔首回礼:“琼华公主。”再问:“美人小妖你呢?”   裴焱没好气地吐了一口气,不情不愿道:“妖界,无渊。”   “群芳争艳楼后院这几间屋子,外人都不得入内,几位可以放心在此休息。鸩魔时常外出寻乐,不在暗楼,故我先派几魔过去打听一下她可在楼中,得到消息便过来带你们去寻她。”   裴焱与他点了点头,挣扎一瞬,还是向他道了一句:“多谢罗公子此番搭救。”   罗淮目中当即豁亮,回望蓝衣之妖十分随和恣意地笑道:“美人不必与我多礼,罗淮荣幸之至。”   裴焱和琼华公主看着他离开。   “殿下觉得此魔可信嘛?!”琼华马上转头看着妖界七皇子问道。   裴焱目中踌躇:“我感觉他没在骗我……不过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琼华公主一下下地点着头:“本公主也直觉他说都是真话!主要他看殿下你眼神!是真倾心殿下!我保证没看错!”   裴焱:“……”   忆起来之前事,裴焱又忍不住对这位人界公主刮目相看:“公主殿下此番倒是令无渊吃了一惊,原以为公主只是聪明,没想到竟还如此精明能干、应变自如。”   琼华公主得意道:“那是!我好歹贵为公主,遇刺遇险之类从小也经历了不少~而且六界学院试炼测试恐怖六界谁不知道,父皇把我们送来之前可是好好地派人教导过我们求生之能!指示我与二皇兄、十一皇妹……无论如何,活着第一!”   言下之意大抵是:我们人界虽然弱小,但是能苟。   裴焱深以为然,并十分赞赏。   因知公主此前于五魔面前也被魔音所伤,故裴焱让她先在一旁屋中休息,自己守着孤尘仙君。   此条长街明灯万盏,灯摇影曳,点缀着城中一望无际黑暗。   燕语莺声群芳争艳楼后,僻静小院里夜阑雾重、树色迷蒙。   小院一侧屋中,长烛燃出光幽幽浅浅,照亮着其内珠帘和木榻。   裴焱坐在榻沿,满目忧沉地看着榻上面色犹白仙人。   孤尘剑已经被裴焱解下放在了床榻内侧,榻上仙人此刻双目紧阖,原就浅淡唇上一片冷白,已不见半点血色。   额心朱莲纹印也因仙元受怆,难以维系,消隐不见。   是故冰冷无绪一张脸上再无半点艳色,更显得清逸冷漠,疏离难亲。   “下次不可再这样了。”裴焱深叹了口气,凝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该是你来护我,是我该保护你才对。”   看着榻上仙人冷白无色一张脸,裴焱只感一颗心轻轻拧起,发胀发疼,十分陌生又极为清晰感受。   不觉出神地看着他,一时愣怔。   “孤尘仙君……”忽是无意识地念了这一句:“洛寒州。”   眸光动了一动,裴焱看着他,语声极柔地叹道:“你这个身份也很可爱,我都喜欢。”   屋外树影婆娑,幽然静谧。   不多时,裴焱眼见白衣仙人眉头慢慢拧起,颈间额上汗出如浆,紧紧抿唇。   苍白脸上一片寒意与窒意,呼吸短促,能觉虚弱之感。   裴焱忙起身将此前青衣之魔给他们备下清水、布巾端了过来,拧干替榻上之人细细擦拭。   见得榻上仙人唇抿之紧,裴焱隐约能觉出他体内魔毒必定极不好受。   “忍一忍,我一定拿到解毒所需,尽快除去你体内之毒。”裴焱倾身拭去他额上忍痛而出层层冷汗,满心是疼是悸。   眼帘微微颤簌,榻上仙人嘴唇蓦然开合了一下,喑滞哑声:“住手……”   他不知忆起了什么,原就冷白面容顷刻间煞白若纸,放于身侧手指难以自控地抽动了一下。   裴焱一怔。   愣愣地看了他几秒,虽不明所以,心头却已本能地跟着牵疼了一下,裴焱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他抽动那只手。   下一刻孤尘仙君手臂一振,却于昏沉之中反手一把握住了他手。   狠狠箍在了掌心中。   裴焱觉到掌骨一疼,心头一窒同时又被白衣仙人用力之大所惊。   下时榻上仙人短促呼吸渐缓,眼帘未再颤簌,重又安静了下来。   “洛寒州……”裴焱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看着二人交握手,呼吸轻窒,老脸微红。   他扬眉俯视着榻上仙人道:“这、这是你抓着我手,可不是我趁机占你便宜。”   言罢又看了一眼两人手,眼中分明是欣然受用之色。   只不过下一瞬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裴焱仍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口一跳急欲把手挣开……   然而榻上人握他极紧,一时竟挣不开。   于是罗淮再过来时候,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二人双手交握,相守于榻边。   “咳咳……”罗淮清咳一声道:“鸩魔已回到暗楼,我们现下可以过去找她要解毒之血。”   裴焱一听便肃面,立时点头道:“好。”   下时轻轻抚罢白衣仙人握着自己手背,终于得他松了松紧握自己那只手。   裴焱抽手而出,起身欲离。   隔壁人界公主应是听闻了声音,马上赶了过来。   裴焱便与琼华道:“我便把仙君暂且托付于公主照看了,可以吗?”   琼华愣了一下,听出了他话语中不放心。   立时重重点头道:“好!我一定寸步不离地替你守着!”   裴焱微拧着眉“嗯”了一声,对着公主行了一礼,而后回头来再看了一眼榻上仙人,便大步而离。   锦屏灵藤于此时轻轻伸出,缠上了离榻之妖左手一指。   不知是灵藤自己意识,还是榻上仙人昏沉中无意识指示。   裴焱脚下一顿,低头看见灵藤,禁不住笑了一下,便以指尖轻触,哄着他道:“我没法看你强忍七日啊,所以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   言罢挣开灵藤大步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啊啊啊啊从牵衣袖进阶到握手了呢我真棒!!!   读者:(鄙视眼神.jpg)   作者君:_(:3」∠)_ 第74章 暗楼   灰暗破败的古巷中,一处歪歪扭扭的陈旧木楼矗立在巷中深处。   小楼前不时有歪七倒八的男女之魔,走进,或者走出。   裴焱跟随罗淮来到楼前。   “暗楼中鱼龙混杂,多见宵小,你一身妖气容易引起注意。”罗淮说着便从自身乾坤饰物中取出一件青色长麾来:“穿上这件麾衣再进楼吧。”   裴焱看了一眼他的乾坤饰物,是一块字形的玉佩,至于是什么字,裴焱一时没看出来。口中便随口问道:“所以你这个麾衣有掩盖妖气的作用?”   罗淮听得掩唇轻咳了一声,脸微微涨红:“不是,只因为它是我最常穿的麾衣,必定带有我身上的魔息……可以混淆你的妖气。”   裴焱:“……”   很嫌弃,但是人家一番好意,所以不能表现出来。   下时便强忍着将麾衣穿在了身上。   罗淮见得,眸中闪过一抹柔光,伸手过来帮他把身后的麾帽牵起,盖在了头上,挡住了大半个脸。“美人太美,脸也莫要露了。”说罢温柔地对着裴焱笑了笑。   裴焱原本是不信的,但看着眼前这魔,心下便道:还是信了吧。   于是自己又把脸遮紧了些,才跟随罗淮身后走入了暗楼。   刚跨过门槛,便看见大堂一侧瘫倒着三三两两的男魔女魔,一幅晕晕乎乎、颓废失神的模样。   心下不禁有些生疑,裴焱出声问道:“这个暗楼是做什么用的?”   青衣之魔回道:“魔毒。”看见身后之妖愣神,他便又补充道:“不是像那位仙君所中魔毒那般,是中毒之后会让魔快活飘然、忘却烦恼的那种毒。”   裴焱秒懂:这是魔界的毒(du)品销售部!   走入大堂之中更可见其内乌烟瘴气,到处瘫倒着三三两两的魔头,笑声、哭声、呻(shen)吟声交杂在一起,混乱不堪。   裴焱还看见角落里两个魔头抱在一起亲得难分难舍浑然忘我,身上衣服差不多都快脱光了……卧槽简直辣眼睛。   罗淮便有意挡住了裴焱的视线,叹声道:“暗楼这里就是很乱的,美人小妖你莫要多看……别跟他们学坏了。”   裴焱正想说我也不想看,便感麾衣后摆被地上一人扯住了。   “气息有点陌生啊,小美人怎么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让哥哥我瞧瞧小脸长得怎么样~”一声粗嘎嘶哑的男声从裴焱脚边传了过来。   裴焱手指握得咔咔想,实在想问他:已经包得这么严实,你这句小美人又是他妈从哪里冒出来的?!   下瞬强忍着,只一把扯出衣摆便继续往前行。   “哟,小美人脾气还挺大!”那魔却不依不挠:“你不理哥哥,哥哥偏要……”   “这位兄台还请收手。”那魔跌跌撞撞地爬起,伸手又来拽裴焱身上麾衣时,罗淮伸出手来挡开了他的手。   “他是我群芳争艳楼的人,今日来找鸩魔治病,兄台有兴趣改日再到群芳争艳楼与他一会,今日却是不方便的。”   “原来是群芳争艳楼的美人~既是如此怎么还有脸这么大脾气?”那魔想是嗑毒嗑多了,听罢竟更为肆意,几分猥琐道:“出来看病顺便接个客有什么不好?哥哥我那方面可是……”   话音未落一道腿影自其面门前扫过,那魔直接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裴焱啐道:“接你妈的客!再敢拿你的脏手碰我一下试试,老子给你剁了!”   周遭原本瘫倒在地、懒懒看戏的众魔一时都愣了。   这是群芳争艳楼里娇滴滴的美人儿?   连罗淮都忍不住回目看着身侧的美人愣了愣。   “哟?”下时,楼上传来一道女声,婉转妩媚、戏谑含笑:“楼主手下的美人可真是越来越带劲了呢~”   罗淮闻声抬头,看向了立身于二楼横栏前的妩媚女魔,行了一礼:“鸩姑娘。”   裴焱听到罗淮说的“鸩”字,也马上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女魔。   “这么得劲的美人儿,便是去了群芳争艳楼也没人敢点吧?”那妩媚至极的女魔倾身将白晳的胸脯倚上横栏,柳眉轻扬道:“能压得住他的,想必不多~”   一时楼上楼下诸魔皆哄然笑开。   “既然是来‘治病’的,便与我说说是什么病吧。”不知是不是因为裴焱在她的暗楼里动手打了人,是故有意给二人一个下马威,她自上而下俯视着裴焱与罗淮,温柔又妩媚地笑道。   在众目睽睽下询问病情自然不是什么好意,罗淮正想说话,被裴焱拧眉打断,麾帽下的蓝衣之妖对她道:“我想要你体内半碗毒血,恳求姑娘赠予。”   “我为什么要给你呢?”女魔轻捂着嘴,不无嗔怪道:“放血可是很疼的~”   裴焱当然知道她不肯给自不是因为什么放血疼,纯粹是不想给。   至于为什么不想给,不知和自己刚刚在她楼里打了人、态度可能还有点嚣张有没有关系。   将一张脸掩在麾帽下的少年之妖便抱着最后和她和谈的心态问了:“姑娘要如何才肯赐予我毒血?”   “你不是群芳争艳楼里的美人儿嘛~”她笑道:“那便跳一支舞来看看吧?若跳得好,我便予你毒血。”   裴焱:“……”   “……我不会跳舞。”   “群芳争艳楼的美人竟然不会跳舞?”周遭之魔都跟随着哄笑起来,嚷声道:“那美人儿平时都做什么?总不会每日都只需躺下就行了吧?”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裴焱听出了他们言下之意的下(xia)流,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曾在心魔池前亲眼见识丹阳仙君如何强迫他师尊与他行那种事……   目光敛起,裴焱站在楼中大堂内,听着周遭几分猥琐刺耳的哄笑,默不作声地将麾衣下的十指握成了拳。   他们人多势众,此刻自己妖力被压制大半,动手强取恐怕拿不到毒血。   想罢,他便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安静地忍着。   罗淮脸上不复笑意,原本随和恣意的表情此刻变得几分沉肃,他微低声与裴焱道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该说你是我群芳争艳楼的人。”   裴焱虽还未对罗淮放下警惕,但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不关你的事,你那样说不过是想帮我省些麻烦。”   罗淮看他一眼,静一瞬,而后轻垂的目中更是带了愧意:“可惜不但没能帮你省去麻烦,还牵出了更多麻烦。”   “我在万魔城中本来就说不出个出处,答不上来也是要被怀疑,两样都会有麻烦。”裴焱道:“也说不清哪个会比哪个更麻烦。”   罗淮深看他一眼,语声转轻:“不但美貌绝伦,还如此明理旷达,在下……”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这应是罗楼主的失职了。”二楼之上,那风情无限的鸩魔朱唇轻启,又道:“群芳争艳楼的美人如今连舞都不会跳了?”慵懒地挑了一下眉,她道:“那唱曲呢?唱支曲也是一样……群芳争艳楼出来的美人不会连唱曲都不会吧?”   周遭之魔立时跟着起哄:“唱曲!唱曲!唱曲!”   罗淮眉间蹙起,目露忧沉之色,再要扬声:“他……”   “我只会唱《义勇军进行曲》。”毕竟从小到大都要唱,上领奖台更要唱。   “这是什么曲?”那风情万种的女魔听罢眉间轻轻蹙,目露惑色:“怎的从未听闻过?”   你们是古人,听过才有鬼。“我也不太会唱歌,你们要听吗?要听我就唱,唱完恳请鸩姑娘赐予毒血。”   那女魔挑了挑眉:“你便先唱吧,若是让我们满意……”   满意是不可能满意的,毕竟从小五音不全儿歌都跑调,裴焱对自己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但是强取不得,还是尽量先按对方的话做,拿到鸩魔血去给孤尘仙君解毒才最要紧。   唱首歌又不会怎么样,最多再被这群魔嘲笑一下……老子不在乎。   裴焱想罢就把歌词全部换成了“啦”,再用低八度的声音将其唱了出来。   暗楼之内,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裴焱唱了两句,也有点后知后觉的懵怔。   这是他的声音?   楼上楼下,诸魔脸上的嘲笑表情渐渐凝滞,转而瞠目呆愣愣地看着大堂正中、那全身上下罩在麾衣里、正似漫不经心一般随口在唱歌的“魔”身上。   罗淮转目看着身畔之人,也不由震色。   清越如水般的音色,空灵、婉转,似穿过一切浑浊与阻隔,直接敲响在众魔脑海之中,慢慢漾开,来回浮荡……   鸩魔众人脸上神色都似听得痴了,一幅魂不附体,浑然忘我,陶醉难醒的模样。   裴焱愣愣地把一首“啦”字版义勇军进行曲唱完了。   大堂之中、暗楼之内,半晌没有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寂静。   那妩媚妖娆的女魔慢慢直起身子,把雪白的胸脯从栏杆上拽了起来。再看楼下的裴焱,眸光便如水一般,清亮又温柔。她欣然出声:“美人儿,我喜欢你。”   暗楼之内随即响起一片呼声:“美人儿!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裴焱愣了愣。   下时惊醒过来自己这具妖身可是鲛人一族!鲛人是什么?美人鱼!美人鱼唱歌天赋之强竟然连他跑调跑到南极的声音都能修成勾魂夺魄的天籁?   ……也太强了。   裴焱略有点忐忑地重新唱了一首,是当年孤儿院里重复播放无数遍的一部动画片主题曲,片子很老,影像资源都不用买,所以院长放得很勤。   相对的其主题曲也是一首很老很老很老的……儿歌。   “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智斗妖魔勇降鬼怪~少年英雄就是小哪吒……”   真的好像完全没跑调,跑调了也是更加出彩的艺术加工,听得裴焱自己都有点心旌荡漾,险些陶醉其中。   嗯,老子再也不是那个五音不全跑调跑到南北极的魔音杀手了~想想还有点小得意。   众魔听得心驰不已,再看楼下静驻立身、难窥容颜之“魔”,竟都一脸心悦怜惜之情,眼中惊慕,情难自禁地大加赞赏。   “美人儿唱得太好听了!”   “一听见整个身子都飘起来了~”   “比嗑药还让老子舒服!”   “是呀是呀,除了词里斗妖魔的词有点怪……”   便有魔兴奋地呼声道:“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对啊!改日……不,明日我等必定到群芳争艳楼去再听美人唱曲!”   “老子也去!”   “我也去!”   罗淮:“……”   裴焱:“……”   下瞬回过神来,裴焱便转向二楼上身段妩媚的女魔道:“我还有病在身……”相思病。   “需要鸩魔姑娘相赠毒血才能治好……”只有给孤尘仙君解去魔毒才能治好。   “恳请姑娘赠予毒血。”不赠拒绝再唱歌给你们这群魔头听。   众魔闻言都道:“鸩老板便赠他半碗毒血呗。”   “对啊既然他需要,鸩老板不妨就给他了。”   “也就半碗血,放一放很舒爽!”   “对啊鸩老板卖我们个面子赠了他吧。”   那女魔闻言扬唇一笑,顺着楼内陈旧的木质楼阶款步下了楼来,一直行到了裴焱面前,轻声细语道:“美人儿随我入屋。”   她言罢便捻起裴焱一只衣袖,轻轻扭起腰肢牵着他往二楼之上行去了。   罗淮待要跟随,被那女魔回身来以另一只手拦下:“罗楼主便就在外稍作等候吧,顺便帮我招待一番楼中这些一心想转去群芳争艳楼听曲儿的客人,姐姐我一会儿就把你家美人儿送出来。”   楼中众魔知她这是答应赠予毒血了,便都露出欣然之色。   “美人儿得偿所愿,可别忘了改日再唱曲给我们听!”   “是了是了!”   裴焱便也抬手抱拳,向众魔行了一礼,以作示意。   罗淮看着身披青麾的少年之妖被鸩魔领入了二楼她自己屋内。   众魔便转向罗淮兴然再问:“罗楼主,你家这位美人儿叫什么名字?点一回多少钱哪?”   要能点我也想点。   罗淮回看了众魔一眼,微微一笑:“无价。”   .   “我的血能让人中毒、能给人解毒,唯独不能治病……”入了二楼屋中,女魔便邀裴焱在桌前坐下,语声十分温柔道:“而且我看美人你身上没病,只和我们一样被城中结界压制了法力,所以美人儿要我的血是为了给谁解毒呢?”   裴焱闻言惊了一下,直视于面前之魔。   “而且坐得近了,我察觉到美人身上除了魔息,更有一股子妖气……”   裴焱心中不由一紧,立时从桌边站了起来,往后退开。   “真是妖啊。”鸩魔便巧笑倩兮地看向面前之人道:“看来你就是五魔将在城中四处搜寻的外来者之一了~”   裴焱松开未久的眉宇此时重又蹙紧了:“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的血能解毒魔魔针之毒。”她仰头看着面前青麾罩身的妖,悠悠然道:“所以你有同伴中了毒魔魔针,你是来为他寻求解毒之法的。”柳眉微一扬,她又道:“你们受伤中毒逃入城中,是被罗淮救了吧?到这儿来找我要毒血,也是他指引你的吧?”   裴焱心中越发紧凛,面上不动声色,只不语。   “毒血姐姐会给你,它也确实能解你同伴体内魔毒。”鸩魔语声转轻,轻轻柔柔地对面前之妖道:“但是姐姐想告诉你,罗淮不可信。”   裴焱听罢微震,语声亦低:“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喜欢你,喜欢你唱的曲儿,连带你打人的模样,姐姐都很喜欢呢。”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暗楼要靠屋外那些魔头买我的毒粉才能维系,我可不得装模作样地给那调戏你的蠢货出出头。”   鸩魔招招手,示意面前之妖重新于桌前坐下:“姐姐知道罗淮刚刚救助了你们,你此刻必定不想怀疑他,指不定还对他满心感激之情呢……但此魔实不可信,你一定要信姐姐,提防于他。”   裴焱立身几步外一时没有动,只问道:“为何?”   鸩魔不答反问:“你等前来万魔城,可是为了调查城中失魂诅咒一事?”   见面前之妖不说话,鸩魔微微笑着摇头:“你也不必否认,千年来前来万魔城的外人都是为此而来。只不过来了之后个个着了五魔将的道,被抓去给魔主吞噬了内元,也成了失魂的傻子之一。”   裴焱惊觉获悉了关键之处,立时开口问道:“给魔主吞噬内元是怎么回事?吞噬内元之后就会变成失魂的傻子吗?”   “连这都不知道,看来真的是刚入城中呢。”鸩魔笑看他道:“万魔城中,除了那些已经被噬元的傻子,其余之魔都知晓,所谓的‘失魂诅咒’不过是被魔主抓去吞噬了内元助他练功而已。但凡被魔主吞噬了内元之人就会法力、记忆全无,变成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便如失了魂一样。”   裴焱惊震:“所以‘失魂诅咒’的源头就是你口中的魔主?”   “不错,大家都知道,甚至亲人也都被他噬过元……我等住在万魔城中,为求安然,还得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不让内元强大至真魔以上,否则就会有被魔主抓去噬元之险。”   裴焱没有料到,所谓万魔城中的“失魂诅咒”,真相竟是如此。“既是如此,你等为何不试着联手反抗?或者逃离城中?”   “反抗是不可能的。”鸩魔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口中道:“你等入城,与五魔将交过手,知晓他们的实力了吧?”   她便轻轻淡淡地问道:“你觉得他们五个,强吗?”   裴焱当即凛色。不得不忆起听之便内元动荡的乱元魔音和强大的魔剑、魔焰,更不提将孤尘仙君重伤的剧毒魔针。   “他们的强,因了入城之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大半,也因了他们本身就很强。”将身子慢慢倚上身前的桌案,鸩魔的语声转而十分幽沉:“而魔主,比他们强一万倍。”   裴焱:“……”   我强烈怀疑,你在夸大其辞。   “如果照你说的,魔主有如此之强,那魔界之首的墟天魔境难道不该早就易主了么?”裴焱立时反驳道。   鸩魔闻言倒没有反驳,只叹道:“这也是我等城中诸魔奇怪的地方,魔主之强无可置疑,但他千年来都偏安此城,似乎并没有离城而出的打算,我等也不知为何。”   裴焱:“……”   理由就是他很可能没有你说的那么强。   “即便是我等城中诸魔全部联合起来,也反抗不了魔主一分一毫。”鸩魔倚身桌案一刻,重又转目看向裴焱,道:“至于离开万魔城……妖魔之地,哪里不是弱肉强食?只在万魔城中,我等不思修行反而安全无虞,故大家想了想,便还是留在城中吧~”   裴焱:“……”   原来懒癌是所有种族的通病,苟且偷安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难得。   “城中诸魔反抗不了魔主,又不愿离开,但都和魔主有亲人被噬元之仇,所以心中其实都很希望能有人入城来打败五魔将,除去魔主。”   裴焱内心一度十分鄙夷:自己完全不争,一心只想靠外人,真是一群废魔,你们真好意思。   鸩魔重又正色起来,复又道:“但罗淮与我们不同,他必定不会真心助你们。”她说着便慢慢吞吞地褪下了半边衣物,取了一只小口瓶放在了颈边,而后另一只手一转,握了一把轻薄的匕首在手中。   轻轻在颈边划了一道。   便见黑红的鲜血急速从她颈侧流入了瓶中。   裴焱看在眼里,虽然雀跃于她放血之行径,但又禁不住有点替她疼。   你们魔放血真凶残……手腕不割要割脖子……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鸩魔笑道:“毒血靠近我心脏时噬毒之能最强,腕间所流的血离心脏已远,姐姐怕不能助你予同伴解毒而已。”   裴焱听得,微怔,面色便转而肃然,抱拳向她行了一礼:“多谢鸩姑娘。”   “你若真想谢我,便听我的,万不可轻信罗淮。”语声一沉,她道:“他……应是与魔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等若想反制五魔将、除去魔主,必定要防备于他。”身段妖娆的女魔将装满血的小颈瓶放下,一抹伤口止了血,便再度看着裴焱,口中道:“城中五魔将于众魔面前皆不假颜色,只对罗淮显然不同。”   裴焱听她言及,不由想起自己三人藏于群芳争艳楼屋中,毒魔追来,已然要强闯入屋,但见罗淮走来便收起了指间魔针,言辞虽算不上尊崇,但也几分客套,明显有所收敛……且隐约透露出不欲多言却也不愿得罪于他的感觉。   裴焱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他和魔主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鸩魔起身来款款走向裴焱,半边衣物未及穿回,只将手中装满毒血的小颈瓶递予了裴焱。“魔主之事,无人知晓。”   裴焱便注意到她颈边有两个尖利的牙印,像毒蛇的尖牙留下的,还很像电影里吸血鬼吸血后留下来的伤口。   “虽然不知道,但从五魔将待他的态度,便可猜测出一二。”鸩魔意有所指地对面前之妖眨了眨眼,而后又叮咛了一遍:“总之,你等若要对付魔主,便需小心罗淮。”   裴焱伸手接过了她手中毒血,塞紧瓶盖护在了怀中,而后重新看向面前之魔,沉默片刻,便道:“此番……多谢提醒。”   鸩魔满目温柔地笑看于他,点了点头。   下瞬便听他转而又道:“但今日若非罗公子指引,我便不会来见姑娘,自然也听不到姑娘这一番话,也拿不到姑娘所赠毒血为同伴解毒。”   “故而无论罗公子于我等此行目的可是需要提防的危险人物,眼下他帮了我,终是事实。”裴焱再一想,便与面前正看着自己愣神的美艳女魔道:“鸩姑娘你也一样,此番多谢姑娘相赠毒血予我去解毒,我与同行之人必定竭尽全力解决城中‘失魂诅咒’一事,同时若有机会,必报姑娘恩情。”   鸩魔听得更愣,下一瞬,霍然一笑:“你这做派,倒不像妖。”难抑欢喜地倾身倚上面前之人,她勾魂摄魄似的与他笑了一笑:“像传说中的君子呢。”   裴焱客气但有礼地与她避了开:“已然心有所属,还请鸩姑娘见谅。”言罢再道了一句谢。   “哦?”鸩魔便瞄了一眼他小心护在心口的小颈瓶:“便是你来为之求解魔毒的那位吧~”   裴焱微怔一瞬,而后便笑应了:“鸩姑娘慧心独具……是他。”   “本姑娘岂会不知?”她挑起柳叶般的长眉,便问道:“是男是女?”   裴焱犹豫了好半晌,又挣扎了一下,还是保险道:“……男。”   鸩魔当即笑了开,婉转扬声:“能压得住你,看来是位厉害的。”   裴焱的表情瞬间僵硬。   为什么是他压我?   就算作我与他都是男的,为什么又是他压我?所以你们的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不免有几分郁结和忿忿。   又有几分庆幸……   幸亏孤尘仙君是女的。   .   随后自鸩魔屋中出来,裴焱便在众魔饱含追慕之情的目光中与罗淮一道出了暗楼。   行出暗楼已远,身侧一袭竹青色长衣的魔头突然驻了步。   罗淮转目看向身畔之妖,嘴唇张合了一瞬,道:“谢谢你。”   裴焱听得便愣:“你谢我什么?”   罗淮看着他,眼神越发温柔和旭,看得裴焱几分警觉,同时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裴焱退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罗淮伸手过来,裴焱但见他一只手越伸越近,心下警铃大作,手中妖力待要凝起。   便见他指尖微扬,将裴焱身上所披的青色长麾取回了。“已近我群芳争艳楼,便不必穿着它遮掩气息了……你且放心,在我群芳争艳楼,必无人敢害你与你的同伴。”   裴焱便怔。下瞬尴尬地将凝力的那只手松了开,轻轻呼了一口气,与他笑道:“如此无渊便再度谢过罗公子了。”   罗淮看着他脸上笑意便又恍了下神,凝声道:“美人你……真美。”   眸光不禁更柔,罗淮忍了忍,终未忍住,便伸两指轻轻牵起裴焱一只衣袖,往后拽了拽,柔声问道:“美人小妖,你莫不然……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焱:“……”   瞬间觉得自己妖力收起得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内心:幸亏孤尘仙君是女的。   作者君采访:儿砸,你是怂了吗?   三火(暴跳):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作者君:哦……→_→   .   卑微作者在线求助:请问亲们最近的故事节奏是不是慢了很多?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的期待点?因为近来只有个别会宠我的小可爱给我留评了,所以我检讨一下我是不是写得偏离了你们的期待点?或者写得太无聊了?   【乖巧跪坐.jpg】【自我反思.jpg】 第75章 罗淮   裴焱和罗淮一道行回群芳争艳楼。   虽是同行,但刚刚被对方拽过衣袖的裴焱警惕地离身边之魔两米远,同时明言警告:“你别再动手动脚,否则……”   罗淮无辜道:“在下并没有动脚……”   能见群芳争艳楼已在不远处,裴焱听罢立时就道:“如果动了就跟暗楼里那个拽我衣服的魔一样!老子给你剁了!”   罗淮轻叹一口气,目中有两分伤感之色,语声却很温柔:“不用美人小妖你剁……你不喜欢,在下就不会再这样做了,无论是动手还是动脚,除非……”   他语声未尽,眸光一抬,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扑倒裴焱就地滚了出去。   裴焱被他抱得死紧,登时怒不可抑,一脚踹开他:“妈的,敢对老子耍流氓你找死!”   罗淮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一口血突然吐了出来,裴焱愣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一只满身长刺的长条状怪物立身在两人几步之外。   “这是什么东西!”   “是……兽魔的食妖兽……”罗淮脸色微白,伸手轻轻抹去了嘴角血迹,动作略慢的自地上爬了起来:“它应该是追着你的妖气寻来……”   待到罗淮伸一只手往后,裴焱才看到他肩头赫然插着一根数尺长的棱刺,裴焱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下刚刚没说完的是……不会再对美人你动手动脚,除非……万不得已,危急时为了护你。”他说着眉头便紧拧了一下,有忍痛之色,下瞬一把将插入肩头数寸的棱刺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你刚才是……”裴焱怔了下。   “食妖兽会在捕捉到妖气时瞬间接近,同时射出身上的棱刺作为标记引来同伴……并回禀主人……”罗淮身上青衣被血染污,他未暇多顾,挡在了裴焱和不远处那只浑身长满刺的怪物中间。   “所以你一定不能被它射中,否则更多的食妖兽和兽魔会马上赶过来。”   裴焱当即凛色,手中妖力凝起。   “兽魔便是五魔将中的最后一位,他本身实力不强,但能驭使诸多魔兽、妖兽,所以号为兽魔。”   裴焱看见他身上魔息流转,下时凝出了一道琥珀色的光壁。   与此同时食妖兽拔下了数根长刺,越过罗淮就向裴焱冲来,裴焱一凛,还未动,便见罗淮主动迎了上去。   食妖兽手中长刺瞬间被他身上光壁吸去,然后……从光壁之中穿进又穿出,调转方向射向了那只满身长刺的怪物。   那怪物始料未及,一下子被自己身上拔下的棱刺扎了个透心凉。   “你……”裴焱刚想说什么,罗淮一闪身回到了他身边,手中青麾一扬又盖在了裴焱身上。“兽魔来了,你别出声,我用魔息罩住你他不会发现你的。”   他一说完一名灰衣老者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怪物倒地的地方。裴焱瞬间摒息。   便见他伸出手摸了摸倒在地上已死的食妖兽,罗淮则站在一旁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裴焱看见那魔息强盛的灰衣老者转头向自己方向看了过来,神色当即一凛,手中妖力待要凝起……转目看见罗淮肩头的血迹,想起他方才所言,便犹豫了一秒,强忍住了。   只披着他与自己盖上的麾衣,一时未动。   一只手小心护着怀中装有鸩魔毒血的小颈瓶。   “罗公子,你在吧?”那灰衣老魔摸了几把地上的食妖兽尸体才出声,裴焱掩在青麾之下与那老头四目相对,才发现他双目浑白,应该是个瞎的。   难怪罗淮叫他不要出声。   “我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淮的声音明显有几分虚弱,他看着老魔方向应道。   “老朽这只食妖兽是公子杀的?”   罗淮微微沉面:“想必兽魔大人也闻到罗淮身上的血腥味了,它伤了我,我才杀了它。”   灰衣老魔的语声粗粝而沙哑,像磨砂的纸,他慢慢道:“且不说公子你是魔,这只食妖兽只捕妖不噬魔、不可能攻击你……即便老朽今日派出的是一只噬魔兽,它也不可能攻击公子。”语声更为沙哑,老头沉沉道:“老朽都对它们叮嘱过。”   裴焱听在耳中便忍不住多看了罗淮一眼。   果真如鸩魔姑娘所言,五魔将对罗淮明显有几分顾忌。   罗淮直视了灰衣老者片刻,语声忽也肃然起来:“因何?”   瞎眼的灰衣老魔把耳朵转向了罗淮站立的方向,似乎在倾听。   “罗淮一直知道几位魔将大人待罗淮不薄,却不知为何……”罗淮向着灰衣老魔走近了一步,语声有些压抑:“敢问兽魔大人……您与其他魔将知道什么?为何在万魔城中,唯独对罗淮礼遇?我……”   他语声一顿,微颤了一下。   裴焱一瞬间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忐忑、彷徨。   “我……难道当真和魔主有什么关系?”罗淮声音亦沉:“他……”   裴焱便看见兽魔干枯的手指立即蜷握了起来,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自食妖兽旁爬了起来。   “老朽不知,老朽告辞。”   罗淮看着兽魔所在的方向拨了拨唇,应该是还想再问。   但那道灰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连带着食妖兽的尸体也一并消失无踪了。   裴焱在原地等了等,下瞬便有感环绕着自己的魔息流向了罗淮。   青衣之魔在原地静驻了一瞬,才慢慢回头看向了裴焱,脸上露了一抹微笑:“他已经走了……美人小妖你没事吧?”   裴焱但见他脸色几分苍白,随后垂了下眼,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他肩头往下、青衣之上所染的血。   “……我没事。”顿了一瞬,裴焱看着他又道了一句:“无渊谢过罗公子。”   他目中一瞬间闪过茫然与彷徨之色,但下瞬便又复了温朗如旭的笑容,只与裴焱笑道:“小事,美人不必放在心上。”下瞬又道:“免旁生枝节,你我速回楼中为那位仙君解毒吧。”   裴焱听到就把护在小颈瓶上的手收紧了,当即笑着与他点头。“你也赶紧运力疗一下伤吧。”   罗淮听闻眼中一亮,便道:“美人小妖莫不是在心疼在下?”   裴焱:“……”   “当我没说。”   .   万魔城外。   一处空地上方突然出现一道水纹,下瞬水纹撕裂开来,从内伸出了一只手。   下瞬那只养尊处优的修长大手便将水纹撕出了一道一人宽窄的裂缝,魔界少君从裂缝中钻了出来,顺手还拖出了一个年纪颇大的老魔。   等候在此处不远的烈风君无恨与鬼王苍夜歌同时回头看了过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那被魔界少君抓过来的城中之魔抬头看见一妖一鬼一魔,满目警惕防备。   魔界少君看着那被他魔息所缚,瘫坐在地的老魔笑眯眯道:“别害怕,我等只是想与你打听一下万魔城中之事罢了,你好好回答我们所问,本少君便将你安然送回来处。”   那魔半信半疑,但既然已经被罗歙抓了过来,自然是打不过面前之人的,更别提再加一只看起来就心狠手辣的大妖和一位鬼气森森的鬼。   他弱弱应声:“好……”   “外界所传,这万魔城中的失魂诅咒是怎么一回事?”魔界少君与他问。   “那……不是什么诅咒……是我们魔主所练的魔功……能吞噬别人的内元强大自己……被他噬元的人就会像失了魂一样……千年来所有进入万魔城的外人都被他噬元变成了傻子……所以才流出了失魂诅咒的传言……”老魔断断续续道。   鬼王、魔界少君、火鹫大妖都凝了神。   “千年前魔主用这个法子练功还有所收敛……但过了几百年,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毫不顾忌地去吞噬别人的内元……不管是城中的魔还是来城中的外来者,只要修为强一些,就会被魔主盯上……然后被五魔将抓去给魔主吞噬内元修炼魔功……”   无恨听到这里,目中便露出幽冷之意:“所以什么‘失魂诅咒’,其实就是被噬元丢了神志?那是不是只要杀了这个魔主,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老魔听得“杀了魔主”四字,当即抬头看向他们,不无唏嘘道:“你、你们根本不知道魔主的可怕……至今为止所有的外来修者都被魔主噬了元……他、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强上千倍、万倍……没有人杀得了魔主……”那老魔说到这里便咽了一下声,突然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而后道:“……但我可以给三位指一条明路。”   鬼王有疑,眉间微蹙。   老魔战战襟襟地出声道:“魔主这样发疯,迟早也是要危及我们的,所以城中之魔其实都希望他被除去……但一千年下来别说除去魔主……大部分外来者连五魔将都对付不了……所、所以我想……要不就趁此机会透露给你们吧……”老魔压低了声音道:“三位若想除去魔主……不妨从城中群芳争艳楼的楼主下手……”   魔界少君眉稍微挑,锦扇轻摇,便问:“你所说的这又是何人,为何要从他下手?”   那老魔再度吞吞吐吐道:“我们也不知他的身份……只知他千年前出现在城中,开了一家群芳争艳楼,日日与美人为伴……”那老魔语气便改而沉着起来,一脸郁色道:“也是从那时开始,魔主疯了一样抓人噬元,变得异常狂躁……你等不知,城中毒魔、焰魔、剑魔、音魔、兽魔五将目空一切、专横跋扈……在这万魔城中除了听命于魔主,就只对此人从不为难……所以要说他与魔主没有关系……我等城中诸魔打死都不信。”   魔界少君随即点了点头道:“所以他是魔主亲信?”   无恨笑了一笑,眼中一闪而过的讽意:“亲信?指不定还是魔主的心尖宠呢。”   那老魔没敢乱说,只道具体不知……   三人再问了几个问题,鬼王听完审慎道:“所以万魔城中为何会有压制修为法力的结界,你等也无从得知?”   老魔诚惶诚恐地回:“是啊……压制法力的结界从魔主之前的血魔主、再往前推……就一直有……城中之魔应都不知其何时存在、因何存在……恐怕只有城主一人知晓缘由……五位魔将兴许也知晓……毕竟在这万魔城中……只有他们和魔主的修为没有被压制……”   “哦?”无恨眸色幽凉道:“他们六魔没有被压制法力……所以我们入城着了他们的道便就正常……不过既然在城中被压制法力并非绝对之事,那先行获悉修为不被压制之法,再去对付之前那五魔、除去魔主,想来也并非难事。”   “那我们可真得去见一见那位名为群芳争艳楼的楼主了……若然是心尖宠,知道得可不比魔主手下的魔将多?”罗歙微微笑道。   烈风君轻嗤一声,也是冷笑。   鬼王回看他二人一眼,眉微拧,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之色。   下瞬一袭暗红色长衣的烈风君便走到了那老魔面前:“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么?”妩媚地勾唇来笑了一笑,她悠悠然地俯视着地上之魔道:“如果说完了,本君便送你回家吧?”   那老魔心弦一松,忙点着头道:“说完了说完了!”   下一刻火鹫大妖伸一只手提起地上之魔一肩。   鬼王但觉不对,一团炙烈的妖火已经窜出,瞬息之间将地上不得动弹的老魔整个罩住。   “烈风君!”鬼王冷然一斥,几乎同时,那老魔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瞬间化成了飞灰。   火鹫大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回头来看向鬼王,嗤笑:“怎么?鬼王陛下除了鬼界之鬼,魔界之魔也要庇护么?”   鬼王眸色沉静地与她对视罢,眼帘轻垂,随后转向了一旁立身看着她二人并无什么太大反应的魔界少君,目光如炬道:“少君身为魔界未来之主,与他允诺会将其安然送回,至后未能做到,视为无君之信;允诺当护之人,被旁人取命,视为无君之能;观子民丧命,无动于衷,视为无君之德。”   鬼王便对着面前的魔界少君点头示意了下,语声平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望少君思之。”   罗歙被她说得一怵。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雷暴魔泽中被她完全压制、毫无还手之力,这位魔界少君在现任鬼王面前总显得有点怵……近乎怂了。   “我……”本来想解释:留着这魔回了城中泄露了他们的意图也不好。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咳……本少君知道了。”   鬼王目色温文平静,没有再说什么。   .   百花争艳楼中。   裴焱跟随在罗淮身后,被一路莺声燕语、嬉笑嚷声、甜甜腻腻的“楼主”、“公子”唤着,从楼中大堂穿过,再走环廊,一直到了后院。   罗淮大步向孤尘仙君所在的一屋行了:“为免节外生枝,在下先用鸩魔血为那位仙君解了魔毒。”   裴焱一颗心早已飞至白衣仙人跟前,闻言自然是喜,但转目看见罗淮此前受伤的肩头,又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你……”抗得住么?“你的伤……”没事吗?   罗淮已然行至白衣仙人所在的屋前,此刻闻声回望了裴焱,面上仍见苍白,笑容却十分飒爽温柔:“无妨,我好歹也是活过千余年的魔,这点小伤并无挂碍。美人小妖不必担心在下。”   裴焱:“……”   不,我只是怕你解毒解到一半倒下。   罗淮再对着他笑了一笑,便推开孤尘仙君暂歇的此处屋子的门行入了房中。   琼华公主在内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回头来看见他二人大步走来,目中晶亮:“怎么样!能解魔毒的血拿到了吗!”   裴焱一眼看罢榻上仙人,便转目回望琼华公主点了头:“嗯,拿到了。”   不多时,鸩魔毒血被青衣之魔引导着从桌上小颈瓶中飞了出来,悬浮于半空,化成了一片黑红色的血雾。   罗淮用着极为强势的魔息罩住了这片血雾,而后再将血雾下沉,罩住了榻上仙人周身。   便见缕缕黑气从白衣仙人体内慢慢钻出,被吸入了笼罩在周身的血雾之中。   片刻后,黑红色的血雾变成了墨一样的漆黑色,再不见一点嫣血。同时榻上仙人脸上苍白之色渐消,眉峰微微蹙起,眼帘在颤动。   “好了。”罗淮将魔息一收,血雾跟随着魔息慢慢回拢,重又飞回了小颈瓶中。   裴焱和琼华公主听得这一声“好了”,心上都是一喜,忙凝目去看榻上仙人。   果真如青衣之魔所言,血雾一离,孤尘仙君周身清光便慢慢流转环绕行身,气息由弱转平,额心朱红色的莲纹亦隐隐显形。   “竟还是个天境仙人。”罗淮笑了一下,面上则更见苍白之色,他被迅速收回的魔息冲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有些疲惫不支。   裴焱就站在他身后,心中慰然之余便伸手扶了他一把。   罗淮有感,目中立时温柔起来,回头来便对着少年之妖笑道:“多谢美人小妖,在下……”   话音未落,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裹挟无尽杀气迎面飞来。   立身屋中的青衣之魔未及反应,寒气如冽的仙剑已至面前。   裴焱和琼华公主都惊了一下,瞬间瞠目,电光火石之间裴焱一把推开了罗淮。   一道鲜血溅出,孤尘剑还是擦着青衣之魔的肩颈划过,留下了一道深长的血痕。   后者伸手捂颈,一时血流不止。   裴焱和琼华公主都震惊地转目看向了仙剑飞出的方向,榻上仙人于此时睁开眼来,周身漫出冰冷成形的杀意,他起身的同时伸出手接住了飞驰而回的孤尘剑。   眉间紧拧,眸色更是冷若冰霜。   “孤尘仙君……”琼华公主愣。看看白衣仙人,又看看被妖界七皇子扶住的青衣之魔。   下一瞬孤尘仙君执剑而起,俊逸冷白的脸上都是杀气,额间瑰丽的莲纹由淡转深,恢复成赤色的一瞬间有感杀意更甚。   同时能见其白衣如雪,墨发如璃,朱纹玉面,冷艳逼人。   他看着屋中相距只有数步的青衣之魔极冷地蹙了眉,周身杀气涌动,寒冽而深沉。   冰冷无温的语声沉沉响起,对着呆站在青衣之魔身侧的裴焱道:“你、离远。”   裴焱但见他举剑,心中一震,立时挡在了罗淮身前,语声忧切凛然:“洛寒州!你住手!”   孤尘仙君眉间更蹙,再度冷寒道:“你,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小可爱们的反馈删了一段打戏,把仙君醒来提前了一下并调整增加了后面细纲里一部分感情戏……因此耽误了一天,抱歉_(:3」∠)_   下章修罗场,诚不欺。 第76章 修罗场   好强的杀气。   罗淮打量着面前这位一身煞气的天境剑仙,心里第一个涌上来的想法是:戾气这么重,确定是仙不是魔?   下时再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这只妖,心上不由一暖,嘴角微微上扬罢,目中温柔的同时再看向几步外的白衣仙人,心头不禁浮现隐忧。   一者是妖,一者是仙,美人小妖为何会喜欢上他?   妖魔与仙素不两立,他一个天境仙人,对美人小妖当真会有真心?仙界中人无不自傲,视妖魔为邪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他会真的愿意不顾仙妖之别,和美人小妖在一起?   眸光转肃,罗淮看向白衣仙人的视线亦沉凛起来。   而且仙人不似妖魔,不看重伴侣性别,这位剑仙无论怎么看,也不似那种会淡看仙妖之别、真心喜欢上一只男妖的豁达温柔宽容之仙。   ……你真能不负美人小妖的真心?   罗淮直视执剑而冷的白衣仙人,脸上是浅淡的笑意,语声却也悠冷起来:“这位仙君,虽说仙魔有别,但在下好歹刚刚才不遗余力地为你解了魔毒,你如此这般醒来便提剑相对、恩将仇报,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见几步外的仙人神情更冷,他似不经意道:“难道只因生而为魔,不论在下做了什么,仙君都一意要杀在下?”   孤尘仙君将冷看裴焱的视线移向了他身后的魔头,声寒若冰:“魔物,死不足惜!”   罗淮听到心下猛地一沉,立时冷声问了:“那妖呢?”   面前仙人没有一丝犹豫:“亦该死。”   一身竹青色长衣之魔目中也冷了,眼角余光瞥向身前之妖,果然见得他微一震身,心头不由跟着一拧,下瞬罗淮一声讽笑:“仙人果然个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只不过今日若非在下这个魔物为你等解围,若非美人小妖为你求来解毒之血,你尚且躺在床上昏沉不醒,又有何余力提剑来杀我?”   孤尘仙君周身仙力威压冰冷寒冽,眉间之色极凛,他冷冷回看了青衣之魔一眼,只与裴焱道:“无渊!”   裴焱已然注意到仙人握于剑柄上的五指越握越紧,杀意流转不歇……但闻他冷斥一声,已然是不容违意地在命自己让开。   心下一沉,忍不住抬头来看向面前仙人道:“你别这样,他确实帮了我们,不仅刚刚才救过我,还替你解了魔毒,我们就算要杀他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你这样一醒过来什么都不问就要杀救命恩人确实不合适……”   白衣仙人听罢双眸却更为沉冽:“他,不可信。”   罗淮冷笑了一声:“在下若不可信,你们三人早已死在毒魔手中,取来为仙君解毒的鸩魔之血亦是剧毒,在下若非真心相帮,略施手段,便能叫阁下一睡不醒,又何必要让仙君醒来,如此提剑相逼在下?”   裴焱便见孤尘仙君握剑的手更是倏然一紧,寒声彻冽道:“是何居心。”   罗淮毫不示弱地回看仙人:“仙君对妖魔如此不信任,对美人小妖所信任之人如此不信任,未免一意孤行、过于独断,叫亲近之人寒心。”   一身白衣无尘的仙人便重重拧眉看向了始终挡在此魔身前的少年之妖,眸中之意,无言凛冽。   裴焱迎视了仙人冰冷无温的视线,斟酌道:“我……也没有完全信他……只不过……他……确实一直在帮我们……洛寒州你……”   身后之魔几分虚弱地咳了起来,轻轻靠近裴焱问:“即便我方才在外,那般护你,美人小妖你仍旧不肯信我吗?”   他语声忧郁,流露出伤感之色,听得裴焱几分不自在,竟然觉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就道:“咳咳……也不是这个意思……”   青衣之魔便把唇角微一扬,回看向身前之妖面前站立的白衣仙人,两相对视,下瞬长眉一挑。   一旁呆站已久的琼华公主一瞬间便觉孤尘仙君周身杀气更强烈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裴焱便见孤尘仙君毫不犹豫地提剑欲动。一时惊震,想也不想上前一把按住了白衣仙人握剑的手:“你先别动手!他、他姑且还算是个好魔,除了有点轻浮之外……我们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他……”   孤尘仙君冷道:“放手!”   罗淮便叹:“美人小妖,你可知只对一人的轻浮这便不叫轻浮,视为倾诉衷肠……罗淮只对你一人如此。”   孤尘剑被身前之妖抓按住,白衣仙人杀气难敛地将另一只手中的锦屏灵藤猛地挥出,运上十成仙力抽向了那魔头。   罗淮迅速侧身而避,身法观之极快,应是躲了过去,但他像是仍被灵藤中所含仙力抽中了一般,当即咳了起来,声声虚弱,配合着颈边仍在汩汩流出的鲜血,乍看十分惊心。   裴焱回头来看见,心下一紧,目中之色不禁几分愧疚无奈,下瞬有感身前之人杀意更是只增不减,急欲甩开自己按剑的手,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抱住了面前仙人:“洛寒州!”   孤尘仙君微一震,心门一窒的同时霍然僵住。   裴焱有感,忙转头向琼华公主喊道:“快带罗公子出去!”   琼华公主惊愣一时,醒神过来忙应:“哦哦!”   赶忙拽着青衣之魔就往外走。   罗淮见得便笑了一笑,运转魔息在颈边一扬便止了伤口所流的血,临出门前回看了白衣仙人一眼,又是挑眉一笑。   裴焱便觉刚刚有所收敛的杀气猛然间又瀑溢而出,忙一把将面前仙人抱得更紧,埋头喘息语声见急:“洛寒州!别!”   直到听见屋门被从外面一把合上,裴焱才微松了心弦,喘了一口气。   “为何这样护他。”身前仙人冷漠寒沉的语声在头顶响起。   裴焱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见得他眉宇微微拧起,一时噤声。   下瞬便听他复又道:“放手。”   裴焱回神来才觉到幽粹清寒的冷木香一直在鼻前萦绕不离,正是独属于面前仙人身上的气息……自己与他环抱极紧,密不可分,实在亲近得有点过。   裴焱后知后觉耳根有点发烫,忙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臂。   下时退开两步,才敢重新抬头看他,清咳了一声道:“你、你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   孤尘仙君看了他一眼,下瞬抬目重又看向了被合上的房门,便将孤尘剑“唰”的一声合入了鞘中,面色又复淡冷清寒。   “我无事。”   裴焱却见他面上一瞬间闪过冷白,似是无意识一般疲倦地闭了闭眼,而后拧着眉向后退了两步。   裴焱立时反应过来他应是一醒来便动用仙力,因在万魔城中内元被压制故余力难继,再加上此前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有未逮,内里尚虚。   裴焱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将他半拉半拽着重又推坐回了榻上。“你刚刚才解了魔毒,还是先运力疗伤一下吧?”   孤尘仙君的气息沉了沉,顺着他坐在了榻沿上,下时重又睁开眼看了立身床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妖一眼,语声微冷,不肯放过地又问了:“你与那一魔,如何回事。”   裴焱愣了一下,随即长舒了一口气,便把此前自己背负着他逃遁入城,躲进此处群芳争艳楼被罗淮所救,又受其指引去拿鸩魔血来解仙人体内魔毒……方才在外又遇兽魔,再次被罗淮所救之事悉数诉与了面前仙人。   孤尘仙君听罢久未言语。   裴焱道:“我感觉他没有对我说谎,而且现在你的魔毒也确实解了,他应该至少目前还没骗过我们。”   孤尘仙君立时拧眉,冷冷道:“虽不知他是何居心,但他绝不可信。”   裴焱有疑,便问道:“为什么?”   孤尘仙君听得这一句“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忆起片刻前、面前之妖屡屡挡在那魔身前,且二人相距之近……不觉眉间一拧,周身气息又是一冷。   久不言语。   裴焱未得他答复,微微怔神,下时想要再问,便见面前仙人忽又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此魔绝非善类。”   裴焱:“……”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裴焱有点心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想。   下瞬看见面前仙人又闭了眼。裴焱注意到他已然数度闭目,似有不适,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面前仙人马上睁开了眼,只平声与他回了:“无事。”   裴焱突然想起来他在堕魔之地曾说过的,类似于“看到妖魔眼睛不舒服就想杀”之类的强横之语。   不禁小叹口气,随意地玩笑了一句:“你只说他不可信,却不说理由,总不会像是在堕魔之地时你说过的,看谁不舒服就想杀了吧?”   说完眉间一挑,便忍不住自己先露出了笑意,回望白衣仙人满目清浅朗然之色。   下瞬却见面前白衣无尘的仙人满面沉肃、目中无绪地直视于自己,一言不发。   裴焱脸上笑意微微凝滞住了。   便闻孤尘仙君冰冷道:“便是如此。”   .   青衣之魔被身旁的人界公主扯着衣袖拽远。   “你呀,不要想挤在他们两个之间了!一而再地出言调戏无渊殿下,也活该你挨这一剑,早晚的事!”   罗淮注意到她的用词,便问:“无渊殿下?”   琼华公主回目看他一眼,想到他刚给孤尘仙君解了魔毒,便也没想隐瞒:“妖界七皇子无渊知道吗?”   罗淮摇头,下瞬笑道:“原来美人小妖是妖界皇子。”   琼华公主又道:“那孤尘仙君听说过吗?”   罗淮微滞了一下,下瞬也是摇头:“似有耳闻?也不清楚……”   琼华公主不由嫌弃了一下:“你们这万魔城也太封闭加偏僻了!那六界学院呢?”   罗淮这次应了:“上神所办的六界学院?”   “总算还知道存在了万万年的六界学院……”琼华公主便与身旁这青衣之魔道:“我们都是六界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完成试炼任务的,本公主便坦白跟你说,整个六界学院谁都知道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是一对,所以你……想都别想了!”   罗淮闻言便愣了一下,而后微微拧眉,却是审慎道:“你们都道他二人是一对?这便有些奇怪了,在下怎么感觉美人小妖对那位仙君确实不一般,但那位仙君言辞举止却太过冷漠无情,不像公主所说,有美人小妖是钟情之人的自觉。”   这次是琼华公主被他说得愣了:“你的意思是……?”   “在下虽不知这位孤尘仙君缘何一醒来便欲取在下的性命,但从其言辞之上,能觉出他与美人小妖并不像公主所说,二人互相钟情,更像是……”青衣之魔眸中便流露出些许心疼之色,浅叹道:“更像是美人小妖钟情于他,而他……却是无动于衷、甚至毫无所知。”   琼华公主登时急道:“怎么可能!如果无动于衷怎么还会吃醋到要杀你!”   “当真是吃醋吗?”青衣之魔便叹道:“若然是,他恐怕也并不自知。”   琼华公主又惊又愤:“孤尘仙君这样迟钝的吗?!”   青衣之魔怜疼道:“他是仙,要放下仙妖两界从古到今之成见去喜欢一只妖,谈何容易?即便这妖满心赤忱,深情于他,又具倾城之貌。”   琼华公主听得,更是被他牵出了满腔愤懑之情。“连你都看出了孤尘仙君对殿下的薄情……我就说!殿下对孤尘仙君实在太纵容了!一直予取予求!殿下如此美貌,却偏偏对孤尘仙君迁就至此!即便孤尘仙君对他薄幸至此,殿下竟也甘之如饴从不愿拒绝他……明明、明明就应该是孤尘仙君迁就殿下才对!”她越说越心疼,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哽咽了一声,瞪着面前之魔道:“你说是不是!”   罗淮回想那小妖前去暗楼回来,一路将鸩魔血紧紧护在怀中的模样,不禁也生出几分感慨,点头应道:“是啊。”   琼华公主原是愤懑难平,但听到他极为真挚的应声,心绪便稍微平复了一些,下时忍不住伸手、踮脚,重重在青衣之魔肩头拍了一下:“这样好了!难得罗公子你与本公主见解如此一致!本公主便特许你加入拥护无渊殿下美貌的众人之中来吧!”人界公主扬眉道:“你记住!我们的口号是:无价之宝!渊之美貌!”   罗淮肩颈一侧的伤口虽已止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是被仙剑所伤,并未马上愈合。此刻被这位人界公主重重一拍,疼得呼吸一促。   下瞬强自平复了气息,露了温旭朗然的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该有仙君火葬场了,我觉得有理。 第77章 教练   从屋中出来,裴焱轻轻与他阖上门,而后站在群芳争艳楼后院中驻步了一瞬。   院中不远处琼华公主迎面走了过来:“殿下你怎么出来啦?不陪着仙君吗?仙君现在怎么样了?”   裴焱回神来:“魔毒已经解了,但之前有内元反噬之伤,故此刻在自行疗伤。”   裴焱下一瞬想起来,问道:“罗公子脖子上的伤怎么样?”   琼华公主随口道:“哦我觉得死不了,他活该。”不等裴焱反应,公主殿下转而又道:“不过仙君那一剑下手真的狠,伤口看起来好深,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愈合,所以罗公子楼里的美人们这会儿在给他处理伤口。”   裴焱听得轻轻呼了一口气。   琼华公主想起什么,微怨声道:“不过仙君也真是的,罗公子即便对殿下你言辞轻佻也好歹救了我们呀~也帮忙解了仙君的魔毒,仙君一醒来就对他下这样的杀手也太凶残了……就算是吃醋也不行哪!”   裴焱听到这里便觉得有点心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要真是因为吃醋就好了……哎。”   可惜不过是因为那是他看了不舒服的一个魔而已。   裴焱心里不禁有点迟疑。   此前曾想慢慢改变老婆对妖魔的看法……   但……   他忽然有点丧气,忍不住在心里叹道:“我真的能改变他的想法吗?”如果不能……   下一秒立即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想什么呢?就算我改变不了他,他还是接受了我,大概说明他对妖魔以后还是改观了的,否则也不会嫁给我是吧。   裴焱想罢便又重新振奋了精神,口中道:“我便代他去向罗公子道个歉吧。”   琼华公主点点头:“嗯嗯,仙君反正是不可能去跟罗公子道歉的,也只能殿下你去了。”   裴焱无言一叹。   .   裴焱记起那一魔与自己说过他所宿也在群芳争艳楼后院,便是院中最前面一屋。   裴焱凭着直觉走过来,恰巧碰到两个女魔从前首一屋中出来。裴焱心中微一紧,有些凛神。只不过那两女魔目中却只有惊艳之色,全无万魔城中混入了一只外来之妖的戒备和警惕。   “便是无渊公子?”其中一女魔凝眸望着面前蓝衣之妖,毫不掩饰眼中慕色,捂唇笑问。   裴焱微一怔后,便点头应道:“是。”   “公子果真姿容绝世、风华无双,楼里的姐妹和我们家楼主都未乱说呢!”她们如此这般笑赞一句,便向一旁屋中嚷声唤道:“楼主!无渊公子来了~”   唤罢,再偷觑无渊数眼便掩唇而离。   下时屋门被从内拉开,是另一名美貌的女魔,长相艳丽,十分惹眼。然而看到屋前的蓝衣之妖却先一步红了脸,低头嗫嚅道:“姐妹们还在处理楼主的伤势……无渊公子请进。”   裴焱入到屋中,那女魔伸手卷开珠帘,又搬来一椅轻拂椅面,给裴焱坐。   裴焱与她道谢,转头看见青衣之魔笑盈盈地坐在珠帘那头的乌木床榻上,青衣已除,上半身赤(chi)裸着,正由身旁另一名身形娇小的女魔在给他处理伤口。   “美人小妖可是担心在下了?”看见少年之妖,他似乎心情极好,眸映星辉一样,神色熠熠地看着无渊笑问。   裴焱未及搭理他的话,便先注意到了他颈侧两个尖利深刻、如被毒蛇咬出来的牙齿印,便如暗楼中在鸩魔身上所见时一般无二,只不过罗淮颈侧的尖牙印明显还要更深一些,看起来时间也更久。“这个牙印……”   罗淮看他注意到自己颈侧的牙印,便也转目回头瞥了一眼,而后不甚在意道:“哦,这是血魔主时期曾被血魔主抓去噬血练功留下的印迹。”   裴焱惑了:“血魔主??不是魔主吗?”   罗淮笑道:“血魔主不是魔主。”看见面前之妖面上神色更为不解,罗淮解释道:“是这样……在魔主成为万魔城之主前,一早是血魔主占据此城,他不像现在的魔主会去挑内元强大的魔噬元练功,而是需要大量的魔血血源……那时城中所有魔都是他练功的血库。”   罗淮伸出一手点了点颈侧的牙印,语声变缓:“这个牙印,城中活得久一些的魔都有,无人能幸免……血魔主每日都需吸噬魔血用以练功,城中之魔魔血不够精粹的会被他直接噬尽周身之血而死;魔血稍微精粹点的,便会被他种下血魔咒困在城中,需要时便抓来噬血,助他练功。”   他说着说着,一旁给他包扎伤口的女魔便停下来了,目色惊惧怔忡,十指蜷握了起来。   她所穿衣物单薄,裴焱隐约能看见,她颈侧也有一个十分深刻的牙印。   此刻应是忆起了旧事,面色渐趋惨白,一脸悸色。   罗淮便也出神了一瞬,恍惚道:“那真是暗无天日的一段日月,在下隐约还记得……被那魔头抓住噬血之时,手脚颤簌、满心战栗的无边惧意……”   久久舒了一口气,他淡淡道:“不过都过去了。”   罗淮身边那女魔却接道:“后来是血魔主身旁的近侍,也便是现在的魔主……杀了血魔主,自己做了万魔城之主。”那女魔转头看向裴焱,怔声道:“魔主虽说也会吞噬别人的内元来练功,但千年前他每隔十年才会抓些城中跋扈之流、或者有意违抗他的人去噬元……只要安分些,我等弱女子在这城中便也安然无虞。”   裴焱目中便疑,此前听来魔主分明专横残暴至极。   “只是一千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魔主性情大变,再也不多加分辨,抓人就去噬元,只要修炼得强点的,无一幸免,外来的强者更是绝不放过,一味地噬元练功来让自己变强,日夜不停,不知疲倦,像疯了一样。”那女魔垂目紧声道。   裴焱有点惊讶。“那这样来说,千年前他还算是个好城主了?”   “一个噬血,一个噬元,想也知道他二人的功法同根同源,当年血魔主只手遮天、强大无比,据闻连墟天魔境派来的皇子都斗不过他,险些死在血魔主手中……无人知道魔主是如何杀死血魔主自己成为万魔城之主的。”   裴焱听得越发好奇,便问道:“这个魔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什么样的魔?”   房中两个女魔闻言都是摇头:“不知道……没有人见过魔主真容,便是五魔将兴许也不得而知,便连他是男是女,城中众魔也不得而知。”   裴焱奇道:“这个魔主难道从不出来见人吗?”   两女魔竟都点了头:“便是如此。从未听闻魔主为何事亦或何人亲自踏出过血魔殿。”   裴焱啧道:“这是个资深宅男或宅女了……”   不多时两女魔为罗淮将背上及肩颈一侧的伤口都处理包扎好,便抱着罗淮换下的衣物出去了。   剩下裴焱与罗淮两人,裴焱看了一眼他背上被兽魔食妖兽之棱刺所伤的位置,心中微微异样。   “不必在意。”罗淮应是注意到了面前之妖的视线,与裴焱笑道:“过两日便就痊愈了。”   裴焱便也未再多说什么。下时想起鸩魔之言,又忆起罗淮当时问兽魔的话,踌躇片刻,便与面前之魔道:“罗公子此前追问兽魔,你和魔主的关系……”   裴焱皱眉道:“你自己难道不知?”   罗淮笑了一笑:“我还真的不知。”语声浅淡,罗淮一面拿起榻沿那美艳女魔给他备下的衣物穿上,一面随意道:“一千年前的事罗淮都不太记得了……可能时日太久模糊了……回过神来我便开了这家群芳争艳楼,日日在此笙歌达旦,坐看美人了~”   裴焱蹙眉看着他。   “虽然记不得……但隐约有感……千余年前我尚年幼……”他穿罢衣物坐在榻沿,再看蓝衣之妖一眼,语声便变得几分低喑,隐含寞然之色:“那时……始终有一人陪伴在我身侧……我好像与那人约定过什么……”   言至此,他便似在勉力回想,静滞了许久。   约莫过了半晌,榻沿之魔又复满目温朗随意之色,摇了摇头道:“算了,想不起来,不想了……我已等了那人太久。”   裴焱立时反应过来。他那时追问兽魔,恐怕是在怀疑魔主就是与他有过约定的那人。   “在下已然在群芳争艳楼中等了一千年了,若当真是他,怎会不来见我?”罗淮颇有几分自嘲地挑眉来道:“说到底我也不过万魔城中一介寻常之魔,劳动不了魔主的大驾。”   但看五魔将对罗淮的态度,又分明可以看出魔主对罗淮与旁人不同。   裴焱眉间微微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罗淮突然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屋中之妖,起身来道:“在下有一事十分好奇,想要问美人小妖。”   裴焱尚在思忖,随口问道:“什么?”   罗淮拂开珠帘,缓步行至了少年之妖面前,挑眉来问道:“美人小妖为何会喜欢那位仙君?”   裴焱一愣,心里一瞬间掠过的想法便是:因为他是我未来老婆。   罗淮看着面前之妖,便又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裴焱再度一愣。   喜欢他什么?   “在罗淮看来,那位仙君孤高自傲、难以接近,且敌视妖魔,出手毫不留情……与你一介妖,实在不相配。”他凝目看着面前之妖,眸中惑色更深:“所以美人小妖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不是……   裴焱想说,不是喜欢他,是他因为是我未来老婆,所以……   回过神来,蓦然一震。   不是喜欢他?   裴焱懵怔了一瞬。   突然想起了八岁时将自己从孤儿院里接出来的那个女教练。   那个时候一下子离开了吵吵嚷嚷、杂乱不堪的孤儿院,进了整洁明亮、肃净宽敞,一丝灰尘也看不到的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基地。   每天战战兢兢地跟在其他运动员后面做基础训练,再到女教练那里去接受专业指导。   那个时候他才八岁,瘦小伶仃,完全没有接触过体育训练,很多动作不标准,训练内容也跟不上,而且不说话,像一只闹市人堆里突然跑进来的猴子一样,惹人注目,又格格不入。   他一度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都是隔离开的,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因为蛮力和孤僻被其他小孩排挤,在训练基地他因为笨拙和沉默与他人格格不入。   好像打不开自己与世界相连的那扇门。   后来太想要融进基地里,就拼命试图跟上其他人,早上也练,晚上也练,几乎不休息,终于把自己弄垮了,昏倒在训练场上,发烧发了好几天。   醒过来的时候是那个女教练陪在自己床前,笑眯眯地跟自己说:“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真的不会说话,在想要不要把你送去聋哑运动员训练基地……谁知道发烧的时候叫爸爸、叫妈妈、叫院长……把所有人都叫了一遍。”   裴焱那个时候还是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   教练便笑着推了推他,说:“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会说话了,以后不许再装不会说话,教练的指示要说收到,不明白的地方要说不明白,不舒服的时候要说不舒服,听见没?”   裴焱看见病房里一半她的东西,一半自己的东西,还有教练一幅没睡醒的样子,沉默地跟她点头。   她道:“不许只点头,要说知道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是有感觉有人一直在拧毛巾替他擦脸、不停帮他按摩手和脚的……   两只手紧攥着边上的被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就红了,哑着嗓子说:“知道了,教练。”   教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嗯……还有你发烧的时候还喊了教练,我很高兴。”   后来基地里的训练他慢慢能跟上了,再后来他成为了每次最先完成训练任务的那一个,等到训练的起始阶段过去,他开始针对性地参加赛前训练。   十一岁开始尝试参加青少年散打指导试赛,他一路打到指导赛的最高规模,然后输了最后一场。   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已经是参加正规赛前最好的,只以为是因为自己输了比赛,教练才会被调走。   他哭着跟教练说对不起,说因为他打输才会被更换教练,说她走了,自己就没有亲人了。   教练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和他肩并肩坐在训练基地的操场边。   “我带你快三年了,你除了跟我说话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哑巴。”教练看着操场上还在训练的其他人,嘴里说:“你这样不行,你该多交点朋友,我只是你的教练,会陪你走一段路,却没法成为你真正的亲人。”   “裴焱,你不该只把我一个人看作亲人,然后只围着我转……你该多认识不一样的人,和他们交朋友,多了解各种各样的人,多了解这个世界。”   他把头埋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不要朋友,朋友都会走,我只想要……”   “你只想要亲人,教练知道。”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你是孤儿,你从小没有亲人,所以你最想要有一个亲人……所以你发烧的时候会把所有你认为的‘亲人’都喊一遍。”   膝盖上泅出一片水渍,濡湿了他洗旧泛黄的运动裤,他抱紧自己的头埋在腿上,突然无助地哭出了声。“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为什么只有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为什么只有我……要一直一个人……”   “我去查过你孤儿院的送养记录,你是被灾区警察送进孤儿院的,你的父母……”教练顿了一下才说:“应该都已经死了。”   教练又摸了摸他的头,才说:“裴焱你知道吗?没有现有的亲人,你才更应该去多认识别人,多交朋友……因为你会长大,以后会和喜欢的人结婚,你会成为别人的爸爸。”   教练笑着跟他说:“你想要亲人没有错。但是不要把感情放在过去,放在眼下……教练更希望你把感情放在以后、放在未来。”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慢慢说了:“你以后的妻子、你的孩子,才是你往后真正的亲人。她可能在茫茫人海中等待着和你相遇,你不去努力地找,努力地多认识朋友,怎么遇见她呢?”   教练平静地跟他说:“我调走不是因为你不好、你打输,恰恰是因为你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国家看到了你的潜力,当机立断地给你换更好的教练。我的水平已经不足以教你,你会遇到更好的教练,但他们也只是你的教练,他们会跟我一样希望你成长,然后无奈又欣慰地把你交给水平更高的教练,就好像完成一个仪式的交接一样。我们都会看着你成长,但我们都只能陪你走一段,因为教练相信你的优秀,会超过所有人的认知。”   “教练会是你成长进步过程中的同伴,却无法成为你心里想的那种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亲人,想要那样的亲人,你就去多认识不一样的人,多交朋友,找到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那个人,等到她成为你的妻子,成为你孩子的妈妈……你就有真正的亲人了,你亲手建立联系、和你密不可分、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亲人。”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太小了,没有听进去教练这些话,等到教练被调离后,裴焱一度更为自闭。   只等到后来参加了那么多场比赛,更换了那么多任教练,经历了初中、高中和陆鸣的事件,他才慢慢懂得了教练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因为很多时候的道理,只有时间能让我们慢慢理解、真正懂得,经历的时间不够,别人怎么说也无法灌进我们的脑子里。   后来终于明白了,教练和朋友虽然都只能陪自己走一段,但仍旧是人生里弥足珍贵的存在。而那个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不好找,所以才需要这些朋友在身边接力陪伴,直到自己找到那个喜欢的人,拥有自己最渴望的亲人。   回过神来,裴焱站在这个异世里古色古香的屋中,看着面前挑眉相对的罗淮,有一瞬间的啼笑皆非。   笑过之后,他又不禁满心怔忡,惊涛骇浪般涌起那么多疑惑,然后一瞬间倒回无穷无尽的茫然。   为什么喜欢孤尘仙君?   喜欢孤尘仙君什么?   ……他其实从来没想过。   因为从一开始知道他是自己未来老婆,自己便一心与他亲近,费尽心思讨好,百般宠护纵容。因为认定他就是自己渴望已久、一直一直想要的那个亲人。   一瞬间突然被问到,他喜欢孤尘仙君什么,他竟不知如何做答。   难道自己就只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未来老婆,所以才接受他?才一直试图与他靠近?   所以……   我是真的喜欢他吗?   我想要的究竟是与人建立联系、有一个亲人?还是想要他呢?   裴焱呆怔在原地,久久不知言语,脑中突然一片混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到我在点火葬场的火了吗? 第78章 魔主   雕龙游凤的紫檀木床榻上,白衣仙人运力疗伤罢,慢慢睁开眼来平视了前方。   忆起那妖离开时的神色,白衣仙人沉冷的眸中不见波澜,眉间只更蹙。   竟轻信一个魔头。   心中闷窒不悦,神色越发冷然。   必要等到他日被其所害,你才能知!愚昧之妖!   怫然拂衣下榻,白衣仙人有感无渊的气息又和那魔头厮混在一起,心火愈旺。   莫不是自己近来对他太过放纵!他方以为我所言轻率!   冷然行至屋前用力拉开门,脑中一瞬间产生了一丝自疑。   自己因何要管这一只妖?   因何要管他信与不信?   他信那一魔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白衣仙人倏然止步了一瞬,眸中一闪而过的怔色。   他方思及若然无渊过来点头听从,远离那魔,自己还应护他无虞……   抬头来便见远处一处屋顶檐翘之上,一妖一魔并排而坐,仰望着漆黑如幕的夜空,不知在谈论什么。   白衣仙人神色转而寒冽至极。怒道:“即便为他所害,也是其今日自行所选。是为咎由自取。”   夜风刮过楼角上所挂的红灯笼,在无星无月的暗夜里左右摇曳。   群芳争艳楼之顶的檐翘上,罗淮带着身旁之妖并肩坐在楼顶堆叠的红瓦上,手中一壶酒,头顶一片天,迎风笑看。   “美人小妖,你看万魔城的天,一直都是这样暗沉的。”罗淮喝了一口酒,仰头笑道:“在一处有着太过强盛的魔息盘旋便是如此……以前因有血魔主……如今因有魔主……总归难见天日。”他转头看向身旁之妖道:“你等在城外时,应能看见晴日与星光吧?”   不觉叹了一声,青衣之魔喃声道:“我楼中的美人儿说……一千年前,城中也是能看见的……在血魔主死后、魔主还未开始肆意噬人内元前……那几百年……万魔城难得的太平安稳。”   裴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无话应他。   只跟随着他仰看了一眼头顶暗沉如幕的天。   漆黑无色的夜空里没有一点星光,只有底下四处点亮的红色纸灯映亮了城中低空处……看起来灰朦一片。   “你如果不喜欢一个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可还会期待他成为自己的亲人?”裴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罗淮回罢,诧异地回目看向身畔美人:“难道美人小妖会?”   裴焱一瞬间十分怔神:“我不知道……”我……   太想要有一个亲人了……   “怎么?在下多嘴问一句‘你喜欢那位仙君什么’,便让美人小妖你动摇了么?”罗淮拿捏着手中之酒,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难道你二人之间的感情,竟如此不堪一击?”   “本也无什么感情。”裴焱叹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哎。”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裴焱有些怔愣又有些茫然道:“他对我,至多当作朋友。”   罗淮若有所思地看着身畔之妖:“若是这样,岂非美人小妖你一放手,你二人便无什么太多交集了?”   裴焱听得,再度怔了神。   “若然是这样的情(qing)事,你实在应该好好斟酌一二,本是一妖一仙,你二人之间若非真心相予,又如何能排除万难,矢志相守?”罗淮喝着手中之酒道:“必得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方有可能成。”   裴焱苦笑茫然:“我不知……我可是真心喜欢他……”   罗淮瞥他一眼,心中好笑,浅声叹道:“真是一只傻妖。”   裴焱转目看他:“你又何曾真正喜欢过谁?又是如何确晓自己心喜于谁?”   罗淮便笑:“在下对美人小妖,便是真心喜欢。”   裴焱不看他,转目望远浅淡道:“那与你有过约定的那一人呢?”   苍穹之下,暗夜忽静。   晚风从两人身旁吹过,拂起轻衣长发,抚平无尽声息。   裴焱便见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洒壶,一下一下,却久久没有再饮。   “我已等了他一千年。”眸光垂落在酒壶之上,他轻声语罢,凝眸回看向裴焱,状似随意地笑问了:“美人小妖,你说他会是魔主么?这么近……又那么远?”   裴焱平声:“我不知道。”   “如果是他……他为何不来见我?”眸光复又落回酒壶之上,罗淮轻轻摇罢,仰首饮了一口。“千年前的事,我都已模糊……却永远忘不了……被血魔主抓去噬血时的惶恐惊惧……那时我应还是个稚子……缩在阴暗无光的屋中……只要听闻外面传来脚步声便会吓得发抖……想哭、又不敢出声……”   裴焱听见他的声音几分喑哑,微微颤抑。   “每次吓到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就会被那个人抱进怀里……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只知他在安抚我……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哑、听起来很是痛苦……就好像比起自己被噬血,他更害怕我被拖出那间阴暗的小屋一样……”   裴焱看见他抬眸望向远处,浅色的眸中氤氲成漪,隐见水光。   “他想保护我……他一直在保护我……我记不得他是谁……也记不得他说过的话……但是记得一千年前那些灰暗到让人战栗的时日里……一直有个模糊的身影守在我身边……是他……在拼命保护我……”眸光微一颤,一道水痕滑落在脸上,罗淮举起酒壶仰首喝了一大口,深深吐气道:“我与他一定约定过什么……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他……”他喃喃道:“……约定过什么呢?”   裴焱便见他蓦然又狠蹙起眉来,满目空茫,重重甩了几下自己的头。“到底约定了什么呢……”   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是血红色的地岩,和自己摇曳的衣摆。   罗淮似见画面里,自己紧紧拽着一人的手……   心中明明十分清楚,自己抓在手里的就是那人的手,但是记忆里的面画轮到那人,却仍是一团模糊的灰影。他始终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就好像……那人被谁特地从他的记忆里剪去了一样。   罗淮听见自己对那人说:“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各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你说呢?”   “原来这就是我与那人的约定……”手中酒壶被他倏地捏紧,罗淮怔怔喃道。   “什么?”裴焱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出声问道。   罗淮蓦地仰颈大笑,壶中之酒被他猛灌入喉,他一口气喝罢便将酒壶往屋顶檐角一砸,碎瓷四溅中高声笑道:“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各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哈!”   不知那时是哪时。   不知我们是谁们。   总之是等一个人,一起做如此畅快的事。   酒酣人醉。   裴焱便看着他几分随意地往下滑落,仰躺在了这一片朱瓦飞檐之上,久久闭目而笑。   “一起在六界闯荡……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哈哈……”   笑罢,便见他在此无月夜空之下,无声滑落了两道濡湿的泪痕,语声喑抑、怅然至极地喃道:“是不是你呢……是不是呢?为何一直有意无意护着罗淮……却又不来见我?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呢?”   喃罢,又连声笑道:“魔主?威震四方、独霸一城的魔主?强噬人元、疯魔不醒的魔主?你莫不然是什么绝世美人?否则凭何叫罗淮记挂?”   他仰面肆笑,不住摇头道:“我等的人定不是他……定然不是他……否则岂非白白蹉跎了一千年?”复又睁开了眼,他转目看向身畔之妖,笃定道:“我等的,定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像美人小妖你这样的……非是什么噬人内元去练功的疯子……美人小妖……你说可对?”   说罢不等裴焱应声,他便又低声笑了起来:“定是如此……哈哈!哈哈哈……”   裴焱见他双目混沌,时哭时笑,隐约猜到他已半醉。   下瞬青衣之魔仰躺在屋瓦之上,一幅昏昏沉沉、醉饮欲睡的模样,口中却在无意识地哼唱着什么。   像世家贵胄才会传授子嗣的那一类情深却极为克制的幽音古调。   “如彼雨雪,先集维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裴焱听他反复哼唱了数遍,不觉间也跟随他轻轻唱了一遍。   他一开口,青衣之魔语声便没,安静闭目听着身畔之妖空灵澄澈至极的声音……   裴焱转头,便见他已沉沉睡去。   不觉微微拧眉,裴焱迟疑片刻,将他半拖半抱着送回了群芳争艳楼后院、他所宿的屋中。   方自屋中行出,便见白衣仙人冷立于院中,望眼于他,脸色沁寒,声冷如霜道:“你随我来!”   裴焱震了一瞬,神色微见迟疑怔忡,下瞬微微抿唇罢,依言跟了上去。   二人身影方离开,便见罗淮所宿之屋的屋顶无声无息地漾起一道水纹,下时水纹裂开一道缺口,从那头被人撕开,魔界少君的身影出现冷夜空中,无言注视着底下罗淮所宿之屋。   下一瞬一身暗红长衣的火鹫大妖和面色温文的鬼王也从虚空扇裂缝之中行出,凌空驻立在了此方夜空中。   罗歙以手中锦扇指了指底下的屋子,扬眉一笑道:“应该就是此处~”   几乎同时。   万魔城正中矗立的偌大森冷的古殿中,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端坐在古旧冷硬的宽椅中,周身魔息骤然一凝。   “此种魔血气息……”雄浑沉厚如千万人同时开口说话的声音沉沉响起,椅中端坐的人蓦然睁开了腥红如血的眸,但见他满头长发披散垂落直迤于地上,半边脸上都是繁复诡异的血纹。   额心一道寸长如疤的纹印尤其深刻,血红暗沉,如被剑刃狠狠划了一道。周身魔息更是澎湃如惊涛骇浪,强大,森冷,幽邃,不可逼视。   他气息渐渐起伏,似在压抑什么,下一瞬凝目看向万魔城之南、那应是群芳争艳楼所在的位置,森冷寒彻的魔息一寸寸凝聚成噬血狂暴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如彼雨(yù)雪,先集维霰(xiàn)。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出自诗经《頍弁》,释议如下:如同雪花飘眼前,冰珠阵阵坠满天。死亡日子难逆料,时间无多难相见。今夜开怀应畅饮,君子行乐惟欢宴。   .   另,上个作话所提到的君羊:山流酒五酒五五酒肆。 第79章 疯魔   裴焱跟随白衣仙人身后走进于他休憩疗伤的屋中,便听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裴焱一震回神,抬头来便见面前仙人广袖拂罢,白衣微荡,此前的巨响分明是他拂袖向后粗暴地关上了二人身后的门。   院中眼见他二人一前一后行入屋中、本欲过来问候仙君伤势的琼华公主被仙人摔门的势头吓了一跳。   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家暴吧?!   裴焱一脸莫明,能觉出他周身气息寒峻,却不知他又因何动怒,见他冷凝着一张脸,以为他要说什么,但等了半晌白衣仙人冷着脸什么也不说。   裴焱思绪游走,便觉自己是不是太盲目了,此前一再与他示好,却还未想过自己有没有喜欢上他?   教练也说,结婚的前提是找到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所做所为未免欺人自欺,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太过不负责任。如果自己心中尚不能明晰,便如愿和他在一起了,会不会事后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他?那也太……   “你未免太过愚昧!”裴焱的思绪被他冷厉的斥声打断,神思一恍,便不觉点了头。   是啊,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也太过愚昧了。只因为未镜湖一句明示、上神的一句指示,就锁定了自己与他一生。   孤尘仙君冷视于他,等他出言辩驳,然则片刻,面前之妖只对自己点了头。   竟未辩驳一句,直接点头承认了。   孤尘仙君再要斥他,一时滞住,竟都说不出了。   凝目看着他垂首沉忖、似在反思的模样,不觉间气息便缓和了下来。   孤尘仙君看着他,久久,冷道:“那你可知错?”   裴焱长舒了一口气,抬眸来回看他:“确实是我的错。”   白衣仙人心中冷哼:还不算无药可救!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裴焱默然片刻,再度点了点头。“嗯。”   接下来的时间我得好好理理自己的感情……如果没有未来那层关系,我们之间可还有一丝可能。   白衣仙人寒沉的眸光慢慢敛起,复了清浅温和。   既已自觉要远离那魔,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至此,白衣仙人的声音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他瞥了身畔之妖一眼,不冷不热道:“可还有下次?”   裴焱叹了一口气:“怎可能还会有下次,我必牢记于心,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孤尘仙君甩袖、负手,多看了他一眼,温温然淡道:“知道便好,不可再犯。”   “嗯。”   .   群芳争艳楼一侧的夜空中。   魔界少君指着下方魔息逗留最强盛之处轻言笑道:“这群芳争艳楼的楼主既和魔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制服了他,再对付魔主,总归事半功倍~”   火鹫大妖睨了一眼脚下之屋,漫不经心地冷哼道:“既是如此,还不动手?”   二人正欲动,心下却突然没来由地一紧,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随后阴森可怖又幽寒深邃的魔息便猛地将他们罩住,下瞬半空中凝步的三人无不全身一僵。   这是什么感觉?!   心中齐齐惊骇了一声,魔界少君欲往魔息由来的方向看去。   下时一道魔息凝成的暗刃便向三人正中之人飞驰而来!   刹那间半空中的一妖一魔一鬼和群芳争艳楼后院之屋中的妖与仙都一震。   裴焱马上转头看向院中。   与此同时立身屋中的仙人白影一掠、屋门一敞,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你先别动,我去看看。”   裴焱惊震在原地。   冷夜寒空之下,面对魔刃临身的三人却没能及时动得了。   被强大到让人战栗的魔息整个罩住,无论火鹫大妖还是魔界少君、连带鬼王,一时之间竟都难以动弹。   只有冷汗随着背心与额鬓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一道惊雷响起在暗沉的夜空,与此同时那道魔刃袭卷着暴风般噬血狂暴的杀意瞬间飞临,在众人瞠目之中自魔界少君胸口穿透,飞出。   “噗——”罗歙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血,一袭黛墨色长袍瞬间被血染透,魔血随魔刃而出,溅出数丈。   众皆惊慑之时,远处一道暗沉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由远而近。   空中僵立的几人看向黑影来的方向,无不战栗。   突然,人未至,魔刃又临!   鬼王手中一把鬼气环绕的长形武器猛地出现在手中,于此强悍无比的魔力威压中凌空一振,雷霆之声乍起,闪电当空劈落,击在再度飞向魔界少君的那道魔刃上。   然下一瞬,周身血染的魔界少君仍旧瞠目而惧,魔息凝成的魔刃被劈散一半后,仍旧向魔界少君迎面驰来!   清寒冽冽的仙力漾开。   孤尘剑在闪电劈落、夜空乍白的瞬间与魔刃相撞,锵鸣之声尖锐响起,险要刺破众人耳膜。   墨色仙剑将还剩一半威力的魔刃挡了下来。   下一瞬白影即掠至了魔界少君身侧,冷冽道:“走!”   魔界少君被入体魔息绞得五内俱焚,然强抑痛苦,紧紧咬牙用余下之力挥动了手中虚空扇。   水纹一漾,虚空裂口瞬间开启,半空中的四人在那道黑影抵达前一秒消失在了夜空中。   披散垂落的长发几乎铺满了来时的路,一身暮沉黑衣其上可见缭绕相缠的无数红丝,来人的气息残戾噬血,狂暴至极,如自地狱而出。   “魔血的气息……还在附近……”雄浑沉厚的声音敲响在夜空中,如万钟同鸣,幽沉无比,他俯视了一眼面前明灯万盏的高楼深院,一声厉喝:“五魔。”   原本散落在城中各处的五魔将听到他的声音无不一抖,五道身影自四面八方瞬间驰来,不敢有一丝滞顿。   “属下在!”毒魔、焰魔、剑魔、音魔、兽魔五人几乎一齐跪落在他面前,伏首便应,不敢抬头。   “周遭魔血的气息……追踪它。”幽沉深冷的语声喑哑响起,他一字更比一字幽冷道:“魔息虽已敛……魔血难掩……抓到他。”   五魔将立即将空气中浮动的魔血气息谨记,低头齐应:“是!”   .   因余力难支,魔界少君挥动虚空扇所对的位置正是群芳争艳楼大堂之内,值此夜深,正是楼中喧闹繁华客满之际,堂中满是仅着轻衣薄纱来回穿行的艳丽女魔,也有不少唇红齿白长相清秀的男魔。   她们先是被楼外骤然窜起的电闪雷鸣一惊,后是被无声无息出现在楼中大堂之上的虚空裂缝看得一愣。   待到裂缝中钻出几道人影,楼上楼下百十来个美艳魔物连带来此逍遥的客人,都看着魔界少君四人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她们的魔息正好掩饰我们身上的气息。”鬼王立时道。   下瞬四人不动声色地站在大堂中,皆不言语。   鬼王看了一眼胸口一个血洞、脸色惨白痛苦的魔界少君一眼:“他定然再无余力挥动虚空扇了。”言罢运力以鬼气堵住他胸口血流不止的血洞,又从乾坤饰物中取出几瓶丹药,喂罗歙吃了几颗。   一旁的火鹫大妖转目看见,微嗤声:“九转涅磐鬼丹……鬼王大人好阔绰。”   鬼王收起丹药,语声温文平静:“本王毕竟是鬼界之主。”   火鹫大妖不说话了。   忽然人群中……不是,魔群中一个娇小清丽的女魔指了一下四人之中的白衣仙人,讷讷地出声道:“他……莫不然是个仙?”   群魔皆震,再看见仙人额心朱纹,无不惊退,手中暗自凝力。   白衣仙人脸色寒沉,周身仙力威压亦冷冷凝起,仙力流转的墨色仙剑“咻”的一声飞入手中,面无表情地冷视着周遭群魔。   .   裴焱按捺着在房中等了一瞬,下一刻便感觉白衣仙人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心下猛地一紧,他一敛己身妖气不管不顾地冲出屋来,正与被雷鸣闪电所惊的琼华公主遇见。   “那雷声,好像是鬼王大人的‘惊雷’之招!”琼华公主开口就道。   裴焱听得一凛,正欲掠至半空中查看一二,便见群芳争艳楼方向快步跑来一个女魔。   正是此前与裴焱在罗淮房中说过话的娇小女魔。   裴焱见她满面慌张之色、急急跑向罗淮所宿一屋,立时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无渊公子!”那女魔急匆之下竟仍不忘向面前形貌绝美的少年之妖行了一礼,而后才道:“楼中大堂里突然冒出来四个气息不明之人,其中一个竟似是仙,手中执剑气质极冷,观之便觉来意不善,我赶紧过来回禀楼主……”   裴焱一听便震:“我去看看!”   .   兽魔底下之兽对血腥气息最是敏锐,五魔散开不过几步他便把浑浊的死目对准了一旁明灯摇曳的高楼。“魔血的气息,逃入了楼中。”   黑衣如幕红丝相缠的那一魔高高凌空于夜空中,闻声嘶哑凝声:“追。”   五魔将手中武器各自现身,待要飞驰而出闯入楼中,毒魔忽是一凛,倏地驻步。   那紫发红眸、妖魅却冷的女魔回头重又跪下,低头凛声而问:“此楼是群芳争艳楼,楼主罗淮,紫缨唯恐主人不知故而相告,如此主人是否确定出手。”   其他四魔听闻神色亦都一凛,齐齐重新跪落,低头伏首,只待其答复。   那道凌然于空的墨色身影却似呆了。   五魔于他面前从来不敢抬头,故无人能见,他面上一瞬间闪过的惊惧惶然、战栗惶恐……   “楼主……罗淮……”本就喑哑的声音一瞬间更为喑哑,他低不可闻地喃了一声,然后浑身颤簌了一下。“罗淮……罗……淮……”   他只喃了两遍,气息便陡然掀乱了起来,凝立夜空中步步后退,一身深沉强大无比的魔息猛然肆乱,涌荡四溢的魔息潮水一样不受控制地向四面八方推开……   五魔被推得气血翻腾、喉中无不涌上腥血,但都一动不动地笔直跪着,不敢抬头、更不敢避开。   “啊——”骤然一声长啸,满头垂散的长发翻飞鼓荡,像蜿蜒四延的蛛网,脸上的血纹一瞬间更是沁血一样越加鲜红赤目,可怖至极。   他啸罢,目中一片浑噩。   两道血泪便猝不及防地滑落了下来。“小淮……小淮……”茫然地低喃不止,语声痴怔,便似疯魔,他忽是止不住地颤簌,一面后退一面摇头,满脸都是胆怯,最后喃喃着:“我错了……我错了……”消失无踪。   汹涌如浪的强大魔息瞬间离远,不知驰去了哪里。   五魔将直到他的气息完全消散才敢抬头。   茫茫夜空中已不见那道森冷、强大、暗沉的身影。   “主人的意思……是出手还是不出手?”五魔中,音魔低声向毒魔问。   “既未言不出手,便是出手。”毒魔凛然回身,冰冷的红眸直视墨色里明亮喧哗的群芳争艳楼,冷冷道:“进楼。”   五道身影迅速驰向明灯万盏的高楼。   作者有话要说:  罗淮:你就说你错哪?   魔主:不该沉迷练功和发疯忽视小宝贝。 第80章 决定   群芳争艳楼内,眼看群魔越逼越近,烈风君无恨道:“四面受敌,看来只能再用虚空扇了。”   失血过多,俨然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魔界少君一听,差点没气晕。   鬼王看了一眼火鹫大妖,平声道:“罗歙少君受伤过重,又在此城中内元被压制大半,至少两日没有余力再挥动虚空扇。”   魔界少君听得,忍痛中看向鬼王的眼神一瞬间疑似凝了泪光。   鬼王便有感身旁之魔一只手拽紧了她的灰纱,眉间极细微地蹙了一下,而后平静有礼地回转头对罗歙道:“少君请自重。”   魔界少君咽着血沫放了手。   眼见楼中群魔凝力相峙,白衣仙人执剑冷然的同时有感楼外五道强盛的魔息也正极速靠近,手中所握仙剑一时清光流转更盛,大有剑指群魔强行破出的打算。   下时楼中众魔心中极警、几欲出手之时,蓝衣之妖快步掠了过来。   一见当真是孤尘仙君几人。   “不必动手!”裴焱凛声急道,同时拦在了白衣仙人面前:“并非来者不善,他是和我一起的。”   裴焱说完,一把压下了孤尘仙君手中仙剑,随即抱拳向楼中众魔道:“唐突诸位了,还请莫怪,我这便带他们离去。”   他曾被罗淮领着从楼内大堂中穿过,也与罗淮身边几名管事女魔打过照面,故众魔听闻他所言便都迟疑了。   裴焱趁此机会拉着孤尘仙君、同时领着其身后三人便往群芳争艳楼后院快步行去。   两名楼中管事的女魔想了想,为其排开众魔,同时心中还有些不放心,便跟行而出。   下时几人方从群芳争艳楼大堂内离开,五魔的身影便从四面与正门破楼而入,“嘭”然之声乍起,几乎同时,气质凛冽的五魔便已立身在大堂之内。   “那个外来的受伤之魔,在何处?”毒魔冷冷环看了楼中众魔一眼,不带感情地问。   楼中众魔震一瞬,心中都有惧意,四散退避,未敢开口。   “在何处!”焰魔紧随毒魔之后厉喝道。   此前与裴焱在罗淮房中见过的一名女魔便斗胆扬声道:“没有看见。”   楼中众魔相觑一眼,再看五魔将,便都强声道:“没有看见。”   五魔将中的四人低头之际却已经看见了地上滴落的魔血。   群魔心中一凛,尚不及戒备,焰魔的火矢已飞驰而出:“找死!”   “啊——”此前开口扬声的女魔一瞬间被幽蓝的魔焰袭身,惨叫一声,瞬间化成了飞灰。   群魔皆骇,无不惊怒于心,身上魔息暴涨。然敢怒不敢言。   下瞬五魔将中的佝偻老者便道:“魔血在那个方向……”一只手所指,正是去往群芳争艳楼后院之径。   毒魔迅速一颔首,领着他们向兽魔所指方向飞驰掠去。   .   四人被裴焱带入群芳争艳楼后院中。   等在那里的琼华公主看见魔界少君三人跟随蓝衣之妖和孤尘仙君一齐过来,惊了一下。   再看见魔界少君胸口的血洞和惨白的脸色,更是“啊”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名不放心罗淮安危跟随过来的女魔一路都在警惕着白衣仙人,近到罗淮所宿的那一屋,忙上前去拍门。   “楼主!楼主!”   裴焱正想说他喝醉了可能叫不醒,便见屋门从内被拉了开。   青衣之魔快步而出,身上已然连一点酒味也无。“何事?”   “他们……”两名女魔立时向后指了孤尘仙君四人。   “他们是和我等三人一起入城的,我们六人同行来此。”裴焱立时解释道。   孤尘仙君看到此魔面色便大为不善,锦屏灵藤亦是警惕地探出了芽。白衣仙人看见裴焱上前与他解释,心中冷怒。   “他就是罗淮?”火鹫大妖于此时多看了此青衣之魔一眼,原本几分好事的神色瞬间收起,越看眸光越凛。   如此强盛的魔息。   鬼王面色也凛了一下,有感面前之魔实力深不可测,且明显被压制了大部分。   而此下已然重伤的魔界少君看到罗淮直接吓得一抖。   脸色一瞬间僵硬冷白无比。   火鹫大妖心道:此前还妄想挟住其逼问城中结界之事,恐怕我等三人联手都不一定是此魔的对手。更别提他那个没有被压制魔息强到可怕的相好。   从群芳争艳楼过来的路上裴焱已从鬼王口中得知眼下情形,魔主异常强大的魔息已然消失无踪,但五魔将的魔息亦极凛冽、不可轻觑,正紧随在后步步紧追。   裴焱便问:“可有办法助我等逃离五魔?”   罗淮亦已感觉到了五魔将的魔息逼近过来,未有犹豫道:“你等先随我入屋。”   火鹫大妖戒备地看了罗淮一眼:“此下正当逃离,入屋岂非等着被他们瓮中捉鳖?”   裴焱便道:“先听他的。”   火鹫大妖正要反唇相讥,便听面前之魔十分温朗随和地与他们笑道:“几位放心,既是美人小妖开口,在下定会真心相帮。”   火鹫大妖听见,心下略思一瞬,便闭了嘴。   孤尘仙君闻言冷视于他,脸寒若冰。   琼华公主此时上前来道了一句:“我们之前也是被他救了,他还算靠谱~”   罗淮失笑:“多谢公主殿下。”   鬼王静声看了罗淮与妖界七皇子一眼,便率先往罗淮身后之屋行去了,顺手扶了一把又伸手拽上她灰纱的魔界少君。与罗淮道:“谢罗公子相助。”转头又道:“少君自重,且放手。”   罗淮回了鬼王朗然一笑,下时看见被她所扶的魔界少君,眸光不知为何微震,滞了一瞬。   琼华公主自知只是弱小无能又无助的人族,难有自保之力,忙跟随鬼王大人身后进了屋去。   火鹫大妖看了一眼罗淮又看了一眼蓝衣之妖,勾唇一笑,幽幽然道:“既是与七弟相熟之人,那定然是值得信任的~”   心中即一声冷嗤:无渊这厮,真是见一个勾一个,不过既然已经勾到手了,便就不妨利用一下~   待到火鹫大妖亦已进屋去,裴焱下意识地拉了身后仙人亦往屋中去。   却发现身后仙人俨然不动。   裴焱惑然回头看他。   “你答应过我什么?”白衣仙人冷冷道。   “什么?”裴焱不明所以。   “为何还要轻信于他?!”正欲转步入屋的罗淮听见仙人所言又回转头看了过来。   裴焱震了一瞬,下意识道:“五魔马上追来,我等于城中不熟,便先听他的。”   “我与你说过,此魔绝非善类。”孤尘仙君并无避讳地直视了屋前的青衣之魔,下瞬回转头再看裴焱,语声更冷:“因何偏信于他!”   裴焱道:“我有感他与我所言句句属实,且眼下危殆之时……”   “危殆之时如何能轻信魔头?”孤尘仙君强抑怒气,与裴焱道:“你随我出城。”   罗淮拦道:“五魔气息已近,此处离城外太远,你等定来不及出城。”又道:“且在下与美人小妖所言确属诚心,仙君且放心……”   “住口!”孤尘仙君寒目冷斥青衣之魔一声,拂袖卷住裴焱一袖,不由分说地携了他便欲离。   裴焱却未动,看着白衣仙人背影,眉间微拧,驻步凝声道:“洛寒州你等等,我选择信他所言。”   冷白的身影立时静滞,孤尘仙君半晌没有回头。然周身仙力涌荡起伏,能感寒气四溢。   眸中灿金色的莲印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孤尘仙君猝不及防地抬手扶了一下额。   裴焱于后看见,心下一紧,正欲上前探看。   下时白衣仙人拂袖而立,气息起伏一瞬后,只又压抑地道了一遍:“此魔极度危险,你不得再靠近他,立时随我离开。”   若力有未逮,便难护他无虞,必得尽快离开。   孤尘仙君不再赘言,丝毫不容违意地再度拉了裴焱就离。   裴焱被他拽出两步,凝声片刻,还是道:“此下不宜出城,你莫要执意,我们且听罗公子所言入屋再说。”   孤尘仙君回身来声寒如沁,终于怒道:“因何执迷不悟!”   竟为一介魔头与他背道而驰,白衣仙人心中怒火犹甚,冰寒彻冽,难以抑制。   “洛寒州,你……”   “不必再说!”孤尘仙君粗暴地打断了裴焱所言,拽了他就走。   “等等。”一旁的青衣之魔眼见他二人之间的情形,眸中兴味一闪而过,便挑眉来直视了白衣仙人一眼,问道:“不知仙君是他什么人?如何这般自顾自地便替美人小妖做了决定?他何去何去、听谁信谁,难道不是该他自己决定么?”   二人闻言,尽皆一愣。   孤尘仙君此时方后知后觉,脑中一闪而过的惊疑:自己为何如此介意这只妖所想?又为何极笃定他定会听从自己所言?   罗淮来回看罢他二人,心中几分了然,便想借机替美人小妖试探其一二:“若是非亲非故,也无什么特殊关系,仙君还是莫要干涉太多,由他自己决定比较好吧?”   若是有亲有故、有什么特殊关系,旁人自然不好介入他二人之间。   裴焱微愣一瞬后,看向白衣仙人的目中竟隐有一丝期待。   不知他是如何看待我与他二人之间?   会说是朋友吗?   孤尘仙君却只寒目睇了罗淮一眼,冷冷反驳:“与你何干!”   裴焱心下顿时几分怅然,微觉失落。   下时有感楼中大堂方向迅速驰来的魔息,院中三人皆是凛色,一旁两女魔立时道:“我们去试着拦一拦!”   罗淮凛声:“不得顶撞,自保为重。”   “是,楼主。”   裴焱放开白衣仙人的衣袖,凛声道:“以我之能跟随你身旁也是负累。”裴焱看着孤尘仙君道:“你一个人更为安全,我便先和他们听从罗淮的避一避。”言罢便不再迟疑地快步行入了一侧屋中。   转身那时心中是有些难受的。   一是不舍与他分开。   二是一度以为自己能改变少许他对妖魔的看法,如今看来自己似乎未能影响他分毫。   白衣仙人看着他行入屋中,周身气息一瞬间沉冽如九月寒天凝结在极北地下千尺的寒冰。   心头情绪汹涌起伏,脸上却未显露分毫。只紧紧抿唇。   下瞬裴焱脚步一滞,低头便见自己右手一指被锦屏灵藤轻轻卷住了。   其意不知是想让孤尘仙君跟随他走,还是劝他回头去和仙人离开。   它想让此妖随自己出城。   白衣仙人瞬间便获悉了灵藤之意,然则强自敛目沉息,下一刻便顺着二人之间灵藤的牵引转步行回了裴焱身侧,垂目敛声,不发一言地行入了青衣之魔屋中。   城中无疑更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独自留下。   罗淮于后笑看他二人一眼,神色转肃,亦快步入屋。   行出的两女魔眼见五魔身影迅速掠来,急步上前拦道:“魔将大人还请留步!后院是我家楼主休憩之所,还请……”   “滚开!”焰魔厉喝一句一把掀飞了她二人。   罗淮屋中,青衣之魔入内便将六人领至内屋乌木床榻后的暗阁前。“请随在下进暗阁中。”   火鹫大妖嘲讽了一句:“如此也便是在捉鳖的瓮上再套了一只瓮。”   罗淮闻言只笑了笑。   下时众人进到狭隘的暗阁之中,便见暗阁那头还有一屋,屋中别无他物,地上一左一右画着两个传送阵。   “右边一阵可通往城中地下,五魔应暂时寻不到那处,诸位便先往地下陵城暂避吧。”罗淮立身阵前与六人道。   鬼王与孤尘仙君却都转目看了左边之阵一眼。   罗淮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开口道:“左边之阵一直便就在此,我也不知它通往何处,在下于群芳争艳楼中安逸千年,除了偶尔往地陵中藏些酒,便就不曾动用过这两个传送阵。”   “地陵险不险?”魔界少君小声问了一句。   “地陵能屏蔽活人气息,极难追踪,应当不险。”罗淮回道。   六人闻言便立时行入了右面传送阵中。罗淮跟随走入,下时阵启的清光耀起,魔息环绕流转,七道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问一句,还想要烧得更旺的火葬场吗? 第81章 五色妖菌   清光淡去,魔息流散,淙淙的流水声率先入耳。   七道身影一齐出现在了一座石桥前,四周昏暗,但见地上长着许多五彩斑斓的细长植菌,莹莹地冒着彩光,散落在石桥各处及远近的泥面。   在它们的照耀下地底的昏暗中勉强也能视物,但黑暗中满地彩光辉映,绮丽之余多少有点诡媚。   “我们已经到了地下了?”此地幽诡,琼华公主立刻往妖界七皇子身边靠了靠,同时一眼看清了地上的彩色植菌。“这不是五色妖菌么?《六界奇株》里说它只长在妖气繁盛的地方……但这里不是魔城地下么?怎么会长出来这么多妖菌??”   鬼王环看四周一眼,站在传送阵中一时未动,闻言温和地看了这位人界公主一眼:“公主所知广博,所言不假。”   琼华公主本对雷暴魔泽中完败魔界少君的鬼王十分崇拜,听见她夸赞,内心紧张忐忑的心情顿时松了一点,脸上一热,又腼腆又害羞地谦虚道:“广、广博算不上,刚巧看过《六界奇株》罢了~”   “石桥这头还无法完全屏蔽活人气息,空中应有魔息、死气混杂,但为何会有如此强盛的妖气滋养出一地五色妖菌在下也不得而知……”罗淮道一句,率先走出传送阵,回头与众人道:“石桥那头即万魔城古陵遗址,活物入内气息会被完全消隐,为防被五魔追踪到,诸位尽快随罗淮往陵内暂避为好。”   琼华公主几人都未有迟疑,立时随青衣之魔往石桥上踏去。   裴焱环顾周遭一眼,跟随行出,下时回首看见身后一时未动的白衣仙人,神色轻怔。   我刚才是和他吵架了吗?   ……那算是吵架吗?   他既言应该出城又不信罗淮,为何最后还是跟了来?   裴焱下时重又敛了神。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随之快步向前面石桥行去。   白衣仙人只在他行出已远后,方回目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心中有怒,但更多是忧忡凛色。   锦屏灵藤于一侧伸出卷上了地上一株五色妖菌,不过须臾又收回,白衣仙人不动声色地随行于众人身后。   石桥桥体破损且古旧,边沿、石缝里除了五色娇菌还长满了青苔,在此昏暗幽诡的光线里实难看清。罗淮立身桥上便回头与几人叮嘱道:“桥上长有青苔,桥下是万魔血河,河水有蚀骨之能,诸位留心。”   他说完视线便往伤重难支、被身旁之鬼掺扶着的那一魔身上扫了一眼,似有关怀之意。   脸色惨白、看起来极为虚弱的魔界少君有感他的视线,身体竟本能地绷紧了一下,下时只强忍体内魔息肆乱的痛苦,低头抑着声走路。   罗淮犹豫了一瞬转步行来,伸手掺住了魔界少君:“阁下伤得不轻,既同是魔身,不如让在下与你疗伤一二。”他语声随和,说话时掌中魔息已渡了过来。   “……多谢罗公子。”魔界少君便强撑着抬头来与他道了一句谢,白瘆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意。   “不知为何在下一见你便觉有几分熟悉,阁下此前可曾来过万魔城?”罗淮似不经意般问道。   魔界少君未有犹豫,语声虚弱地回了他:“应是……不曾。”   罗淮点点头,而后似不甚在意般笑了一笑:“方才匆忙,未及认识,你等既与美人小妖同行来此,不知在下可否冒昧请教诸位如何称呼?”   随行在侧的火鹫大妖听得那一句“美人小妖”便不冷不热地轻嗤了一声,睨看向一侧蓝衣之妖的眸中满是轻蔑鄙夷。   一整日不到的时辰就将魔头的相好勾引了过来,无渊这厮勾人的本事,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行于最末、冷面无言的白衣仙人,心中再度一声冷嗤。   如此勾三搭四,也难怪会被前一位情人嫌恶,呵~   当时已入屋中的几人毫不意外都听到了无渊与孤尘仙君的争执,火鹫大妖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在这魔城中,孤尘仙君尚且被压制至此,已然过于凶险,魔主的实力更是可怖,远非我等能及,如今之计已不是试炼任务能不能完成了,而是能否保命。   火鹫大妖看了一眼前面一步一喘、声息皆弱的魔界少君,心中暗暗思量。   罗歙此刻就是个累赘,但不能不带着,他如能活着便有大用,死了那也没办法……幸得无渊勾引到了一个魔,还能利用一二。   火鹫大妖于后看着青衣之魔的背影。   不过此魔实力莫测,且与魔主关系匪浅,万一倒戈,无疑更险。   眸色深了深,火鹫大妖再想到:不过他既看上了无渊这个贱人,届时若下手,必也先对孤尘仙君下手,这个仙君岂是那么容易死的,本君便还能有逃离之机。   再看鬼王,便道:她估且能算个战力,但出手至今所执武器一直被森森鬼气环绕,无法窥探,实力恐怕有所隐藏,不可不防。   再看小心翼翼跟行在鬼王身后的琼华公主,眸中蔑视毫不掩饰:这种废物不必多想,死了活该。   不过六人中一旦有人亡命,那余下之人便也再无顾忌。火鹫大妖想到自己与无渊的仇怨,和组队之初孤尘仙君对罗歙的杀意……   恐怕届时就不仅仅可能死在五魔手中了……   思及此,一身血红长衣的妖界三公主眸色更幽。   如此看来,罗歙还是活着于我更有利,六人中唯有我二人利益一致,此魔一死,即便逃出魔城我亦危险。   流水之声不停自石桥下穿过,突然,行至石桥中段的魔界少君突然一个踉跄,似是太过虚弱,一头便往石桥下栽去。   桥面过窄,因有青衣之魔相扶,鬼王已然独行在前,罗淮掌中渡力之余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去拉他,然力有未逮。   裴焱此时行于他二人身后,便眼疾手快地向魔界少君伸出了一只手……   火鹫大妖于后得见,目光倏地一凝。   他是想拉还是想推?待罗歙一死,下一个无疑便轮到我。   一瞬间妖刃被炙焰裹挟着飞驰而出,迎面向裴焱击来!   昏暗之境中炙火突然一亮,几人无不一惊,倏然变色,裴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见锦屏灵藤飞驰而至,一瞬间盘旋成障将妖刃挡下,然后下一秒狠狠一藤抽向了妖界三公主。   烈风君无恨手中烈焰长(chang)枪瞬间化出,方将灵藤之击狼狈挡下,踉跄后退数步不止。   裴焱回转头看向了几步外的孤尘仙君,白衣仙人冷面不语,一言不发。   立身一旁看得清楚的琼华公主瞪向火鹫大妖:“你、你突然干什么?!”   烈风君紧握手中之枪,勉强站定之后便幽幽冷冷地睨视蓝衣之妖道:“何不问他想干什么?”   此时魔界少君已被鬼王和罗淮合力扶住,几人回看火鹫大妖一眼,都皱了皱眉。   琼华公主扬声道:“无渊殿下当然就只是想拉他一把呀!”   “无渊早已和罗歙交恶,他会这么好心去拉他?”无恨冷嗤一句,嘲讽道:“恐怕趁机将一介伤重的累赘推入蚀骨魔河中才是真吧?”   众人听罢一时都不言语。   魔界少君:“……”   裴焱冷道:“此刻他伤得如此之重,我便是要杀他,你又拦得住?”   火鹫大妖眸中亦冷。   只你一个本君自然拦得住,只是不曾想到即便你如此勾三搭四,孤尘仙君还站在你那边!下贱的鱼妖!   罗淮便忍不住出声来问道:“你们……不是一队的么?”   众人皆默,神色肃沉。   鬼王开口道:“眼下敌人未明,形势不利,我等尚且还未从五魔手中脱险,便还是少些争执吧。”   琼华公主马上接道:“就是!忙着逃命呢!你还要自相残杀!烈风君你自己觉得少君现在是累赘别诬赖我们也这么想呀!本公主可没这么想!顶多觉得他现在半残没用!”   魔界少君:“……”   鬼王再度开口道:“烈风君是以无渊殿下欲对少君不利方才出手,既是误会我等便莫再多言了,先退入陵中暂避要紧。”   火鹫大妖冷冷嗤了一声。“当真是误会么?”   裴焱只又看了身后白衣仙人一眼,而后冷冷扫视过无恨,不再与她废话,转头就走。   罗歙于此时轻咳了几声,强声道:“多谢烈风君好意……不过既是误会……还是走吧。”   无恨只觉无渊心虚而逃,待要趁胜追击,听到罗歙之言,方才收敛了:“哼。”   几人依次下了石桥,而后快步向罗淮所指的地下古陵行去。   其间白衣仙人一直随行于众人之后,与蓝衣之妖相隔十数步之远,一路不言不语,神色疏冷。   联系此前听到二人争执,几人因此都有感孤尘仙君对无渊殿下的冷落冷漠。   唯鬼王陛下见孤尘仙君一直行于最末与众人断后,心下稍定。   看了一眼神色幽冷的火鹫大妖后,下时便凝神忆起了群芳争艳楼外,径直劈向魔界少君的那两道魔刃。   时他们三人自虚空裂缝而出,立于半空,欲制住据闻与魔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群芳争艳楼主用以对付魔主,却立时便被魔主察觉并亲自出手……看起来就像是魔主及时出手保护了群芳争艳楼主一样。   鬼王思道:但事情看来并不似这样简单。   当时那两道魔刃……如果第一道是冲着他们三人击来,恰巧伤中了罗歙,便无什么奇怪,但紧接着第二道魔刃气势如虹地击来,也是对准了魔界少君,且在被她‘惊雷’劈中后仍旧笔直飞向罗歙,便不似巧合了。   鬼王眸中仍旧温文而平和,心中已然明悉。   魔主的目标应当便是魔界少君,虽不知因由,但杀意十分强烈……五魔将追捕他们许是为了予魔主噬元,但魔主想杀罗歙,却更胜于噬元之意。   鬼王转目看了一眼一路神色紧绷、始终在暗暗提防青衣之魔的魔界少君。   他已知晓魔主想杀之人是自己。   其间因由,也并不似毫无所知。   轻薄如纱的鬼气无声无息地环绕飘远,如遇异状,百丈之内立时便知。   鬼王未看前方的青衣之魔,只于心中道:此魔身份不明,实力莫测,居于万魔城中却敢于和魔主、魔将对峙而立,必有过人之处。此刻虽在相帮,但城中之魔都道其与魔主关系匪浅……不应不防。   再行少许,便见幽暗中矗立着无数断壁残垣般低矮古旧的石壁,行得越远石壁越完整。未几,出现了一处古旧深邃的陵甬入口。   “地陵幽寒,适合藏一些魔息强盛的酒,藏之越久,酒中魔息越强烈。”罗淮领着几人一踏入,甬道深处便扑面而来一股寒意,像是地下幽境难以避免的潮湿幽冷之气。   下时几人正要行入,鬼王神色突然一凛,有感环绕飘远的鬼纱如水漪一般被什么异物往内推了回来。避阳纱遮掩下如同碧玺般墨绿清亮的眸光微微沉了:“有什么在靠近。”   几乎与她开口同时,孤尘剑飞驰而出,化作一道琉璃墨影消失在众人身后的昏暗中,过了一瞬,仙剑“唰”的一声飞回,白衣仙人回身挡在众人身后的同时伸手一把接住了孤尘剑。   剑上一串血珠在他接剑那瞬被振落滑出。   众人惊震回头,便见黑暗中无数双血红幽亮的眼睛一一浮现出来,足有成千上万。   下时“锵——”然一声琴响,魔界少君内元一荡,胸口血洞再度涌血,下一秒直接和琼华公主一起吐了口血出来。   几乎同时,昏暗中那些血红幽亮的兽目潮水般向众人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卡文了……痛苦到崩溃,真的要命……直接3-2……Orz 第82章 失误   一只只长条形、满身棱刺、四脚着地的血目妖兽从四面八方向众人逼近过来。   烈风君无恨目中得见,脸色大变,厉声质问罗淮:“你不是说此地能暂避么!五魔将怎么会这么快就追来!?”   琼华公主趔趄后退的同时忍不住争道:“都怪你半途生事耽误了时间!害我们没能及时躲进古陵里,现在还好意思怪别人!”   无恨转目看向琼华公主的目光不可谓不冷。   下时兽群扑落,落地那瞬被仙剑穿颈而过,兽血飞溅的同时一道道白色霹雳闪落在兽群中,兽声嘶嚎,雷声轰鸣。   鬼王从后而出,与孤尘仙君一左一右挡在了最前面。   重伤的魔界少君和人界公主已然退至最后。侧面左右,火鹫大妖挥动长(chang)枪将不断扑上来的妖兽刺死、挥开;妖界七皇子手中妖力幻化出一条水鞭不断凝力抽出,将涌近的群兽挥开。   “能不能退进甬道里?!”裴焱大声问陵甬之内的罗淮。   罗淮语声一肃:“绝不能!古陵内有更为凶险的机关禁兽,数人入内不会开启,但群兽如果追进来,入内者无一能活。”   众人听得一凛。言下之意他们必须在陵甬口截杀住所有妖兽。   下时乱元魔音“锵”然又响,众人内元又震,气血翻腾,无不面色一白。   群兽疯涌而近,每一只都有两人高大,满背棱刺,獠牙青黑,双目血红。众皆强忍内元震荡之痛,再度将近身的妖兽斩杀、劈退、刺死、抽飞。   琼华公主看到侧面一兽寻隙扑了进来,“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长鞭甩了过去,长鞭鞭色火红,甩在妖兽肚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极为清亮,应是质地极韧极好,公主殿下甩鞭的动作亦是干净利落,反应迅捷,只不过以凡人的力量抽在妖兽身上,作用实在不大,便如挠痒痒一般……   待到妖兽反扑,公主殿下反应极快地闪到另一侧面,又一鞭看准了抽在妖兽眼睛上,果然听得妖兽痛叫一声,却也只是更加疯狂。   挡住左侧妖兽的火鹫大妖眼角余光瞥见人界公主被妖兽追近过来,冷笑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顿时数只妖兽越过她直直扑向了背对它们的琼华公主。   罗淮于甬道中看见,眉间一拧。待要出手,便见蓝衣之妖飞身而至连着几脚踹飞了数只妖兽,同时一把将公主拉到身后带回右侧。   裴焱冷眼看过火鹫大妖:“烈风君不用急着陷害杀人,等到五魔、魔主赶来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无恨手中长(chang)枪寄出,这才重又上前以炙烈妖火挡住左侧扑上来的众多妖兽。   魔界少君惨白的脸上忽青忽白,睁眼看着面前之景胆战不已,眼角余光瞥见立身陵甬暗处一时未动的青衣之魔,周身一直绷得很紧。   又闻乱元魔音,裴焱妖力难济,一把夺过了琼华公主手中火红色的长鞭向扑来的妖兽挥去。省了凝水幻化之力,顿时轻松不少,他握着人界公主的火凤朱缨鞭迅捷无比地将妖兽抽飞、甩出、挥瞎双目……手握长鞭竟越用越顺手,不多时便见娴熟无比,鞭法凌厉异常。   琼华公主躲在他身后惊赞了一句:“无渊殿下原来擅长使鞭!”   裴焱心随灵至,一下子回想起了当日灵识进入妖女倾华体内时,手握长鞭迅捷如影、棘鞭过处血花飞溅的情景。   难怪这么顺手!倾华惯用的就是一尾长鞭!自己可是在她体内看完了她整个人生、陪她练了那么多次鞭、打了那么多次架!   下时人界公主的火凤朱缨鞭在裴焱手中更是飞旋如影,风声急啸,凌厉如刃。   右侧扑近的妖兽无不被抽得皮开肉绽,嘶嚎倒地。   火鹫大妖眼角余光瞥见,心下不由凛了一凛。   无渊这厮,何时竟有如此实力?!   最前面的一仙一鬼挡下了大部分的妖兽,裴焱挥鞭之余忍不住会往白影那头瞟去,害怕他有不能顾及之时。   琼华公主躲在裴焱身后不断提醒:“左边三只!右边七只!正面正面!!”   比起侧面涌上来的妖兽和自己,裴焱无疑更担心正面相抗成千上万妖兽的那两人。他一伸手,便把人界公主往魔界少君身边推去。“公主退到陵甬口,陵甬口看得最清楚,公主索性在最后方作作战指挥吧!作战指挥公主殿下懂吗?!”   人界公主眨了眨眼:“‘作战’我懂……‘指挥’我也懂……合起来本公主应该也懂吧?”   下时便听她伸长了脖子在众人身后跳起来喊道:“鬼王大人小心左手边!孤尘仙君小心脚前!还有右手边!无渊殿下偏左偏左扑上来了!大鸟妖右边右边!正面正面!偏左偏左!!”   火鹫大妖回头来对她怒目而视:“臭丫头喊本君什么?!”   琼华公主指着她脸庞就道:“又扑上来了!左边!”   烈焰长(chang)枪上的炙火“咻”的一声窜出,点燃了左边一串妖兽,又被火鹫大妖手中长(chang)枪紧随其后刺穿,无恨“啪”的一声接回长(chang)枪,回头又瞪了“卑微、弱小、无能,但怎么还没死”的人界公主一眼。   琼华公主从后再看,每每要提醒无渊时,便发现钻到他死角的妖兽下一秒就被会孤尘剑先一步斩杀。   害得她好几次提醒到嘴边都咽了回去,脑子里随之想起的便是当时孤尘仙君回身一把将无渊殿下护在怀中,以身挡下所有魔针的画面。   “呼……果然和无渊殿下最配的还是孤尘仙君啊。”她如此咕哝一句,又跳起来喊道:   “孤尘仙君你杀一只妖兽的剑意可以杀十只妖兽了这是浪费!省一点仙力多保存下来以备万策呀!”   “鬼王大人的‘惊雷’‘鸣闪’一招就能劈死一片妖兽,力度正好,半点都不浪费,果然陛下才是对付妖兽群的主力!”   “大鸟妖你主要得挡住左侧扑上来的妖兽啊!杀得太远本公主和少君就危险了!”   “死丫头给本君闭嘴!”   罗淮立身在古陵甬道内,于外看不清身形面容,他周身魔息流转,隐隐浮动一层琥珀色的光壁,一直看着裴焱所在位置,下时待要出声提醒什么。   一声磅礴宏亮的连弦散音又被拂了过来,似乎蓄力已久,琴音铮鸣久颤,一瞬间越过嘶吼咆哮的妖兽群、越过百丈有余的距离,径直荡入众人五脏六腑之内,闻者无不觉得内府如遭重锤,内元震荡不已,脸色俱白。   一瞬间杀伐之势皆滞,群兽趁机扑涌如潮水,鬼王和孤尘仙君滞一瞬后,再度驰剑、御戟而出。剑光如璃、飞射如影;鬼气肆窜、电闪雷鸣,堪堪再次挡下前扑后继的妖兽群。   裴焱紧捂心口,挥鞭的同时眉间紧蹙。   这样不是办法!音魔在外围弹奏乱元魔音,妖兽群源源不断地扑过来,我们的元力都被压制不济,挡下凶猛如潮水的兽群已是惊险,还要被时不时拂过来的乱元魔音削弱战力……这样下去会被耗死!   裴焱:“必须先对付音魔!阻断乱元魔音!”   就在这时,罗淮似是察觉了什么,周身流转的琥珀色光壁猛地向外推开,将陵甬入口外的六人全部罩在了光壁中,下时成千上万的棱刺从妖兽群中射来。   火鹫大妖惊了一下,立时凝起妖力屏障护住自己,下时但见棱刺一瞬间没入光壁中就像骤然消失了一样,须臾过后,琥珀色光壁中钻出无数棱刺,已经调转方向对准了光壁外的兽群。   箭落如雨。   群兽惨呼奔逃。   裴焱睁目:“趁这个时候!”   他话音一落,白影便瞬间驰掠而出,几乎同时,“锵——”的一声乱元魔音再度拂来,罗淮内元一荡,罩住众人的光壁一阵动荡,无数调转飞出的棱刺都掉落在了光壁壁角。   “音自南面而出!”鬼王沉声与孤尘仙君指道,下时待要自光壁中而出,略思一瞬,又止下。   裴焱的身影追着白影纵出数丈,又被汹涌扑来的兽群拦下,他挥动长鞭之余一眼看见那瞬间离远的白影,心下猛地收紧,便如被人提悬在半空,再也无法安然。   “妖兽又扑上来了!”琼华公主惊声一句,便问罗淮:“你这光壁能挡兽群吗?!”   罗淮立时道:“在下的‘回音障’只能调转死物。”言罢自觉已经暴露在音魔面前,便干脆自陵甬中掠身出来,助他们一起抵挡兽群。   “那这样!无渊殿下去替孤尘仙君的位置!罗公子帮忙守住右侧!”公主殿下下令道。   裴焱微微咬牙,强压下心中焦躁难安,掠身上前与鬼王一左一右而立,手中长鞭被他凝水幻化加长数尺,“啪”的一声狠狠抽向扑涌过来的妖兽。   白影离开的时间越久,心中越乱越急越躁。他应是只挡了片刻,却久得像一个世纪。   等到握鞭的手渐趋发麻,满心急欲掠出向南追去时,那道白影终于飞驰而至,于半空中将被锦屏灵藤裹住的音魔摔至陵甬口众人之中。   裴焱心下陡然一松,不安彷徨立消。整个人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下时音魔被牢牢绑缚着滚落于地,挣扎爬起,咬牙瘫跪在几人之中。   火鹫大妖立刻以手中烈焰长(chang)枪直指于他:“快让兽群退散离开!”   音魔跪地不得动弹,抬头冷笑:“你们以为妖兽是听我指示在攻击你们?”   众皆变色。   下时众人凛神再抗妖兽之时,一只半人高的彩色妖兽速度极快地掠了过来,所到之处便如划过一道残影,快得难以看清。   裴焱被它从眼前掠过,立时想到了地上的五色妖菌。   妖菌受强大妖气滋养才能化生,而这一只妖兽速度比所有妖兽都快,且与地上的妖菌同为彩色,恐怕不是巧合!   “恐怕它才是兽群之首,是它在指使妖兽攻击。”   罗淮看到,亦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兽魔的元母妖兽,是兽魔最重要的一只妖兽,专司培育训练子妖兽听命于兽魔。”   应是自觉大势已去,元母妖兽骤然窜进六人之中,一只人手一样的爪子里握着什么一把向众人射来。   “小心!它想在我们身上做标记通知主人兽魔!”罗淮凛声。   下时墨色仙剑飞驰而出,径直斩向妖兽向前挥出的那只手臂。   众人往后退的步伐都微顿,心下松了一口气。   下时却见孤尘剑从妖兽手臂上方擦过,未能及时阻止元母妖兽,一种无形的彩色微尘猝不及防地被其抛出。   裴焱神色一惊,手中化出一道冰刃瞬间穿透元母妖兽,只是妖血瀑溢的同时众人都有感什么东西洒落在了自己身上,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   琼华公主几人呆怔了一瞬,一时未回过神来。   音魔顿时仰面而笑,语声狂肆:“有元母妖兽的标记其他四魔马上就会追来!你们逃无可逃了!等死吧!”   六人外围的妖兽群似是感受到了为首母兽的死亡,慢慢不再往前扑涌,又如潮水般退散逃离。   众人却还愣着,似未料到孤尘仙君会有此失误,一时都怔愣无言。   火鹫大妖率先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地怒道:“孤尘仙君你是故意的吗?!早不失误晚不失误在最关键的时候失误?!是有心置我们于死地吗?!”   白衣仙人独立一角,此时抿唇,静音,眸中有些空无。   见他没有对自己出手,甚至未出言辩驳,无恨更是气焰嚣张道:“本以为孤尘仙君出手定然万无一失!没想到竟还不如本君亲自动手!既拦不住!何必出剑!还是因为避入地下是无渊没同仙君你出城选择信了罗公子,是故仙君便想要我等在此遭厄!以证罗公子的无能、无渊这厮的错信?!”   白衣仙人面色骤然寒沁,周身仙力一凝、双唇紧抿,又冷又煞地转头看向火鹫大妖的方向。   下瞬他未开口,一声怒道:“你闭嘴!”   “失误就失误了能怎么着?”裴焱恨不得上来扇她几个巴掌,怒极道:“凭什么孤尘仙君就不能失误?!烈风君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在他出手之前出手?!等到他失误了就来指责,你有屁资格指责,现在他就失误了你能怎么样?!你是打得过我们还是怎么着?信不信老子不等魔将过来先把你弄死?!”我跟他吵架归我跟他吵架!关你他妈什么事?!   火鹫大妖心下幽冷一时,下瞬怫然大怒:“无渊你这个贱——”   下瞬孤尘剑抵在了她的喉口。   火鹫大妖瞬间消了声。然脸色幽寒怒沉如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我老婆只有我能怼!我都舍不得怼会让你怼?! 第83章 探灵   “反正这魔头说了,被洒上标记我们根本无处可逃,既然离死不远,本君何必再多忌惮。”火鹫大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眼角余光觑了一眼抵在脖子上的剑,声音还是忍不住发紧:“因为是孤尘仙君,所以即使失误了也不能指出吗?明明因为这个失误我们所有人都得等死了!”   不必惧,孤尘仙君的实力被压制了大半,众人联手未必不能赢他!他若失误还杀我是犯众怒,这个仙君不会这么蠢……而且现在队伍里还没死人,十万积分的顾虑还是在的!就算他不在乎别人也会在乎!   下瞬便听鬼王开口道:“事已至此,便不必再多言了,眼下之境,商量对策才是要紧。”   女子语声仍旧温文平和,即便在此危急紧要之时,仍旧不温不火。“便劳无渊殿下先请孤尘仙君暂且把剑收起来吧。”   她一言出,琼华公主便忍不住要仰望她,罗淮也不禁多看了这位女鬼王一眼。   知道用无渊殿下来约束孤尘仙君,陛下怎能如此英明!!   果然下一秒蓝衣之妖强忍怒气,忧心地转头看了一眼白衣仙人,孤尘剑便“唰”的一声合回了鞘中。   鬼王再看白衣仙人,目中微见疑虑。   孤尘仙君绝非会轻易失误之人,方才一瞬,发生了什么?   魔界少君强撑着看了众人一眼,虚弱道:“那我们……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罗淮沉忖道:“恐怕来不及……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五魔将就会循着标记追来,届时……”他言至此声音就消隐了,没有说届时会如何,但众人无不心知。   没有仙剑抵颈,火鹫大妖再度冷哼:“落得眼下境况,还不是因为某人的失误!”   裴焱脸色一冷待要怒声,便听罗淮先一步否定道:“不一定……”   众皆愣。   孤尘仙君微侧身,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火鹫大妖面上不愉,心下盛怒:本君冒着性命危险帮你奚落情敌!你反倒来帮情敌说话?!天下怎会有如此蠢笨之魔?!   罗淮面色凝重道:“在下原以为能带诸位入古陵暂避,但他们追上来的时间太快了……实在太快,此间有疑。”   裴焱拧眉向被捆缚在地的音魔问道:“你们何以这么快就追上来?”   被锦屏灵藤紧紧缠缚着的魔将之一只看向罗淮,憎声骂道:“罗公子在城中千年,主人待你不薄,我等五魔从不为难,此番罗公子却助纣外人,未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罗淮叹了一口气:“从不为难就是恩么?”   “在这万魔城中便是!”音魔似是极为愤愤不平:“主人对公子情深义重,一心护你!口中最常唤公子的名字,你却公然和主人作对!背弃主人!”   罗淮:“……”   “可罗淮……从未见过魔主。”   “但主人一直在保护你!你总该知道!”   罗淮回看着他,半晌无言。   “不必跟他废话!”火鹫大妖手持烈焰长(chang)枪直指地上的音魔。“快说你是如何追踪过来!”   长(chang)枪指到音魔面前竟未停下,大有直接穿去刺死音魔之意,裴焱眉间一拧,手中长鞭一甩一把裹住烈焰枪头用力甩开。   无恨怒极道:“无渊!我杀这个魔头难道你也有话说?!”   琼华公主争道:“你杀了他我们还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追过来的!”   “不杀也不会知道!”无恨一眼扫视过地上一脸决绝的音魔,冷冷嗤声:“反正他肯定不会说,不是么?”   音魔毫不犹豫地冷道:“不错!即便你们杀了我我也不会多说一字!”   裴焱突然开口:“不用他说,我有办法。”   下瞬少年之妖便走到音魔面前,掌中妖力凝起,一只手慢慢覆到了音魔头顶……   “你干什么?!就算你用刑我也不会说!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们——”声音戛然而止。   鬼王见得,目色沉着:“探灵之术。”   裴焱慢慢闭上了眼睛。   白衣仙人随即动了动,脚下转了两步站到了蓝衣之妖身旁,无言为他护法。   裴焱的灵识随着周身妖力丝丝缕缕地流转过手臂,慢慢渡进了掌下那一魔的灵海之中。   一阵白光在眼前闪烁了两下。   下一瞬,便见眼前、耳边,仙力清光一阵阵地耀起,又灭;魔息流转呼啸,盘旋四散。   成千上万的黑影、白影混乱交杂,武器相撞的铮鸣声、愤怒痛苦的嘶嚎声,混合成一片。   这是……   裴焱心念微动:仙魔战场?   被他所渗透的灵识此刻正跟随主人踉跄奔逃。   灵识的主人跑到了一名正与仙人厮杀的红发女魔面前,待其一针射入仙人眉心、观其惨叫并化成飞灰后,急步冲了过来:“紫缨姐!我们已经被仙界包围了!魔君已经撤走了所有精锐!天目山这里被魔君弃了!我们是墟天魔境的弃子!”   他说话的同时另有几道身影也飞驰而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裴焱见过的那名佝偻老者兽魔,此刻满脸是血,两只眼睛更是汩汩地冒着血花。   他们的声音无不忧急悲愤:“魔君派我们五个过来就是当诱饵的!什么大战之后升任魔将都是骗我们的!他根本没想管我们的死活!”   “魔君对我们这些地方之魔战败降入墟天魔境的,根本从来没有信任过!”   灵识主人问红发女魔:“紫缨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红发女魔环顾了战场一圈:“其他的魔都死了……只剩我们五个了。”   她目视前方冷道:“我们逃吧。”   “我们能逃去哪里?!”五人中一眼看来就觉脾气暴戾的蓝发之魔焦躁道:“这一千年来墟天魔境统一了所有魔族,我们是墟天魔境的逃将,六界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有一个地方。”佝偻老者突然出声道:“你们还记得大战开始前让二皇子败回的郢地万魔城吗?”   灵识主人与其他几个魔都震了一下:“魔君派二皇子去剿灭收降、二皇子不但没能剿灭反而中了万魔城主的血魔咒差点死在那里的万魔城?”   “对……”佝偻老者不顾满脸血污,慢慢与他们道:“六界魔族近年来都已被魔君一统,唯有万魔城屹立于郢地几千年,从未战败,从未被收降。”   红发女魔当即道:“我们便去万魔城!”   之后裴焱的灵识跟着他们躲过仙魔两界的追杀,一路狼狈无比地逃到了万魔城。   但是方才潜入城中,就被一道强大到可怖的魔息挥了出来。   “入城……做什么?”   裴焱第一次听到魔主的声音,哪怕只在灵识里,也感受到了那道声音震撼人心的穿透力,就像无数个强大的灵魂交叠在一起同时开口,低沉、喑哑,如万人同唱。   五人一下子就跪倒在了魔主面前,两股战战,根本不敢抬头:“我、我们只想逃进万魔城……有一个安身之所!”   那道身影悬浮在半空中,过于长的黑发凌乱飞舞四散,有不少都从五人面前徐徐地飘荡了过去,足有数十丈长。但即便如此,那流墨一样的长发发稍,竟仍然流转着极为慑人的强大魔息。   万魔城主……到底是有多强?!   五魔手脚本能地战栗,跪伏在地,额鬓一层一层地渗出冷汗。   “可以。”他说。   五魔一震,没想到这个强大到可怖的城主会这样轻易就应允了。   红发女魔忍不住道:“城主不怕……不怕我们是墟天魔境派来混入万魔城的……”   “如果是,我再杀你们。”说罢空中垂散四舞的长发渐渐离远,他竟就这样放任他们五人了。   “城主!”红发女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裴焱听见她说:“我们五个可以在城主手下做、做事吗?”   漆黑的发丝停在不远处飘荡了少许,那道浑厚低喑的声音再次道:“可以。”   五魔又震。   裴焱能感觉到灵识主人内心的激荡。那是长期得不到的信任轻易从另一个更强大的领主那里得到的、如同做梦一样虚幻惊喜又动容的情绪。   五魔齐齐颤声道:“多谢城主收留!今后城主就是我们五魔的主人,五魔发誓对主人永远忠诚!”   长发丝丝缕缕地垂散离远。魔主只道:“我不需要你们发誓,你们忠不忠诚对我没有影响。万魔城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随你们。”   这是一千年前的事。   后来五魔再出现在魔主面前,灵识主人与其他四人也都是跪伏在地,魔主一个人坐在血魔殿一人多宽的椅榻上,满头长发几乎铺满了大殿,五魔低头恭敬地看着地上魔息溢满的黑发,听着他数年如一日、嘶哑喃喃的轻言低语。   “小淮……小淮……”常年只这两个字,唤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他像念着一个人,怎么也忘不了,成了魔障。   后来魔障越来越深,轻言低语变成了疯言疯语。   “小淮……对不起……对不起……小淮……我错了……对不起……”   “谁敢动罗淮一下!我必将之挫骨扬灰!”   “我该挫我自己的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扬我自己的灰……”他像疯了一样在血魔殿中大笑不止,笑到后来笑声变成了嘶哑的哭声:“小淮……小淮……对不起……对不起……”   裴焱随着音魔的灵识一日日地往后看,发现魔主越来越疯,听到罗淮的名字就会发疯,发疯之时又会一直唤这个名字。像一个挥去不去的梦魇。   而他把自己困在里面,已然出不来。   裴焱瞬息之间跟随音魔的灵识探完了其灵海。待到睁开眼,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脚下刚一踉跄就被身旁白衣之人一把扶住。   裴焱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握住了他扶在自己小臂上的那只手。   待到白衣仙人转目看来,裴焱耳根一热又赶紧收了回来,佯装自己方才只是没站稳,借了一下力。   “探灵术凶险难习,非心志极其坚定的天赋之人不能习,没想到无渊殿下竟习会了此术。”鬼王看着妖界七皇子温言道了一句,语声里透露着赞赏之意。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琼华公主忙凑到无渊面前问:“怎么样怎么样?殿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裴焱长呼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他们为何能这么快追来,也知道了万魔城压制众人内元的‘结界’如何破除。”   众人眼中俱是一亮。   跪在地上的音魔则是满脸混乱之色,因灵识受到侵扰,一时难以恢复神志。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魔主的一些事。”   罗淮听得怔了一下,看向无渊:“你有什么看法?”   裴焱回望他一眼,正色道:“我觉得……魔主真挺在乎你的。所以我现在主要有两个想法。”   “……什么?”   “一个是拿你当人质,说不定我们六个就能安全出城。”   众人:“……”   琼华公主眨了眨眼:“那第二个想法呢?”   裴焱还是看着罗淮:“第二个想法是我们不如把他送到魔主身边去,说不定魔主高兴之余会答应我们再也不噬人内元,还送我们出城。”   罗淮:“……”   作者有话要说:  罗淮:我好歹一直在帮你们,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第84章 血魔戒   “音魔之所以这么快就追来是因为兽魔指出魔血的气息突然消失,他们知道我们已不在城内,至少不在地上,所以其他四魔往四面城外追去,音魔则被派来地下。”裴焱顿了一瞬,才道:“他是排查过来的,不是追过来的。”   “呵。”无恨听得,当即一声冷笑:“意思是如果我们没被洒上标记,现下可能已经逃脱了吧?”   几人当然知道她在暗讽某仙的失误。   鬼王将这一话题揭了过去,问道:“无渊殿下提到如何破除压制内元的结界?”   裴焱看了火鹫大妖一眼,才转向鬼王道:“陛下可有听闻过‘血魔戒’?”   鬼王眉间立时一拧:“难道有人炼出了血魔戒?!万魔城的结界难道是……”   裴焱立时道:“陛下果然博闻强识,城中所谓压制人修为的‘结界’就是那什么血魔戒的作用,在一定范围内,除了血魔戒的主人,其他所有人都会被其压制大半修为……魔主曾带五魔进入一个叫万魔冢的地方,之后五魔的修为也不再受压制。”   罗淮于此时目色一惊:“万魔冢?”   鬼王惊心:“血魔戒又名魔皇戒,若有排名,《诸天法器》可排第二,需耗尽天魔修为、浇驻万年魔血方能炼就,其能便叫‘吾皇领地’,但领地范围往往只有数丈、数十丈,像这一枚竟能压制整个万魔城内众人修为,恐怕已存万万年不止,极有可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法器。”   她立时想道:“只有血魔戒的主人能收起‘吾皇领地’,是故若想让我等修为不受压制,除非我等能夺来血魔戒。”   裴焱点头,与此同时罗淮道:“你提到万魔冢,难道血魔戒……”   裴焱立时接道:“对,魔主没有告诉五魔因由,但那枚血魔戒一直被放在万魔冢内,只要我们去到这个万魔冢夺来戒指,收起‘吾皇领地’,就能有和魔主、魔将一战之力。”   “那万魔冢在什么地方?!”琼华公主忙问。   “万魔冢在血魔殿正中那一殿。”罗淮眉间微蹙,开口道:“但凡被血魔主抓去噬过魔血之人都知晓。”   众人又静默了。   琼华公主讷讷道:“之前你说过……血魔殿不就是那个魔主住的地方嘛?那我们跑去魔主眼皮子底下偷戒指不是送死嘛?”   火鹫大妖嗤笑了一声:“无渊是还未领教过那疯魔主有多强……他还未近身仅凭两道魔刃就将少君重伤至此,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怕还未能潜入殿中便会死在他手中!”   琼华公主不得不审慎思考起妖界七皇子先前的提议:“既然魔主对罗公子情深义重,我们不如就此利用一下??”公主殿下也十分正色道:“请罗公子去□□魔主,然后我们去偷血魔戒??”   罗淮:“……”   鬼王咳了几声道:“罗公子在城中千年,按照无渊殿下所言,魔主对其愧念极深,但却从未出现在罗公子面前,我等便隐约能知,魔主并不想见……或言不敢见罗公子,既是如此,我等还是不要冒险用罗公子去刺激魔主为好。”语声微顿,她又道:“如果是为了潜入血魔殿,我们可用别的办法引开魔主。”   鬼王随即看向了魔界少君:“其实魔主此刻想除去之人……当是罗歙少君。”见得罗歙脸上一闪而过的警惕,鬼王便知他心下亦已十分清楚。“无渊殿下此前已言,五魔所追踪的乃是魔血的气息,应当就是罗歙少君魔血之息。当时之境,本王与烈风君、少君一同立于半空,魔主两次出手,魔刃所指都是少君。”   “原来如此。”火鹫大妖眸中立时闪过豁然之色,紧随之便暗含指责之意,同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裴焱开口证实了:“他们一直在追踪的,的确是罗歙魔血之息。”   琼华公主眼珠儿一转:“所以只要偷戒指的人和少君分开,魔主和魔将应该都会追着少君去!我们便可以有机会进入万魔冢!”   魔界少君顿时面无血色:“你……你们拿本少君当诱饵引开魔主……本少君岂非死定了……”   生死关头火鹫大妖无情地嘲讽了一句:“他们追的既是少君,少君若不去当诱饵死的岂非是我们所有人?”   罗歙听罢郁极,脸色越加难看,更见虚弱地踉跄退步。   幸被离他最近的罗淮伸手扶了一把。   “眼下之境,我们六人身上都已被洒上标记,逃亦难逃,唯有如此方能求得一线生机。”鬼王看向魔界少君正色问道:“不知少君是否同意?”   罗歙脸色青白,下意识地反手抓在罗淮腕上,用力之大,竟刺破其腕,能见殷血流出。“我……”滞涩半晌,终点头道:“……同意。”   火鹫大妖心道:伤重成这幅模样,我等若不带你你一个人都没办法逃,当能只能同意!   无恨下瞬便想到:对……罗歙伤得太重,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去当诱饵引开魔主、魔将,必得有人带着他一起……这个人还不能太弱,否则没办法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火鹫大妖当即收敛了身上气势,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   余下之人应也想到这一点了。   鬼王开口道:“时辰已久,我等不宜再耽搁,便立时分作两路而行吧。去往万魔冢之径唯有罗公子知晓,是故潜入血魔殿之人必定需和罗公子一起……”   无恨抢声道:“本君便随同罗公子潜入血魔殿。”   琼华公主咽了咽声:“我、我肯定也只能和罗公子一起去偷戒指吧?要是和少君一道遇上魔主、魔将,本公主肯定马上就挂了……”   鬼王点了点头:“既是如此,烈风君和公主殿下便跟随罗公子潜入血魔殿。”鬼王温言看向罗淮,问道:“罗公子可应?”   罗淮目中便忧,转目看向蓝衣之妖:“在下可以引路,不过美人小妖你……”   裴焱便下意识地看向了立身一旁一直无言的白衣仙人。   孤尘仙君仿佛没有注意到妖界七皇子的视线,语声极淡道:“我带他引开追来之魔。”   他口中所指,当然便是魔界少君,火鹫大妖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道:“如此甚好,有孤尘仙君在侧,即便遭逢魔主、魔将,多少也能拖延更多时间~”   “那我也……”裴焱想也不想开口,却被平静无绪的语声当即打断了。   孤尘仙君:“你随他们去万魔冢。”   裴焱一愣,下时眉间立时一拧:“为何?我……”他张开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道:“多一人之力也能多拖延魔头一时,我和你和罗歙一道。”   “不必,你和他们去万魔冢即可。”孤尘仙君语声转冷,不容置疑。   “我……”裴焱心头不由火起,几分气郁、焦躁,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肃然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我选择和你们一起。”   鬼王来回看了他二人一眼,正待出言调和,孤尘仙君蓦然重又开了口:“以你之能跟随我身旁也是负累,我一个人带着他更为安全。”   裴焱一震。脸色顷刻转青。   这句话在他们逃下地下之前,裴焱方才和他说过。   ——“此下不宜出城……以我之能跟随你身旁也是负累。你一个人更为安全,我便先和他们听从罗淮的避一避……”   不觉间气息微微起伏,裴焱脸色极难看。“我——”   鬼王眸色转肃,沉忖开口打断:“已然没有时间再予我等争执了,无渊殿下还是随罗公子一起往血魔殿吧,本王会与孤尘仙君一道带着罗歙少君逃入古陵内。”   火鹫大妖挑了挑眉:“如此便更能拖延他们一时了~”   “事不宜迟,现下就动身吧。”鬼王说完当即从罗淮手中扶过了魔界少君。   “陵内机关不会轻易开启,但若开启,左右两径择其右。”罗淮便与女鬼王叮嘱了一句。   “多谢罗公子。”   罗淮立时带着火鹫大妖、人界公主及蓝衣之妖往来此地下的传送阵折回。“我等便回地上往城中血魔殿去,如果罗淮记得不错,此殿相距我群芳争艳楼不足千丈。”   白衣仙人则已向古陵甬道之内行入。   裴焱跟随罗淮行出已远,心下却仍难纾解,咬牙一瞬,忍不住回头向那道白影喝道:“你既言‘此魔绝非善类不可轻信’!此刻又放心让我随行于他!?”   半身已行入甬道暗处的白影滞了一下,下瞬头也不回道:“既是你所信,我便也信一次吧。”   下瞬白衣仙人便与鬼王、罗歙一道往陵甬深处纵身掠去,转瞬不见其影。   裴焱心口窒了一下,气息仍控制不住地起伏,他呆愣在原地怔怔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陵甬暗处……至不可见。方恍惚忧忡地慢慢回过了头,无意识间握紧了双拳。半晌紧抿双唇,背对那道白影飞掠而出,急步追上了罗淮。   陵甬深处,昏暗难以视物,白影掠步已久,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虚无远处……下瞬又迅速回转过头。   那原被锦屏灵藤缠缚在地的音魔则由鬼王喂了一颗鬼丹,化身一道鬼气被收入了鬼王随身所携禁锢之物中。   进入古陵甬道之前鬼王有意洒落了数滴罗歙衣上所浸之血于地。   是故分为两路行开不久,便有几道强盛的魔息追至了地下陵甬口,有兽魔循着标记追来所予提示、再加地上魔血之息,几魔都未有犹豫地追入了陵甬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能有点虐…… 第85章 人皇战戟   裴焱跟随罗淮从地下重新回到屋中暗阁。   几人站定之后审慎地听了—下外面的动静,未觉有异,才自暗阁内悄然行出。   “自我群芳争艳楼后院偏门出,往北行过两条巷子便可至血魔殿所在。”院中无人,罗淮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往小院偏门快步行去。   裴焱和火鹫大妖、琼华公主皆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虽然我们身上也有元母妖兽的标记,但只有兽魔能对之有所感应,故而他若选择去追踪那位魔界少君,我们只需收敛起气息便不易被其他魔将发现。”罗淮说话同时回头看了—眼院中群芳争艳楼大堂方向,似是有些不放心……   下瞬便也回转过头,只凛神带着他们二妖—人急步向角门外行出。   出而往北,拐入—条幽长的小巷。   小巷中青石铺路,昏暗狭窄,角落里微薄的泥面上生有不少青苔碧藓之流,于此刻曙夜交替的半晦半明中显露出生机。   像寻常的人界小巷。   四人两两并肩走在巷中,罗淮—面与他们领路—面突然问了—句。“音魔的意识里……美人小妖你……看到魔主是什么样子?他最常做什么?”   因需收敛自身气息,故四人都不便使用妖力、魔息,只急步而行。   裴焱听到他的话,压下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道白影掠入陵甬深处的画面,心中纷乱窒涩的沉忧强自敛起,下瞬回罗淮道:“魔主身上魔息过于强盛,音魔从未敢正视于他,往往只敢看他因为太长而铺迤在地的头发……”裴焱回忆道:“其实五魔并不能常常见到魔主,因为魔主时常闭关,—闭数月、数年、数十年,出来时无—例外魔息更不稳定,会疯言疯语。数日之内五魔都不敢上前。”   裴焱说完便想到:仔细推算的话,魔主就是从—千年前开始发疯,而罗淮偏巧记不起—千年前的事,这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会是什么事情,以至于魔主再也不敢见罗淮?   罗淮听罢裴焱所言不知在想什么,微微有些怔忡失神。   裴焱看着他,依稀能知晓他内心的复杂迷茫。   在音魔的意识里,魔主的疯魔就好像是因为自己害了罗淮,永远无法挽回的那种……可罗淮又好好地在这里。   所以……—千年前,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各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罗淮突然喃喃出声:“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   青衣之魔转向裴焱,面容之上微露苦笑:“你口中的那个魔主……听着实在不像是会与在下许下如此约定之人。”   裴焱正视罗淮,道:“他……的确是念着你的名。”拨了拨唇,裴焱又道:“他……已经疯了。”   与你许下约定,当是千年以前。   后来……你们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他自觉害了你,从此疯魔了。   罗淮步下未缓,只有语声越来越轻,转而几分殇沉:“暗楼之内,我带你去求取鸩魔血时,听到了鸩姑娘与你所言,叫你切莫信我……当时你身上所披青麾留有我的魔息,我怕鸩魔与你不利……”罗淮温柔回望身侧蓝衣之妖:“你却当即便与她说……若非我指引,你见不到她,也听不到这番告诫……无论她所诉是真是假,我帮了你,终是事实。”   轻笑了—声,罗淮动容道:“当时我便想,若能相交,我便引你为毕生挚友;你若需相帮,我必助你到底。”   裴焱神色—震,有些愣然地看他。   罗淮下时便道:“无论魔主与我有何前尘,我必竭尽全力护你等安然离开万魔城。”   身后琼华公主与火鹫大妖听得,也不禁抬头来看了青衣之魔—眼。   .   地下陵城。   昏暗的古陵甬道中,白衣仙人始终行于鬼王与魔界少君身后。   道内狭隘,同时只能容两人并排急行,是故鬼王掺扶着魔界少君纵身在前。   急步间能感觉到阵阵阴冷潮湿的寒意自陵甬深处漫来,甬道内到处泛着地底浸润而生的潮气,湿意明显,地上青砖与青砖之间急速掠过时偶见—根根五彩斑斓的五色妖菌,流光四溢,越往深处越多。   “我以锦屏灵藤探问过地上妖菌,此处地下亦可通往万魔城外。”孤尘仙君于鬼王身后开口道:“便如那—魔所言,若遇左右两径择其右,如此择路—十次,便已身处城外地下。”   鬼王听得目中有喜:“如此甚好。”   魔界少君虚弱道:“无渊殿下他们不是已经去夺血魔戒了吗……我们还要往城外逃?待到他们拿到戒指……城内不是也没有压制我们内元的结界了吗……?”   鬼王听得目中—闪而过的疑色,下时道:“待他们拿到戒指总归过于被动,本王想孤尘仙君之意必定是先将魔头引到城外—战,如此拖延的时间便可更长,且我等为饵,将魔头引往城外远离血魔殿他们也能更安全。”   身后仙人未应声,应是默认了。   下时,陵道内的地面微微震动了—下,白衣仙人霍然凛声:“魔物追来了。”   鬼王飞纵之势未减,眉间肃穆:“可惜未及出城。”下时未扶罗歙的那—只手中便环绕起森森鬼气,—把红色朱缨长(chang)枪于鬼气之中现了形。   罗歙转目瞥见,目色微震,似觉眼熟。但朱缨长(chang)枪好似只是她手中武器的初形,随着鬼气再度环绕,片刻后鬼王腕间—振将其散去,鬼气之中终于现出了她手中武器真正形貌。   是—把血红色的三棱长戟。   —眼见得便觉重逾千斤,尖头棱刺两边均有—面月牙弯刃,可劈可刺,其色如血,其形若斧,霸道至极。   魔界少君再看—眼神色肃穆之余仍见温文平和之色的鬼王陛下,不觉就咽了—声口水,下时脑海中忽然记起什么,他目中倏地—震,再看那杆血色长戟,瞠目以极:“人皇战戟……”   手握人皇战戟、醒来不过五百年的年轻女鬼王……难道她是?!   幽蓝色的魔焰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甬道,从后向三人飞驰而来!   孤尘剑从白衣仙人背上飞驰而出,清正的仙力—漾,无数尘沙飞来袭卷至仙剑四周,形成—道屏障迅速向魔焰迎去。   “我断后。”白衣仙人凛声—句,指间化影,瞬息之间成印,将几道亮起的字诀凌空向魔焰驰来的方向拍去。   字诀所到之处魔焰像被沙尘掩埋—般—寸寸地熄灭,但未及推尽,便闻鬼王—声急喝:“小心脚下!”   “嘭”的—声,整个陵甬蓦然—阵动荡,三人脚下的地面被两只巨型螯脚—击破开,十数条粗壮如腰的触手下时从地下挤了出来,同时拍向三人。   孤尘仙君以仙力为刃,迎着迎面而来的腥风回身—把斩断了拍向自己的触手;鬼王带着魔界少君往甬道另—头跃开,亦以手中战戟劈断其数肢。   下时仙人飞掠至半空,—道字诀随即封向那自地下钻出的妖兽。   但不知是因妖兽始终在挣动,还是有感身后魔焰再度驰来,孤尘仙君的封妖字诀只覆到了妖兽下半(ban)身上,既生螯脚又长了十数条触手的怪物疯狂挣扎起来,抬起自己坚硬锋利无比的巨螯就向白衣仙人挥去。   鬼王跃出百丈,—把将魔界少君推至身后,点掠在地双手合握手中战戟,引动雷霆四窜,破开甬道阴风无可阻挡地挥向巨螯妖兽。   理应是坚硬无比的巨螯被她—戟斩落,轰然砸落在甬道两头,同时四窜的雷霆—息间全部击落在妖兽身上,便闻—声惨嘶,焦臭味瞬间扑满甬道。   下时孤尘仙君回身,魔焰如箭矢—般飞射而来,竟就着地上已死妖兽身上流出的兽油轰然爆起,整个地下古陵再度—震,碎石如雨,连续不断地往下砸落。   孤尘仙君三人所在的甬道顷刻间化为火海,同时古陵深处传来机括响动的声音。   罗歙呛咳不止,下瞬抬眸间觑见蓝焰中—道刃芒随同更多焰矢飞驰而来!   剑魔的剑!   下瞬那剑裹在魔焰中—起射来,孤尘仙君竟似没有察觉—般被其从身旁穿过,直到有别于其他魔焰之矢的强盛魔息流向身后,才猛地回身迅速甩出锦屏灵藤缠向魔剑。   但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鬼王以手中战戟—把挡下魔剑,剑戟相接的那瞬,无数森冷阴寒的鬼影尖啸着往魔剑之内钻,魔剑身上魔息陡弱,—把从戟身偏开驰向—魔—鬼身后。   身上所凝用以挡开碎石屏蔽魔火的鬼气屏障瞬间缠上更多鬼气,但不及能阻挡魔剑,便被猛然再度从地下钻出的巨螯妖兽—击刺破,鬼王挥戟斩向第二只妖兽的同时,魔剑从二人身后重又飞驰刺来。   与此同时凝聚了爆破之威的蓝白焰矢直直向孤尘仙君面前推来。   罗歙前后看—眼,十指倏然紧握,突然于魔剑驰来前—秒,转腕化出虚空扇凝力—挥。   鬼王挥戟而落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突然开启的空间裂缝,—震。   罗歙跃身而入,下瞬眉间极快地蹙了—下,回头—把将鬼王也拉入了裂缝之中。   魔剑袭卷万千魔息呼啸而来,穿过瞬间开合消失的空间裂缝笔直刺向白衣仙人背后。   虽闻风声但魔焰亦已临面,孤尘仙君瞬息之间倾力聚起甬道内铺天盖地的沙石,连带那只再次钻出的巨型妖兽—起卷在了沙尘之障中,凌然挡在了魔焰前。   下瞬幽蓝至泛白的巨焰轰然爆开,气浪掀飞了无数沙石尘寰连带那只妖兽碎成渣滓的尸体,整个地陵—阵长时的震荡,白衣仙人迎着焰浪飞退不及,—口血向前呕出,顷刻浸满白衣,几乎同时,魔剑从仙人背后没柄而入,又瞬间穿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知道会杀了你的,少君。 第86章 妖气   “说起来,在下先前所问,美人小妖现下明晰了么?”小巷幽长,曙光乍白,由晦转明,几人行路间罗淮再度看向身畔之妖。   “什么?”裴焱心中无由纷乱,隐隐不安。下意识道。   “我此前曾问美人小妖你为何喜欢那位仙君。”罗淮目光柔和地看着少年之妖:“时你与在下说你不知自己可是真心喜欢他……”眉稍眼角微带笑意,罗淮问他:“此刻呢?你心中可有明晰?自己为何喜欢他?又可是真心喜欢?”   再次听到青衣之魔此一问,裴焱的反应已非震动,而是心窒。   他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中忧怃纷乱,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孤尘仙君独自去追音魔时的背影、和他背对自己行入陵甬时的画面。   心里像被压着什么一样很沉很重,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麻。   脑子里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害怕他有危险。   “此一路行来,据罗淮所见,你心中有他。”   听到这里琼华公主忍不住插一句嘴了:“什么叫‘心中有他’!我们无渊殿下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孤尘仙君!对他予取予求纵容得不得了!”说完公主殿下又良心了一句:“不过孤尘仙君也算不错啦,虽然又闷又冷、不会说话、一点也不温柔,但一遇危险就知道护着我们殿下,而且长得俊!实力又强!也算配得上我们殿下啦!”   火鹫大妖于心里一声冷嗤:相互袒护的狗男男!   裴焱闻言眉间微拧,反应很快地反驳了:“什么叫‘又闷又冷’?他是端庄矜持。‘不会说话’又怎么说?明明是稳重话少;‘一点也不温柔’?他……他不温柔也很好。”眼前闪过了孤尘仙君当日一脸冷若冰霜地端坐在屋中,却开口与他说“花留下。”时的模样。   裴焱无意识地微笑了一下,喃喃着补充:“他不温柔,也很可爱。”   三人:“……”   “所以你知道自己为何喜欢他?又可是真心了?”罗淮语声含笑。   “我……”裴焱想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我未来老婆!   可是下一瞬再度产生了自疑。   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未来老婆?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他?还是一个与我建立联系的亲人?   原地怔忡了一秒,裴焱突然想到,自己刚开始接近他并不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未来老婆……而是以为他是未来岳父。后来知道他隐瞒了性别,扮作仙君,才明白他就是自己未来老婆……   那时的感触是什么?   怔愣、恍惚、惊喜、恍然大悟,竭力证明他的女身。   如果此前当作岳父,自己于他并无好感,可还会期待他的女身?   真的只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未来老婆,是自己以后的亲人,自己才这样不遗余力地去接近他的吗?   那如果换作另一人……   裴焱脑海里乍然升起这个想法,就狠狠蹙了眉。“不……”   不想换,不能换,不换。   只要他(她)。   只这一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牢牢镌刻在自己脑海里。一时间从渡仙船上初遇,自己觉得他像高岭之花的女神师姐;到天境院中再遇,惊异于他有着一张未镜湖中和自己老婆一模一样的脸;再到察觉他需要阴阳幻丹,原本可能并非男身、而是女身的欣喜。   裴焱后知后觉地想到……   自己到底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未来老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示好,想要接近他,想要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未来老婆是他(她),才对突然来到的异世充满好感和期待,一心一意亲近他,等待着未镜湖中所说的“你二人结为了夫妻”的那一天到来?   脑海里从孤尘仙君最初对他的敌视,冰冷,漠视;到现在的温和,严厉,保护;无数感受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冲刷过裴焱的脑海,他突然认真地想到……即使孤尘仙君不是未镜湖里自己渴望的妻子、亲人,他也是一个很值得交的朋友,喜恶分明,言辞了当,和他相处刚开始很难,但熟悉之后会发现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很单纯的仙。   不喜便远离;喜欢就接受。   不会主动,但很真诚,没有一点作假。   哪怕他未来不是自己老婆,此时此刻对于自己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因为自己心里清楚,孤尘仙君也是真心把他看作朋友。   否则不会在遇险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护。   不会去试着相信他所信任之人。   抛开他是否会成为自己未来老婆这一点,孤尘仙君本身就很好,已然是自己很重要的朋友。   哪怕这只是她行走六界的假身。   脑海里无数思绪流转反复,最后又都化成了他行入陵甬深处的那道背影。裴焱感觉到内心又焦躁起来,烦躁、不安,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就像是验证他的想法一样,小巷前方突然漾起涟漪,裴焱双目微微一瞠,便看见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几步外。   虚空裂缝!是魔界少君!   心里猛地一紧,不知道是喜还是震,裴焱急步而至。   下一刻魔界少君就从空间裂缝里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一只手紧拽着手里灰黑色的衣袖,是鬼王。   一魔一鬼先后从虚空裂缝出来,立身在四人面前。   裴焱往后看,虚空裂缝瞬间合拢,却没有看到那道白影。   “你、你们……”琼华公主有点愣愣地看着面前猛不丁出现的队友。   火鹫大妖反应很快地瞠目道:“你们不是做诱饵进入地下古陵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罗歙出现在这里岂不是马上就会把魔头引来!”   她首先想到的自然还是自己的安危。   魔界少君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同时剜了火鹫大妖一眼道:“他们不是追着本少君的魔血之息么?本少君已经换了一件衣裳,把那件全是魔血的衣裳扔在古陵了……”   罗淮只愣了一瞬便恢复了常色,闻言面露审慎之色:“魔血的气息若不在流动,兽魔恐怕马上就会察觉有异。”   “那我不管……”魔界少君虚弱喃声:“古陵太危险了……刚刚几个魔将追来……一番打斗……本少君差点死在那里!”   “那他呢?”裴焱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懵怔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刚刚爬出虚空裂缝不久,满面青白、站立不稳的魔界少君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轻轻咽着声道:“孤、孤尘仙君吗……?他……他……他自己要断后……本少君离他太远……强撑着挥开虚空扇实在来不及等他……”   那姿容绝世、长相绝美的蓝衣之妖脸色骤然变了。“你,你们把他一个人抛在古陵了?让他独自面对追过去的所有魔将?”   鬼王一甩手挣开魔界少君拽住自己衣袖的手,面色沉肃道:“孤尘仙君恐怕已险,欲助必须尽快赶去……”   裴焱没有听完鬼王的话,脑子里只有那“恐怕已险”四个字反反复复。他周身妖力如不受控制一样暴涌了出来,竟在万魔城中此处应被压制了内元的小巷中刮起一阵妖风,水蓝色的妖力凝成了深幽至极的冰蓝色,还有向更冷冽寒戾的灰蓝之色转化的趋势。   “无渊……”琼华已经本能地感觉到害怕,瞠目往后退了一步:“殿下……”   火鹫大妖也被其势所惊,心里猛地一震:无渊觉醒之后,妖力有如此深沉?!   “把我送到他身边去。”   众皆震目看着面前满面冰寒的蓝衣之妖,心里一瞬间闪过忌惮、紧凛。   魔界少君显然也被吓住了,一张脸从青白到惨白一点血色也无,紧张地连连吞咽口水看着面前妖异、绝美、可怕的蓝衣之妖。“好……好……”   不敢说自己伤得太重,余力所剩无几,喘气都有点难。   下一刻魔界少君拼尽周身余力、咬着崩血的牙终于再次挥开了一道虚空裂缝。   蓝衣之妖没有跟众人多说什么,上前两步头也不回地跃入了裂缝之中。   直到虚空裂缝瞬间合拢,魔界少君一口血险些吐出,巷中五人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我就说……无渊殿下满心满眼都是孤尘仙君……”公主殿下咽了一下声道:“这次你们信了吧……?”   罗淮看着那道合拢消失的空间裂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鬼王看着挥罢空间裂缝、又从罗歙手中瞬间消失的虚空扇,抬眸看了魔界少君一眼,碧澈如洗的墨绿双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色,面上仍旧沉静而无绪。   罗歙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像一路走来那样伸手往鬼王面前,想叫她再掺扶自己一把。   鬼王却微一侧身避开了他。“以本王此前对少君伤势所预,只道少君无论如何,两日内都无法再运转魔息挥动虚空扇……否则我们此刻已经出城,又何来眼下风险?”鬼王陛下难得沉言道:“看来是本王对少君的本事不够了解……小看少君了。”   罗歙伸出的手顿了一下,改为扶在了小巷一侧的石墙上:“急险时的自保之能罢了……这两次之后本少君是真的无法再挥动虚空扇了……连将它从乾坤饰物中召出来都难……”   鬼王闻言便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语声淡冷无温:“本王料想也是。”   罗歙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其意不明的微笑,突然呆愣了一瞬。   “原想诉与少君,丢下队友独自逃生非盟友所应为,战中脱逃更非王者所应为,强行带走本王未征询本王的意见亦非君子所应为……”面色转而威严平肃,鬼王淡淡道:“但本王现下已然明白,少君所谋与本王不同,本王说再多也是无益,日后唯望好自为之。”   言罢未再看他,鬼王转面看向青衣之魔道:“方才一瞬无渊殿下身上暴起的妖气过于强烈,只怕会引起魔主、魔将的注意,我等速速离开此地。”   罗淮面色微凛,眸中含忧,亦道:“嗯,我带你们去万魔冢,尽快夺来血魔戒收起城中压制之力,以助他们一力。”   琼华公主忙道:“我们赶快的!”   火鹫大妖于此时转目瞥了魔界少君一眼,不无警告道:“少君可得小心些止住伤口的血别再流,否则魔血气息引来魔主魔将所有人便都要跟着倒霉了~”   罗歙似因虚弱而低垂的目中一闪而过的幽冷。   .   地下古陵。   空中无声漾起涟漪,虚空裂缝瞬间开合消失。   从裂缝中跃出的蓝衣之妖被迎面的尘沙呛入了喉,血腥味、焦臭味、焰浪过后的余烬味扑面而来,满是战后硝烟弥漫的危险和混乱感。   裴焱抬头极快地看了一眼甬道两头,不见那道白影,只感强大迥异的魔息残留不散,满眼都是碎石、残渣和沙尘。   “洛寒州!”他运上妖力猛地一喝,既为了惊醒几魔也为了引起白衣仙人的注意,裴焱急步掠身往前去寻那人,心里的焦躁、惊惶、不安几乎跃出胸膛。   “洛寒州!!!”甬道内始终不闻应声,裴焱掠步的同时飞快环顾周围,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脑子却异常清晰。   他摒息凝力去搜寻白衣仙人周身气息,却无果,只能混乱又茫然地不停向甬道一头找过去,满心焦躁之中猛地看到了甬道中间两个巨大的深坑。   狭隘的甬壁坍塌倒落,深坑连着古陵底下望不见底的黑暗,能闻水声流动。   裴焱低头俯视着脚下的黑暗怔忡了一秒,然后便见一片灰白的衣袖似在眼底翻滚而过。   速度极快,但他像被什么突然一下刺中了神经,双目骤然一瞠。   裴焱脸色一凝,下瞬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很挺甜的~ 第87章 暗陵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感情发展不对,有大修过,最好和这章连着一起重新看下!   ————————————————————   小翼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糖、季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弥妍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地下水的寒凉刺骨连他鱼妖之身都隐隐感觉到了。   裴焱飞快地朝着水里那片灰白衣袖追过去。   衣袖在满是沙尘余烬的脏水里染得灰蒙污浊,但原色应该是纤尘不染的净白。   裴焱游出数百丈,看见那片灰白在水中漂浮,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人的模样……心下猛地一拧,闷头飞快地扎了过去,待到游近,他几分惶恐又惊惧害怕地从后一把抱住了那片灰白。   染了泥尘污烬的白衣被他一抱,在冰冷的地下水中一荡,抖落不少尘沙,还原了几分净白,裴焱被迎面的水流一冲,才发现水中飘浮的只是孤尘仙君身上所穿的一件外袍。   裴焱抱着它在水中急目四顾,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下时混杂在泥尘污烬中的大片暗色在手中所握的衣袍上氤氲化开,裴焱目色一震,心骤然再拧。   是血!   裴焱疯了一样往水中更深处游弋而去。   深而广的地下水一侧竟另有一层暗陵在古陵那一层之下,锦屏灵藤悄无声息地缠上暗陵中的石柱,将白衣仙人拉上了岸。   在水中浸泡过一阵之后,焰魔、剑魔、兽魔虽都能确定魔血的气息还在地陵中,但只有兽魔手下之兽还能循着隐约稀薄的魔血气息慢慢追踪过来。   白衣仙人脚步极缓的行在暗陵之内,长发已然散落,湿透的白衣贴附在身,每行一步脚下的足印里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他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黛墨长麾,掩住了从后背到胸口正汩汩流出血来的那道剑伤,伤口处氤氲的魔息不时溢出,瞬时便会被白衣仙人背上所负的墨色仙剑噬尽。   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从水中浮出,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岸,跟在白衣仙人身后,一点一点靠近。   孤尘仙君仿若未觉,唇色如雪,阖目无声,只跟着锦屏灵藤的牵引在向暗陵深处一步步走。   待到行近了一道石门,两侧豁然开朗,身后的巨大黑影猛地向那道墨白相间的身影扑去!   孤尘仙君脚下未停,身后腥风流窜拂过,只当未觉,一直等到那团巨大的兽影将他整个罩住,气息才轻轻抖了一下。   下时巨螯扬起砸落的一瞬间,一枚寒光泠泠的墨色长针从仙人背后钻出,自下而上地飞射向上方的巨大妖兽,“咻”的一声从其额心刺入、飞出。   一分不迟一分不晚,时机把握精准。   巨大妖兽猛地僵滞在原地,随后整个兽身向后倒落,巨螯、软肢皆砸地,发出轰然响声。   墨色长针于此时“咻”的一声重又飞回了白衣仙人后背中。   这平素于孤尘仙君而言从来面不改色的入骨之痛,此刻竟推得他向前趔趄了一步,白如净雪的脸上一瞬间更见煞白。   身后紧随之传来步声,冷白的脸上神色再一凛,白衣仙人微微抬手合拢了身上墨色麾衣,而后一只手隔着麾衣按在前胸伤口处,下时微见不稳地快步行过那道石门,转身轻轻靠在了门后一侧的暗陵石壁上。   声息皆敛。   下时步声更近。   三清断魂针再度欲从仙人后背窜出时,锦屏灵藤突然先一步向石门外探去。   孤尘仙君一震。   下瞬那于石门外惊忧以极、举目四顾的人一眼看见悄然探出芽来的锦屏灵藤,亦是一震。   裴焱恍惚了一下,而后瞬间掠步向石门之后。   一刹那间,白衣仙人仅凭呼吸、步声、气息,竟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裴焱站在他面前,呆呆懵懵地看着面前静靠在暗陵石壁上的仙人。   “洛寒州?”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些许妖气,孤尘仙人冷白的脸上一瞬间怔愣了下。   第一次察觉到妖气,心中不是怒不是厌不是恨……有点灼烫。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而后“嗯”了一声。   裴焱看着面前之人浑身湿透淋漓的模样……   长发垂散紧贴在肩颈背后,满面冷白、双唇如雪,仰视的角度能看到他眼睫微微在颤簌,额心绮艳瑰丽的朱莲额纹早已不见,冷逸的眉宇间微不可见地透露着一丝虚弱和倦意……   是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裴焱只觉得心里绞痛了一下,看着他,心疼地手脚微抖。   一瞬间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   不想看到他受伤。   不想他出事。   害怕失去他。   ——不是因为害怕失去未来的老婆、失去自己渴望已久的未来的亲人……   因为自己本来也没有亲人,又何来得而复失的畏惧?   只因为是他。   裴焱骤然间无比明晰了:这个人,已经对我很重要了。   “你为何要来。”下一瞬白衣仙人静滞一瞬后,蓦然开口,语声嘶哑而低暗。   裴焱一下子握紧了长袖下的双拳,眸光直直地凝在他煞白的脸上:“鬼王说你危险……我就赶来了。”   “焰魔、剑魔、兽魔还在古陵内搜寻魔血气息……此地极险,你不该来涉险。”他说这话时面容平肃,语声无温甚至带着严厉之意,只有胸口微微气伏,可以察觉他气息不稳,几分虚弱。   裴焱看着他惨白的脸,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语声控制不住地一扬:“你也知道极险!?又为何还要断后?!”   孤尘仙君被他近在咫尺的怒声问得一怔。   一时竟呆愣住。   印象中似乎自爹娘逝世以后,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何处是险,莫要如何。   只叫他收敛煞气,压制心中戾气。   他怔目看着面前之妖所在,苍白的唇微微张合了一瞬,却说不出话。   裴焱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扶了一下他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你很强,可是虎落平阳也会有被犬欺的时候。你本就重伤初愈、内元受制,我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面对危险?”   看着面前一惯冷漠疏离、拒人千里的仙人并没有显露出抗拒、反感之色,裴焱心中紧(jin)窒,忍不住伸手轻轻环抱住了他:“你肯吃我做的豆腐花、甜点,又教我钓鱼、授我法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孤尘仙君微微阖目,任着他轻揽环抱,几分脱力地靠在了面前之妖身上。“嗯。”   下时裴焱心中一凛,便见面前仙人整个倒落下来,周身再无一点余力。   裴焱一把将他扶在怀中,目光一瞥,看见他方才所靠的石壁上从背心位置往下,偌大一块血迹正蜿蜒着在往下流。   裴焱一瞬间面色寒沁。   孤尘仙君紧靠在他身上,气息不稳地低声道:“怀中……有止血固元的丹药。”   裴焱马上伸手于他怀中摸索:“既有丹药为何不用?!”   却只摸索出来一根白玉簪,正是白衣仙人往素用来束发的那一根。   孤尘仙君慢慢顺着他的手臂往上,伸手握住了白玉簪,几瓶丹药便出现在了裴焱手中,他双唇轻轻拨动,同时道:“还未……来得及。”   其中一瓶正是茗仙君曾给自己用过的九转血莲天丹,裴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从两瓶丹药中各倒出来两颗喂给他服下。   这时才注意到白衣仙人身上所披的黛墨色深麾,眉间立时一拧:“这好像是罗歙身上那件麾衣……”   下瞬立时想到罗淮说的:魔血的气息若不在流动,兽魔恐怕马上就会察觉有异。   难怪兽魔、焰魔、剑魔还在这地下陵城紧追着孤尘仙君不放!   裴焱气得脸青,马上伸手把白衣仙人披在身上的深色麾衣扒了下来,一口气从石门往外一直扔进了暗陵一侧的地下水中。   他一面忍不住心疼地把怀中之人揽护在怀中,一面控制不住地怒而扬声:“洛寒州你是傻还是蠢?!伤成这样还带着罗歙的魔血气息自己当诱饵!那个混蛋明明自己早就跑了!”   孤尘仙君服下丹药之后气息有所缓和,慢慢挣起盘腿坐在了暗陵地上,强自调动仅余的一丝仙力调息催化丹药。“若无人为饵……你们去夺血魔戒必多一分凶险……分别之时既明言进入古陵者是为诱饵……这便是我应为之事。”   裴焱震目看他一瞬,心中顿时又疼又涩,忍不住咬牙又气道:“你就是蠢!”   下时孤尘仙君重又睁开眼,面向了有兽血气息拂来的石门之外,眉间沉忖:“那件麾衣若一直在地下水中,过不了多久魔血气息便会被完全冲流洗净,拖延不了三魔太长时间。”   裴焱语声铮然,想也不想与他回道:“管它个屁!你最重要!” 第88章 石室   孤尘仙君看向他的方向,表情未变,睫羽微一颤,心上像被羽毛轻轻拂了一下。   裴焱并无所觉,看着他依旧浑身湿淋的模样,妖力流转一瞬环绕着他,给孤尘仙君蒸干了一身湿衣长发。   也是第一次有妖力作用于自己身上,只为相帮,非是杀意。   孤尘仙君静坐在昏暗的暗陵地上,体内丹药流转化入周身的同时,心里又无由颤动了一下。   没了墨麾遮挡,裴焱首先注意到的是孤尘仙君胸口白衣上的血。   “你胸口也受了伤?”他言罢面色一凝,几分忧急地凑近过来,就想扒开白衣仙人胸口察看伤势。   孤尘仙君神色未动,回神来只伸手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无事,服过丹药血已经止了。”   裴焱怕他有所隐瞒,眉间紧凛,还是不依不挠地想扒开他胸口看看。   孤尘仙君再度伸手不轻不重地将他的手推回了。“不必看。”   动作间湿意已去的长发重又泛起琉墨清辉,如墨色丝绸一般从后散落了几缕至胸前,裴焱抬头来目中所及便是他清逸冷峻的眉、淡而无绪的眸、苍白无色的唇、漆砚般的发,不觉便让蓝衣之妖呆愣了几秒。   他这张脸是真的仙。   裴焱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个想法。下瞬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愣愣地看向自己几次三番伸向面前仙人胸口的手……   卧槽!   裴焱脸上爆红,几乎是跳着从白衣仙人面前窜起身,然后默默收回了自己两只差点得逞某无耻行径的爪子。   “我、我知道了……你你你有伤不要瞒我。”裴焱一时不敢看他,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伤口止没止血要确认清楚,得空肯定要清洗处理包扎……”   孤尘仙君低低地“嗯”了一声,虽有丹药入体,但面色仍旧十分苍白。   裴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形势太急,自己从他怀中摸出来白玉簪……是不是已经摸到他……咳。   脸上更红。   裴焱偷觑他一眼,便见孤尘仙君下时眉间一紧,忽然开口:“水声、兽息。”   裴焱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魔将追来了?!”立时转目向石门之外,神色一凛。   同时伸手给地上盘腿端坐之人,欲拉他起身。   但孤尘仙君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伸出的手一样,自己慢慢起了身。   “是兽魔的妖兽。”   裴焱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中疑惑一闪而过:还是这么高冷?   下时猝不及防的,数条像章鱼触手一样的软肢“唰”的一声从石门外一齐射了进来,正对孤尘仙君。   “小心!”裴焱瞠目、急喝的同时,孤尘仙君往后飞退出去,锦屏灵藤亦飞快伸出缠向了那迎面击来的数条触手。   裴焱眼见孤尘仙君落地那瞬脸色更白、脚下趔趄了一步,心头忧凛至极。   他伤得比我想象地更重。   下一秒,强盛的魔息从一侧倾涌而至。   石门被瞬间撞飞,巨大的妖兽挤满了石室内外,煞气满溢的魔剑骤然从妖兽大张的血口里飞驰而出,直逼白衣仙人喉颈!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亦从兽口中闪了出来,下瞬幽蓝色的魔焰便在石室上空化生而出,铺天盖地的焰矢射落下来。   妖兽巨大的一对兽螯亦随之从两侧包裹砸向了石室中方才飞退站稳的孤尘仙君。   “洛寒州你别动!让我来!”话音落下的那瞬,蓝影雷霆般闪来。   下一瞬兽螯砸来却被左右各一脚踹飞的巨响、焰矢飞落被寒冰挡住的铿锵声、魔剑与裴焱手中幻化出来的妖刀相撞的嘭然声几乎同时响起。   嘈杂喧嚣尖锐的打斗声持续在耳边。   孤尘仙君听闻他的话,下意识地一静,于那一瞬间不闪不避,竟真的未动。   待到焰矢被撞灭、魔剑被挡下、兽螯亦被裴焱凝满妖力的左右两脚踹飞,孤尘仙君感受到他位于自己身前,强盛的妖气环绕护来,微怔。心里有一刹那似涌起惊涛骇浪,倏忽又静。   自己何时……已这样信任这只妖?   妖力衔接地太快,且每一招都用到极至,魔剑被挡下后裴焱仍被其推得直往后退,喉中干涸嘶哑,不多时果然涌上了一口血,强自咽下。但退了数步后竟当真将魔剑挡了下来!   裴焱目中倏然一亮,牙咬极紧,下瞬涌入更多妖力于手中冰刀中,猛地迅速一让又重重一拍,倾尽全力将冰蓝色的妖刃拍向魔剑剑尖,下瞬漆黑色的魔剑被撞得飞退而出,“砰”的一声倒插进了后方石壁中,震颤不已。   裴焱马上甩出几道妖力之索渗于暗陵石壁中,像扎根后的藤蔓一样牢牢缠紧倒插在石壁上的剑,将其困住。   于此同时更多魔焰火矢流萤一样飞来,片刻之间便将裴焱所凝寒冰墙蒸发成了一团白雾,幽蓝色的高温焰矢穿过白雾无差别地射向石室中的一妖一仙。   裴焱一甩手给了孤尘仙君一个妖力屏护,同时飞驰而至再次用妖力凝成一面水墙挡在了二人面前,在焰矢飞落的一瞬间,将一身妖力凝灌而入,连同水与魔焰一起冻成了冰雕。   下瞬锦屏灵藤从后伸来,一把卷上了裴焱的腰,身后的白衣仙人虚弱却凛声道:“小心脚下。”   被锦屏灵藤拉着从地上飞掠到石室半空的下一刻,石室地下青砖石岩中“嘭”的一声伸出数支粗长的软肢,正是之前袭击白衣仙人未成、退而钻入地下的妖兽之足。   裴焱挥动手中寒利无比的冰刀,大喝一声齐齐将窜上来的数条软肢斩断,兽血飞溅。   下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石室中浓厚的白雾突然被蒸发殆尽,极高的温度在迅速窜升凝起,裴焱抬头来便见火矢后一团幽蓝转白的魔焰迎面飞来。   那是……?   “白焰火矢会爆开,挡不住。”孤尘仙君即时道。   裴焱也已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把将身畔的白衣仙人往另一侧推开。   孤尘仙君立时顺着他推出的力道向后飞退,与此同时锦屏灵藤也将裴焱往对面甩出。   下时偌大一团白焰火矢擦着两人中间的空隙飞过,“嘭”的一声撞在对面石壁上,轰然爆开,顿时石室内沙石飞溅,余烟四散,一片飞尘滚滚。   裴焱立时去看孤尘仙君,见他面色虽白,但凌空向后退避了开,并未被余烬碎砾波及,心下稍安。   下时眼角寒光一闪,惊见白衣仙人向后飞退的方向,正是被他手中冰刀撞入石壁中、用妖力缠缚困住的那把魔剑!   此时剑尖所指,正是白衣仙人后背。   孤尘仙君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剑,飞退的速度不减,眼见就要撞上魔剑……   “小心!”毫厘之距,裴焱电掣一般飞驰而至,一把抱住他向旁边扑了开。   白衣仙人被他凌空一撞,又重重压在石壁上,懵怔了瞬。   “你怎么回事!?差点就自己撞剑口上了!”裴焱心有余悸地吼了一句,剑刃寒光仿佛还在眼前闪动,吓得语声嘶哑、脸色发白。   他抱他太紧,孤尘仙君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只妖胸腔下急速跃动的一颗心,震动地两人胸口都有点发麻。   有感腰后紧紧环抱他的两只手亦在轻轻发抖,白衣仙人心口猛地一窒,一瞬间不知为何隐隐发疼。   下一瞬有感身上之妖的呼吸越来越近,正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白衣仙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色,呼吸陡然絮乱了一瞬,苍白无色、但更为冷逸清隽的脸上浮现一分茫然、一分无措。   裴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门倏地紧(jin)窒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   裴焱慢慢松开一只手,拿到他眼前来小幅度地晃了晃。   面前仙人眸光未动,面色不改。   “洛寒州你……”声音陡然滞在了喉咙里。 第89章 禁忌魔兽   “怎么了?”孤尘仙君微微蹙眉,眼睛所对的方向偏了偏,但面色与平常无异,若非距离如此之近,定难察觉。   为什么不说?   裴焱动了动唇,最后只道:“没……没什么。”   他看不见,却不说,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猛地想起了此前白衣仙人剑指元母妖兽时的失误……裴焱心里一震:难道他那时双目便已看不见了?!   回想了一瞬,便已笃定。   此后仙人所为无不是声起而后动……   “所以……”分别时他不让自己跟随他一路,不是因为以我之能跟随他是负累、他一个人更为安全……而是因为知道自己看不见,实力已损,去当诱饵必定凶险。   ——他也不想我遇险。   裴焱又想到了方才伸手拉他被他无视、自己所以为的高冷……原来只是他看不见。   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点怜惜,有点自责,更有点心疼。   裴焱轻轻拨动嘴唇,无声地与他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双臂微收,将他揽护得更紧。   孤尘仙君似有所感,回望于他的方向、眉间有异。   裴焱于心里一叹:如能相告,便是性命相托了……我等着他想说的时候自己告诉我吧。   二人凌空紧贴在石壁上,不多时又闻耳后风声,应是妖兽看他们贴墙,正好一触手拍了过来。   裴焱忙抱着孤尘仙君往一旁翻转躲开,那粗壮的软肢便“啪”的一声拍在魔剑旁。   裴焱防它再攻,迅速与白衣仙人飞退离远,下瞬却见软肢一把卷住魔剑,猛地往外一拔。   裴焱这才发现,那拍过来的软肢竟非独一只软肢,而是至少六七只软肢融合在了一起,拔剑时便慢慢分化出了原本的模样,每一根都有融合时那样粗壮,从四面八方开始用力。   所以它的目的原本就是魔剑!   来不及阻止,困住魔剑的妖力之索已经开始崩断,下一秒魔剑就被妖兽的触手彻底拔了出来,与裴焱妖元相连的妖力之索尽断,裴焱低头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锦屏灵藤轻轻缠上面前之妖,孤尘仙君凛色。   被拔出的魔剑周身魔息暴涨,二人有感,都是心门一窒。下时魔剑便携无尽杀气、魔息向二人迎面飞驰而来。   裴焱飞快转身挡在白衣仙人身前,以手中妖刀为盾,下时刀剑相撞,一瞬间碎冰四溅,二人被其力其剑推得“嘭”一声撞破身后石壁,直往暗陵深处推去。   那拔出魔剑的兽脚软肢好像给了它无尽力量一样,裴焱被剑驰的冲力推得一连撞破了好几道石壁,还在往后。   但他背后的人是孤尘仙君,是故裴焱马上以手中抵挡魔剑的冰刀为中心注入所有妖力,形成一层极厚的冰盾牢牢包裹住了二人。   暗陵石壁被撞开砸破的轰响还在继续,二人周身所裹的冰盾已裂开无数裂纹。   裴焱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五色妖菌铺满且越来越密,如同五彩流光一样从冰盾上闪过。直到所到之处越来越暗越来越狭隘,魔剑之势才止了下来。   冰盾彻底碎裂的同时,裴焱猛然间感觉到了强大的妖气。   魔剑亦僵滞在了半空。   妖力一时空竭,裴焱抱着孤尘仙君随同碎裂砸地的冰盾一起滚落在地,下瞬迅速抬头警觉地去看三魔将。   却见魔剑僵滞,追来的妖兽在往后慢慢退开,焰魔、剑魔的身影在远处静滞了一瞬,而后迅速飞退。   他们怎么了?不追了?   裴焱惊疑了一瞬,下时马上想到,按照电影里的经典桥段他们此时不追杀过来,忌惮的肯定不是我们。而是……   裴焱猛地往后看。   身后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更强大的敌人……比如魔主。   只有一方圆形水池,和水池那边矗立的石壁,还有石壁上满刻的图案。   这好像是一个墓室。   裴焱一眼看见被他们撞破的这一间石室的圆池中有一方露台,露台上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没有封起,隐约能看见棺内强盛到几乎具象化的妖气缭绕四溢,同时一把像是武器的长柄一样的东西从棺材中露了出来。   浓烈的妖气也正从棺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裴焱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妖气的来源。   这才是整个地下陵城妖气如此强盛的来源!   所以从外到这一间墓室才会越来越多五色妖菌。   之前那只元母妖兽和它手下那么多妖兽根本不足以导致万魔城地下生长出五色妖菌,反而是元母妖兽可能在地下吃了太多五色妖菌才受影响变得五彩斑斓。   但如此强盛的妖气之源并没有让裴焱感觉到助益,反而有感自身妖力在这里被压制地更加牢固。   就好像压制之源近在咫尺一样。   裴焱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血魔戒……那个能压制整一城范围内所有人修为的血魔戒应该说对于魔主相当重要,可为什么魔主没有把它带在手上?   甚至从探灵所知,魔主还把血魔戒就在万魔冢的事告诉了五魔将,他难道一点也不怕五魔将生出异心将之偷盗占为已有、甚至拿来对付自己?   妖魔心性难定,魔主绝不可能是出于对五魔将的信任。   除非旁人根本拿不走血魔戒,或者血魔戒不可能认主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如果是这样……   裴焱再去看飞退离远的几个魔将,心下涌上凉意。   他们可能完全无法寄希望于公主她们拿到血魔戒,收起城中压制,使他们的力量恢复,以此打败魔将转危为安。   裴焱目中惊悸一闪而过,脸色微变,爬起来的同时牢牢警惕着虽然离远但并未离开的魔将。   下时身畔仙人突然出声:“小心水中。”   裴焱才注意到身后圆池中的水正在微微涌动,因墓室之内铺满五色妖菌,故池水在妖菌映照下呈现颜色极深的红,像血一样。   下一刻池水涌动地更加剧烈,大范围地翻涌起来,顿时强大的魔息连带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裴焱这才确定,池中之水就是血,而且是魔血。   眼角余光瞥见仙人背上的孤尘剑在震颤,下时便听身畔之仙抑声而凛:“退后!”   几乎同时,裴焱已经看见了血池中出现之物。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头皮发麻,周身发冷。   裴焱无意识地张了张嘴,第一个涌上来的想法是想让孤尘仙君走。   但下一刻想到外面的三个魔将,以他伤重又……的样子,现在离开自己,无疑更加凶险。   裴焱摒息着和他一起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裴焱一把将他推到了墓室最角落里,头也不回地给了他一个妖力屏护,想了想,又在屏护上加固了一层。“你不要动,放心交给我。”   孤尘仙君一震。   那应该是一只魔兽,周身缭绕着黑雾一样的魔息。上半身长有无数长毛,长毛之中隐约可见一只只人头那么大的眼睛在转动,眼珠血红,布满了红丝,狰狞可怖,但下半身却是蛇一样柔韧的软体,覆有密密麻麻的暗红色鳞甲;四只鹰爪一样锋利、尖锐的长足,看起来比鹰爪更硬,有数丈之长。   裴焱因它身上强大到让人战栗的魔息而慢慢抿紧了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当日上神说过,此后一千年我和她都会纠缠不清……所以我不会死的,孤尘仙君也不会死,我一定能杀了它,我们都会没事。   裴焱背对孤尘仙君往前走了一步,下时一只手腕被身后仙人一把握住:“别靠近它,我的剑一直在颤动,你不是它的对手。”孤尘仙君凛声道:“水中之物应该就是古陵之内所谓的禁兽。”   罗淮说过陵内有比魔将更为凶险的机关禁兽……   裴焱也立时反应了过来。   但即便如此他不过去也不行了,因为这该死的魔兽已经看向了他二人所在,且正慢慢游动过来。   “没事,公主殿下她们说不定很快就拿到血魔戒了,我先尽力拖住它。”说完裴焱一把将他往身后的角落里更用力推去,转身几步掠向了血池中满身血目转动不停的狰狞魔兽。   孤尘仙君一次次被他的妖力屏护所护,一次次被他推在身后,平静百年的心湖如落雨一样漾起无数涟漪,一圈又一圈,越来越深远,先是窒,再是悸,最后是疼。   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他绝不是传闻所知禁忌魔兽的对手。   白衣仙人从怀中摸出白玉簪,重又取出一只细白长颈的瓷瓶倒出一颗丹药。   他会死。   下时握了一下手中微微有些灼烫的元丹,白衣仙人未有迟疑地服下。   盘腿、阖目,于满地五色妖菌之上坐了下来。   冰刃抵挡魔兽长爪的尖锐之声响起那瞬,暗陵墓室内静坐的仙人将丹田之内激出的一成仙力运行过一遍又一遍……金莲法诀所凝仙力慢慢从仙人露在外面的脖颈、脸上流过,沿着仙人周身筋脉连续不断地汇集至双目。   无人能见白衣仙人紧阖的眼帘下,目中瞳仁之上,灿金色的莲印在一遍遍地重绘……每重绘一遍,冰冷无神的双目便多一分神采,同时仙人额际的冷汗亦沁得更多,垂散的长发遮挡住了仙人颤瑟不止、分明在强忍某种极端痛苦的神色。   目中金莲印不知绘至第几遍,一声低喑的惨叫骤然响起在耳。   孤尘仙君紧紧阖目的脸上一瞬间白尽,哪怕发出声音的那一只妖在极力强忍、抑声……其颤抖的声线还是传入了白衣仙人耳中。   他蜷在广袖下的十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差一点就打断了周身运行之力,只为向那妖身边赶去。   但是不能断,一断他二人再无生机。   仙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是受伤,他还活着。   因为罩在自己身上的妖力屏护虽颤动不稳,却还在。   然而惨叫之后压抑忍痛的短促呻(shen)吟仍一声声地传入耳中……他衣袖下的十指蜷握出了道道血痕,唇角有牙咬太紧崩出的血丝缓缓渗了出来。   汗水顺着额际渗入鬓发之中,白如净雪的脸上眼帘控制不住地颤瑟难止。   等我。   裴焱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强忍到了极限才未将手中之刀松开。   他右边肩窝被魔兽一足刺穿,整个人垂挂在满是倒刺的长足上,疼得全身都在发抖,握刀的手几近痉挛。   血池中被他控制着牢牢缠住魔兽下半身的血水之鞭一息间松落半数,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颤然不止。   下时魔兽另一足又刺向他左肩,裴焱咬牙抬起左手,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强忍凝起的冰盾、被它一击就震碎,整个人又被一撞,右边肩骨疼得嘴唇发白。   魔兽之足被冰盾偏开,从裴焱脸侧划过,钉在了墓室一面石壁上。   下时魔兽将它拔出的同时,把刺中裴焱的那一只长足钉向了石壁。   后背在冷硬的壁墙上一撞,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下颔灌满颈侧。裴焱伸出左手按在魔兽钉在自己右肩窝的长足上,费尽全身的力借力微微撑起上半身,减少磨骨的痛苦。   下时右手被血浸透的冰刀无声幻化拉长,突然变成一根冰刺直直刺向了长足下方魔兽的一只眼睛。   顿时兽血一溅,痛嚎之声暴起,魔兽嘶嚎一声猛地举起其他三足一齐刺向了石壁上不得动弹的鱼妖。   裴焱眼前发黑,只感腥风迎风,脑中一阵麻木的恍惚。   一刹那间脑中闪过的意识,是上神为何也会有算错的时候……他死了……她怎么办?   长足刺过来的一瞬间,锦屏灵藤从侧面飞驰而至,四根齐发“唰”的一声将魔兽四足牢牢缠住,下一瞬墨色仙剑携墓室内凝成的无数尘锥自魔兽正面穿刺而入,每一支尘锥都对准了魔兽一只眼睛。   下瞬兽血四面飞溅,与此同时孤尘剑飞驰而出一把斩断了刺进裴焱肩窝的那根长足。   一枚墨色长针同时自白衣仙人背后钻出射来,对准魔兽疑似额心的位置电掣一般穿梭进出,牵丝连线,快得人眼难追。   魔兽被其刺得不住挣扎,巨大的身子在血水里不住扭动,激得整个墓室腥血飞溅,不住颤动。   下时三清断魂针带着一缕兽血不知第几次穿了出来,魔兽还余的血目猛地一瞠,下一刻浑身抽搐起来。   锦屏灵藤“嗖”的一声放开魔兽四足,巨大丑陋的魔兽轰然倒入血池之中。   同时,墨色长针“叮”的一声坠落在了墓室乱石中,针身之上寒光蚀尽,未再飞回白衣仙人后背中。   一道仙力猛地挥来将钉住蓝衣之妖的断足折断,拔出。   紧贴在墓墙高处的蓝衣之妖整个脱力地坠了下来。   白影携风而至,一把接住了他。   肩窝处偌大的血洞不停冒血,被白衣仙人一把按住,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倒出几颗丹药来喂他。   裴焱依着他的手吞了几颗丹药,嘴唇仍旧疼得微微颤抖,惨白着脸睁开眼看他。   下时见得他目中神彩,被冷汗浸润的眸中亦忍不住微微亮了一下:“你的眼睛……恢复了?”   白衣仙人震了一下,语声有些哑:“……何时发现的。”   裴焱喘息难止地轻轻说:“你差点……撞上魔剑的时候。”   孤尘仙君托着他的两只手不觉间收紧了,脸上亦有未干的冷汗在涔入鬓发之中,他看着怀中这只妖,指尖一点点蜷起:“你说的不错,我的眼睛在幼时便被毁了,每月都需用功法唤醒,否则不能视物,是瞎的……你有什么想说?”   裴焱被肩头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下时嘶哑着声音微微笑道:“那当然是……幸好我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 第90章 哥哥   白衣仙人看着他,目光一时竟似呆震住了,心猛地颤动了一下,疼得悸动不已、险些失控。   “无渊……”他不知为何双唇轻颤,喃喃地唤了他一声。   “其实……我的本名叫裴焱……”汗湿的额发虚弱地贴在脸上,裴焱笑了笑道:“非衣裴,三火焱……不过为免别人听了觉得奇怪……你还是叫我无渊吧。”   孤尘仙君语声更低,凝目望他:“裴焱?”   蓝衣之妖听闻这两字从他口中唤出,心门立时紧了两分,竟觉得喉中如被炙火燎了一下,有点干、有点痒。“再喊一遍。”   孤尘仙君看着他,心里动了一下,低声应了:“裴焱。”   肩头撕裂挫骨的疼痛蓦然间竟似离远,只余胸腔下一阵热潮涌动,灼烫熨人,裴焱定定地看着他。   目中月落星沉,心中潮起潮落。   久久,蓝衣之妖怔怔地诉与了自己:对于罗淮所问,我现在有点明确了……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很喜欢。   不是别人,不是未来老婆,就是他,就是面前这个人。   我应该正视的人是他,而不是心里那个“未来老婆”。   如能安然离开这座魔城,我就等他一点点接受我,在他想要坦诚相告的时候,告诉我关于她的那些事。   想到这里,裴焱忍痛之余看向白衣仙人的目光越发坦然和温和,眸光里有意无意,带着两分难以自知的缱绻。   白衣仙人迎视着他的目光,有感心绪片刻的紊乱失常,稍纵极逝,便似错觉。他看着眼前之妖,突然恍怃了一下。   直到强盛的魔息再度逼近。   白衣仙人将目光自裴焱眸光里移开,抬头迎视了离远又近的焰魔、剑魔、兽魔之兽,眼神很冷,周身气息重又凛冽。   坍塌倒落的数墙之隔,墓室内外,一妖一仙再度与此三魔对峙。   魔将几人察觉到禁忌魔兽的强大魔息消散,虽不知他们怎么做到的,但知道魔兽已死于他二人之手,便又慢慢围近过来。   白衣之上伤重时所染的鲜血犹在,孤尘仙君指间动过,微运仙力将散落的长发束起,插回了那根白玉簪。他慢慢将蓝衣之妖放下,语声冷肃冰寒:“此一回,交给我。”   裴焱虽不知因由,但能感觉出来面前仙人恢复了几成仙力,但也不过几成而起,半数不到,仙力仍受到极大压制,并非三魔对手。   “你身上还有伤……”裴焱忍不住反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心。”   孤尘仙君低头看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怔色,心里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不觉便露出了一抹微笑,轻声应他:“嗯。”   下瞬黑沉的魔剑再度飞来,白影冷面跃身,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裴焱刚欲运起妖力强忍肩头剧痛疗伤,就猝不及防地懵怔在他的微笑里。   蓝衣之妖恍惚了一下,微愣道:感觉好像……有点温柔?   是不是我的错觉???   .   万魔城地上。   群芳争艳楼后院所临之小巷里骤起的妖风太过强烈,从四面城墙回往血魔殿的毒魔注意到,红眸一凛。   妖界七皇子跃入虚空裂缝后,因知动静太大,鬼王与罗淮迅速带几人离开。只不过刚刚拐过巷角,一道极为强盛的魔息便从后飞驰而来,紫发红眸的艳丽身影自鬼王眼角一闪而过,五人立时摒息而止,动作一致地紧靠在了刚刚拐过来的另一条小巷中。   与方才走过的那条幽长小巷不同,五人此次拐入的小巷宽阔嘈杂,随地可见倒落着三三两两的男魔女魔,地上还扔有不少轻衫外袍,甚至亵衣亵裤,显得又凌乱又靡艳。   罗淮往小巷远处看去,正是暗楼所在。   不时便有满脸丧颓、脚步虚浮的魔物从五人面前走过。   “这、这些人……?”琼华公主惊道。   “嘘——”罗淮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做了个手势:“他们不会注意别人,正好帮我们遮掩气息。”言罢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鬼王、魔界少君、火鹫大妖都已明白了这是何种小巷、这些男女之魔又是什么情形,只默不作声地收敛起了法力,混入走过的男魔女魔中。避免自身妖、鬼之气引起毒魔注意。   罗淮行于几人身旁,琼华公主忙跟了上来。   下时走到一处古旧破败的小楼前,魔物陆陆续续行入了小楼内,五人周围突然再无遮掩。   一抹紫发身影从小楼前不远的巷口逡巡而过。   罗淮抬头来看见,心下一紧,周身气息一变。鬼王几人也已注意到,知道避无可避,掌中之力暗暗凝起。   就在毒魔抬目往小楼前扫来时,自她身旁小巷中突然走出来一批衣衫褴褛、浑身又脏又乱又臭的男男女女。   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毫无例外目光呆滞,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像没有心志的游魂一样游荡着走过来,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喃喃自语,有的边跑边跳。   像一群傻子。   毒魔被他们身上的恶臭所熏,顿时厌恶地离远了,目光亦被他们挡住,匆匆从人群中掠了过去。   几人混在傻子堆里,眼角余光看见毒魔身影掠起离远,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琼华公主拍着胸脯道:“多亏这群乞丐帮了我们一把!”   鬼王注意到这些“乞丐”目光涣散呆滞,似都神志不清,想起了什么:“这些难道是……?”   罗淮回望鬼王,心绪似有些复杂,下时便点了点头道:“这些便都是被魔主噬了元的人……原本应都是内元强盛的高手。”   琼华公主一怔。“那他们也太可怜了……”   罗淮眸光轻轻敛起,亦点了点头。“公主说得不错。”   几人再多看了一眼这群傻子,正要往离近血魔殿的路赶过去,突然其中一个身穿青灰长衫、满脸脏污、披头散发的年轻之魔喃喃着从罗淮身边走过。嘴里颠倒混乱地喃喃着:“报什么仇……练什么功……开心最重要……不如……闯荡六界……看尽美女……”   罗淮听得,不由挑眉回看向了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魔:“一个傻子说的话,竟然颇合我的志趣,果然及时行乐才是人生之极~”   下时便见那刚刚走过的傻子男魔正嘻嘻哈哈地跑向暗楼里走出来的一个妖娆女魔,拽着她的衣袖便喊:“哥哥……哥哥……哥……”   那女魔一脸逍遥惬意的姿态,眼神迷乱,也不在意这脏兮兮的傻魔的乱言乱语,反而捂嘴轻笑着伸出一只手来点了点那个傻子,嘴里嗔声道:“谁是哥哥呢?看清楚了,要叫姐姐~真是个傻子!”   罗淮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呆呆地注目看着他们。   魔界少君一幅伤势未愈的吃力模样,此时回头来看到青衣之魔正看着一个傻子发呆,眸光动了动,语声转而几分轻幽:“罗公子怎么了?”   罗淮闻声一震,立时醒神了过来,微微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总想看看他……无事,走吧。”   他说罢便跟上鬼王几人,指了血魔殿的方向急步欲行。   但方才行出数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了。   “哥哥……哥哥……哥……”身后传来一道含糊痴傻的唤声。   罗淮整个人突然战栗了一下,倏地瞠目,手脚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他极慢地回转头来,目光直直地凝在那头发上缠满了泥尘碎屑、满脸泥泞脏污、浑身溢出熏人臭味的傻子身上。   而后踉跄了一下。   琼华公主回头来看到,觉得奇怪:“罗公子你怎么不走了??”   魔界少君默默注视在旁,双目突然微微眯了一瞬。   脑海深处似乎也响起了一声哥哥的唤声……似远又近,难以捉摸……   远得好像埋在了深海之底透过万丈海水才传回了脑中;近得好像就从自己嘴里一声声地唤出。   罗淮恍然间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下瞬窒息、麻木便随之涌来,眼前阵阵发黑,手脚阵阵发冷。   记忆里像是打开了一个黑洞,想要循着这一声“哥哥”往里窥探,但是身上紧接着窜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似是痛苦的前兆,又似警告……警告他如果继续窥探,就会被卷进这一方黑洞里,而那洞里,是他无法承受的沉甸甸的血与泪、殇与痛。   他一旦进入了,就会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难堪、痛苦紧紧缠缚住,直到灭顶,从此再也出不来。   罗淮急喘一声,本能地伸手向那唤着“哥哥”的人……   下一刻数点寒芒在眼角余光里闪烁了一下,与此同时强盛的魔息骤然再临。   十数枚魔针朝着五人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其中两枚有意无意,正对着一脸呆滞拽着罗淮一臂不放的傻子。   罗淮恍惚离远的意识被这两枚魔针瞬间拉回,他像条件反射、更像本能一样,毫不犹豫地抱住傻子往一侧滚了出去,躲开了射来的毒针。   琼华公主亦被鬼王一把拉开,魔界少君费力地躲开魔针后回头看了被鬼王护在身后的人界公主一眼。   火鹫大妖自保无虞,还帮着打落了几枚射向罗歙的毒针,只是魔界少君方才脱离险况就转目看向鬼王,似乎并不领情。   一头深紫长发的艳丽女魔立身在不远处,冷冷看着地上正自爬起的青衣之魔。   “难怪这群外来者入了万魔城中,也能一再逃脱……原来是你在帮他们……”   毒魔之声不乏冷意,冰寒冷漠的红眸直直盯在罗淮脸上:“你知道他们来万魔城的目的吗?你就选择帮他们?!入我万魔城的外来之人,不是墟天魔境派来剿灭城主、统一魔界之魔;就是六界派来解决城中噬元失魂之事的异族……无论是谁,他们要对付的,都是主人。”   那个傻子似被扑滚的动作吓到,爬起来后就惊惶失措地跑远了。   罗淮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背影上移了回来,脑海中竟无由地升起了一股心有余悸的怒意。   语声不复往日的温和随意,他回看毒魔一眼,寒肃道:“我知道。”   形貌艳丽的女魔双目微微眯起,似被他这般冷漠随意的语声激怒了:“你知道?”   语声更冷,毒魔怒道:“那你也该知道素日是谁在护你无虞!你的群芳争艳里又凭何在万魔城中一枝独秀又无人敢动?!”   眼角余光里仍有几个游荡走过的衣衫褴褛的傻子,罗淮面色微沉,压低了声音道:“又想告诉罗淮魔主对我有多好、有多情深义重么?”青衣之魔语声转冷,淡淡道:“罗淮已知,知他从不为难在下,知他常唤在下之名,知他……”   毒魔脸色一凝,冷冷打断他道:“那你是否也知主人是你亲生哥哥?知晓你此刻所作所为,是在帮这群外来之人去杀你哥?!”   罗淮倏地一震。   鬼王与琼华公主几人也猛然惊震在了原地,一时瞠目。   “还以为是心头宠,搞了半天是亲兄弟?”火鹫大妖眉间一挑,玩味地嗤了一声。   琼华愣了愣后,已然转目看向了罗淮,目露轻忧。   魔界少君也正凝目看着罗淮,目中闪过了什么。   哥哥?   魔主是在下的亲生哥哥?   方才还在耳边响起的唤声再度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徘徊在记忆深处,越来越清晰。   幼时那个始终陪伴在自己身侧的模糊人影,渐渐显现出一个深色的轮廓……与此同时遥远的又熟悉的语声,隔着千年时光,慢慢倒回了他脑海中。   黑暗的小房间里,罗淮听见自己喃喃不止地说着:“好怕……好怕……我想回家……哥哥……我好想回家……”   身畔那个清瘦的深色人影牢牢将自己抱紧,一遍遍地跟他说:“不要怕……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千年前,年幼的自己只知仰起脸来对着兄长哭诉:“我不想被噬血……好疼……脖子好疼……全身都好疼……哥哥……我好疼……”   他能感觉到和他一样细瘦的少年,手在微微颤抖,无措地伸来一遍遍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再忍一忍……哥哥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哥哥都会杀了血魔主……不再让你受一点苦……”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整段整段地充斥着那个深色身影一次次对自己诉说的承诺。   苍白、无力、痛苦,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却在最难捱的绝望里一遍遍给了自己希望,支撑着自己熬过了那段无光的暗。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听见那个声音对自己说:“小淮……我很快就可以救你离开这里了……很快就可以……”   “血魔主噬血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昏过去……我默记了他的血魔功法……一直在偷偷地练……哥哥悟出了更厉害的修炼心法……我可以练得比他更快更精粹,再有几年他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我可以杀了他,我一定可以杀了他,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嘈杂的小巷中,罗淮脑中一片混乱,他蓦然伸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见自己和那个深色身影奔逃在雨中,身后是血魔主手下的魔侍紧追不放,他牵着自己的手几乎是拖着自己在跑,无数魔侍一个接一个地追了上来,魔刃、杀招接踵而至,他一把将自己拉过去护在怀里,整个后背被魔侍挥出的刃气劈得鲜血淋漓,而自己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不停地哭……   “哥哥……我们要死了吗?”   他声音里呛着血,抱紧自己疯了一样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哥哥不会让你死……我说过的……一定会保护你。”   自己从大雨中抬起脸,隐约是看见他一掌挥向了追来最近的一个魔侍,然后黑雾一样的魔息不停从对方身上流进他体内,他的手像无法控制一样黏在对方丹田上,怎么也拔不下来……   等到再放开那个魔侍,自己呆愣地看着那个魔侍睁大了眼倒在地上,而身旁的深色身影在发出狂喜的笑声:“我练成了……我终于练成了……哥哥终于、练成了。”   那一瞬自己好像也很开心……   那是在黑暗中迎来一丝曙光的欣喜。   哥哥练成了很厉害的魔功!比血魔主还要厉害!自己再也不用害怕了!   后来……   再后来……   大雨之中,自己看着那么多倒在地上的魔侍,呆呆地看着仰颈狂笑、还在不停地吞噬最后一人魔元的那个深色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手脚在发抖。   所以在那个深色身影吞噬完所有追杀他们的魔侍、向自己走来时,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却似让他呆住了。   “小淮……”罗淮通过模糊的记忆,依稀能感觉出来那个深色身影原本狂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怔茫然,他站在自己一步之外,是手足无措的难过。   “不要怕我。”他试着再靠近自己,语声慢慢竟似哽咽了:“我是你哥哥,我在这里做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护你……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伤害你。”   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有没有重新向他走近那后退的一步……   还是他向自己迈近了更大的一步。   只看见他后来仍旧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喑哑着语声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所以不要怕我……哥哥不可能伤害你……永远不可能伤害你……所以你不要怕哥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能回家?   为什么他们还在万魔城中?   为什么他再也不见自己?   罗淮费力地想要忆起,但是脑子里越来越混乱,再也想不起来与他一起的一丝一毫。 第91章 妖刀万劫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三火和仙君在万魔城副本里,兵分两路一路去拖住魔将一路去万魔冢拿血魔戒,试图夺来魔皇戒收起它压制别人法力的“吾皇领地”能力,好免受压制。前面写到仙君被魔界少君抛下一人和焰魔、剑魔、兽魔周旋,三火知道后马上赶来,和双目失明的仙君共患难,仙君告诉了他自己的眼睛幼时便被毁了,如不用功法唤醒就是瞎的。三火心有余悸,说那幸好自己赶来了。这时被罗淮领着去夺血魔戒的一行人被毒魔发现,罗淮被告知魔主是自己亲生哥哥,想起了记忆深处被埋藏剪去的一些经历……(接这里)   脑中混乱、不解、惊疑,罗淮看着长街尽头冷冷驻立的艳丽女魔,长时痴怔,久久无言。   乍然惊回的记忆里,被自己唤作“哥哥”的那个人……真的是魔主?   他真的是我哥哥?   亲生哥哥?   既是如此,为何他在我记忆里一度如此模糊?   又为何千年来他从不见我?   也不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不告诉我关于我们的一切?   家?记忆里提到的家在哪里?如果不是万魔城为什么我们没有回家?   既然有家又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魔主,不是很强吗?为什么没能带自己回家?是忘记了?还是不回想?   他怎么了?   他真的疯了吗?   他为什么会疯?   脑海中一遍遍地充斥着他说要保护自己的那些话,反复难止,不厌其烦……   罗淮隐约知道那个人偏执、固执、非常爱护自己,但是对待别人冷漠、狂暴,甚至有些残戾,而且毫不自惜。   这样的人是自己哥哥?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疯?   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而疯?   太多的疑问反复徘徊,最终混乱成心里一堆理不清的结,只知道他是万魔城主,一个强噬人内元练功无度的疯子,他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可此时此刻在追害自己的朋友。   晨曦之时的小巷中,自己诉与那小妖的一幕蓦然划过脑海:“无论魔主与我有何前尘,我必竭尽全力助你等安然离开万魔城。”   聚集着混乱、感动、茫然、心窒、麻木、愧疚、无力等等复杂情绪的内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罗淮静驻在毒魔面前,意识深处响起在遥远记忆里的那声“哥哥”,如潮水般澎湃涌现,又如潮水般黯然退去。   似真似幻,如梦初醒。   罗淮按捺住窒息一样麻木又牵疼的心跳,回望毒魔,半晌,静静道:“即便他是在下的亲生哥哥,罗淮仍然选择助自己的朋友安然离开此地……既是兄弟,他若怪罪,就亲自来阻止我吧。”   紫发红眸的女魔听罢,怫然而怒,瞪目看着罗淮。   罗淮无所惧地与她对视,口中沉静道:“此街再往前就是血魔殿所在,罗淮拖住她,诸位尽快行事。”   鬼王几人听见目中微见惊异,下瞬不再犹豫,掠身便往长街那头而去。几乎同时,无形的光壁从罗淮周身向外扩散开来,将毒魔整个围在光壁之中。   毒魔有感光壁围拢过来,身形立时一动,指间魔针毫不留情地射出。   却在撞上光壁的瞬间无声没入,下时便见数枚魔针调转了针尖向她自己飞速射来!   毒魔翻身避开,同时大怒:“罗淮!你不要不知好歹,仗着主人宠护便肆意妄为与主人作对!你以为主人当真不会动怒吗?!”   “要怒,便怒。”罗淮直视于她,平静道:“我等着他来见我。”   .   被孤尘剑斩断的巨大兽螯砸入血池之中,溅起无数血花,在一地五色妖菌的照耀下,整个墓室都被溅上了大量的魔血,腥烈刺鼻。   裴焱已将白衣仙人喂给他止血固元的丹药悉数炼化,右肩伤口不再涌血,体内妖元也在慢慢运转回力,眼见魔血溅出,当即运转妖力将飞溅出的魔血化作无数血水长鞭,迅雷不及掩耳地缠向白衣仙人对面的魔将、妖兽。   剑魔、焰魔反应很快地避开,刚刚痛失两螯的妖兽却没能及时躲避,被数道血水长鞭牢牢缚住周身,裴焱一咬牙,运力将它整个拖进血池里,下时血红色的冰刃就从妖兽腹下穿出。   裴焱苍白着脸得意一笑,白衣仙人回望他一眼,眸光微漾,下时手中仙剑迎着飞驰刺来的魔剑再度飞出。   幽蓝泛白的爆焰直接朝着血池旁的裴焱砸来,白衣仙人腕间灵藤迅速伸出,一把卷住裴焱拉向自己,焰球砸在满地五色妖菌中直接爆开,沙石漫天,整个墓室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但血池正中那方放有棺木的露台却在如此剧烈的震颤中纹丝不动,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样,显得很突兀。   裴焱被白衣仙人扶揽在身侧,转目看见墓室深处一面石壁在震动中显现出四角轮廓,好像是一扇门的样子。   与此同时爆至半空的沙石倏忽凝滞,被孤尘仙君瞬间聚成尘锥,径直射向再度逼来的焰魔、剑魔。   “退向血池正中。”裴焱想到什么,忍着肩头伤口的痛紧声道:“如果被兽魔控制的妖兽屡屡能从地下钻出来攻击,那至少要地面钻得动,血池中间的露台连爆破都无法撼动,恐怕是妖兽袭击的死角!”   孤尘仙君未有犹豫,带着他掠身便往露台。   两人都同时想到,妖兽连续不断地出现,死了又至便似斩杀不尽,兽魔究竟藏身在何处指使它们?   下时二人掠身在露台之上,顿觉强盛的妖气满溢而出,裴焱脚下踩到一层厚厚的枯草灰,才发现露台上满满都是五色妖菌生长到极至老死而枯的菌灰,厚厚一层,几乎没脚。浓烈至极的妖气瞬间包裹住二人,裴焱本能地汲取近在咫尺的强大妖气,但因妖元受到压制,效果并不明显,最多助他减轻肩头伤口之痛。   二人转头看向露台正中摆放的棺木,一眼便见未封的棺椁中一把刀身湛亮泛白的妖刀直插棺中,刀柄上结着血痂、灰尘,但仍能看出一层层细密的鱼鳞纹路,像蛟龙身上的鳞甲一样缠在刀柄上,透出坚不可摧的冷硬锐气。   刀身上像有形的雾一样渗透出来的妖气层层叠叠地围拢扩散开来,竟使得这把插在棺中应不止于千年的妖刀不染寸灰,刀身湛亮如拭,闪烁着冷漠锋利的寒光。   “妖刀……万劫?”孤尘仙君蹙了一下眉。   裴焱有感脚下的异样,用脚踢开露台上厚厚的菌灰,看见铁铸一样的露台上刻画着三个字。   “万……”裴焱眼睛不由睁大,心口猛地一跳:“魔……冢……”   这里就是万魔冢?!   裴焱马上低头再看棺内,便见寒光逼人的妖刀直插棺底,刀身周围零散着一些散发出血气、魔息的白骨,白骨胸口横亘着一双指骨,妖刀破骨而入,将一枚镶嵌着血红色玉石的戒指钉在了棺底乃至露台之上,刀尖穿过戒圈,巍然不动地矗立在棺椁之内。   .   与此同时,血魔殿中。   一身灰纱的女子倒在地上,蒙面的避阳纱上染了血,眼见重伤。   火鹫大妖亦伤得不轻,恨恨地咬牙瞪着殿中唯一分毫无恙的罗淮。   琼华公主一脸惊惧茫然之色,胆怯地缩在殿内一角。   魔界少君脸色极为苍白,强忍着胸口伤痛,上前背起了重伤昏迷的鬼王。   几人潜入血魔殿中不过一瞬,强大澎湃的魔息便瞬间逼近,他没有对罗淮出手,只将进入殿中的其他人全部重伤,速度快得火鹫大妖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被强大的魔息冲撞飞出;只有鬼王与他正面相抗,伤得最重;琼华公主被他一掌吸去险些殒命,受惊过度吓得不轻……幸得罗淮及时赶来,魔主抬手间祭向魔界少君的杀招竟瞬间收起,无声便退。   “即使这样,你也不见我。”罗淮看着不住战栗颤抖的人界公主,愧疚之余满心惊痛。   不告诉我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不告诉我既是兄弟你我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见,不念,不扰,不听。   既然如此……   便如此吧。   罗淮站在琼华公主面前,将满面惊恐的人界公主小心掺扶住,便本能地行到血魔殿最前的偌大宽椅旁,他伸手往宽椅一侧的扶手上注入魔息,椅后便蓦然响起索链声,偌大的石块往下陷落,露出来一条长长的暗道。“这便是通往万魔冢的入口。”   火鹫大妖几人来不及惊疑,便被他带着往底下的暗道快步而下。   血魔殿内血红色的地岩映照出了魔界少君跟随在后、一双眼牢牢盯在罗淮腰间所坠一枚字形玉佩上的目光。   幽深至极。   毒魔追至血魔殿前有感暴戾强大的魔息出现,心头一震,知道魔主出手,未敢肆意追入,本能地低下头来单膝跪下,于殿外等候主人的召唤。   但等了片刻魔息骤然强盛又骤然消失,并未传唤她,毒魔凛神之余,抬头来朝着血魔殿内再度追去。   与裴焱所料不错,除了露台所在,血池地下又连接钻出数只巨形妖兽。   孤尘剑来回穿梭,断其螯足之余还要防备伺机欲动的剑魔,几次惊险。   裴焱几次试图拔出棺内妖刀都未能成,被妖刀钉在棺底的血魔戒更是纹丝未动。   裴焱心下已经明了,魔主之所以能毫无所惧地将血魔戒所在告诉五魔将,便因有此妖刀钉住了魔戒。   此刀妖力之强世所罕见,妖若欲拔除非有与此刀比肩的妖力;魔若欲拔还要更为强盛数倍的魔息;人鬼亦然;仙力更是直接与刀内妖力相斥,半丝也撼动不了。   裴焱瞪着分明只有刀尖一寸不到钉在棺底,却仿佛被牢牢禁锢定在了露台上的妖刀,长呼了几口气。   明明血魔戒就在眼前,他们却无法拿到,更无法收起其能“吾皇领地”,使自己免受压制。   爆焰临面,魔剑从幽白的炙焰中“咻”的穿出,直指露台上的一妖一仙,来势极凛。   白衣仙人自知余力不多,不能硬承,一把将蓝衣之妖推开,同时飞身后退。下瞬魔剑与爆焰便径直追着白衣仙人飞驰而出。   裴焱被他推开,踉跄落步在血池边,抬头便见魔剑眼见便要刺入白衣仙人胸口,同时爆焰将落……心中极紧的同时,便见白衣仙人后背所对的墓室深处、那扇被震出了轮廓的石门兀地被一股大力推开,罗淮几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裴焱与来人皆是一震。   “小心!”下时罗淮诧异了一瞬之后惊见仙人险况,未有犹豫地一把放开琼华公主,凝力向前迅速挡住了飞驰而来的魔剑和爆焰。   魔剑在罗淮迅速凝出的光壁前停滞住了,爆焰则直接飞入光壁之中下瞬又穿出往焰魔所在方向驰去。   魔将见状皆怒,焰魔强行将飞回的爆焰分散成无数流矢射落在四周,这才转目瞪向罗淮,寒声怒色:“罗淮!你竟背弃主人带外来之人来此万魔冢!还助他们对付我等!”   “罗淮只是答应了要送他们安然离开。”青衣之魔回看魔将们一眼,转目看见血池正中的露台,扬声便道:“血魔戒应该便在那具棺内。”   跟随在青衣之魔身后的火鹫大妖一听,眼中当即闪过精光。   若能拿到血魔戒令之改认自己为主,一身妖力不但不会再受压制,还可让旁人随时被压制、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当即奋不顾身地往血池正中的露台上纵去。   数只妖兽“唰”的一声从血池中钻出,巨大的软肢齐齐挥向她。   长条形的巨兽软肢砸在露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清脆响亮,露台正中被软肢砸中的暗沉棺木瞬间碎裂,无数枯败沉厚的菌灰被扬起,但是露台与钉在露台上的妖刀皆俨然不动。   一片白骨、枯木、草灰纷纷扬扬中,那只被妖刀钉在棺底的血魔戒流转着血石独有的微光,亦未被撼动分毫。   罗歙目中得见,微微瞠目:“魔皇戒原来是被妖刀万劫钉在了此处……难怪……”   难怪一城之内万魔城之主无人能敌,千万年来墟天魔境对付这小小魔城屡战屡败。   裴焱跃身至孤尘仙君身侧,与他一起拖住焰魔、剑魔,无恨则拼尽全身妖力在试图拔出妖刀,但妖刀纹丝不动。   只有拔出妖刀才能拿到血魔戒,可妖刀万劫岂是随便一妖能拔出的?   魔界少君有感身后魔息靠近,蓦然一凛,回头那瞬魔针便从石门后的暗道中射了过来。“毒魔已追来!”   罗歙急声喝罢,一把将背上所负的鬼王向远处角落抛去,同时一只手强自运转魔息凌空一挥,打落了大半魔针,但紧随之又有数枚魔针向角落里滚落在地的鬼王射去。   眼见其重伤昏迷、毫无防备的模样,罗歙情急之下一把从袖中扔出一物,将毒魔射出的魔针悉数撞落,那垂挂着流苏的一物也随之“叮咚”一声掉进了血池水中。   无人看见重伤难支的鬼王于此时费力地睁开了眼,看着掉进血池中的那物怔愣了下,随后轻轻挣扎着艰难欲起。   紫发红眸的艳丽女魔入到墓室之内,魔将几人攻势更甚,毒魔与他们两相配合,裴焱几人余力难支越来越惊险。   “必须拔出妖刀拿到血魔戒,收起压制。”裴焱忍着打斗中肩头伤口撕裂的痛楚,强声道:“否则我们完全被他们压制着,实难是他们的对手!”   罗淮原本在一旁以自身光壁之能为他们牵制护法,闻言回望裴焱一眼,目中凛色。“你等都受伤不轻,我且去一试。”   他身上的魔息一直极为深沉厚重,裴焱回看他一颔首,下时便与满心不甘只得过来帮忙相抗的火鹫大妖一起上前助阵孤尘仙君。   魔界少君勉强于后策应,顾看着角落里的琼华公主和伤重的鬼王。   孤尘剑挡下魔剑的同时爆焰迎面而来,被裴焱凝成的冰血之盾勉强拦下,但十数排冰血之盾瞬间全部碎裂,爆破余威仍让整个墓室颤抖不已。   与此同时掠身至露台上的青衣之魔伸手握住了妖刀万劫的刀柄。   欲凝聚全身之力来拔刀,罗淮闭上眼睛,不遗余力地运转体内魔息全部倾至双掌之中……   火鹫大妖回头之际,惊见妖刀刀身颤簌,竟似被其拔动了!   魔界少君转目牢牢地看着露台之上那一身青衣的魔,眸光忌惮、幽邃、浮沉。   裴焱眼角余光瞥见,不由惊喜,一面强撑着与孤尘仙君几人继续同魔将对峙相抗;一面焦急地等待罗淮将妖刀拔出拿到戒指收起压制。   但久久,那把湛亮泛白的妖刀除了颤簌还是颤簌,仍未能被拔出。   罗淮睁开眼看着手中虽有动摇但仍旧难以拔出的妖刀浮现焦急之意,转目看见魔剑、仙剑相抗中火星四溅、铿鸣不已,蓝衣之妖被爆焰逼得连连后退越来越险……心里越发焦灼。   下瞬罗淮再度闭上眼,凝力于身聚起体内所有魔息运转不止……越来越多的魔息被罗淮的意志给逼了出来,与此同时意识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两个画面。   罗淮慢慢蹙了眉,但逼出的魔息好像打开了一个闸门一样,从内丝丝缕缕地牵出来更多魔息,像深不见底的洪渊,源源不断地给予力量,与此同时伴随着体内魔息越来越强盛、越来越强盛,无数陌生、纷乱、嘈杂的画面也不停地从罗淮脑海深处涌了出来,陌生、熟悉、偏执、害怕、愧疚、后悔、疯狂……一系列情绪倾涌而出,亦无法扼制。   鬼王不知何时强撑着从墓室一角爬起,满面忧急凛惧地看着露台上的罗淮,虚弱但寒肃至极道:“不能……妖刀和血魔戒绝不可落到他手中……他……”   眼见罗淮所拔妖刀动摇得越来越明显的裴焱听见鬼王这一声,蓦然一震,脑海深处隐隐察觉但   一直未曾在意、未加深想的困惑疑问……于此刻突然窜进脑海。   魔主自觉有愧,千年不见罗淮;罗淮不记千年前之事,只隐约知道自己与人有约,在万魔城中一等千年,而一路行来种种迹象表明,罗淮要等的人就是魔主。   可是仔细想来,就会发觉他与魔主之间的一切,最奇怪的点便在于……罗淮还好好地在这里。   裴焱凌空幻化出来抽向妖兽的血水长鞭突然溃散流落回了血池之中,他有点讷讷地转头看向了露台上应是已经熟悉并成为朋友的青衣之魔。   ——魔主愧念,魔主发疯,魔主听到罗淮的名字都会受到刺激……   可这个人却好端端地生活在万魔城中,千年之久。   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的模样,只是记忆有少许模糊。   这样的存在,无疑是魔主刺激的源头……魔主真的能视而不见?一千年都不来看他一眼?   裴焱恍惚中忆起探灵音魔之时所觉:魔主呢喃罗淮之名时有多疯魔,就有多愧疚……又有多思念。   ——他一直在眷念、想念自己所唤之人。   如果魔主是因为一个毫无异常、肆意安好生活在万魔城中之人反复魔怔、发疯,真的合理吗?   思绪未尽,露台之上,长长的头发忽然从罗淮背上肆意延长垂落了下来……   那一瞬,裴焱慢慢睁大的目中倒映出了青衣之魔如不受控制一样疯长狂舞的长发……   须臾之间便垂满了整个露台,有些甚至披散往下,浸到了露台下方腥烈刺鼻的血水之中。   如果魔主的疯魔行径都是合理的。   那不合理的……就是罗淮的存在。   一刹那间汹涌澎湃的魔息如海浪一样向四面八方推开,整个墓室再度一震,沙尘漫眼,石砺惊飞。   众人无不呆怔在原地,无论魔将还是火鹫大妖几人,全部双目圆瞠震震地看着露台上青衣未变的那一魔,目中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铿——”的一声,妖刀被他彻底拔了出来,与此同时没了禁锢的血魔戒如受到召唤一样瞬间飞到青衣之魔右手食指前,自行戴了进去。   露台上,那周身散发出残戾、可怖、噬血、强大到让人战栗的魔息的一魔正慢慢抬头回看众人。   裴焱瞳孔微微一缩。   他额心一道寸长的血纹缓缓印出,暗沉如血,如疤痕一样深刻在了额心正中。左半边脸上同时化生出了无数繁复诡异的血纹,再度睁开的双眸已非一路行来所见的琉璃浅色,而是腥红如血的赤色。   魔将几人震慑了一瞬后,猛然回过神来,几乎是仓皇失措地立时低头,直直跪在了露台上之魔面前:“主……主人!”   连带潜藏在暗处的兽魔都仓促现身出来,重重跪倒于地,伏首在他面前不敢抬头。   那满脸血纹、双目赤红的魔首幽幽沉沉地看向众人,冰冷残戾的目光慢慢转向了魔界少君,而后血目一狞,手中妖刀立时扬起……刀尖所指,正是裴焱六人。   幽沉浑厚如万罄同鸣的森冷之声下时一字字响起:“墟天魔境有关者,全部——杀无赦!” 第92章 傻子   仙力、妖力、鬼气……全部被强大战栗噬血的魔息拂乱掀开,妖刀万劫被他握在手中,深沉诡谲的妖气被阴森彻冽的魔息所环绕,全部朝着他刀身所指的方向凌厉劈去。   所到之处魔刃如雨,魔息如剑,瞬间将墓室内众人击得七零八落,呕血摔出。   裴焱被白衣仙人护着砸落在墓室最远处的石砾残沙中,好半天挣扎难起;火鹫大妖更是被魔息冲得撞上墓室石壁又滚落下来,魔刃擦过腹前,留下了一道深长的血口。   鬼王、魔界少君、人界公主连带四魔将、血池中的妖兽无一不被波及,全部被青衣之魔身上澎湃汹涌暴戾难控的魔息冲撞飞出,撞上石壁、残岩,滚落在一地破碎、残败、染血的五色妖菌中。   那样强大噬血的魔息、那样沉冷可怖的杀意、那样狂冽无边的煞气……与片刻之前青衣之魔脸上一惯的温柔随意天壤之别。   火鹫大妖不得不忆起魔主首次现身出来重伤罗歙时……与此刻如出一辙的深沉魔息铺天盖地而来,杀意于百丈之外就能觉到,也是这样的森冷幽沉狂冽可怖……   火鹫大妖胆寒而怯,咬牙压紧小腹上的血口,无声往后退怯。   他就是魔主。   他竟然就是魔主!   他就是那个强大到可怖、出手就能让人战栗惊惶深惧的疯魔城主!   此前一直觉到他实力莫测,但只以为他是已经被无渊勾引过来的一介助力……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万魔城之主!   所以什么逃离躲避魔将、领我们进万魔冢拿血魔戒,都是演戏?!   火鹫大妖惊惧至极地拼命往后挪远。   这厮未免太过阴险狡诈、心机深沉!   不多时又不免恨恨地咬牙看了一眼被白衣仙人护在怀中挣扎起身的蓝衣之妖,满目是责备和鄙夷。   无能的鱼妖!勾人竟也已不行!   墓室中另一角,裴焱、孤尘仙君强忍胸口气血鼓荡的剧痛从石砾残堆中慢慢起身,挣扎着看向露台上那满头长发狂舞肆乱的青衣之魔。   “罗淮……”裴焱唤了他一声,声音淹在了喉咙里,发不出。   “他绝不可信。”   “此魔绝非善类。”   “此魔极度危险。”   白衣仙人先前数次诉与他的那些话于此刻倒回了脑海中,裴焱终于明白过来,身侧仙人此前一度警惕戒备的人是谁。   罗淮,就是魔主。   他就是那个强噬人元、练功无度、疯魔难醒的疯子。   就是那个千年前开始,一日更疯过一日的疯魔城主。   是那个血魔殿中念着罗淮之名或哭或笑不停发疯的万魔城之主。   所以罗淮是谁?或者说真正的罗淮是谁?   被他念在嘴边,愧疚、眷念、贪恋的那个“罗淮”、“小淮”究竟是谁?   是生是死?是好是残?是安然还是无虞?   而面前之人又是谁?   是魔主的伪装?亦或演戏?   可是裴焱确实有感:此前他与自己所言尽皆真心,从未有过欺瞒。   可是眼下之境,却偏偏就是最大的欺瞒。   那与他们一路同行走到这里的那个“罗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裴焱抬头紧紧看着血纹缭面、满身狂冽煞气的那一魔,十指紧紧蜷握了。   露台上的魔首向前跨出一步,凌空向墓室东南角落、满地妖菌中挣爬起的魔界少君驰去。   手中妖刀一瞬间缠缚上层层叠叠的森冷魔息,裹挟难以阻挡的杀气暴起挥来!   人界公主此刻摔落在魔界少君身后,呕了两口血,半懵半醒地吃力挣起,便看见长发肆舞的魔头手持妖刀迎面挥来。   那样噬血可怖狂冽阴鸷的面容再度出现在人界公主面前……琼华公主因受惊吓而混沌的目中陡然一紧,一瞬间本能地抖簌后退,眼前闪过了不久前血魔殿中的情形:   踏入血魔殿后,她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为他们挡下毒魔后行于最末追来的罗淮随后而入,本是欣慰,却注意到罗淮的目光在看向殿中最上方的宽椅时,双目陡然惊直……琼华公主一愣,转目去看他所看的地方,便见殿中上方偌大的宽椅上空无一物,唯有腥红的椅背正中,珍而又重地垂挂着一枚墨色玉佩,其形像是一个字,隐隐还有点熟悉……   琼华公主正疑惑时,回头再看罗淮,便见他毫无声息地立于众人身后,双目不知何时竟化成了殷红的血色,脸上也爬满了鲜红诡异繁复可怖的血纹。   “他……”琼华公主惊异出声的同时,满脸血纹的“罗淮”便毫不犹豫地挥掌从后狠狠击向了众人。   鬼王陛下察觉回头,未及化出武器便和他一掌对上,瞬间被他重伤吐血,倒飞摔落,鬼血灌满一颈。   人界公主被陛下的鬼血渐到脸上,一瞬间不可置信踉跄后退,吓呆在原地。   火鹫大妖也察觉回头,但还未及看清,便被“罗淮”一扬手掀飞了出去。   “罗淮”身形化影,随之直取最前面好似伤重未觉的魔界少君脖颈!   千钧一发时魔界少君蓦然回头,看着血纹满面的“罗淮”,嘴唇轻轻开合过,应该是对他说了什么,下瞬暴戾疯狂的魔息便溃散如漪,赤目如血的魔头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眸色浅淡的群芳争艳楼楼主。   回到墓室,琼华公主此刻睁目看着刀刻一样的额纹、细密繁诡的血纹再度爬满罗淮那张已然熟悉的温和俊朗面容,刀刃被他握在手中顷刻临面……惊惧而醒的双目再度一颤,小脸惊白成纸踉跄后退。   罗淮会变成魔主……是他打伤了鬼王陛下……他就是那个疯子魔主!   鬼王的避阳纱于妖刀挥落的一瞬间卷住单薄的人界公主一把拉了开。   与此同时魔界少君咬牙飞身退避,但仍被万千魔刃凌迟而过,鲜血飞溅。   孤尘剑飞驰而来,拼尽余力撞偏了劈向罗歙的致命一刀,剑插石岩,入壁三分,颤簌不止。   与此同时妖刀劈落在魔界少君左肩一侧的墓壁上,沙石成洪,迎面扑来,厚比城墙的石壁轰然碎爆。   孤尘仙君喘着气慢慢垂下扬剑而出的那只手,初见青衣之魔时锦屏灵藤的戒备、孤尘剑的战栗,此刻都在白衣仙人心里有了解释,仙人一度于此魔面前生出的凛慑之感也于此刻落到了实处。   强抑手掌的颤麻,孤尘仙君强运余下仙力将孤尘剑再度召回,紧握手中,便未往前,只无言地挡在了蓝衣之妖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长发翻飞狂舞的魔首执刀又劈,刀身所指,仍是退无可退、受了魔刃凌迟剧痛、强忍不及一脸狰狞的魔界少君。   再难阻挡。   墓中所有人都已重伤,不可能还挡得住魔主第二刀,救下魔界少君。   裴焱虚弱地看着妖刀刀身湛白的寒光映在罗歙脸上,有一瞬间怔愣惊茫。   为什么?   为什么魔主一而再地想杀罗歙?   ……仅仅因为他自墟天魔境而出,是和万魔城这座偏安一隅、拒不归降的小城对立的存在?   森森鬼气急窜而出,似乎是想要招出武器于此魔界少君危亡关头拼力挡下魔主所持妖刀,但鬼王身上伤势实在太重,那把被层层阴寒鬼气环绕的颀长武器只来得及窜出了最前面血红色的战戟长棱……便骤然崩散,难以成形。   刀风吹在了罗歙脸上。   魔界少君周身伤口淋漓溅血的同时,目中幽沉寒彻,一咬牙猛地挥起手中虚空扇。   偌大的一个虚空黑洞突然出现在身旁。   它有别于以往魔界少君挥出的虚空裂缝,是一个圆形的洞口不停跟随他身侧盘旋,但墓室中的众人都未及注意到这份区别,只以为它是魔界少君挥出的最后生路,用以逃命。   下瞬妖刀劈落临头,魔界少君却未争分夺秒地逃入虚空黑洞之中……   而是猛然伸手至黑洞中,“唰”地一下从内拽出一个人来,往自己面前一推,挡在刀下。   刀落颈断,血流一地。   众人只听得闷叫一声,便见一个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的陌生之魔身首异处地倒在了罗歙面前。   琼华公主“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拿手指向魔界少君:“你、你竟然抓别人来挡刀!”   裴焱几人的目光一瞬间也是铮然,既惊又震且怒。   堂堂魔界少君,竟从虚空黑洞中抓出无辜之魔来为自己挡刀!   而扬刀挥向魔界少君的赤目魔头更没有一丝犹豫,将被抓来挡在魔界少君面前的形容脏污、如同乞丐一样的陌生之魔,毫不留情地斩杀,后再扬刀,继续直逼魔界少君。   裴焱看着那个疯狂暴戾噬血的魔头,目中控制不住地颤动,陌生、忌惮、惊惧的情绪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   他不是罗淮。   他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罗淮。   想起青衣之魔一次次的相助相帮,裴焱更加笃定:魔主对罗歙杀意如此之强,如果罗淮就是魔主,他不可能忍耐得住,更不言屡屡相助,竭尽全力。   所以罗淮必定不是魔主。   难道……裴焱想到:难道罗淮不过是魔主疯魔之余臆想出来的化身?   一个疯子臆想出来的人格……未免太过正常。   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情感、性格迥异、完整全面,连功法都能觉出截然不同,看不出一点精神异常……可能吗?   裴焱不觉摇了摇头。自己接受过心理治疗,如果是臆想出来的人格,那就是身体内的副人格,主副人格无法完全剥离,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极不稳定,因为它们本身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但罗淮……   裴焱想起初见时青衣之魔浅笑着与自己所言:“我名罗淮,是这万魔城中群芳争艳楼的楼主……”   后来二人并肩于屋顶之上闲话,更曾听他言:“你看万魔城的天,一直都是这样暗沉的。在一处有着太过强盛的魔息盘旋便是如此,以前因有血魔主,如今因有魔主,总归难见天日。”   后来知晓魔主相护自己,他更是茫然:“我与人有过约定,已然等了他一千年。你说他会是魔主么?这么近……又那么远?”   如非得知魔主护他,他对魔主只闻其人,言谈举止未见一丝异常,全然不受魔主影响。   如非别人相告,他全然不知自己与魔主有何渊源。   这样相望相思、又相念相知的两个人,如何会是同一个人?   难道是——   裴焱眼中一震,想到什么,凝在那暴戾狂冽之魔身上的目光蓦然收紧。   已然一片狼藉的墓室之中,罗歙借着魔主妖刀劈落斩杀身前之人的瞬息空档闪避飞退,挣扎着躲避魔息狂冽残戾的冷锐妖刀。   不过片刻,竟接连从身旁虚空黑洞中拖出数十人来作挡箭牌,只求片刻的空隙苟且逃生。   那些人好像是……   琼华公主一直颇为愤懑地盯着魔界少君的作为,此刻猛然间认出那些满脸脏污、衣衫褴褛、死前只会一声闷叫的“挡箭牌”们:“他们……他们好像是之前那条街上走过去的那群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又晚归了Orz   PS:上章(91章)修改增加了500字、89章修改增加了300字 第93章 保护   数十条无辜性命丧生于妖刀下,鬼王看着仍旧探手向黑洞中拖出人来的魔界少君,眼神渐趋生冷,本欲挣扎而起相助、强行化出的鬼气于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睁眼看着犹自将路人“傻子”拖来为自己挡刀的魔界少君,目中深责、愠怒、失望、寒心之色一齐涌过,而后归于平静,眸中已无温。   刀光如影,魔息如雾。   一个个被迫挡在魔界少君面前的脏污傻子于妖刀下断颈、爆体、血溅、亡命,不过一息间。   长发狂舞的青衣之魔将挡于刀前的任意存在一刀劈开,双目赤烈,血纹嫣红,毫不留情。   仓皇退闪的魔界少君在强大的刀风、魔息下越来越狼狈,表情也越发狰狞。   噬血强大的魔息将墓室中所有人压得透不过气……罗歙更是周身染血,脸色青白,闪避的动作越来越吃力。手脚皆抖。   数十人眨眼死在妖刀下的同时,罗歙脸上、脖前、耳侧也被妖刀劈来的刀风刮出数十道血口。   能见森冷阴鸷的魔息狂啸着从四面八方扑向他,离他越来越近。   数十条性命堆砌出的片刻生机也不过眨眼之间,魔主周身杀意越发凛冽,猛然大喝一声,狂暴的魔息如巨浪一样掀飞众人。   魔刃四射,沙石爆裂。   与此同时手中高高扬起的妖刀凝起万千杀意对准罗歙直劈过去。   其势如霆,刀风如摧。   此一刀之威,绝非身前有人相挡便能无碍。   墓室中的众人瞬间意识到魔界少君必将亡命。会在妖刀落下的那刻与他伸手抓来挡刀的无辜之魔一起被劈成两半……碎裂爆体。   鬼王面色冷白而平静,双唇紧抿目中静滞。   琼华公主因墓中过强的魔息威压已然呕血数次,此刻紧捂胸口猛地偏头闭上了眼,同时在心里骂道:你这自私自利的魔界少君和这魔头一样丧心病狂!自己要死就死!竟然拖那么多无辜的人当垫背!   下一刻妖刀落下的刹那间……双目如血的长发魔头瞳孔猛地一缩。   刀风立止,余威划破了罗歙前额、连带那个仓促间被他抓来挡刀之人的眉心。   裴焱几人无一不震,心头紧(jin)窒,惊异茫然。   点点殷血从魔主嘴角涌出。   孤尘仙君目色一沉,立时觉出此魔是强收功力反噬自伤。   ……他不想伤那一人。   鬼王立时转目看向了不知第多少个被罗歙从虚空黑洞里拖出,拿来挡刀的那一人。   入目所见是披散结垢的长发,那人浑身脏污、衣衫褴褛,露出来的皮肤上也都是污垢,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来原色……   此时被罗歙狠狠拽住抓挡在胸前,正无知无识地轻轻摇晃自己的头,嘴里喃喃有声,不时茫然四顾。   和先前死在魔主刀下的那些人一样,他应该也是当时魔城街上走过去的傻子之一……是被魔主噬元之后,失了神志、痴傻呆滞的城中高手亦或外来仙魔。   ……看不出来与之前陨命的数十个傻子有何不同。   但是长发凌乱迤地的血目之魔看着他、看着他,突然脚步不稳地倒退了两步。   手里的刀在抖。   未覆血纹的右半边脸上陡然间苍白若鬼,汗出如浆。   像是惧怕、又像茫然、更像胆怯……   青衣之魔胸口急剧起伏,一步步往后退,神情癫乱,瞳目急缩。   “哥哥……”   突然,盲目四顾的傻子将头轻轻往一侧歪了,无知无识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唤了一声,而后撅嘴、晃脑,又傻笑起来。“一起……闯荡六界……看尽美女……”   ——“报什么仇……练什么功……开心最重要……不如……闯荡六界……看尽美女……”   ——“一个傻子说的话,竟然颇合我的志趣……”   当时街上罗淮看着傻子中一人所说的话蓦然划过脑海。   鬼王立时认出此时此刻挡在魔主刀下的那一魔,正是当时于街上伸手拽住罗淮喊哥哥的那一个。   在那衣衫褴褛的“傻子”傻笑说完的下一瞬,长发凌乱披垂的魔头双目骤然赤烈,满目红丝暴涨,他仰面痛苦难扼地大叫一声,随即疯了一样提刀砍向扣住那“傻子”不放的罗歙。   刀刀狂冽。   却全部避开了罗歙身前的那个傻子。   甚至能看出惶惧和小心翼翼。   魔界少君眼中兴奋愉悦讽刺之意齐齐涌过,提着那“傻子”左闪右避,数次将那傻子往青衣之魔刀下送,逼得赤目之魔急促收刀后退,一再反噬自伤。   墓中所有人面色都震住了。   蓦然之间局面仿佛一度逆转。   火鹫大妖双目一点点睁大,而后视线下移,便看向了攻击越来越受牵制的魔头右手指间戴着的那枚血石戒指。   ——如能拿到血魔戒,将别人的力量悉数压制,六界之内恐将无人是我的对手!   下时无恨将按在自己腹部伤口上的手紧紧一握,咬牙挣起,不要命地飞身而起破开迎面压来的强大魔息,一掌向魔主拍去。“狡诈阴险的魔头!胆敢欺耍我等一路!”   说罢另一只手中长(chang)枪亦化出,烈焰一炙,直往魔主背心送。   赤目之魔周身魔息一涨,毫不为意,拂手就想掀飞火鹫大妖。   却见落掌那瞬烈焰长(chang)枪的枪头突然一转,方向一变,对准了被罗歙抓在胸前的那个傻子而去。   魔主见之,陡然憎目,登时长啸怒极,一把将妖刀挥来劈开了火鹫大妖刺向傻子的长(chang)枪,全然不去理会无恨拍在他身上的那一掌。   火鹫大妖嘴角一勾,眼中登时幽亮,快速飞身后退的同时有意看了一眼正咬牙相抗的罗歙。   二人身上伤势俱重,但对视一眼后心中当即有了计较。   下时一妖一魔其中之一攻向那个傻子,另一个便趁着赤目之魔救护于他时伺机出手。   下手狠辣。   无论对那傻子还是魔首,无不是杀招。   赤目之魔身上逐渐多出越来越多伤口,无一不是被他二人声东击西替罗歙面前的那个傻子而受。   魔主一次次暴起、怒啸,将击向那傻子的杀招全部迎下、挡开,狂怒的模样如同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狮,血色的双目越来越红,仿若燃火。   裴焱、孤尘仙君看在眼里,唇间慢慢抿起。   琼华公主胸口剧痛,喘气都难,但仍忍不住骂道:“你俩……也太不要脸了。”   鬼王看着那个因护罗歙抓住的傻子而备受掣肘、处处受制、一再收力反噬、被他们一妖一魔夹击受伤、越来越狂暴的魔头,眸中有震。   他脸覆血纹、双目赤红,全然是一副张狂狠戾噬血的模样,与罗淮之时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但看见傻子危急时会露出急忧、怒切,甚至惊惶、凛惧的表情,用着和罗淮一模一样的脸,却仍是和罗淮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像哥哥、像父亲、像早已充当惯了的保护者……   却唯独不像温朗随性、洒脱不羁的艳楼主人,一介风流佳公子。   鬼王慢慢沉了眸。   烈风君道罗淮欺耍了六人一路,但于生性沉稳冷静的鬼王看来,却并非如此。   初见罗公子之时,虽有感他也被压制了大半魔息,但仍觉此魔实力深不可测……且被压制魔息之法隐与众人不同。鬼王想道。   待到血魔殿中察觉异样回头来,亲眼看见罗淮一息间变成魔主,周身魔息爆发,一掌向众人挥来,她立时明了了自己所觉罗淮体内魔息虽也被压制,但隐与众人不同的因由是什么。   因其乃自我压制,并非像他们一样是被魔皇戒这样的法器之外力强形压制。   如果当真是魔主装作罗公子欺耍了众人一路,压制自己的魔息可能是有意为之,但——   鬼王目色微凛,又想起了他们六人被五魔将追捕之初逃入罗淮屋中暗阁里所见到的那两个传送阵。   当时罗公子应下无渊殿下所求,带他们从右侧的传送阵去到了地陵。   自己注意到左侧的传送阵中有魔息流过的波动,应当是刚刚使用过……此下想来,应知那时便是魔主刚刚通过它回到了罗淮所宿屋中,从突然现身出来挥出魔刃重伤罗歙的魔主变回了群芳争艳楼的楼主。   但罗淮当时之言,是左侧的传送阵一直在此,不知通往何处,也不曾使用过。   若然是魔主装成的罗淮有意压制自己实力,那本身的敏锐应不曾稍减,当能注意到本王已察觉到传送阵中流动的魔息……如此他随意寻个因由道左阵更为危险,我便也不会怀疑。   但罗公子却是言辞真挚地与我等道不曾使用过……神情无半丝异样,语声也未听出有假。   鬼王敛目。如此一来,便不得不猜测……或许他言辞本就无假。   恐怕在他的意识中,左侧那方传送阵便是“不曾使用过”。   因为使用它的人并非罗公子,而是魔主。   再看血池正中的那方露台,鬼王便更加笃定了。   只因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本应是留于地陵中引开魔将,但此下他二人却在此万魔冢中与自己一行四人聚首。   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入到地陵深处,身处之地就是万魔冢。这恐怕不是巧合。   鬼王想到:恐怕罗公子暗阁里右侧那方传送阵原本所指,非像罗淮所说是魔城地下古陵,实则连接的,就是放置血魔戒所在的万魔冢。但这是魔主所知,非是罗淮所知。   因为魔皇戒被妖刀万劫钉在此处,故魔主必不可能让外人来此。   但罗公子却领着我等逃来了此地……此间因由,只可能是罗淮不知。   他不知右侧传送阵实是通往魔皇戒所在的万魔冢,只以为接连着地下陵城。   也不知左侧传送阵与魔主相关,一直被魔主所使用,只道自己从未使用过。   所以……他也不知自己就是魔主。   且此前群芳争艳楼外袭向罗歙的魔刃;血魔殿中直取其颈脉的杀招;再到方才毫不留情地向罗歙劈落的妖刀……无一不能看出魔主欲杀罗歙少君的杀意之强。   但罗公子却相助、相语,甚至为其疗伤。   一者追杀不迭;一者指引相助。如此背道而驰的行径,怎可能是一人所为?   鬼王目中轻震,心中已明:恐怕不但罗淮不知魔主,魔主也不知罗淮。   所以才能默许身体中的另一个意识所作所为处处与自己作对。   互不相知。   此二者一千年来,极有可能根本互不相知。   所以因何会如此?   心中疑问一闪而过,鬼王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执刀暴冽、长发肆舞的血目魔头,眉间深拧。   这时墓室之中,同样被魔主魔息所伤受伤不轻的四魔将看见其主因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傻子处处受一妖一魔牵制,心中郁愤之情无可抑制地越来越强。   那一妖一魔分明都已重伤在身,只要主人稍用全力,不去保护那莫明其妙的傻子,瞬息之间便可取他们的性命!   然魔主始终留有一半余力,妖刀亦卸去大半妖力,似乎生怕误伤那脏兮兮的傻子。   而四魔将未得召唤,只得强忍着跪在地上观战,心中越发凛冽焦躁,却不敢起身。   霍然炙焰一耀,火鹫之妖一记长(chang)枪直刺向魔主颈后,四魔将但见长发狂舞的赤目之魔仍旧不管不顾、只挥刀去挡那墟天魔境之魔击向傻子的魔刃。   紫发红眸的女魔双手骤然握紧,再难强忍,凌然跃起数枚魔针直射向那提枪便刺的鹫妖。   随后暗暗一咬牙,看向那脏污傻子的目光亦是一寒,下时艳丽妖媚的女魔另一只手中数十枚魔针再度射出!   对准的,就是那个碍眼至极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傻子:谁都要杀我。 第94章 古调   发舞神狂。   赤目魔头为那个浑身脏污不堪的傻子挡下罗歙的魔刃后,毒魔朝傻子射出的毒针已飞到傻子面前。   所对的方向既是傻子也是魔界少君。   罗歙眼角余光瞥见,凛目,毫不犹豫地将面前傻子往前猛一推,去挡魔针。   毫厘之距,魔针眼见刺入傻子额头……魔主刹时铮目,一把伸手过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所有魔针,而后瞬间逼出掌心,连着滴落的毒血一起暴怒地掷向了毒魔。   紫发红魔的女魔眼看着魔主徒手将魔针掷回,不可置信地睁目,下瞬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却不敢躲,直直看着魔息缭绕的毒针径直刺入自己双目中。   “啊——”毒魔压抑着声音惨叫一声,后退倒摔在地,手捂双目颤簌不止,殷血流满一脸。   “紫缨姐!”焰魔、剑魔看在眼里,瞳孔皆一缩,刹时满心寒冽:那个傻子对主人就那么重要?!   被罗歙推出去的傻子被长发魔头毫不犹豫地接入了怀里,然后一把推到身后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紧紧护住,他一只手反手扣着傻子的腕将人箍在身后,另一只手牢牢握着手中妖刀对准了面前所有人。   表情狰狞,阴鸷戒备,暴躁狂怒。   对眼中所有人都充满杀意,却唯独护着身后的傻子,把后背都给他。   裴焱怔目凛色,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爬上心头……直直看着魔主许久。   鬼王眸中亦起了些许波澜。   暴戾狂躁,不分敌我,举止无常,难以预测,便由本能驱使。   这无疑是个纯粹的疯子。   与意识完整、条理清晰、温和随性的罗淮全然不同。   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却在同一个身体里……   一体双魂。   裴焱和鬼王同时想到了。   魔主和罗淮极有可能分别是完整独立的,但一千年前合在了同一人体内。   从此永不相见,却相知相念,只能从别人的口中遥望彼此。   所以……他们二人究竟是谁?是何关系?   一千年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成如今模样?   鬼王和裴焱同时看向了那个被赤目发狂的魔头紧紧护在身后的傻子。   ——这个“傻子”又是谁?   墓壁前,那仓促躲过毒魔魔针的火鹫大妖紧接着再度提枪(qiang)刺来,魔主肆乱垂舞的长发瞬间化作魔刃凌厉抽出,速度极快。   火鹫大妖欲避不及,双目惊瞠,脸色煞白。   却在下一时,赤目发狂的魔头突然脸色一变,反手圈住身后傻子的左臂剧烈抖动了一下,似是惊痛,他反应极快地扬起右臂,反手向后一刀劈去!   墓中之人得见他的动作,都以为是魔界少君再次趁火鹫大妖攻击时从后夹击,与赤目之魔所料一般。   但劈向身后的刀却在魔主回头看清之际生生扼制。   琼华公主“啊”了一声,众人这才看清魔界少君伤重难支退避离远正喘着气快速疗伤,发舞如狂的魔头身后只有那傻子一人……此时正埋着头紧紧咬在魔头左手一指上。   满嘴是血。   魔头扬起的刀举在他头顶,颤了一下。   傻子抬起头来对着回头的魔主傻笑,从含了一嘴的血里掉出来一根手指。   “主人……!”兽魔应是闻出了自家主子的魔血气息,忧声急唤道。   毒魔妖媚的脸上此刻尽是自己双瞳中流出的血,耳闻兽魔之声,立时焦急道:“主人怎么了?!”   裴焱看着面前看到的景象,说不出话。   焰魔、剑魔怒起欲杀,瞪着那傻子的眼神皆寒戾无比,却在看见毒魔的时候幡然惊醒,不敢上前。   “疼……”发污结垢的傻子笑完又挣动起来,用力去推魔主扣住他手腕的那只血流不止、断了一指的左手。   魔主闻声身上微抖了一下,下一刻就如愿地轻轻放开了他。   “不疼了……”傻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傻笑,随即便转头往远处跑。   刹时寒光照脸,刀身映面。   两步外魔界少君不知何时已掠身过来,手中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迎面便向傻子掷来。   那一刻裴焱本能地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冲上去阻止,但前后所受伤势太重,他脚下方一动肩窝带胸口就袭上一股剧痛,只被身前仙人一把揽住,再难动弹。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焰魔、剑魔看见赤目之魔身影稍动,眼神就一变,想要冲上前去。   却终究慢了太多。   长发披垂迤地的魔头几乎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住傻子,拖回自己怀里,而后旋身挡下了掷来的魔刀。   短刀入体,正中胛骨,尖锐刺耳,同时鲜血溅出,染脏了一地墨般的逶迤长发。   众人都看见了那短刀入体后竟似活物,就着伤口瞬间钻入了魔头体内。   嘴边瞬间血涌。   同时墓内强悍的魔息威压陡然崩散。   “主人!”魔血的气息浓到失明不到一刻的艳丽女魔都马上闻到、辨识出了自家主子的气息。   焰魔、剑魔、兽魔冲了上来。   但还未靠近魔主便被他扬刀驻地的气势一慑,齐齐止步在了十几步外。   尽管体内刀绞、嘴边血涌、魔息溃散,魔主仍将那傻子紧紧抱在怀里,无言保护。驻地的妖刀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杀意不减,阻断了所有想靠近他们的人。   “主人!请传召我们!”魔将三人“嘭”的一声在十几步外跪下,对着魔主急声凛道。   “主人……”紫发艳丽的女魔亦摸索着向他跪下,伏首在地毅然道:“五魔发过誓对主人永远忠诚,请主人传召我们!”   魔主嘴里的血一直在涌出,能看到他的脸越来越白,周身魔身涌荡来回。不稳,但仍强大。只是紧抱着怀中之人的手已在微微抖动。   后背、胸口、腹下、腰侧,蓦然都有伤口从内崩现出来,染透身上所穿的那一袭青衣。   而那被他抱在怀里的“傻子”犹自挣动,正因被他抱得太紧而嚷声唤疼,用力地推搡踢咬他。   目中一片慌乱惊惶,嘴边血涌更多,那额印如刀、满面血纹、一度强大到让人战栗、狂暴可怖噬血的魔头,突然不知所措地呆看着怀中傻子。   似乎力尽,似乎心竭,他手中妖刀抖了两下后砰然倒落在地。   “对……不起……”未再拾起地上倒落的妖刀,赤目之魔又疯又癫又惶地伸来另一只手,一度将怀中满身脏污的傻子抱得更紧。“哥哥在这里……在这里……小淮……”   魔血流满一地,浸透满地长发,渗入了墓室中始终在流转微光的五色妖菌根茎里。   那些被强大魔血滋养的五色妖菌立时窜升起来,微光大炙,一株株都长到了原本的两倍大,流光更炙。   “保护他……”魔主终于转目回看向了魔将几人所在的方向,雄厚苍然的声音轻而又哑地喃了这一句,而后慢慢闭上眼,跪倒在了傻子身旁。   和妖刀一起倒落于地。   “……是!”四魔将目色极震地看着倒地之人,随后齐声一应,伏首在他面前。   “灯……好多灯灯……”傻子挣开他的怀抱,看着地上流光溢彩的五色妖菌傻笑,随即自己跑过去伸手将那些发着光的妖菌一朵接一朵地采下,抓在手里把玩。   无恨紧盯着倒地的赤目魔头许久,见他当真不再动弹,眼中精光一湛,手中长(chang)枪指向魔主戴有血魔戒的右手食指直刺过来!   剑魔当即一动,化身为剑“砰”的一声与她手中长(chang)枪撞上,枪剑击鸣,墓中妖气魔息又一荡。“谁敢动吾主!”   墓室中魔将、鹫妖、魔界少君再度缠斗起来。   裴焱转头看了一眼鬼王,鬼王也正转目看他,两人当即心领神会,手中妖力、鬼气幻化,悄无声息地靠近魔主右手指间的血魔戒。   “如彼雨雪~先集维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突然,盘腿坐在地上的傻子一边采着墓室里的五色妖菌玩,一边轻轻地哼起歌来:“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曲调幽浮,填词更古,像是贵胄世家才会传教弟子的古音小调。   由一介傻子用无知无识的声音哼唱出来,既觉恍惚空洞,又觉落寞茫然。   无人看见躺在地上的青衣之魔眼帘突然颤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越写越不对劲,删;昨天回过味来,看了一下自己回来后更的前两章,心里一个卧槽:这是什么玩意儿?!   然后大改,每章增加了500-800字,再把被锁半个月的69章修放出来了,对不住之前可能断更太久还没进入状态,根本没写顺,非常抱歉,羞愧跪倒的小翼<(__) 第95章 罗苍   “如彼雨雪……先集维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当他无意识地跟着哼唱起这首歌时,脑海深处情愿的、不情愿的,属于自己的、亦或别人的记忆,都在同一时纷至沓来。   无数人的记忆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最后缓缓沉落,只留下了其中两段,刻入骨子里。   一段忘不了。自责,愧疚,惊惶,痛苦,疯魔,是自己的。   一段不敢忘。告诉自己不能侵蚀,不能转化,不能吸收,不能碰,一千年来用尽所有意志将其完整保留,压抑在意识最深处,甚至形成了独立的人格……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的。   小淮。   哥哥终究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甚至最后伤害你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啊……啊——”泪与血同时从青衣之魔眼中、口中涌落出来,吼声嘶哑。墓中缠斗的、欲拿戒指的、默声守护的、胆怯观望的……听到这一声都震住了,有感墓中魔息再度盘踞高涨,本能地惊慑在原地,看着青衣之魔所在,满目警惕惊惧。   毒魔、兽魔立时向魔主所在奔回:“主人!”“主人!”   却被暴起的魔息掀飞了出去。   “小淮……小淮……”青衣之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身,脸上是血是泪,是惊惶、是无措、是痛苦。“哥哥没想到会这样……哥哥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伤了你……”   他语声痛苦,茫然四顾,一眼看见坐在地上的那个傻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走过去。   全然不顾体内还有魔刀在肆窜,周身在不停崩出血口。   众人摒息凛色地看着那左手断了一指、满身是血的魔头一步步朝地上坐着的那名傻子走过去。   “哥哥一直在想办法还给你……把你的……都还给你……”行至傻子身后,魔主脚边那满地拖曳于妖菌丛中的染血长发便悉数朝傻子周身裹了过去。“你原谅哥哥吧……?”   话音落罢,他慢慢顺着缠裹的长发俯下身来,从后伸手抱住了那被长发缠缚裹紧之人。“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哥哥没有陪你去闯荡六界……对……不起……”   他的声音从万罄同鸣的浑厚一句句褪变回了单薄寥落的低沉,由万人变回了一人。“对不起……让你失望……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小淮……小淮……小淮……”   记忆深处遥远的语声蓦然回响,是千年来一遍遍回荡在脑海中的痛苦:   “哥,哥!你已经很强了,真的不用再做噬元之事了。你吞噬别人的内元就会一并吞噬别人的记忆,一段时间里变得不像自己,我很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再练噬元魔功了?”   “到底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保护我?你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变得不是我哥了!又谈何保护我?!早在血魔主之时我便想过,就是我兄弟二人一起死在他手中又如何?!你练此阴损魔功怎可能毫无后患,你若……你若……我怎么办?”   “哥……哥……别练了好吗?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我怕你吞噬了太多人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我怕你忘了我、再也认不出我,哥……不练了好吗?”   自责,惊惧,悔恨痛苦,至后难以承受,每一句都如刀绞: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再练它了……你为什么不听……?”   “墟天魔境管它做什……?魔界的争斗管它做什……?他不想让我们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等你拔出妖刀,有能力保护我,就陪我去……我,一直在等你。”   “哥……其实能不能保护我不重要……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只要我们兄弟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活……有几日就过几日……有一天就开心一天……就是最好的……”   “哥……哥哥……你别难过……我不怪你。”   “啊——”噬心之痛,刻骨铭心。   墓室中,长发越来越多地裹住了地上随意瘫坐的傻子,那采着妖菌抛玩傻笑的傻子蓦然被漆黑耀目的黑发裹满全身,慌张难受地不停挣动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血色的泪蓦然从青衣之魔眼中滚落,他跪坐在傻子身后,低下头来紧紧抵着傻子的背,口中发出嘶哑含糊的低吼,仿佛在呜呜地哭。   哭声一阵低过一阵,一阵哑过一阵,听得人怔色,听得人震目。   “我走了,从今以后,你好好保护自己。”恍然中似听见了他口中所诉的这一句。下一刻墓室中强大慑人的魔息威压瞬间收拢,牢牢罩住了血池边由黑发缠绕缚在一起的那两魔。   裴焱蓦然看见青衣之魔转头看了过来。   眸光清明澄澈,似带温意,又萦满沉到化不开的殇与痛、哀与寂,是看着自己。   他嘴唇轻轻张合,竟是对着自己开了口。   “谢谢你对罗淮的信任。”   语声温朗却又苍然,像是罗淮的声音,又分明不是。   “也代罗淮向你道歉,未能遵循诺言护送你出城。”   裴焱一瞬间觉到心门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唤出了口:“……罗淮!”   “罗淮是我,魔主是我,又都不是我。”那一刹那他露出了一个与罗淮如出一辙的温朗随和之笑,阖目靠在了那傻子身后,安静地倚着他:“吾名,罗苍。”   毒魔、焰魔、剑魔、兽魔一瞬间都忆起了万魔城外初见他的那一日。   深色的长衣悬浮迤远,过长的黑发飘散垂舞,他背对五魔安静地踱步在万魔城外的夜空下,像一个没了归宿也没了方向的孤魂。   那个时候他应还未发疯……语声也是这样的苍凉幽远,无心无意。   轻轻缓缓地问着他们:“入城……做什么?”   后来念着罗淮,闭关、修炼、噬元,语声越来越癫狂,气息越来越狂暴,领着五魔噬尽了外来仙魔的内元,愈强、愈冷、愈疯,也便成了众人口中疯魔不醒的魔主。   而毒魔几人自始至终被他周身强大的魔息所慑,竟从未敢抬头直视过他。   下一瞬一股强大到令人心神俱震的魔力之源从血池边向外推开。   “无渊!”白衣仙人率先警觉,一把拉住身前蓝衣之妖往满地五色妖菌上一扑。   鬼王随之护住琼华公主也往角落里退避。   魔界少君和火鹫大妖瞠目一惊,也是闪避。   轰然一声,魔息、元力肆荡,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墓中断壁、高岩掀飞出去……魔血飞溅,碎骨断肉四爆。   裴焱被孤尘仙君牢牢护在身下,大睁的目中溅上血色,瞳孔微微一缩。   “罗淮——”   魔元自爆。   “主人!!!”四魔将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被魔元爆开的冲力击得肝胆俱裂、五脏俱碎,亦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主人——”   “我等快离开这里!”鬼王勉力铮声道:“此魔魔元之力过于强大,此处墓室根本无法承载!墓中所有都将在他肆荡的元力、魔息之下化为齑尘!”   她说着凝聚余下鬼气一把将琼华公主包裹在内,率先向墓室角落的那道石门推了过去。   白衣仙人抓起裴焱一臂,毫不犹豫地带着他往石门前掠去,下瞬却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洛寒州!你怎么了?!”裴焱转目看见他脸色晦暗,唇色沁白,心头立时一拧。   “无事。”白衣仙人极低地说了这一句,便又起身来以灵藤相缠,带着他一掠离远。   鬼气推着琼华公主驰出已远,鬼王抿唇跟随在后,脑中忽是忆起了毒魔魔针射向伤重初醒的自己时,魔界少君拂袖间飞快向自己掷来用以打落魔针的一物。   当时耳闻“叮咚”的一声,应是落入了……   一道鬼气无声潜入了涌荡不迭的血池之中。   魔元之力肆荡,墓室中的石砾、飞沙、妖菌、断石都在暴动的魔息元力中瞬间化成了齑尘。   魔界少君和火鹫大妖逃向石门时,一眼看见鬼王单手扶在墓室石壁上,似是勉力难行,立时甩下火鹫大妖掠身到了鬼王所在。   “你在耽搁什么!”元力肆荡间,魔界少君迅速运起手中虚空扇挥出一道裂缝,一把抓住鬼王将她拽了进去,自己也随之消失在裂缝中。   火鹫大妖见他们都已离开,回头来不停在满地碎石、妖菌中急急扫目逡巡,数次被墓中元力击荡得心门剧痛、吐出血来,终于在濒临承受界限时看见那枚嵌有血色玉石的戒指落在角落里的妖菌丛中。   火鹫大妖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口鼻,另一只手颤抖着将那枚戒指捡起,眼中闪动着激动兴奋的光。   从今以后,六界中人无不将仰视于我!   .   万魔城大街上,众魔耳闻动静,抬头间只见魔城正中的血魔殿整个在隐隐震颤,未久,偌大的血魔殿倏地陷落,唯余一片飞灰余尘。   “哟?”暗楼顶上,那身段妖娆妩媚的鸠魔眼望血魔殿方向,唇角一翘,不无兴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裴焱六人不无狼狈地掠出血魔殿百丈远,看着顷刻倾颓陷落的魔殿心有余悸,琼华公主被鬼王鬼气放开后站立不稳地扶站一旁,此刻拍着胸脯一面安抚自己一面道:“那个魔主为什么要自爆?!我们这会儿是安全了吗?”   六人受伤都不轻,耳闻人界公主之言一时都没有答话,裴焱微微怔目地看着余烬未落的血魔殿,耳边仍在回响那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罗淮是我,魔主是我,又都不是我。吾名,罗苍。”   罗苍。   他应该便是罗淮的哥哥,也是魔主,更是万魔城及五魔将千年前都曾认可的主人。   他口中所说的“伤害”、“把你的都还给你”、“对不起”是指?   裴焱想到什么,目中忽一震。   难道是……   “本王想……千年前应是罗苍修炼魔功已然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以至于吞噬了自己最不愿伤害之人,故而疯魔。”鬼王周身被森森鬼气环绕,应是在疗伤,同时说道:“他所修魔功有噬元之能,又能使人失魂痴傻,极有可能连同那人的记忆也能一并噬去,所以他身上才会出现疑似一体双魂的矛盾之举。旁人被他吞噬了记忆应都已转化吸纳,但被他所吞噬的弟弟的记忆他却在竭尽全力地保留,甚至舍弃自己的意志也要保护罗淮的意志,时日一长,他便也以为自己就是罗淮。”   琼华公主听罢,目中不觉浮动起涟漪:“那他是罗淮的时候不记得自己的哥哥……不记得魔主……是因为……”   “因为愧疚……因为害怕……罗苍把自己从弟弟的记忆里剔除剪去了……”裴焱下意识地接口道。   言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又一震,心门不由得一拧,突然抬头看向了血魔殿所在的方向。   白衣仙人于此刻似也觉察到了什么,周身气息霍然一凛。   便见灰尘余烬中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呛咳声,一道身影费力地从血魔殿所在的齑粉废墟中爬出。   琼华公主“呀”了一声,立时吓退。   火鹫大妖反应最大,看见的那瞬手中烈焰棘枪便毫不留情地向其刺了过去。   “住手!”裴焱喝一声,强忍伤痛挥出一道水鞭勒住了火鹫大妖的棘枪。   “多管闲事!”火鹫大妖再要动手,看见孤尘仙君睇目而来的视线又满心冷意地收回了棘枪。   待我回去戴上魔皇戒确认其认了主,再来收拾你们这对荡夫不迟!   那人被层层黑发裹缚全身,周身流转着强大氤氲的魔息,将他与四面涌荡的灰尘异物悉数隔绝了开。   魔界少君看着他扒开缠缚在自己身上的长发,吃力地挣脱出来,一边捡去一边走来……双目微微眯起。   “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他轻喃了一句,犹在捡去身上的长发,抬头来看见魔殿废墟前裴焱六人直直地看着自己,微愣了一瞬。   那人站在血魔殿陷落后的滚滚尘灰前,与裴焱几人对视了片刻,静滞一瞬后,霍然笑了起来。“你们都没事,那是拿到血魔戒打赢魔主与几位魔将了么?”   琼华公主双眼蓦然睁大:“哎?你,你是……!”   那犹自穿着一身脏污不堪、比之乞丐还要破败污秽衣物的人,不明所以地回视了琼华公主,温言朗声:“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忽然不认得在下了?”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脏污结垢、蓬乱披散的长发,他自顾立身在六人面前思忖着道:“不知罗淮至后可有相助到诸位?我记得在下是去帮美人小妖拔妖刀了……后来拔未拔出,拔出之后你等又是如何与魔将几人相斗我却不记得了……”   他回头看向已然化为平地的血魔殿,似有感慨,又似欣慰:“看来你们终是胜了魔主,也赢了余下魔将,如此安然无事,便是万幸。”   琼华公主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理应就是墓室中那个脏污不堪的傻子的人,不知为何觉到心口一窒,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你不记得毒魔说过……魔主是你哥……哥哥……”   面前之魔便立时抬眸回视了琼华公主,认真问道:“他是吗?”   “他……”琼华公主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面前之魔便十分随意地打断了她:“其实是与不是也不重要,只因罗淮从未见过魔主,也不记得有过什么哥哥,所以便也不去执意于此了。”   一时间,万语成湮。   裴焱看着他,突然觉得胸口又震又麻,木木地有些刺痛。   ——“哥哥一直在想办法还给你……把你的……都还给你……”   ——“你原谅哥哥吧……?”   ——“我走了,从今以后,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真的将吞噬来的记忆、内元都还回了,甚至这一千年他替他所经历的记忆,也都还给了他。   唯一的自私和懦弱,是他将自己从他的记忆中永远剔除剪去了。   从此以后他是罗淮,是群芳争艳楼楼主,是这万魔城中一介生性洒脱随意之魔。   却永远不会是谁的弟弟。   他的记忆里不会再有哥哥,也永远不会想起曾经至亲至爱的那一人——名为罗苍,是他亲生哥哥,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亲人。   一度视他如命,爱他至深。   恍然间回想起万魔冢中魔主拼命保护还是傻子的罗淮时,那样凶狠护犊、不顾一切、毫不自惜的模样。   ——纵然我已疯,你已傻,我仍然知道你是我应该保护的人。 第96章 金色筋脉   “那魔主……”罗淮似是犹疑了一瞬,开口与六人问道:“那魔主和几位魔将现下是……”   裴焱平声:“魔主爆元而亡,毒魔、焰魔、剑魔、兽魔应都追随他而去了。”   他听罢顿了一下,而后便道:“如此,万魔城往后便当太平安稳。”   裴焱、鬼王皆默然,琼华公主看着他几度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下瞬火鹫大妖骤然扬声:“本君的妖力似已恢复,魔皇戒的压制已经失效,看来那魔头确实死了~”   众人闻言皆怔色,也都暗自运力试了一下,一度被压制的那大半法力果然已回。裴焱看到身侧仙人额心因伤重而消隐的朱莲纹印重又浮现,目中有喜。   孤尘仙君面色却仍是苍白冷晦的,此时若有所觉,回看了他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意。   “如此……”琼华公主意识到什么,大眼当即一转:“岂非我们已经完成了‘调查并破解万魔城中失魂诅咒’这一任务?!”   鬼王神色平和地看向她,温然应声:“便是如此。”   “啊!那我们可以回学院了!”公主殿下喜道:“此次可累着本公主了~回去之后本公主要好好歇一歇!!”   裴焱笑了一下,正待应声,便见已然陷落而毁的血魔殿四周围来了不少城中魔众,此刻也已发现自身功力不再受压制,已恢复回了十成。   一时间懵震惊喜,都明白过来魔主已被人除了,大都雀跃兴奋起来。   罗淮便也运转了自身之力一看,却并没有察觉有何变化,几分不解:“在下倒是没什么感觉。”   鬼王和裴焱都已想到了是如何回事。   罗苍必不可能压制他的功力,故而罗淮必定是之前就不受血魔戒压制。只是他不知。   城中众魔围拢过来时亲眼看到一人从血魔殿的废墟中爬出,此下功力恢复证明魔主已死,他们顿时明白过来便应是这一人除去了魔主和五魔将。   心下不由对他崇仰无比,满心钦佩敬畏:“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罗淮回看城中魔众看向自己的视线,愣了愣,下瞬伸手摸上自己满是灰尘、污垢?的脸……   “这一架打得激烈,我竟把自己弄得这样脏污?”罗淮惊了一下,随后指间一动施法将自己身上重新弄整洁了。   “竟然是罗楼主。”众魔之中暗楼之主的鸠魔款步走近过来,一眼看清是罗淮,目中亮了起来:“当真是不曾料想到,看来本姑娘之前是误会楼主了~”   罗淮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十分随和地与她笑了笑,并未多言。   他按着自己心念施术,恢复的衣着模样便与此前一模一样,裴焱看向他的脸时心中便是一窒。   他的相貌竟与罗苍自以为是罗淮时相差无几,至少八分相像,不是非常亲近之人根本分不出他兄弟二人在形貌上的区别。   蓦然间罗苍所作的罗淮与面前这个真正的罗淮慢慢在眼前重叠了……裴焱预感,此后他亦会在这一千年来所有识得“罗淮”的人眼中重叠。   自今日起,世人只识面前的罗淮,无人知曾有罗苍。   这是那人的安排,也是那人想予他的“归还”。   遗忘是真正的死亡。   罗苍之名,从此于世间不存。   就像他从未在这世间活过。   徒留魔主煞名在这万魔城中供人闲话非议。   说着:曾几何时,魔主为祸,疯魔噬元,失魂者众。   裴焱无言地看了罗淮许久,又转目看向了那处已经将底下一切都化成齑尘不存的血魔殿,久久,说不出话。   罗淮却注意到裴焱肩头溢着血,显然是受了伤,且一眼看来眼前六人身上无不染血,面色也都晦白,便拧眉忧声道:“你等好似都受伤不轻,既已恢复了功力不妨去我群芳争艳楼里处理一下伤口,来此的任务既已完成,疗伤小憩之后再返回,亦不迟。”   琼华公主正觉胸口闷痛周身皆痛,衣着也甚为狼狈,女孩子自然不想这样惨兮兮的模样回去学院,闻言率先应声道:“好啊!我胸口疼得紧,去你那儿让你楼里的美人们给本公主用药油揉揉呗!”   罗淮闻言失笑:“好。”   裴焱转目看见身侧仙人的脸色,有些忧心,便也点头;见他点头,孤尘仙君便无话;火鹫大妖紧攥袖中一物,亦无异议;鬼王温文颔首;魔界少君更是笑着看向罗淮,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意,道了一句:“如此甚好。”   六人便随同罗淮往群芳争艳楼里去了。   .   重又入了群芳争艳楼后院中,鸠魔自请过来给他们看看伤,琼华公主被她于房中拿着特殊的伤药油膏揉了揉胸口,顿觉伤痛去半,周身轻松了大半,毫不吝啬地大为赞赏。   鸠魔低低地笑出了声来:“说是人界的公主,殿下这张嘴倒是比魔界的蜜罐儿还要甜~”   “本公主说得可是真的!”又道:“顺便那伤药油膏还有没有再给本公主一罐??”   鸠魔捂着嘴笑。   不多时她款款走到罗淮面前道:“因楼主为我等除去魔主,城中众魔都有意叫楼主来做这万魔城新任城主呢。”   罗淮略略挑眉不置可否,目光随意地一转,便转向了后院之中、那白衣仙人自行行去疗伤的一屋。   忆起入屋前仙人面色之沉白,罗淮奇道:“他们六人之中看似是那位罗歙少君一身伤势最为可怖,实则……”   此时裴焱已然运起妖力予自己疗过一遍伤,忆起爆元之时白衣仙人携着自己掠出万魔冢却险些跪倒于地,心中隐有不安,便不放心地出了予自己疗伤的那屋往孤尘仙君处行去。   行经院中时便听罗淮道了这一句:“实则伤势最重的,当属那位仙君。”   裴焱闻言一震,马上转头看向罗淮,便见罗淮回望自己露了温然一笑,而后点了点头,手指左侧一屋。   裴焱立时快步行去,立于门前凛声唤道:“洛寒州!”同时推门便入。   下瞬屋门一开,裴焱一瞬间看见眼前剑光一闪。是孤尘剑被收回。   裴焱立时反应过来此前孤尘剑剑尖原本正对着屋门。   他立时向屋中看去,便见几扇木制的屏风已被移至一侧,原本掩在屏风后的锦榻此时隔了十数步正对屋门。   榻沿一侧孤尘仙君白衣已裉,仅着单薄中衣坐在榻沿,中衣上胸口以下尽数被血浸染,此时一只手紧按在自己胸口,腕间灵藤有如蛛网一般迅速而细密地往四面延伸着,已然将整个屋内都占满……便似警戒。   裴焱震了一下,而后反手合上屋门快步向他走过去。   他早该想到的,他伤得最重,此前罗歙拖着鬼王遁回魔城地上,便只有他一个人在地陵中拖住三魔将。而且在那之前,在他出手杀元母妖兽失误时,他的眼睛就应该已经看不见了。   如此中了毒魔魔针初愈、功力又被压制大半之下,他怎可能不伤重?   而且……之前血池中的禁兽,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他更是伤重失明,又是怎么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恢复视力迅速将之击杀?   裴焱走过去的时候仙人一直便未睁开眼,也未开口说话。   但觉到那已经熟悉的妖气靠近,气息有些微地松懈下来。   裴焱十二分心疼地看着他冷凝白瘆的一张脸。   即便晦沉苍白至极,却仍旧清俊冷逸非常。一瞬间顿生的怜意,是:他女身分明生得那样美,却偏偏选择这样行于六界……   世间怎会有心性如此孤高冷冽的女孩子?   裴焱走近之后却不知该做什么,他一身妖力与他仙力相斥并无法助他疗伤,便只能看着他。“你、你疗伤,我不放心你所以才过来……你不用管我,只管疗伤。”   白衣仙人听罢气息起伏了一下,下瞬睁开了眼。应是在强忍伤痛的双眸一如往日冷冽深邃,极为轻缓地看向了裴焱,眼中应是闪过了什么,之后恢复了平静无绪。   “坐下。”   裴焱依言坐下后,便见他松开按在胸口的那只手从乾坤饰物中取出一只棕色的玉瓶来。   “此为修髓灵丹,妖亦能用。”   裴焱还未会意,便被他伸手除了自己上身衣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便从榻沿抬头直目看他。   但见他目中沉淡、微漪不起,便又默默咽了声,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已然变得极为紧实的胸腹袒露在面前仙人面前,裴焱心中分明在想我才是男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了赤。   白衣仙人扬指间以仙力清洗过他肩头被禁兽长足洞穿的伤口,随后捏住几颗修髓灵丹在指间一转,轻轻洒在他肩头伤口上。   裴焱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放下自己的伤势先给自己处理伤口,目色不由微一震。   明明他自己伤得更重。   “我自己来。”裴焱立时从他手中将棕色玉瓶拿了过来:“你且先疗伤。”   孤尘仙君面色未变:“勿动。”   裴焱下意识地听从于他静滞在原地。   白衣仙人神色是一惯的漠冷疏离,手中动作却不重,平稳缓和,将捏成粉末的修髓灵丹细细地洒满了裴焱的伤口。手往上移,靠近裴焱右耳时顿了一下。   “双耳亦有伤?”   裴焱听得微愣:“没、没有,为何这样问?”   白衣仙人眉间便蹙:“有些红。”   裴焱轻愣,下瞬反应过来耳根更红了三分。“咳咳……那是因为……”   仙人的手抚上了他的耳。   应是在将指间所余灵丹药末涂在他嫣红的耳廓上。   “啪”的一声,裴焱霍然伸手,极用力地一把抓住了白衣仙人伸在自己耳侧的那只手。   孤尘仙君不明所以,转目看他。   榻侧之妖连脸上都已染了一层赤色。他此身为鲛,原就冷艳昳丽得很,此时握紧仙人一只手难耐地别开了眼,神色焦躁中隐含尴尬、急嗔之意,与平素大为不同。   白衣仙人看着他,不知为何眸光浮动了一下。   “你自己先疗伤。”裴焱长舒了一口气才敢重新看他:“你伤得更重。”   见得他身上被血色染透便如血衣一样的中衣,裴焱又拧起眉:“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也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白衣仙人收回了看他的目光,听闻他的话面上一闪而过的异色,随后又平静下来,过了少许,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裴焱注意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心脏怦怦乱跳,后尴尬地转目咳了一声。   我这是不是有点趁机揩油的意思?   待孤尘仙君真的将身上中衣褪下,裴焱看着他又霍然懵住了。   仙人如先前一般用仙力除去了周身血污、灰尘,清洗了胸口那被剑魔之剑贯穿的伤口。   胸口之伤虽狰狞可怖,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孤尘仙君周身肉眼可见的遍布着一条条金色纹脉,便如常人的青色筋脉一样,掩映在皮肉之下……因他周身肌肉紧实匀称,筋骨张驰有力且肤色十分苍白,故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焱愣愣地看着他身上古怪异常、便如树植根茎一般生长延伸的金色筋脉,有点回不了神。   榻上仙人顿一瞬,开口道:“……因幼时双目被毁,我修金莲诀重塑筋脉,每月需用元神沿筋脉至瞳中重绘金莲法印,法印绘成才能唤醒死目,恢复目力。”   裴焱怔了一下,下时便想起来此之初,罗淮第一次予中了魔针的仙人把脉时所言:“这位仙君的筋脉……倒是十分特异,不似常人。”语中所指,或许便是此种异样。   裴焱回过神来,便又忍不住看向了面前仙人的眼睛,此时虽深邃清明,但在暗陵之时,却一度是晦暗无光的。   裴焱心疼了一下,再想到面前仙人此前所言“看到妖魔眼睛不舒服就想杀”之类的强横之语。便无法再简单地认为他仅是粗暴地看妖魔不顺眼了。   止下思绪,裴焱先道:“我……先给你上药。”裴焱说完便倒了几颗修髓灵丹在手中,如仙人所做的那般紧握捏碎了细细地洒到他胸口伤口上。   待药敷完,裴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目光一转便凝在了他胸口以下。   “……”   自己自来到这里后心心念念想恢复的……一二三四五六八块腹肌正紧实有力地横亘在面前。   ……在自己老婆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我老婆腹肌比我还多,怎么办!   作者君:不慌,都是你的。 第97章 天府速灵元丹   裴焱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紧实但连腹肌轮廓还未来得及练出来的小腹……心情蓦然有点复杂。   “你在看什么?”面前仙人自乾坤饰中取出了干净衣物,正自换上,察觉面前之妖的视线,微怔了一瞬。   裴焱脸上因羞愧而臊红,捂着脸道:“你这男……咳……你这身材好得让我羡慕嫉妒。”   孤尘仙君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与他说此类言语,听罢滞声,半晌没有言语。   之后回看裴焱,一面将干净衣物换上一面轻不可闻地道了一句:“你亦很好。”   裴焱听得快速回头看他,心中既惊且震微愣,隐隐还喜。   这是不是孤尘仙君第一次夸他?   原来孤尘仙君也会与人说好话么?   裴焱脸上不觉扬起颇为灿烂的笑意,深望面前之人,再度笃定了自己此前所想。   先前种种,皆是我先入为主地将他看作自己未来老婆之下的所做所作,回头来看,其实于他多有冒犯不敬,言辞也多冒昧唐突。   此刻既已明晰自己心意,便当顾念他的感受、尊重他的意愿……此次回去之后,我当正视他此身,与他像和常人一样一步步从头开始结交。   相敬、相识、相交,以期熟络成友,日后能将自身之事自愿相告,而后顺其自然地亲近属意,有心共度余生。   裴焱脸上笑容转而十分温和朗然,看着他于心中道:自己该做的第一步,便从欣赏和尊重“孤尘仙君”这一身份和为人开始吧。   “笑什么?”   “庆幸自己明悟得还不算迟。”   白衣仙人不明所以地轻睨了他一言,却未再多问。裴焱朗然笑看于他,下瞬便听他道:“随后一月,我的眼睛会看不见。”   裴焱一愣。“什么?”   榻上仙人原是有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此刻应是余力难济,呼吸转而变沉:“我的眼睛因是死目,每月都需在目中金莲纹印闪烁隐现后,当即重绘千遍以唤醒。本应需一两日。”   裴焱震震地看着他。   可他当时不到一刻就恢复了视力,且周身仙力还似有所回升。   “当时已险,故我服用了天府速灵元丹来抽取元神之力助长功力,并加速修炼重绘法印。”孤尘仙君平声与他:“此丹效用仅能助我维持数个时辰,至后一月内无法共元神修炼。再过片刻我便应看不见了,一月之内亦无法再以元神重绘法印恢复目力。”   裴焱听罢静滞了良久,微微拨唇,却难言语。   以他煞名,整整一个月眼睛是瞎的,若叫妖魔察觉,该是如何凶险?   裴焱久未出声,神色凛了又凛。   想要斥他当时不该服用那什么破元丹增速修炼和助长功力,但当时之境裴焱岂能不知,若非他这么做了,或许他二人此刻都已死在那墓中禁忌魔兽口中了。   抿唇许久,裴焱掩于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终只能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恶痛绝。   “我知道了,我不会叫人察觉的。”裴焱极认真地回视了他尚且清明的双目,决然道:“这一个月,我必护你无虞。”   白衣仙人回望于他,目色澄净,片刻后,淡而又宁地点了下头。“好。”   .   群芳争艳楼后院中,罗淮始终觉到身上似有秽物腌脏,数次拧眉后便从心而为地回了自己屋中沐了身。   他一惯喜好淡雅青衣,浴罢换了一件竹青色长衫坐在镜前束发,手方抬起,便凝目在了自己脖子上那被血魔主长年噬血留下的牙印上。不觉震色。   “这伤口……”震震地伸出手来轻轻摩挲了自己颈侧的牙印半晌,罗淮几分恍怃地喃道:“……不是应该再往下偏去一寸么?”   屋中静谧,水气氤氲,人声忽寂。   于他出神的这一瞬,屋外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突然疾驰而来,凛冽迅速,对准了屋中罗淮所坐的位置。   眼看要刺破窗面扎在屋中之人喉颈上。   下瞬阴寒鬼气骤然集聚,无声无息地缠裹住了飞至窗前的那把短刀,魔刀被强大的鬼气紧紧缚住,不得动弹,随后慢慢落在了罗淮屋外一侧站立的人手中。   掷出短刀的那道身影见此情形,当即震了一下,转身便离。   鬼王开口唤住了他:“少君这把血缚魔刀是舍了?”避阳纱遮住了女鬼王大半的面容,只余一双清透碧澈如翡玉一般的双眸露在午后昏暗绮艳的日光下。鬼王面色平和地看着藏身暗处的那道黑影,浅声问了一句。   隐于暗处之人周身当即僵冷,驻立未动。   女鬼王脚步从容地走近于他。愈近一步,包裹住二人所在的鬼气结界便愈强,待到鬼王行至黑影身后,层层鬼气已将二人牢牢罩在了结界之中,黑影再欲逃遁已不能。   “此处结界只为隔绝旁人耳目,若少君想走,本王随时放你离去。”轻薄的灰纱于这魔城小院之中轻轻拂动,待鬼王止步便又立时静滞下来。“万魔城中过于强盛的魔息已慢慢散开,日后身在城中如若仰首,当也能望见头顶日月……少君觉得可对?”   背对鬼王的那一人未应声,只是驻立在那,也未回过头来。   鬼王便低头看向了手中爬满一条条暗红色血纹的黑色魔刀:“初为鬼界之主时,本王耳闻魔君罗彥是为魔界二皇子,于仙魔大战大皇子战亡、三皇子四皇子失踪之下,继任魔君。”   鬼王并不藏掖,直言道:“失踪的三皇子、四皇子是先魔君最宠爱的魔姬所生,后来魔姬在仙魔战场为先魔君挡下杀招殒命,先魔君便将更多宠爱给予了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并未抬头去看驻立之人的反应,鬼王续道:“只不过三皇子和四皇子与先魔君父子缘浅,后来莫名失踪,在魔宫之中凭空消失,从此下落不明,再未寻回。”   听得“叮——”一声,鬼王一只手中垂落下来一块墨色的字形玉佩。“少君如若舍下魔刀,本王手中这块玉佩,可也能舍?”   黑影听得熟悉的玉撞声,已经猝然回头。   眉目懒散而雍容,隐含漫不经心的跋扈贵胄之气,又有一丝狡黠的灵气、藏拙的稚气。魔界少君微微扬了下眉,回看鬼王,笑了起来。“此玉对本少君还是颇为重要的,既然鬼王大人恰巧拾得,便还是归还本少君吧。不甚感激~”   此子眉间或静或幽的深意,于鬼王眼中都带着一丝年少气盛的稚嫩和生硬。罗歙自然不知。   鬼王走上前来,面色平静地将手中玉佩递予了他:“此应是墟天魔境魔皇子才有的‘罗’字墨玉乾坤饰,内有每一位魔皇子自身的生辰八字,确实是颇为重要之物。少君收好。”   待面前之魔伸手来接,鬼王再道:“且少君用它打落毒魔射向本王的魔针,才不慎将之遗落进血池之中,本王将它拾回也是为了归还少君,并道一句谢。”   话音落下,便见罗歙接玉的那只手抖了一下,指尖蜷起。   鬼王已然收回了手,未再看那枚被罗歙紧握于手中拿回去的“罗”字形墨玉佩饰。“少君既然认回了玉佩,不知可曾注意到……罗苍误把自己当作罗淮时,身上所配带的那块墨色字形玉佩,竟似与少君这块一般无二?血魔殿大殿中那块被魔主珍而重之挂在宽椅正中的字形玉佩,也与少君这一块一般无二?”   魔界少君转腕收起了玉佩,同时敛目,笑道:“怎会?此玉稀有,一方魔城中两个来历不明的寻常之魔怎配拥有?鬼王陛下怕不是看错了。”   面上温文之意悠悠浅浅地淡了开来,鬼王无言注目于他,亦敛了目。   .   此时琼华公主所在屋中,公主殿下正拿着鸠魔送予她的一罐伤药油膏请群芳争艳楼里的美艳女魔帮忙在身上揉开。   因油膏效用极佳,公主殿下周身舒畅,被她们揉得昏昏欲睡,竟做起了梦来。   梦中空荡荡的大殿昏暗阴沉,满地血红色的地岩,她身后一人突然头发暴长,满脸都是血纹。   “是你害了罗淮叔叔么?”当那满脸血纹之人伸手直取不远处魔界少君颈脉时,她听见魔界少君嘴唇轻轻张合,如是说道:“罗苍叔叔?”   “!!!”公主殿下猛地惊醒过来,目瞪前方大口喘气。   眼前兀地闪过血魔殿中,罗苍脸色刷白,一瞬间痛苦地恢复回罗淮时的情形。   “我屮!”公主殿下心有余悸道:“本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嚷罢,拧眉,咽了声。   .   夕阳斜落,月辉初见。   后院一角的鬼气结界之中,鬼王漠声:“此前少君被魔主魔刃穿胸而过、已然重伤时,本王曾预少君两日之内都应无力挥动手中虚空扇。”   魔界少君挑了挑眉。   “后来古陵甬道之中,你我与孤尘仙君作饵,魔将追来,少君于危急之时挥动了虚空扇脱逃……”微叹一声,鬼王续道:“本王原以为是当时情势太危,少君自救的本能趋使你挥动了虚空扇……只是后来魔城街上、墓室之中,少君又频频挥动了此扇……本王便很难再这样单纯地‘以为’了。”   “其实少君早已不受血魔戒压制,随时可以运起虚空扇逃离险地,只不过一直在隐藏自身之力,可对?”   “呵。”魔界少君笑了一下,挑眉以对:“陛下有什么证据?”   鬼王神色淡漠地摇了下头:“并无证据,只是推测。”   “既只是推测——”   “同行路上,少君于地陵甬道口听闻需以你为饵引开魔将,便立时虚弱难立,踉跄着靠向了罗公子,罗公子见得伸手相扶,本王看见少君反手便抓伤了他的腕,以致于其腕上流出血,一直流到少君指间。”鬼王神色无波,语声亦不含起伏。“罗公子的血便是脱离血魔戒压制的‘钥匙’,可对?少君一早便知,并设法取得,此后一路隐藏实力,只为寻机杀了罗苍。”   魔界少君眸光闪了一下,而后便笑道:“此也不过是陛下你的推测而已,罗苍已死,他的血究竟是不是免受血魔戒压制的‘钥匙’,谁也无从得知了。”见面前身形纤长的女鬼王不焦不愠地颔首以应,魔界少君双眸微微眯起,转而道:“不过本少君此刻有些好奇。”   缓步行至女鬼王面前,魔界少君压低了声音靠近她轻声问了:“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罗歙的呢?”   鬼王面色极淡,回道:“我等六人分两路行事,本王与孤尘仙君携少君逃往地下古陵之初时。”   “因何?”   “时孤尘仙君告知,其已然命锦屏灵藤探问过地上妖菌,古陵内两径择右而行一十次便可出城……当时城中凶险,少君伤重,理应是最想脱离城中压制逃往城外之人,但少君听闻后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自身凶险,反问我们为何要逃往城外。”   “哦!”魔界少君顿时一仰头,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当时盘算着斗过几轮后汇合除去罗苍的机率更高……一时急切,忘了入戏了。”   鬼王语声宁淡:“少君不否认了么?”   魔界少君幽亮的双目转动起来,眉稍一挑,毫不吝啬地露出了一记深深的笑意。   以至于左颊上竟恍然凹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顿生几分狡黠的可爱。   “鬼王大人指责罗歙隐藏自身之力,陛下又何尝不是?”酒窝愈深。魔界少君近在咫尺地俯视着面前的女鬼王:“月牙双斧、血色战戟、三棱长刃……若罗歙没有看错,陛下此前于古陵甬道中取出为战的那一把……可是东灵洲之地一度引人觊觎、挑起东灵皇室数代血雨腥风的人皇战戟?”   有意无意,气息拂近,魔界少君于她耳边道:“听闻持有人皇战戟者,除了初帝,无不是谋权篡位、杀良坑儒、屠城灭种、满身血债的千古罪人,其中有一女将,武艺奇高,姓夜,名鹘,更是极尽残忍狠毒之能事,曾将攻下之城内十岁以下的幼女尽数烹烤食尽,连我魔界耳闻都悚……”魔界少君目光极为幽深地看着她:“不知鬼王陛下醒来这五百年,可还记得自己生前是谁?又做过哪些事?”   面上温文之意倏然间消隐褪去,只余一派冰冷无温的肃杀之气、和周身隐隐透露出的一种极为强势无情的上位者威严。   鬼王沉目看着身侧的魔界少君,避阳纱轻扬拂动间极幽极缓道:“本王生前是什么人,本王自会查清,不必少君费心。”   “如若不是怕自己生前可能就是东灵洲史上最残暴狠毒的女将夜鹘这一身份曝露出来,陛下又因何要以鬼气一再遮挡手中的战戟?”魔界少君有感她周身愈来愈冰冷的阴寒之气,不远反近,以食指轻轻刮勾了一下她垂于身侧的一只手,轻言道:“但我是魔,不惧黑暗。”   鬼身无温,其手更如冰一般冷,但苍白纤细,皓腕如雪。魔界少君说完便顺着她的手往她遮于避阳纱下的手腕、手肘看去。   鬼王似是察觉了他的视线,眉间立时一蹙,冷如冰川极谷的阴寒鬼气中刹时闪烁起数道紫蓝色闪电,其间威力,应可开山裂地、破石移谷。“何敢放肆!”   魔界少君咽了一下声,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因记起雷暴魔泽中被雷劈的灼痛感未敢再靠近于她。“我,我只是想说……既然陛下与我都有想要隐藏之事,不如各自守一下对方的秘密,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久未言语。   魔界少君努力忽视她周身肆窜的紫电,目光幽幽柔柔地看着她。   “千余年前罗苍、罗淮兄弟二人出现在万魔城中恐怕并非巧合。少君此来的目的,学院的任务是其次,更主要是为魔君除去他兄弟二人……也便是你的两个亲叔叔,可对?是故罗苍身死还不够,少君还欲除去罗淮。”   一时没有发声,片刻后,罗歙笑着说:“罗淮,非死不可。”   “可惜,少君杀不了罗淮。”鬼王将腰间一只被鬼气缭绕后现形的布囊取了下来,在魔界少君面前打了开。   下时一道身影从内而出,由鬼气化回了人形。   “你一路随行于本王鬼囊之中,我等所历之事你应都听见了。”   地陵中被鬼王收入囊中的音魔此时立于鬼王身后,冷冷看着魔界少君道:“音魔必遵主人遗愿!以性命保护公子安危!”   鬼王眸中静淡,平声与他:“你服过本王的鬼丹,除了本王可随时命你幻化为鬼气,往后你自己亦可随心幻化。”   音魔移开冷视魔界少君的视线,转而看了一眼鬼王,沉默良久,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鬼王再看罗歙:“如少君所言,你我日后江河不犯,各不多言。”言罢,女子轻颔首向魔界少君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缓步行远。   层层叠叠笼罩在原地的鬼气结界随着她走远而散去。   魔界少君震愣了一下,而后便和留于原地的音魔面与面对视。   眸光皆冷冽。   “你以为没有‘吾皇领地’助力,你还会是本少君的对手?”   音魔背负七弦琴,直视于他阴狠道:“你胆敢再对公子出手,我必将魔君罗彥所作所为公诸六界!若就此罢手,主人不愿公子知道的事,音魔便缄口不言。否则即便我死了,我亦能将罗彥所为公诸于世!”面冷声寒,他狠绝道:“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罗歙脸上慢慢冷了下来,幽然转目看了一眼鬼王离开的方向,似怒还悠地冷笑了一声。“陛下真是好……”   话未说完,面无表情地看着音魔,未再言。   下一刻屋中的罗淮忽然推门出来,魔界少君便见音魔兀地化作一团鬼气消散在了眼前。   踏步而出的罗淮转目过来看见魔界少君立于不远处,微愣了一下,而后面色无常地打了个招呼:“罗歙少君。”   “月升日落,罗公子还要出门?”魔界少君当即回他一笑,面色便似无常,悠悠然地问道。   罗淮笑容温朗,语声随意:“一点小事。”而后行一礼,折身自顾行远。   罗歙待他走远掠至高处察看,见他行去的方向是血魔殿……心里顿生疑虑,拧眉跟上。   .   次日,万魔城外。   裴焱六人向来时的传送阵走去。   “美人小妖。”罗淮止步于城前,唤住了与白衣仙人并肩行于最末的蓝衣之妖。“罗淮有一物赠予你。”   裴焱回头,竟见他一拂手,拿出了妖刀万劫。“此刀既是罗淮替你拔的,拔(ba)出来自然予你。”   裴焱惊震了一下,下一瞬心中最先闪过的一念是:非你所拔。   然终究未说。   “毕竟是妖刀,自然是妖来用更能发挥它的威能。”惯于身着一袭雅淡青衣的魔笑道:“虽然美人小妖此下妖力比之此刀似有不济,但日后必然能与此刀相配。”   语声转悠,罗淮眉稍挑起:“且美人太美,自当有个厉害的兵刃防身才是~”   裴焱低头看向他掌中妖刀,目光从万劫湛白的刀身上越过,忽然看见他指间满布血痕。   “你的手……”   以他修为,留下伤口,只能是伤口太多且深还未及修复……却是为何?   罗淮闻言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神色不明,语声便似随意:“我去血魔殿所在翻了翻其下的万魔冢,想着好像落了什么在那……”顿了一瞬,后道:“只是翻找许久也未找到……最后只找到了这把刀。”   裴焱垂于身侧的五指便动了一下。   罗淮道:“底下之物皆已毁尽,唯有此刀丝毫无损,此刀之坚韧与其间妖力之强可见之斑。”他笑道:“如此在下便想着可送予美人小妖防身。”   防身不必,但他确实需要兵刃,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裴焱回头看了一眼静立不远、默声静候的白衣仙人,毫不犹豫地伸手接刀。“多谢赠刀。”   远处一身暗红长衣张扬跋扈的火鹫大妖见得,目光陡然锐利如炬。   裴焱接刀之后脑中即想到他埋头在一片齑尘废墟中翻找一物的模样。   忍不住出声问了:“你……想找什么?”   罗淮看着裴焱露出一抹苦笑,目色茫然:“我也不知。”   裴焱便一时没有说话。   对视微久,裴焱再问:“那你往后,打算如何?”   罗淮笑道:“自然是留于城中,守我艳楼。”笑容于下一瞬便淡开很多,他续道:“再……继续等那人。”   裴焱听得震了一下。   “虽然记忆中血魔主时期常伴于我身旁的那道身影始终模糊难辨,罗淮不知他是谁,亦难回忆起来……但与他的约定我已记起,故当遵守。”神色越发浅淡,他温言复述,轻喃慢语的语声中似含无限期待:“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如此美愿,怎好辜负?”   最后轻言道:“我便还是在这里,等他来吧。”   裴焱静立不动,看着他,久未言语。   “既是约定,总要有人来守,我若等不到他,便不会出这万魔城,除非……”   裴焱问:“除非什么?”   罗淮笑看面前之妖:“除非是美人小妖你来邀我。”   裴焱愣。   罗淮笑容不改,直视于他:“罗淮幸与无渊殿下相识相交结为友,若然是你邀,逾山越海、刀山火海,罗淮也往赴。”   裴焱听得,当即扬眉笑了起来:“行。”   待蓝衣之妖抗着妖刀走回白衣仙人面前。孤尘仙君转目向裴焱行来的方向,微蹙眉:“为何收他所赠妖刀。”   困距离不远,他二人间的对话城门前相候的几人悉数已闻,更遑论孤尘仙君的耳力。   裴焱挑眉:“为了拿来保护自己媳妇~”   孤尘仙君:“……”   静默一瞬之后,便未再言,转身向来时传送阵的方向。   裴焱与他并肩而行,一手抗刀,一手不时摩擦过他纤白无尘的广袖。“我之前听你说这刀好像叫什么……万劫?这个名字忒不吉利,现在这刀既然归了我,咱们不如给它改个吉利点的刀名~你觉得怎么样?”   “上古妖刀,除非来日你强过它,它认你为主,否则你改不了它的名。”   裴焱啧了一声:“那你等着,我早晚改了它的名。”   有感他直接抗着妖刀走进传送阵,白衣仙人拧眉道:“刀名不急,此刀招摇,收进乾坤饰。”   裴焱愣:“你知道我没有乾坤饰。”   孤尘仙君顿一瞬,便道:“给我。”   裴焱便将妖刀递到了他手中,雪白刀身上妖气四溢,孤尘仙君有感,微微蹙了下眉,为仙本性,似有不喜,然下一刻便一拂手将妖刀收进了自己的乾坤饰中。   裴焱拍拍手顿觉轻松了很多,下一瞬反应过来……   哎?!他帮我把我的刀收在他那里……   嘴角一扬,裴焱心里闪过一念:怎么那么像老公把工资上交给老婆保管???   遂转头看着白衣仙人,道:“以后我东西都收你那儿吧?”   孤尘仙君并未多想,回道:“待你寻得中意的乾坤饰前。”   裴焱眸中湛亮,笑着扬眉:“行~”   其实不必,最中意的乾坤饰是你~   霍然一声在二人身前响起:“还要劳烦孤尘仙君再把妖刀拿出来。”烈风君无恨不知何时挡在了他二人面前:“然后将刀予我。”   城门前众人皆愣了一下,裴焱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面前一脸嚣张跋扈的鹫妖。“你,说的什么?”   火鹫大妖倏然一声冷笑,直视裴焱,只又重复了一遍:“把刀给我。”   琼华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声怒嚷:“她!她这是想抢刀!”   孤尘仙君周身寒意顿起,一脸冷意地面向她所立的方向。“你再说一遍。”   四周之气蓦然沉冽起来,几人看着火鹫大妖都有些深疑。   此妖凭何敢在孤尘仙君面前如此出言不逊?难道不怕死?   下一瞬便见肃杀诡媚的暗红长衣燃起明火,其势猖狂,炙烈嚣张,强大炙热的妖力陡然涌荡开来。   众皆一惊。   火鹫大妖一甩手握住了凭空而现的棘火长(chang)枪。“本君再说一遍,还是把刀给我,自己给,或者等本君把你们踩在脚底下我来拿。”   鬼王和魔界少君几乎同时看到了无恨右手上戴着的血玉戒指。“血魔戒?!”   血魔戒竟没有被毁,而是落到了她手中!   裴焱立时感觉到体内妖力迅速流失,便如当日进入万魔城时一样,不由凛色,他看着面前一脸倨傲狂肆的鹫妖冷冷道:“因为拿到了血魔戒,所以马上就敢来挑衅我和孤尘仙君,你这鸟妖真是一刻都等不了。”   “说得没错。”无恨冷眼看向无渊,轻鄙道:“本君第一个想踩在脚底下的就是你这下贱的鱼妖!”   孤尘剑破空而出,剑鸣如啸,瞬间向烈焰中心疾驰而去。   无恨眸光一凝,手中长(chang)枪一转,枪头与剑尖相撞,竟将孤尘仙君这一剑挡了下来!   裴焱心头立时一凛:不行,他伤重还未愈,功力再被压制,眼睛还看不见,再多几招必会被无恨察觉!   “洛寒州!我自己来收拾她!”裴焱掠至白衣仙人身侧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你出手!”   孤尘仙君周身都是寒意,面冷如霜,显然没有收手的打算。   火鹫大妖一记长(chang)枪直刺过来。   鬼王周身鬼气散去大半,也已察觉自身之力再度被压制,罗歙微抬下颚看着那一身妖力狂暴肆意的鹫妖,微蹙眉,只不言。   孤尘仙君于她一动后察觉风息,未有迟疑地将裴焱一把推开,掌中仙力骤凝,裹挟着锦屏灵藤凌厉地抽向肆窜袭来的长(chang)枪。   灵藤伤魂,到底忌惮,火鹫大妖往后一退避开了孤尘仙君这一藤,才持枪而纵,再次刺向他二人。   忽然一道强大的魔息从后袭卷推来,硬生逼开了攻上前的火鹫大妖。青色身影闪身掠来,挡在了白衣仙人和蓝衣之妖面前。“本公子送给美人小妖的刀,难道还能让你当着本公子的面抢了去么?”   火鹫大妖被其凝力推来的魔息一挡,竟寸步难上,心下猛然一凛。   为何感觉此魔元力丝毫未损?!我的妖力竟似差他太多,根本不能与之敌!?   鬼王眸中静滞,于心下道:“若本王是罗苍,定然不会留下魔皇戒如此强大的法器来助了别人;若魔皇戒能留存于世,它必然只能对本王欲护之人有用,绝无可能有患。”   裴焱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上前按住了孤尘仙君执剑的手,肃声与他:“我们先不出手,交给罗淮。”   果然青衣之魔甫一出手,火鹫大妖便节节败退,全不是罗淮对手,甚至即便伤到罗淮,妖力削弱的也是自己,便似伤在自己身上一样,根本不能与之敌。   数次下来火鹫大妖凛惧之余心下隐隐已明白过来,不由得愤恨咬牙,掠身急退,而后咬牙切齿地拔下指上的血玉戒指掷于地,提起长(chang)便刺了过去。   戴着这枚戒指的人就要替罗淮承受所受之伤!伤他根本就是在伤自己!既然于我无益,不如毁去!绝不可能让别人得到它!   但当妖力裹挟着烈焰击在魔皇戒身之上时,戒上血玉骤然涌荡出极澎湃的魔息,将火鹫大妖重重弹开,砸落于地吐了血。   一个黑红长衣的少年身影慢慢于戒中浮现而出。   几人不由都愣住,直直看着少年说不出话。   它……他是?!   少年现形之后落步于地,魔皇戒便不知所踪,他立于原地静默了一瞬,便径直走向了罗淮。   单膝跪于地上。“吾为魔皇戒灵,愿认你为主。”   罗淮一愣,看着跪于面前的黑衣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才道:“为何是我?”   少年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看他,面无表情,语声没什么起伏。“不为何。”   他一抬头罗淮看见他的脸便更愣了愣,只因面前少年除了眸色殷红如血,幻化生成的模样竟与自己极为相像。心中有疑,便问道:“你是魔皇戒灵,为何幻化出的模样如此像我?”   戒灵漠然以对,一幅无心无意的模样。“不是像你。”   罗淮便蹙了眉,几分随意又散漫地摇了头:“明明像我却说不像我,这可不是个好戒灵。”   裴焱几人立身在旁却都了然。   确实并非是像罗淮……而是像罗苍。   戒灵再道:“你可以不要我,但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罗淮奇道:“为何?”   戒灵睨了他一眼:“怕你死。”   罗淮:“……”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罗淮随即便道:“既然我把妖刀万劫送给了美人小妖,那你的话不如就叫‘苍’吧?”   一侧的白衣仙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裴焱察觉到寒气,转头看他:“怎么了?”   孤尘仙君眉目冷然,没有理他。   戒灵对着罗淮应道:“好,苍谢主人赐名。”   罗淮马上拦道:“你还这么小,叫什么主人,旁人听了以为我和你……咳……总之不准叫主人。”   戒灵看他:“那叫什么?”   罗淮想了想,道:“叫……兄长吧。”又道:“还有,你既是我赐名的,自然是跟我姓。所以……”   戒灵再次低头:“罗苍谢兄长赐名。”   裴焱听得神色轻震,下瞬不觉便露出了笑容。   如此挺好。   下一瞬小戒灵从地上直起身来,凌然回身面向裴焱六人,目光如炬,尤其是瞪着地上的火鹫大妖——虽是少年模样,语声却极威严,竖目寒声道:“你等还不快滚?”   好凶!   裴焱转向罗淮笑着示意了下,便一把牵起身侧白衣仙人长袖走进了传送阵中。   琼华公主看看黑衣少年又看看罗淮,下瞬便咽了一下声,对着青衣之魔挥手道:“罗公子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集会的~!若来东灵洲本公主必亲自出宫相迎~”   罗淮回望公主殿下露出一笑,颔首应声:“不敢忘,罗淮先行谢过公主盛情。”   人界公主飒然扬眉。   火鹫大妖于此时咬牙爬起挣扎着走进了传送阵中。裴焱冷眼看她,强忍着没有把她踹出阵去。   下时万魔城前青衣之魔领着身旁少年站在那,便目送六人身影消失在了传送阵耀起的金光中。   望他日有缘还能再会,美人小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罗苍罗淮番外,可跳过,不看不影响主线,但番外里来龙去脉会更清楚。 第98章 罗苍罗淮番外   一千九百年前。   血魔主占据万魔城与墟天魔境相抗。   传闻此魔强大无比且修习了血噬魔功,其血噬魔功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能在别人身上种下血魔咒,血魔咒无解,一旦种下待到十日后咒印长成溶入血脉,中咒者便永不能离开咒印主人百丈远,只能受咒印束缚被困于其百丈之内被其噬血,用以助长魔功。   时墟天魔境二皇子罗彥正倾全部心力推行魔界一统,故主动请缨来收降此魔。   却不想血魔主有魔皇戒为助,罗彥不敌,反被其所伤,并于万魔城外与之僵持。   后仙魔大战,魔界大皇子战死,二皇子罗彥被魔君召回。   紧随之罗苍和弟弟罗淮莫明出现在了万魔城中,成了血魔主魔血之源。   此后五百年,罗苍与弟弟强忍噬血之痛,一度在血魔主面前受尽苦楚,生不如死。   直到五百年后罗苍偷习血噬魔功进而悟出噬元魔功与血魔主一战。   雨夜。   奔逃,溅血,战栗,发抖。   原本并未把罗苍放在眼里的血魔主只派了十数位魔侍来处理这从来只会匍匐于自己脚下为弟弟求情的墟天魔境三皇子。   万魔城中雨越下越大,一批又一批的魔侍去而不返,最后是那个衣衫褴褛、满目幽煞、浑身血与水的魔三皇子牵着弟弟自己走进了血魔殿。   因是兄弟二人分摊一枚血魔咒,所以他们离不了自己两百丈,跑得越远,魔血越痛苦。血魔主心知。   看着那魔血最为精纯的两个血源认命地走回自己面前,血魔主满脸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张狂邪戾。   直到他察觉近身之魔体内魔元有多强盛。   一夜之间,那个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墟天魔境之魔竟使自己的魔元强盛了十倍不止……他竟在自己血噬魔功之上领悟出了更加令人战栗的噬元魔功!   血魔主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内元一点点被对方噬去。   罗苍抓着自己,就算被自己连击十数掌也未放手,他口中血涌,却满脸嗜血疯狂。   “若不杀你!我们兄弟二人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要么吞噬自己活下去,要么直接和弟弟一起死在他手中!   察觉之时已晚,血魔主终是颤栗着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满目狂暴凛冽的惊悔。   罗苍吞噬了他的内元还有记忆,满身满脸都是血,混混噩噩、摇摇晃晃地站在血魔殿朱岩铺就的大殿上,好半晌不能回神。   受伤滚落在角落里的罗淮挣扎着爬起,睁大眼看着倒在殿中的血魔主,眼中惊瞠、狂喜,急步冲到罗苍面前,笑出了眼泪,哭着将他一把抱住。“哥……哥!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我们……我们得救了!血魔主死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可以回墟天魔境了——”   仿佛此刻才从骤然窜入脑中的纷芜记忆里寻回了自己,罗苍被血沥渥的手忽是急剧颤抖起来,猛然一把按住了弟弟的肩,不能承受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倏忽间浸满血丝。   满目惊茫地看着面前的弟弟,他拨了拨唇,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肆流不尽,罗淮抱着他喜极而泣,劫后余生一样。   罗苍却是摇晃了下头,满目浑噩地闭目又睁目,然后慢慢伸手推开他,站立不稳地转过身,走近倒地的血魔主,将他手上一枚镶嵌着血红色玉石的戒指拔了下来,戴在了自己手上。   然后他走回弟弟身边,将自己口中涌出的血喂了一口给他:“小淮……喝下我的血,这样在万魔城中你的力量就不会受压制……”   弟弟仍旧激动狂喜,但本能地顺着他喝下了口中之血,同时不明所以地问他:“什么力量不会被压制?哥你在说什么?万魔城中有压制我们力量的东西吗?为什么喝了你的血就不会被压制?而且我们不是马上就能回家了吗?在这里受不受压制又有什么关系?等到回了墟天魔境见到父君和二哥……”   罗苍蓦然惨声,打断了他:“……是二哥。”   罗淮愣目:“什么?”   “我们中血魔咒……被困在万魔城、困在血魔主左右……是二哥……是罗彥所为。”   瞳孔骤然一缩,罗淮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后,只又问了一遍:“……什么?”   罗苍伸着沥血的手,一把将弟弟拥紧在怀,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嘶哑,一字一顿:“没有家了……回不去了……只要罗彥还在墟天魔境……那里就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   他从血魔主的记忆里知道了——血魔咒无解,但是可以转移至他人体内,只是转移之人,必得是中咒者的血脉至亲。   而罗彥,受血魔主手上的魔皇戒压制,被血魔主打伤,五百年前中了血魔主所种的血魔咒。   “还记得二哥被父君召回后……”罗苍十指一点一点握紧,双目通红:“来虚魔宫中探望我们吗……?”   彼时魔宫之中,母妃早逝的魔三皇子牵着魔四皇子出来迎了向来拂照他们的二皇兄,被他和声询道:“三弟可是答应了自己母妃,要好好护着四弟?”   时为年的罗苍镇重而又诚挚地回与了罗彥:“嗯,这是母妃最后一次上仙魔战场前留予罗苍的遗命。”   他柔和地点了点头:“那二哥传授你们一个术法,三弟习得便更好地护着四弟吧。”他问罗苍:“学么?”   魔三皇子不疑有他地应了自己的二哥:“学!”又道:“多谢二哥。”   罗彥笑看面前两魔,眸光柔旭:“你们既是同父同母的至亲兄弟,想是不愿意分开,二哥就一起传授给你们吧。”   那一刻罗苍曾有片刻的恍然,觉得面前之魔笑容虽柔和,却莫明觉得有点冷……只道是错觉。   此时此刻再回想,他以血脉之法“传授给自己二人咒术”后,回转身离开虚魔宫的那个浅笑,分明是嘲弄。   “罗彥——”万魔城血魔殿中,罗苍嘶声喊出这个名字,咬牙又涌出了血。   突然痛恨,茫然,不知前路。   兄弟二人顷刻间眼眶都红,不觉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二哥……要这样……?”罗淮闭目、咬牙、颤声,无望又绝望地抱紧自己唯剩的至亲哥哥。   墟天魔境——那一个五百年来一心想要逃离回去的地方,突然变得那样憎恶、陌生。   他们没有归处了。   大哥战死,这五百年来墟天魔境早已成为罗彥的地盘。他们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除非他们能斗得过二哥。   “啊——”罗淮痛彻又愤恨地闭紧双目,咬牙嘶声而泣。这五百年来所受的苦痛,没有这一刻来得撕心刺骨。   “哥……我们没有家了,我只有你了。”   罗苍脸上血和泪混在一起,单手将他牢牢抱紧。“嗯……我保护你,还有我会保护你。哥哥永远记得母妃的遗命,会一辈子护着你。”   此后万魔城易主,罗苍成为新任万魔城之主。   此城是千万年前妖王天雪与魔君罗桑大战殒身之地,血魔主之所以占据此城不肯相让,只因为他在魔城底下的万魔冢里发现了二人遗物——魔皇戒和妖刀万劫,他捡起了魔皇戒戴在手上,却拔不出雪蛟大妖天雪的上古妖刀。   “如果我能拔出妖刀,我们就能斗得过罗彥。”罗苍轻轻指着墟天魔境的方向告诉罗淮:“到那时,魔宫里没有罗彥……墟天魔境还会是我们的家。”   罗淮震目:“哥……你是想找罗彥报仇吗?”   “你不想吗?”罗苍眸光幽炙地看着罗淮:“他知道我们在这里,这五百年他一定一直盯着万魔城的动静,一旦知道万魔城易主,新的主人是我们,他一定会来斩草除根。”   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弟弟,罗苍冷抑着声音寒沉道:“哥哥以前是从血魔主手中保护你,以后得从罗彥手中的墟天魔境下保护你……我不能弱,我还得更强。”   “哥……?”罗淮怔怔地仰头看他。   “哥哥不能弱,哥哥还得更强。”罗苍只又重复了一遍。咬牙而憎声:“否则我怎能从罗彥手中保护好你?如果对手是他,我必须得变得更强!”   此后百年,罗苍在魔皇戒加持下继续不停增强自己,每隔十年就抓些城中跋扈之流、入城来扰的强者亦或有意违抗他二人的魔来噬元强己。   罗淮始终记得他第一次噬尽魔侍魔元后一幅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模样,数次开口劝阻。   “你相信哥哥,哥哥能控制自己,我们需要噬元魔功,罗彥不死,我们就必须比他更强,否则如何能安?!”   “可是你有时言行会变得不像自己,我真的害怕……”罗淮抓住哥哥的手道:“哥,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收手吧?不要再做噬元之事了,你已经很强了。”   “可我仍不能拔出妖刀。”罗苍双目铮然:“所以还不够!”   罗淮终是怒了:“你这样下去很快就变得不是我哥了!拔出妖刀又如何?!你不认得我,还会护我吗?!到底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保护我?!”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否则我何以如此拼命练功?!”   “但是你练此阴损之功怎可能毫无后患,你若……你若……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等到哥哥拔出妖刀,有绝对的能为护住你,哥哥就收手。”罗苍拉着弟弟柔声道:“若不能护住你,哥哥有何颜面去见已逝母妃……”   罗淮抓着他的手臂,闷声无力道:“早在血魔主之时我便想过,就是我兄弟二人一起死在他手里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罗苍扣着弟弟,语声却怫然一铮:“大不了一死罢了……?我如此费尽心机让你活下去,让你安然无虞,你却把生死看得如此之淡……那我这么多年来所做的努力有何意义?!又算什么?!”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罗淮亦是铮声,直直看着他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一直也没闲着,我也不弱。所以你可以收手的!哥,收手吧!只要我们兄弟在一起,生则生,死则死,如此我就什么也不怕……”他一把抱住罗苍,喑哑道:“但我真的怕你吞噬了太多人的记忆分不清自己是谁……我怕你忘了我、再也认不出我……我最怕是连你也离开我。”   罗苍回抱住他:“哥哥不会忘了你的,就算是你忘了哥哥,哥哥也不会忘了你,更不会离开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要怀疑哥哥,我已经能撼动妖刀了,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拔出它,我答应你拔出妖刀之后,我再也不用噬元魔功……”   罗淮终只能伏在他身上,抑声低语:“哥,你知不知道……人生在世,我最想要的不过是及时行乐而已……到那时,我们不必再惧怕罗彥,就……”   罗苍握紧双拳狞憎道:“就杀上墟天魔境除去罗彥!永除后患!”   “不……”罗淮却是摇头:“到那个时候……谁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就一起在六界闯荡吧,只我兄弟二人……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   “既然父君已经不再寻找我们,那就忘了墟天魔境。”罗淮凝目在兄长身上,语声温柔且随意,轻言道:“不去寻罗彥相斗,也不去争权夺利了……我们只做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哥,你说呢?”   罗苍看着弟弟眼中所流露出的真实向往和怡悦,一瞬间神色也温柔下来,伸手轻抚他的发道:“好……哥哥最喜欢看你高兴的样子。只要有我在一旁护着你,你就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我会像母妃说的那样,永远护着你。”   只是一日,罗苍醒来,脑中一片混沌。   他下榻、穿衣,习惯性地走在血魔殿中,却不知身处何地、自己是谁。   脑海中有无数人的记忆在混淆闪过,他闭目,喘息,一而再地压制住自己颤栗的手脚。   这时,一道淡青色身影忽然迎面走来,那人看着他问:“哥,来切磋吗?”面上是十分温朗随和的笑容。   他本能地顺着他点头。   之后交手,他魔功混乱,全无章法,竟有些不能招架。   脑中便有一念闪过: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功法,自己还有一个最强的功法,可以叫他领教。   下瞬没什么犹豫地伸手一掌将他吸附到了掌下。   面前的人猛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丹田牢牢贴附在自己掌中。   源源不断的魔元之力猛地涌入自己体内,同时大段大段亲近又熟悉的记忆开始窜入脑海。   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小……淮……?”看着仍在被自己不断噬元的弟弟,他呆了,疯了。   不顾一切地想抽回掌。   但是不行。   魔元未及噬尽,他的噬元魔功竟不能收回。   胸口急剧地起伏,眼中瞬间被血丝浸满,大口大口的血因为强行逆元被魔功反噬而涌出。   “啊——”   最后口耳鼻都在涌血。   他终能抽回掌。   看着面前的人阖目倒下,听见他的余念在自己脑中响起。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再练它了……为什么不听呢?”   “我们不是约好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了么?可惜终未能等到……哥,你说等你拔出妖刀,就陪我去……我就一直在等你。”   “哥,其实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只要我们兄弟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活……有几日过几日……有一天开心一天……我就很满足。哥……你别难过,我不怪你。”   混杂颠乱的余思,在他脑中循环往复,响起湮灭,字字噬心。   他看着地上的人,发不出一点声音。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兄弟二人也算永远在一起了。”   “哥……你真的很强了……现在的你,一定能拔出妖刀了。”   语声刹时变得温柔,罗淮的声音最后响起在他脑中:   “从我出生起,你就听从母妃的吩咐一直护着我……其实早已够了。从今以后……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报仇也好,争权也好,只要是你想做的。”   脑海中那道声音越发温柔,他轻喃道:“你想让我过得开心,我也想看哥你过得肆意高兴。只要你高兴,我亦很开心。之前不想让你去报仇,只是因为,怕你斗不过二哥,怕你受伤。但我知道,现在的你,魔界定已无人能敌,罗彥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所以……去做你自己……最想做的事吧。”   “哈……哈哈……”罗苍慢慢于他身侧跪下,抱紧地上失元混沌之人,一瞬间不能自已,连连惨笑出声,声音嘶哑泣血。   我最想做的事,真的只是护你。   万魔冢中,罗苍看着几步外行尸走肉一样浑噩的傻子,伸手拔出妖刀,猛然大笑至哭:“为了变强……为了将你拔出……我……”眼泪涌出、滚落。   拔下魔皇戒掷入棺中的同时,他将妖刀“锵——”的一声重又插了回去,嘶声泣道:“我……悔了。”   之后遍寻古法,日夜参悟,终于知道了如何能让弟弟恢复回原来的模样。   除非魔元功力突破自己的承受之限。   唯有如此,已经被他吞噬的内元和记忆才有可能爆体而出,回到原来的主人体内。   他揽着怀中无知无识的弟弟,自那日之后,终于重又笑了一声,哑声喃喃:“哥哥有办法了……哥哥会把你的都还给你……会让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一定会的。”   此后不顾一切地噬元、练功。   只是所修噬元魔功一旦临近魔体承受之限,魔魂便难承受,必会受损……他就会疯。   害怕自己疯魔之后误伤了他,罗苍坐在血魔殿正中的宽椅中,看着那道痴傻浑噩的青色身影背对自己、慢慢走出了血魔殿,走出了他的视线。   扶在椅侧的手一度握入椅木中,他眼中慢慢有些模糊,便如心口走离了一块最细嫩紧贴的血肉,疼得他颤栗、混噩。从此目中一片昏茫,再也看不清前路。   他从血魔咒中参悟出了血咒之法,通过认主于他的最强法器将伤害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不用害怕弟弟受伤,所有于内元、性命有忧的伤害都会通过魔皇戒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只是暂时离开自己而已,他只是不能再留在自己身边。   眼中有什么慢慢流淌下来,罗苍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殿中血色朱岩、朱岩上铺满的自己早已逶迤于地的长发,无声喃了一句:“不要紧……不要紧……就算以后……哥哥不在了……胆敢施加于你身上的伤害,也会转移到魔皇戒下一个主人身上……亦或魔皇戒之上……无人能伤你……无人能,伤你。”   他喃罢便抬头看向了血魔殿大门之外……那里空空落落,早已不见那道青影。   他目色一恍,兀地茫然起来:“小淮……小淮……你走了多久了?哥哥已经想你了……”   后来一日日练功。一日日疯魔。   记不得自己要做什么,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他应该要练功。练到死,练到无法再练。   万魔冢中只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去保护那一个傻子,是因为早已忘记,只要魔皇戒在,世间便无人能伤他。   也因为深刻于心、早已化成了本能的一点余念:护你从不止于母妃的吩咐,亦是哥哥平生所愿。 第99章 尾巴   神栖峰顶,传送阵的金光耀起又灭。   裴焱一脚将面前鹫妖踹出了阵。   “你!”无恨踉跄扑出,勉强站稳后回头狠瞪身后蓝衣之妖。   裴焱迎视她一声冷笑:“你不是想抢刀么?还想把我踩在脚底下么?再来抢啊。”   火鹫大妖眼角余光瞥到他身侧站立的孤尘仙君,狞目咬牙,十指紧握成拳丹蔻扣入掌心又松开,一言不发地行出几步站远了。   琼华公主闻到峰顶上恰如人间五月常开的茉莉、桔梗、石榴花的花香,不由得眸光灿熠、神清气爽:“终于回到学院啦!”   这次的试炼任务一路都在逃命,简直度日如年,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了!感觉就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裴焱抬眼略过碍眼的鹫妖,看见神栖峰顶红艳艳盛开一片的石榴花和正值葱郁的古木绿植,也觉心情稍微舒畅了那么一点。   下时头顶金光流转,不出意料地聚起流沙金字:   一百一十一届六界学院积分榜·第二次试炼测试进行中。   第一名·妖界·七皇子·无渊·六万九千七百   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五万三千六百   第三名·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三万三千   第四名·鬼界·鬼王·苍夜歌·三万二千一百   第五名·妖界·烈风君·无恨·三万二千   第六名·魔界·少君·罗歙·三万一千   ……   琼华公主见得当即“啊”了一声,欣喜道:“积分上升了两万!本公主又回到前五了!”   火鹫大妖一眼看见重排的积分榜目中也亮,心下立时道:‘危’字试炼任务虽然凶险但若能顺利完成无疑是积分上涨最快的手段!竟能一下撇开其他队伍的人争至前五!   她本惴惴于抢刀之事会不会引动一旁煞星仙君为无渊这厮出手报复自己,心中忌惮,一直未敢放松对孤尘仙君的警惕,此刻却忍不住为自己排名一下子跃升十数名而兴奋暗喜。   魔界少君打量着积分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鬼王面色温文,宁淡道:“这积分榜看着却似只增加了我等一队六人的积分,学院里其他人的积分还未变动,故而应当只是暂时的。”看见琼华公主一愣回神、火鹫大妖拧眉惊醒,鬼王陛下又道:“本王记得闇炎君此回抽到的也是‘危’字任务。”   言下之意就是等到他那一队完成任务回来,积分榜前五自然还会变动。   “哼。”火鹫大妖冷冷嗤出一声,血红双目闪过憎恶寒意。“说不定任务失败已经亡命,死在路上,也未可知~”   这就是妖界的兄妹啊,琼华公主暗自“啧”了一声,然后左右张望起来:“不过那个闇炎君一队先不管,怎么也不见旁人?”   几人闻言也四顾了一眼,神息氤氲的神栖峰顶只闻花香鸟语流水潺潺,确实未见人影也未闻人声。静谧的像人界某无人之境的世外桃源。   裴焱牵了孤尘仙君衣袖,与他并肩走出了传送阵。   正自惑然,阵前几步外金光流转,一道身影伴随金光踏出,缓步行来。   “万魔城之行,无渊殿下、孤尘仙君、鬼王陛下及罗歙少君、琼华公主、烈风君辛苦了。”神侍天祁眉目温和地望向了六人:“上神已由神赐之符通晓了此行经过,你等能完成任务平安回来着实可幸,此行凶险,诸位都伤得不轻,余下时日便趁着其他队伍未及归来好生修养吧。”   琼华公主眨眨眼:“其他队伍都还没有回来??”   不对啊,明明这次他们感觉已经过了好久……   神侍天祁颔首为应:“便是如此,未曾料到诸位的任务最是凶险却是最早回来的一队,你等不过才去了数日,离五月试炼任务截止之时还有半月有余。”   琼华公主马上反应了过来:“那等其他人回来的这半个多月?!”   神侍天祁温声应下:“自然是予你等休憩养伤。”   公主殿下差点开心地跳起来,但矜持让她克制住了。只含蓄地点了下头:“琼华知晓了。”   啊啊啊啊半个多月的悠闲~~~   裴焱想到身侧仙人的眼睛心下也是一喜,目中控制不住地扬起慰色。   原本忧心于妖魔察觉,对孤尘仙君此刻今后都必定危险,现下能在学院众人回来之前先修养半月余,无疑再好不过!   “如此,你等便各自回寝院休憩吧。”神侍天祁最后道。   六人颔首为应。   无恨看着无渊和孤尘仙君相携离去,目中惊异了一瞬:孤尘仙君竟没有对她抢刀一事追究?!   下瞬想到神侍所言让他们疗伤……难道……   火鹫大妖不由猜测道:孤尘仙君身上还有伤?且伤势颇重,根本没有余力追究自己?   看向二人离去的背影,殷红血目不由幽深了起来。   “无渊殿下。”神侍却于其身后唤住了蓝衣之妖:“上神命本侍提醒殿下一声,殿下的课业测试若再放任不管,倒扣积分便将以十倍计数,望殿下重视。”他补充道:“上神之意,六界学院从未有学生次次课业测试总分为零还位例榜首,如不重罚或引其他学生也轻视课业。”   裴焱想说他真没轻视课业,但估计说出来没人信。   是故点头应是:“无渊知晓了。”   神侍温和点头罢,化作一道流光退下。   鬼王温言与几人道别后便独自回往宇境院;魔界少君、火鹫大妖前后回了玄境院;琼华公主便追上无渊及他身侧的白衣仙人一道回去三人所在的天境院。   “那些妖魔鬼怪未及回来,神栖峰上的花香都似更清新好闻~”人界公主脚步轻快地踱步过去,走在二人身畔眉目飞扬十分开心的模样。“便是连风也似更加清冽了呢~”   裴焱好笑地瞥了一眼人界公主的背影,便还是牵着孤尘仙君长袖缓步而行。   是值五月上旬,繁花遍地,白白、紫紫、蓝蓝的野花开了一地,草木春盛,碧翠青葱,空气确实清冽得很。   六人各自回了自己寝院。   天境院中,琼华公主的侍女红珠应是看见了学院上空浮现的金沙聚字,知晓公主殿下已经回来,故不待裴焱三人走近寝院的篱笆小门便出来迎了:“公主殿下!您回了。”转面看向裴焱与白衣仙人,低头躬身揖礼。“无渊殿下、仙君。”   裴焱笑着与她回礼;白衣仙人点了下头。   人界公主见了她自是高兴,满面是喜道:“怎么样?你家公主厉害吧!这次这么早就完成任务回来了~走走走,回去给我捏捏腿!本公主给你这没有见识的小丫鬟讲讲本公主此行的英勇事迹!”   侍女弯起唇来笑了笑,低头应是,又道:“奴婢先备水给公主殿下沐浴更衣。”   “嗯嗯~”人界公主惬意地应了。   裴焱与她们道一句,便就先随行于白衣仙人一侧与他回了南居。   侍女掺扶着人界公主回往中居,口中便道:“无渊殿下此次与仙君同行回来,感情便似又更好了。”   公主殿下立时回头去看无渊牵着白衣仙人长袖的手,目中得意,满是欣慰之色:“那是~毕竟此次他们俩也算患难与共了!”   入了南居,裴焱立时挥手设下一道妖力屏护,隔绝了居所内外。“椅子在这儿,我扶你坐下吧?”裴焱一说完,才发现孤尘仙君已然在檀木所制的圆桌旁自行落坐。   “其实不必牵。”端坐于朱木椅中的白衣仙人忽而抬眸“看”向裴焱所立的方向,双瞳亦转向了裴焱,全无盲目之人的呆板凝滞:“锦屏灵藤可于袖间予我指引,故我虽目不能视,但行路间仍可与常人无异,便是眼珠的转向也可通过灵藤指示转向该转的方向,故而不知情之人绝无可能从行止之上便察觉我双目有异。”   裴焱愣了一下。   所以自己担心他磕着碰着一路牵着他走,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咳……”裴焱忍不住尴尬地咳了一声,而后道:“好吧,我还怕你眼睛突然看不见,会不会觉得害怕……既然有锦屏灵藤指示不会磕碰到,那我就不自作主张随意牵着你了……”   忽而静声。   孤尘仙君不知为何默然了少许,片刻后方道:“不会觉得害怕……多年来已然习惯。”   裴焱怔了一下,回望椅中之人,下意识便问道:“……那习惯之前呢?”   白衣仙人神色亦有轻怔,脑海中闪过一介稚子在玉碎峰上跌跌撞撞、摸索来去,一声声唤着师父却不得应声的惶恐稚嫩模样。   嘴唇微动,便平声道了:“习惯之前……在习惯。”   裴焱凝视着他,心上突然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在你看不见时,我还是想牵着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就牵着你的藤,好吗?”   孤尘仙君神色微动,敛目轻声:“随你。”   裴焱不觉便笑了,朗声与他:“那你先休息,我回东居休整一下,先不打扰你了。”   孤尘仙君低应了一声:“嗯。”   裴焱回到东居便往屋内木榻上一躺,轻轻荡着一条腿回想了一下此行所经历的事,脑海中不时闪过罗苍自爆魔元前看着罗淮的眼神,又不时划过孤尘仙君目不能视被自己从爆焰下扑开的模样……不觉轻叹了一口气,既觉他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又觉保护心爱之人便似人的本能趋使。   想罢心中一静,念及白衣仙人此刻目不能视,心下又疼了一下,忍不住担心……便时刻注意听着南居内的动静。   久久不闻响动,神经慢慢松懈下来,裴焱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此行累人,一路都在打杀奔逃,裴焱醒时神栖峰上静若无人,窗外夜色昏黑。   起身时便觉右肩肩窝的伤口处有些灼烫,麻木钝痛。裴焱正欲运起妖力疗伤,便闻南居的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   裴焱立时收起妖力推门而出,看向南居。   夜色下白衣仙人神色静淡。   “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孤尘仙君便似与常人无异那般转目“看”向裴焱东居所在,回道:“灵泉。”   他伤重未愈,是该去泡灵泉,这样伤好得快。   裴焱想罢又意识到什么,脸上顿时一热,尴尬道:“灵泉的话……是、是不是就不用我陪了……”   孤尘仙君想到他肩头的伤,顿一瞬,道:“你我一起吧。”   裴焱顿时一傻,呆呆地看着他。   他他他他她让我和她一起?!   裴焱咽了声。   .   裴焱牵着孤尘仙君行至竹林深处灵泉所在,寒气缭绕的泉水潺潺流动,清冽有声,在夜色下难以明辨。   孤尘仙君背对裴焱拔下白玉簪放下长发,而后伸手解衣。   裴焱于隐约的夜色中看到他身上白衣褪至腰窝继续往下滑落,一颗心简直跟着他越滑越低的白衣同时在越跳越快,末了终是“唰”的一声急急转过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咳、咳……你在这头泡,我去那头泡……以、以免扰着你……”   孤尘仙君并未在意,已全然与他放下心防,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自己苍白皮肤下一身浅金色的经脉纹络,在锦屏灵藤的指引下缓步行入了灵泉中。   他行至灵泉这一头坐入水中,漆黑如墨的长发便如锦缎一般于水中铺呈开来,似墨色的莲,于微弱的月光下流转着温润腻人的清光。   裴焱眼角余光瞥见,只觉血气上涌,两道鼻血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冷白的肤色映着如墨般的发,额心朱莲醴艳,眉目清俊寒冽。   卧槽他的男身都这么……这么……女身还得了?!   裴焱几乎是仓促地回转过头收回了目光,一张脸红得似火烧。   水中静坐的仙人下时微蹙了眉:“有血腥味……你身上的伤许是又裂开了,下来吧。”   裴焱听得急咳数声,慌忙折下一旁一枝细竹幻化成黑布蒙在了自己眼睛上,才敢脱下自己身上衣物于灵泉另一头摸入了水中。   卧槽好冷!   裴焱被惊得一哆嗦,差点转身又爬上了岸,明明自己这具身体原身是鱼应该感觉不到冷,但入此灵泉还是能感觉到其间冰冷彻骨的凉意……反观孤尘仙君,面不改色地行入水中,闭目打坐,神色无惊,真不愧是仙。   裴焱几乎本能地运起全身妖力来与水中寒意相抗,才能勉强把自己浸入泉水中。   “把妖力撤了。”隔着昏沉的夜色与氤氲缭绕的寒气,裴焱听见泉中另一头的仙人开口道:“否则泉水灵效无法浸润入体又如何疗伤?”   “……行!”裴焱上下牙冻得抖抖抖抖抖,艰难地咬牙回了。   下时妖力一撤,他坐在水中便觉全身猛地被冰锥刺穿,眼前发黑。   再醒神,便见自己不知何时已化出了鱼尾,修长丰满的尾巴加上尾鳍不知比双腿长了多少,此时已浑然无知地伸至灵泉另一头,轻轻柔柔地缠住了水中打坐的仙人腰腹……   灿金色的鱼鳞在寒冽的泉水中反射着静谧华丽的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我可以解释。 第100章 同宿   一者以黑布蒙了眼,一者目不能视。   黑暗中两人的触觉无疑要更为敏锐。   裴焱挣动双腿发现它化成了鱼尾并毫无所知地用尾鳍缠上了水中另一人紧实的腰身时,脑子里有一瞬是懵的。   肌肤的触感很清晰。光滑、紧实,流转着淡淡的温度,腹肌平整而不突兀,触之紧绷,刚强冷硬充满力量感。是自己所熟悉的八块腹肌的触感,更似比自己当年比(打)赛(架)打出来的手感还要硬实匀称。   手感真好……不是,尾感真好。   裴焱恍恍然地发现自己的尾巴很敏感,拥有比手还敏锐的触觉,缠在孤尘仙君腰上的触感比用手一寸寸摸过来还要清晰……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正用尾鳍缠抚孤尘仙君的腰腹时,水中之妖连尾巴带全身每一片鱼鳞都差点烧了起来。   我靠!我还要脸吗?!   裴焱迅速抽回尾巴,蜷成了一只体态犹为修长的虾米。   快烤熟的那种。   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觉得冷……因为泉水太冷所、所以不知怎么就……”   “无事。”孤尘仙君未待裴焱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默声道:“静心,疗伤。”   裴焱黑布下的眼睛几分傻愣地偷觑着他的方向。   泉中复静。   面前仙人的反应未免过于平静……亦或温和了……   裴焱想起来自己刚刚发现他女身秘密跟着他说要一起泡灵泉时,孤尘仙君拂袖而去、绝不容许自己靠近他一步时的模样。   “以他敏锐,泉水微动、我尾巴刚伸过去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察觉了……为什么没有制止自己?还任着自己用尾鳍来缠他……”裴焱想到这里,眼中禁不住熠亮,心里涌出一层喜意。   他已然慢慢接受我了?   即便只是男身,裴焱有感,面前仙人已然真的把自己看作了挚友兄弟,可以非常亲近的那种。   否则以他冰冷难近、不近人情的脾性,怎可能容忍旁人肆意触碰他?更何况是灵泉疗伤赤身裸(luo)体的时候。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里甚至想知道他现在能容忍自己到哪一步?   以他罗浮山孤尘仙君的身份可以对他这个妖界皇子纵容到哪一步?   尾巴肆意地在冰冷的泉水中摆动了一番,裴焱微扬着唇,纤长柔软有如蒲扇一样的尾鳍有意无意从孤尘仙君身之上划过,细腻温清的触感从鱼尾末稍传至全身,也传至孤尘仙君周身,水中静坐的仙人突然伸手制住了裴焱还欲摆动的尾稍。“别玩了,静心。”   脸上扬起更深的笑意,裴焱尾巴一摆极为灵活地摆脱了他的钳制,纤薄修长又温软的尾鳍再度轻轻缠上了孤尘仙君,先碰一下,戳一戳,然后扫扫他腹部块落分明的腹肌。   自己的八块腹肌还没练出来,先扫扫老婆这具男身的感受感受这熟悉感也是好的~   尾鳍再度卷上来时孤尘仙君明显较前一回更为僵滞,虽不过短短一瞬,却足以令他恍惚轻怔。   仙人紧接着眉间一拧再度钳制住了裴焱灵活肆意的尾稍。用力微大。   单薄纤长的尾鳍在他手中若有若无的挣扎摆动,长鳍扫过仙人侧腕、手臂时会留下十分清晰的触感,细腻、温凉、柔软,像女子柔弱无骨的指尖轻轻滑过男人的臂。   “别再摸了。”孤尘仙君眉间拧着,语声低沉:“有些不适。”   裴焱闻言一惊,立时收起了玩心:“哪里不适?”   孤尘仙君解释不了身上窜出的陌生感受,拧眉许久,轻轻放开了他的尾稍。“没什么。”   裴焱安分地将尾巴收回了,察觉他气息确实比之前浮动,到底不放心,挣扎犹豫了一瞬,轻轻游到了他身边。“是伤口疼还是眼睛不舒服?”说着一只手便伸出忍不住想看看他胸口伤势。   孤尘仙君感受着这条鲛人在自己身侧游曳,强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冲动。至于为什么会有此冲动,他尚且不明。   只在他近身之后焦躁地拧眉道:“都不是,我无事。”末了又道:“静心疗伤,别乱动。”   裴焱听出了他语声中的焦躁,默默将伸出的那只手又缩回去了。“好,那我不扰你,你先疗伤。”   他说罢终于游开了一些,只不过比最开始时两人各在一头的距离还是近了太多,离仙人不过数尺,孤尘仙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水中摆动鱼尾拂开泉水漾开涟漪,将寒凉的泉水不经意间推到自己身边来时的轻微波动。   如被无限放大,一圈又一圈地在仙人心底漾了开来。   首次觉到思绪有些不受控制,脑海中一片纷乱,间或有一尾灿金色丰满修长的鱼尾划过,金鳞灿熠,微光流转,剔透华美,他在汇灵山元微仙子洞府中曾见过,孤尘仙君只觉身上窜起更多陌生又莫明的感觉……   不稍片刻,仙人“唰”的一声从水中站起,滞声道:“今日便到这里,我先回了。”言罢转身便由腕间灵藤指引上了岸。   裴焱方才静下心来感受灵泉效力,只有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一二,忽然闻言愣了一下,抬头扯下黑布,便见他立身岸上背对自己穿回了衣物,身影在夜色中有些影绰,不多时不声不响地离了。   裴焱忙要爬起:“那我也回了。”   孤尘仙君头也未回地阻道:“你在泉中多留片刻。”   “……好。”裴焱看着他行远,心里已经在后悔自己方才的孟浪行径,似乎又引起他不适,到底本性不喜,所以本能地疏离避开。   裴焱懊恼地呼了一口气。   即使他现在不会拒绝自己,自己也不该如此冒昧无礼得寸进尺,明明已经想好今后要正视孤尘仙君这一身份、多多尊重他的意愿和感受。   .   次日一早裴焱在神栖峰上逛了一圈。   除了没有其他队伍的学生回来,学府苑的老师和飨苑膳堂都还是一如往日,裴焱在膳堂里和神侍天筵打了个招呼,要了一钵补气固元的药膳带回。   “不成想无渊殿下任务完成得这样早。”神侍天筵一面将药膳递给面前之妖一面赞许道:“还是‘危’字任务,殿下果然有过人之处。”   裴焱笑着回了:“运气好和孤尘仙君、鬼王陛下、琼华公主在一队而已~他们厉害。”   神侍天筵面色更为温善:“殿下谦虚了。”   裴焱前脚一走,金蟾子便闻讯而至,少年模样的人面色有些腼腆,犹犹豫豫地向神侍天筵问道:“妖界七皇子是不是来过?他、她……怎样?”   神侍天筵奇怪地看了药仙一眼:“他要了一盅药膳走了。”   金蟾子面色便郁:“既有不适不来找本药仙,却只来弄些药膳补补,这只妖怎么那么傻?!”   神侍天筵平声道:“无渊殿下既将药膳带回,多半是给旁人带的,他自己看着面色不差,应是不需要找药仙看诊的。”   想也知道她是给谁带,金蟾子听罢更气了。   .   裴焱回了天境院,把药膳送入了南居。屋内陈设一如昨日,丝毫未变。   “当归山药汤,有补气固元之效,你喝吗?”裴焱说完又道:“如果你不想喝我就拿回去,或者给你换你想喝的?”   未经灵藤指引,孤尘仙君应是凭着昨日灵藤带他走过的记忆从屋内行出,在小厅圆桌前坐了下来。   裴焱看着他摸索了一寸,才从膳盒中自行将盛满药膳汤的小碗端出,又由灵藤去取了盒中小勺,递到手中来用。   裴焱看见他手中之勺落下时偏离了小碗,便伸手轻轻去接了:“偏了……我喂你喝吧?好么?”   白衣仙人静滞了一瞬,而后将手中之勺轻轻偏过指,递给了他。   裴焱将舀满药膳汤的白瓷小勺轻轻碰到他的唇,孤尘仙君便张开口将勺中药膳汤喝了。一勺又一勺,直至碗尽。   二人都未言语,裴焱看着他如此好脾气又配合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染了笑,温意满眼,最后一勺喂罢伸指轻轻拭去他唇上所沾些许药膳汤……回过神来,指尖一顿,两人都怔。   “……”   裴焱几乎快对自己无语了。迅速收回指来扬笑道:“那你休息,我把碗勺还回膳堂……”   仙君默声少许,开口道:“神侍天祁所言你的课业,我可替你补一补。”   裴焱一愣。   而后眼中熠亮,立时笑着应道:“好啊!”   “那便从六界通典这一门课始,我将应记之点口诉与你,你用笔亦或用心记,明日再口诉与我。”   裴焱微愣:“明、明日就口诉与你……?”   孤尘仙君点头:“嗯。”   “……”   一门课一天?当天记第二天背?这是什么强度??   他是不是对我的课业或者记忆力有什么误解??   裴焱几度咽声,没敢说自己不行。   从卯时到辰时再到巳时裴焱掐着自己大腿逼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听他口诉完了六界通典这门课。   然后下午抓耳挠腮地默记默背默写。   “人界分东灵、南武、西沧、北恒四洲,其中南武皇室极度男尊女卑;北恒极度女尊男卑;西沧则双王当政;东灵……东灵……”天色已经昏黄,裴焱默写到这里又卡了壳,恨不能以头抢桌尔,苦思冥想半晌仍然想不起来,只得又转目偷偷去看窗前坐榻上打坐的仙人,咽声。   “东灵原本女子也可以登帝,后来与南武相交甚密受其影响逐渐偏向男尊女卑。”坐榻上的仙人复又诉与了他,已然不知是第几次,然语声无起无伏,好似并无一丝厌烦厌弃之意。   裴焱赶紧低头记在自己面前的手抄上,然后接着背。“东灵原本女子也可以……”   日光渐黯,夜色已临。   半晦半明的南居内一者枕着桌子上厚厚一叠纸墨小声地打着鼾;一者端坐于窗前坐榻上闭目打着坐。   白衣仙人待周身仙力再度流转运行过一遍,睁开了眼,于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中听着屋中那起伏有序、平缓轻浅的鼾声。   心中莫明地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情绪,似平静、似安稳,似记忆深处还存的炊烟袅袅、流水潺潺。   脑海中的思绪蓦然又有些游离,他虚无不可见的目中似见了沂山脚下,茅屋小舍,枯黄的油灯下一身烟青色长裙的女子手中拿着一只小鞋在穿针引线地慢慢缝补,间或抬头来对着自己笑一笑,柔柔地道一句:“快好了,州儿别把脚从被子里拿出来,娘就快缝好了。”屋舍那一头另一张长榻上,便是一身白衣的男子一手枕在颈下一手拿着书卷,侧躺着面向母亲的背影若有若无地打着鼾。   灯芯不时轻爆两声,映着母亲轻轻翻动的双手,在昏黄的泥墙上投射出一片静谧如斯的安稳祥和。   往事如烟,流年似水。最后都被大雨中冲刷流淌的血水覆尽了。   孤尘仙君敛目,垂眸,宁声,静静地端坐于矮榻上,许久未动。待到夜深,他似忘了自己已成仙,而屋中另一人是只妖一般,凭着记忆下榻,将身上白衣脱下披在了桌前之人身上。   .   “前天、昨天、今天,无渊殿下都在孤尘仙君的南居里一直未回!”琼华公主听完侍女红珠的禀报兴奋地重复道。   “啧啧啧好好好,可以可以,他们肯定是在彻夜长谈、刻苦学习、废寝忘食,才不是难分难舍干脆同宿了呢!!!本公主懂的懂的!绝对没有多想~~~啊哈哈哈!!!”   侍女红珠看着自家公主满面潮红、兴奋过头的模样:“……”   在孤尘仙君面前硬逼着自己强记了七天课业的裴焱只觉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灵武域地志、炼药学、仙界诸讲、魔界诸讲、人界诸讲……背到精神萎靡、两眼昏花。   “其实比起课业……我更想要变强。”裴焱无比诚挚地看着坐榻上的仙人,艰难道:“课业测试什么的,只要不是零分就行?”   孤尘仙君应该是看不见他饱含着痛苦、真挚的痛苦、真挚且难以再承受的痛苦的眼神的,但静滞片刻后还是与他点了头。“那我便教你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增强自己的妖力,兼之与妖刀万劫适用的刀法吧。”   卧槽这个好!   “你妖力亲水,应选一处水之灵气较为强盛的灵池水侧修行。”孤尘仙君想了想,与面前之妖去了仙源洗剑池。   四周幻境密布,山石错落,洗剑池旁草木幽深、一片碧郁,裴焱按他指示盘腿坐在洗剑池旁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勉强静心打坐……一想到这池水像化尸水一样什么都能洗去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静心静得太过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成了其中一瓢水。   孤尘仙君始终未感觉到他妖力顺利游走过周身,片刻后,眉间微拧,顺着灵藤指引准确地伸手按在了他丹田之上,以气助引。“闭目,静心,感应天地间的水之灵气。”   他的手方按上裴焱下腹,裴焱脑子便懵了,平素冰冷如玉的掌心此时不断轻移引气,在蓝衣之妖平坦的小腹上摩挲出若有若无的温度……   裴焱全身的触觉都似集中在了面前之仙覆在自己小腹的那一只手上,全部精神力都在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的手游走。   每轻移一寸,都想要战栗,似沉溺又似抗拒,激得裴焱好几次都想紧紧按住他的手,又想紧紧按住他的人。   不稍半刻,满头冷汗。待到仙人终于带着他体内妖力运行过完整的一个周天,裴焱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一刹那的冲动,是推他一把。   “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裴焱撇开视线不看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这是孤尘仙君、孤尘仙君、孤尘仙君,不是未来老婆、不是未来老婆、不是未来老婆。   在洗池剑旁修炼数个时辰后,孤尘仙君便于幻境外的梨花林中指点裴焱刀法。   妖刀一出,妖气弥漫,整个梨林中的梨树倏忽间全部开花,大片纷纷扬扬的雪色在妖刀寒芒中飘零而落。   孤尘仙君一招一式地授予他,再用灵藤于他演练时模仿他所练,从而指正。锦屏灵藤不下数百次地于他错漏时倏地伸出,不轻不重地抽在他手腕、肩颈、腰胯处,指出其错。   “此刀法名为‘横江’,正适合亲水者修行,虽出自仙门但霸道强势,仙门中已少有人练成,可与此刀相配。”孤尘仙君一身白衣静立于一株白梨下,几乎与满树盛开的梨花融为了一体,眼望裴焱所在,语声沉静地诉与他。   裴焱回看他,目光微怔,有片刻恍神。“既是仙门刀法,你教给我会不会有事?”   孤尘仙君摇头。“不会,此刀法不为任意仙山所有,创此刀法者是个散仙,且已仙逝。”   裴焱仍是看着他:“你不是用剑的么,为什么会知道刀法?”   孤尘仙君平声回:“只默记了一遍,以便拆解别人的招式。”   裴焱愣了一下,自己不学的刀法也默记于心,只为了万一遇到练此刀法的人能拆解他的招式……如此博武强学谨慎,难怪孤尘仙君会这么强。正出神间,骤然一阵疾风吹来,林中白梨如大雪一般纷扬飞舞,裴焱妖刀正扬,入目都是梨花,一时辨不清方向急撤妖力,害怕误伤一旁仙人。   谁知妖力撤地太急,反被万劫妖刀中强大的妖力反噬,一时气血翻涌,踉跄后退。   锦屏灵藤似是察觉,及时伸来卷住了裴焱一臂,孤尘仙君也随之而至,伸手扶住了他。   裴焱隔着落雪一样的白梨,看着花瓣飘零中靠近自己的仙人,恍惚,怔神,心悸。   “你继续练。”孤尘仙君放开他,转身要往梨树下行回。   裴焱急步而上,于此时唤了他一声:“洛寒州。”   白衣的人听闻唤声回了头,一片梨花瓣正于此时落到他双唇所在的位置,裴焱不自觉地摒了息,微一倾身,隔着那片悬落的梨花瓣吻了一下他的唇。   仙人神色轻怔,有感唇上有什么稍触即离,伸手来抚,接到了一片梨花瓣。   “今天练了很久了~我们回去吧!”裴焱语声轻快,愉悦扬声,面色如霞,双眸熠亮。   孤尘仙君将手中花瓣随手撒落在了林中,应声与他:“好。”   待蓝衣之妖先行走出数步,锦屏灵藤悄悄伸到孤尘仙君面前,枝芽轻摇,然后点了点孤尘仙君的唇。   白衣仙人步下一顿,神色便震。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我要烧了这藤。   锦屏灵藤:嘤QAQ 第101章 双修   梨林中,盛开的白梨如雪覆枝头。   裴焱走出数步才想起手上妖刀,回头去看孤尘仙君:“洛寒州,妖刀帮我收一下……”语声亲昵熟络。   入目所见是灵藤急急忙忙地缩回仙人广袖下。   裴焱一愣,随即张扬肆意的眉宇一点点回落轻蹙。   他现在看不见……但是锦屏灵藤看得见啊!刚刚的事灵藤会不会已经……   心如擂鼓。   裴焱“唰”的抬头看向孤尘仙君神色,但见白衣仙人面色有震,听闻唤声正缓慢而又怔色地看着自己所在。   裴焱动了动唇,下时迅速道:“哦对了,刚刚林子里的梨花被风吹落了一大片,我被挡着都看不见你人了,担心妖刀刀气冲撞到你所以撤力有点急,幸亏你和灵藤扶了我一把,多谢了!”随即又道:“不过这些落下来的梨花虽然扰人,但是又白又嫩,闻起来很香,我刚刚就抿了一瓣,还推给你尝了,你觉得怎么样?用来做梨花糕是不是很适合?”   孤尘仙君听罢神色便又震了一下,双眸沉静空无,默声许久未言。   裴焱不知他信没信,微咽声,而后故作轻松地快步走到他面前笑道:“你先帮我把妖刀收起来吧?我收集些花瓣拿去做梨花糕~等蠢鱼回来了看到一定高兴~”   面前仙人原本平静无言的神色闻话突然多了几分生硬冷漠,他拂手对着裴焱所在一振袖,将妖刀收入了乾坤饰物中,而后越过裴焱头也不回地往前行了。   裴焱心跳得砰砰响,演戏演足还真的装模作样地收集了一大兜的白梨花瓣带走。   他走这么快是不是没相信我的话?觉得我轻薄他所以生气了??   裴焱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忐忑又纠结,末了从后狠狠瞪了白衣仙人腕间的锦屏灵藤一眼。   是不是你告的密?!是不是你告的密?!以后再找你算账,等我把你切成七八段!   正给仙人指路的灵藤突然觉到藤茎恶寒,悄悄伸出枝芽往后探看。   便见蓝衣之妖正盯着自己,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锦屏灵藤:“……”不敢了。   .   一连练了十数日的刀,裴焱有意无意觉得孤尘仙君待自己疏离冷落了几分,心里异常后悔。   他果然没有相信……所以有心疏离、保持距离了?   说好的循序渐进慢慢熟络,结果还是自顾自地惹他警惕不快,裴焱本能地意识到现在这个时段自己还是不要每日缠着他为好,索性自己好好练功、补习课业,尽快把刀法练熟,以免每日都需他指正陪练。   而且自己比他弱,确实是不行的。   裴焱在神之岭练刀回来,看见公主殿下站在天境院前等候鬼王,一身黑衣长纱的女子行来后两人便一道行往了膳堂方向。   此次试炼任务回后人界公主与鬼王陛下显然亲近不少,裴焱想到自己也要去膳堂便同身畔仙人道了一声,唤住她二人同行。   孤尘仙君微微点头罢,自顾先行入院,待到三人声息离远,一边广袖下的五指慢慢抬起,露出了指间一片玉白无尘的梨花瓣,纤柔、细腻,触手生温,其落在唇上的触感便如细雨滴落在湖面上一样,虽轻浅细微,却漾开层层涟漪。   .   裴焱三人去到膳堂,公主殿下率先扬声要了几样精致细腻的糕点,而后一边同鬼王坐下一边拉着裴焱不停眨眼。   “你眼睛怎么了?”裴焱惊异。   “咳!”公主殿下呛了一声,而后瞪着裴焱道:“我是问你最近和孤尘仙君怎么样!”   “咳……”这回轮到裴焱呛了,他今日要的是碗银耳莲子粥,莲子鲜摘取芯费时,便在膳堂外间等着,听见琼华公主问话忍不住小叹了口气。   人界公主纳闷:“殿下你叹气做什么??我明明看见你这几日整日整日都和孤尘仙君在一起,之前几天不是还夜夜同……咳咳……总之一看就感情正好啊。”   “之前是挺好的,不过……”裴焱没好意思详说,就只道:“总之最近的话是他在教我练刀,我说想变强,他就教我修行和刀法,就只是这样……”   琼华公主狐疑地看着他:“就只是练功???”   “嗯。”裴焱道:“已然略有小成,等到六月中的六界比武正好一试,只要不再抽到孤尘仙君我应该都可以战一战。”   鬼王闻言看向裴焱温言道:“如此本王倒是期待能与殿下一遇。”   裴焱立时扬眉,看着鬼王也道:“要是能抽到陛下那我最近的刀就算没有白练~”   “等等等等!”琼华公主看他们就着比武还想再说下去,忙不迭打断:“先不说那惹人厌的六界比武……怎么本公主看无渊殿下这架式,不像是在谈情说爱,倒更像是在拜师??”   裴焱:“……”   过了片刻,裴焱试图解释道:“不是,是因为孤尘仙君修为比我强,我想赶上他,所以才会跟着他修行练刀……我……她……我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比她弱吧。”   琼华公主仰着脖子往后一缩:“你想强过孤尘仙君?!这也太难了!我看除非你找他双修~~~”   鬼王听闻妖界七皇子的话便想起了之前一点“细节”。   不禁有疑:难道无渊殿下此下仍是认为孤尘仙君是女扮男装?   裴焱看向人界公主:“双修?”   “这也是一种功法,能让我变强??”   鬼王:“……”   公主殿下看着无渊,一时没出声。   他不知道?我一个人界公主我都知道他是妖界七皇子他会不知道??   下瞬眼珠一转,琼华公主倏然立起、一脸真挚外加言之凿凿:“对!双修是六界之内修行内元最快的法子,越是和厉害的人双修功力提升得越快!你要是能让孤尘仙君教你双修……咳咳……说不定没过多久你的妖力就和他一样强了~”   裴焱闻言一震,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什么功法?这么厉害?”   琼华公主面不改色:“双修嘛,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人一起修行,而且要非常信任的两个人,这样练功的时候才能心意一致、水……咳咳……水乳交融……”   鬼王陛下看着这位年芳十七、待字闺中的人界公主:“……”   裴焱便问向鬼王:“公主殿下说的这个‘双修’真的有这么管用??”   “此法虽速效但……”   裴焱马上想到:“虽然练得快但是会反噬??”   “……不会。”   “那是有什么副作用??”   “……应是也无。”   “那是有其他什么不好的地方??”   鬼王面色颇见几分尴尬,为难道:“事后并无什么不妥,只是……”眼见面前之妖双眸熠亮,一副十分谨慎又万分期待的模样,鬼王陛下委婉道:“只是此种修炼之法只能与亲近之人一起,且一生最好只与这一人……殿下听懂了么?”   裴焱听罢马上点了头:“就是不能和不信任、不亲近的人一起练是吧?我明白了!没想到六界内还有这样的修行之法,看来我对仙侠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鬼王和人界公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恰时神侍天筵提了裴焱要的银耳莲子粥出来,裴焱接过并道谢,便转向鬼王陛下、人界公主道一句,步下如风地行回了天境院。   南居内,白衣仙人听闻熟悉的步声转目看向了居门所在。   下时叩门声响起:“我能进来吗?”   孤尘仙君转目而回,凝滞片刻,“嗯”了一声。   裴焱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小厅内的圆桌上:“银耳莲子粥,过来喝一点吧?”   孤尘仙君坐在窗前坐榻之上打坐,闻言垂目平声道:“我身上伤势已然愈合,除了眼睛,悉数恢复如常……不必再喝这些了。”   “那你还喝吗?”裴焱从善如流道:“你不喝的话我自己喝掉好了。”   孤尘仙君道:“你喝。”   裴焱便道:“那我一会儿带回去喝……”   “在这里喝吧。”   裴焱便在圆桌前坐下,自己拿出粥碗小勺来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其实挺好喝的,莲子去了芯就不苦了……下次你想喝我试着自己学了做给你喝。”   孤尘仙君闻话便看向了他所在。   裴焱放下碗,也看向他:“那个……你能不能教我双修?”   ?   看他似乎在愣神,裴焱便又说了一遍:“双修,就是两个人一起的那个修炼方法,我知道只能和亲近信任的人一起练,我们能不能……”   孤尘仙君震震地看着他,满面懵怔,长时没有说话。   “双修不是修炼内元最快的方式吗?所以我想和你——”   孤尘仙君终于出声打断了他:“……你知道双修是何意吗?”   裴焱便看着他:“就是和信任之人一起修行内元?”   孤尘仙君动了动唇,半晌才道:“不止是信任之人……”   裴焱随即道:“我知道……还得是和亲近之人,我们不行吗?”   “你我为友,而双修……”孤尘仙君广袖下的十指忽地颤了一下,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了梨林之中,得知那片梨花瓣经由他推至自己唇上时那片刻的惊震失神。   灵泉中修长鱼尾缠缚在自己腰腹间的触感似又重现,孤尘仙君觉到心口一悸,脑中一念一闪而过:不止可以是友。   呼吸骤然间变得短促,白衣仙人刹时敛目回神,没有再看面前这只妖:“这不是你我之间可以有的修行方式,你不明其意,不许再提。”   难道是觉得自己和他还不够亲近?   裴焱想了想,按捺住了自己心里的期待,点头应道:“好吧。”   .   余下时日继续练刀和补习课业、修行妖力,因刀法“横江”颇为生涩难学,半月余裴焱也未完全练熟,还需孤尘仙君在旁指正,锦屏灵藤一再于裴焱错招、漏招时不轻不重地抽来,十数日下来深深浅浅的红痕遍布在裴焱颈间、腕上,新旧相叠,始终也未完全愈好。   裴焱刚从孤尘仙君那里拿了妖刀走出天境院,一团巴掌大的红影便迎面扑到了他脸上。“啊啊啊鱼兄我好想你我回来啦!!!”   裴焱照例将这条蠢鱼从脸上撕了下来。“你完成任务了?”抬头往上看,却不见金沙聚字的榜单变动。“怎么不见积分榜出来提示?”   “不知道哇!我一出传送阵就扑来寝院这里找鱼兄你和你妹了!连神侍都没有等!”横公鱼站在裴焱手心里兴奋地甩动着自己花里胡哨的大尾巴。   那就是积分榜还未及更新。“你那一队是完成任务了吧?”   横公鱼骄傲地扬起一片鱼鳍:“当然哇!有我在任务完成地超顺利~!!”   裴焱点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队其他人全没了就你死不了所以自己一条鱼跑回来了……”   “哇啊!鱼兄你竟然这样想!!!”横公鱼激愤地用自己另一片鱼鳍去拍裴焱的掌心:“虽然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哇。”   裴焱:“……”可能性还很大好不好。   “对了!告诉你哦,我们队这次也是‘危’字任务!!是去人界抓一个一千年都没人抓到过的大妖采花贼!”它说着就用一边鱼鳍来扒拉裴焱的脸:“采花贼鱼兄知道不!不是采那种花的,是采那——种花的!”   裴焱忍住了没有对它翻白眼:“……你不用特意解释,我知道采花贼是什么意思。”   “啊原来鱼兄知道,就是说哇,那个采花贼在人界害死了数不清的人类女孩子!之前听神侍说上届去执行这个任务的六个人全部被他强那个了哇!!!最后还没抓到他!”   裴焱听了一愣:“上届一队全是女的?”   横公鱼嚷声:“不是,他男的也不放过!!!”   “艹!”裴焱便看向面前的“大花鲤”:“那你们这次……?”   横公鱼昂起鱼头骄傲道:“我们这次完成任务了哇!!那条大淫龙被太虚仙君扒了皮!”它装模作样地把炸雷一样的声音稍微压低了那么一点:“被那条大黑蛟就是鱼兄你喊他大哥的那个闇炎君抽了筋!”   裴焱有点惊异:“你这次和无厌一队?”   横公鱼狂点鱼头:“对哇!还有上次跟鱼兄你还有我、鱼兄他妹、四哥一起组队的那只狐狸!”   裴焱轻轻皱起眉:“流风君无欢?”   横公鱼再度点头:“嗯嗯!!还有灵韵仙子和人界的好像是南武洲的晴琬公主!我们三个负责当花!就是当诱饵!!!”   “你不用解释我能听懂。”说罢裴焱便忍不住睨了它:“……不过你一条鱼也能当诱饵?美食诱惑??做成糖醋鲤鱼???”   横公鱼把两只又黑又亮的鱼眼瞪圆:“晚上哇!我化出人形了哇!我的人形超级漂亮……大概吧,反正最后那条大淫龙既没抓灵韵仙子也没抓晴琬公主就抓着我了!他跑不了了就想拿我当人质!但是我不是不会死嘛,所以他抓错人了~最后就被抽了筋扒了皮……告诉你哦!原来在人界害了那么多人类女孩子的采花贼是条龙!真龙第四子蒲牢!他化出原形超级大超级强,难怪一千年都没人抓到他!!”它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压低了声音。   裴焱想跟它说它压不压低声音其实没大区别,但忍了忍还是没说。   横公鱼缩起了两片鱼鳍:“不过鱼兄你那个大哥真的好可怕哇……我后来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涂满了毒!我不是百毒不侵嘛,就没有发现,但是那条大淫龙一抓我就马上中毒了,身上的龙鳞一边渗血一边掉,看起来超级恐怖!还不停在地上打滚惨叫……后来被太虚仙君扒了皮才终于不叫了……我吓得身上鱼鳞差点也跟着掉!”   裴焱听得微微拧了眉。   此招堪称计巧谋足,但又着实阴险沉毒……这样看来太虚仙君是为了助他解脱才扒了他的龙皮了。“所以说你们队伍里是蠢鱼你和灵韵仙子、晴琬公主负责引出采花贼,太虚仙君和闇炎君负责抓住他?”   横公鱼:“对哇!!”   裴焱觉得奇怪:“你们三人加他们两人,不是才五个人……那最后一人……对,就是流风君无欢,他负责做何?”   “啊!”横公鱼听到这里好像极为气愤,整个鱼腹都鼓了起来。“就是说哇!!!这只狐狸超级没用!!比我还没用!!过去的时候好像被那个闇炎君变成狐狸抱在了怀里,然后竟然一路都是狐狸,一次也没化回人形!!不是在那只大黑蛟怀里就是在他肩膀上,根本就没有下过地!!”   裴焱:“……”   横公鱼不服气地吐了个鱼泡泡,然后又道:“本来我们还能更早回来的!但是因为人界的那个公主受了伤不能动所以晚了……奇怪得很!她就像突然被人刺了一下一样胸口全是血!但是明明没有受伤呀。”   “说的是晴琬公主?”   “嗯哪!”末了横公鱼垂下了两片纤长的鱼鳍:“不过四哥还没有回来……鱼兄他妹也没有回来……我记得他们又抽到了同一个任务!好羡慕哇……我也想跟他们跟鱼兄你再抽到同一个任务!”   裴焱觉得它应该没有聪明到抬头去看头顶的积分榜来判断无念和无忧有没有回来,所以……“你一回来就已经把他们俩的寝院转过来了???”   横公鱼甩起花里胡哨的大尾巴:“对丫!!”   裴焱:“……”   “那他们也是‘危’任务么?”   “不是!”横公鱼马上抬起一片鱼鳍来信誓旦旦地回道:“我记得他们的任务是……是……裹着蜂蜜吃掉百花城里所有的花!”   裴焱:“……”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但我觉得肯定不是这一个。 第102章 妖咒   学院上空金沙聚字的积分榜开始重新排列,闇炎君之名重新占据了榜中第三。   玄境院中。   一身暗红长衣的火鹫大妖双手环胸睨看着头顶的积分榜,不多时得见一身黑甲长衣之妖大步行来,便似笑非笑地向其看去。“回了?大哥此次的试炼任务想必十分辛苦,否则怎么会比无恨晚回来半个月有余呢?”   黑蛟大妖径直行入院,迈进中居之前便就在她面前停了停。“你们回来得早,难道会是你的功劳?”   烈风君无恨听得不气反笑:“大哥说得是,自然不是无恨的功劳,毕竟有孤尘仙君在队伍里,以这位仙君的修为,还不是与无渊打情骂俏、耳鬓厮磨之余就把试炼任务给完成了?”   但见黑蛟大妖脸色巍然未变,无恨继续道:“此次恰巧和他二人同队,无恨才终于知道无渊和那位仙君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两人长时难分难舍形影不离,孤尘仙君受伤之时无渊更是整夜整夜地守着他,寸步不离……”她故意把“整夜整夜”几字说得缓慢又悠长,其间意味不言而喻。“任谁见了也要看出他二人早已无分你我……”   黑衣之妖面色仍未变,只微微冷笑道:“三皇妹特意与本君说这些,不知用意是何?”   无恨眸中焦躁憎色一闪而过。“只是想说纵然已经回了学院,因孤尘仙君负伤无渊仍旧亦步亦趋地守着他,二人多见出双入对,俨然亲密无间……试想某人与无渊也曾是情人一场,如今看来在其心中分明毫无分量,转头就忘,不知是不是因为各方面都比不过孤尘仙君?”   玄甲长衣下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瞬,无厌眼中阴鸷寒光一闪而过,但瞬息之间便平复了心绪,他转面向无恨,语声悠冷:“女子便似天生会关注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情爱琐事,三皇妹平素看来虽比之一般女子狠辣强势得多,但似乎也不能免俗?”   竟言自己与那些肤浅无用的女人一般无二!   火鹫大妖周身寒意顿时幽沉急聚,目中狠戾之意更是险要凝成实体。   “此回试炼任务之前某人不是如愿搭上了罗歙么?”无厌讽刺地扬起一侧嘴角:“不知这次试炼回来与魔界少君之间是更为信任了?还是已被弃置了?”   “你!”火鹫大妖刹时怒憎道:“我与他选在神戒台一侧会面你如何会知道?!神戒台应可屏蔽有妖力、法器!”   无厌轻轻嗤笑了一声:“你二人会面,旁人不能晓,你不诉与本君,自有另一人拿此来向本君表明交好的诚意……你防得住吗?”   火鹫大妖目寒而冷,脸色顿时青白,眼角余光瞥向罗歙宿的东居,尽是狠戾煞气。   无厌再度冷嗤了一声,越过她大步行入了院内中居。   只在跨步入屋的刹那之时,眸光掠过天境院在之处,眼神幽鸷阴冷至极。   .   裴焱在神之岭练完刀回来横公鱼又等在天境院前,一见蓝衣之妖就狂甩尾巴扑上去。“鱼兄鱼兄!我们去膳堂吃糕点吧!!我肚子好饿!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哇!”   此刻孤尘仙君就站在裴焱身侧,裴焱眼疾手快地把鱼拦在了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蠢鱼扑过来的时候孤尘仙君好像拧了一下眉?   “无念和无忧不在,你就只能来找我陪你一起去吃了是么?”   横公鱼十分理当然且理直气壮:“是哇是哇!!鱼兄他妹和四哥都不在,我只能来找鱼兄一起了!要不然鱼兄你整天和神经病煞星……啊我没有在说孤尘仙君你哇……在一起,我也不敢来找鱼兄!”   你还不如不解释。害怕孤尘仙君当真对这蠢鱼动怒,裴焱忙抓着手里的“大花鲤”往膳堂方向走去:“行了行了,我陪你去吃,顺道也去解解馋……”   “横公鱼。”突然,静立于天境院前的孤尘仙君开口唤住了裴焱手里那条花里胡哨的“大花鲤”。   裴焱和横公鱼都愣,回目看他。   “梨花糕好吃吗?”语声看似平常,却分明透着一股幽幽冷冷的寒意。   裴焱更愣。   横公鱼被“神经病煞星仙君”突然唤住原本吓得鱼鳍一缩,听见他问的是梨花糕下时又大眼一亮,兴奋地快速甩动起身后的大尾巴:“好吃!!当然好吃哇!!梨花糕最好吃了~!!”   “是么。”白衣仙人语声更冷,说罢这两字便面寒如沁地缓步入了天境院内。   裴焱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有点反应不过来。   “哇!原来神经病煞星仙君也喜欢吃梨花糕哇!!喜欢吃梨花糕的都是好兄弟!”横公鱼自顾自地狂甩大尾巴对着孤尘仙君已然走远的背影欢快道:“我决定以后孤尘仙君再也不是神经病煞星仙君!他是鱼兄你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兄弟!!”   没人想当你兄弟而且“他”以后会是我老婆谢谢。   裴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便还是带着横公鱼先往膳堂去了。   在膳堂陪蠢鱼吃了十几盘糕点后,裴焱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梨花!”   横公鱼两片鱼鳍马上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梨花糕抱起使劲往嘴里吞:“没、没了!鱼兄你要吃自己重新点哦!”   裴焱横了它撑成半圆的鱼肚子一眼,起身将满满一兜的新鲜梨花瓣从衣袖中倒了出来。   入袖之时还是新鲜的,此刻已然变干枯黄。   “之前跟他说了收集来做梨花糕,他难道是觉得我做好梨花糕就只给蠢鱼吃了没有去给他以生气了???”只是梨花糕而已,不至于吧?裴焱想了想,还是没敢置之不理。   “哇鱼兄!你这就过分了哇!”横公鱼听到关键字“梨花糕”就咋呼道:“你做了梨花糕竟然没有分给好兄弟!他肯定生气了哇!更过分的是你竟然也没分给我!梨花糕呢!梨花糕呢?!难道鱼兄你自己一个人全部吃掉了?!”   裴焱一巴掌呼在它的鱼头上。“梨花瓣都还在这里你说梨花糕呢?”   横公鱼顶着晕晕乎乎的鱼头满眼问号:“???”   神侍天筵便又让了一间小厨间给裴焱来做梨花糕。“殿下有心了,祝愿殿下流水有意落花也有情。”   “多谢神侍。”裴焱扬眉一笑,对着神侍感激示意后,便将其送出了小厨间。   “又到了现妖界七皇子无渊殿下前世界冠军裴焱大爷一展厨艺的时候了~”   落日西斜。   裴焱拎着个食盒走出了膳堂,肩膀上站着彻底吃成了球的横公鱼。   一人一鱼从学飨苑出来回往寝院,没走多久,一人一身黑甲长衣站在了几步之外。   裴焱驻步,神情微怔,唤道:“大哥。”   横公鱼看到他马上从吃撑了的河豚变回了漏了气的河豚,小小一条缩在裴焱颈窝一侧,就差钻进去。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这只大黑蛟看不到我!!!   闇炎君顺着他肩膀上的横公鱼一眼看见了裴焱颈边两侧深深浅浅、细密繁多的红痕,脸色登时就变了。   “大哥有话问你。”   裴焱隐约听出他语气不善,心生抵触,但沉眉间想到妖宫中他对原主的庇护,便还是无意和他撕破脸……点头应了:“好。”   转面将食盒交给横公鱼顶着,让它帮忙带回寝院,裴焱便跟着无厌往神栖峰一侧的桃林里行了。   横公鱼用两片鱼鳍扶着头顶的食盒站在草丛里,模样滑稽地看着裴焱的方向:“鱼兄鱼兄你要小心哇!!”   裴焱回头挑眉:“你放心吧。”   闇炎君便于此刻回首来悠悠凉凉地看了它一眼。   横公鱼咽下嘴里一个鱼泡泡,举着头顶的食盒赶忙蹦远了!   .   桃林之中,日光影绰,满地谢落在地的桃花瓣。   裴焱跟行于他身后走进几步,刚想开口询问,便见一身黑衣轻甲的黑蛟之妖猛地回转了身来,周身似带无尽幽鸷阴沉的寒意。语声是不容置喙的沉冷:“你颈间红痕是谁弄的?”   裴焱被他问得一愣,有感他语气冷硬便似质问,微微拧了眉。“是孤尘仙君的……”灵藤二字说到嘴边又咽回,担心暴露出孤尘仙君眼睛的问题。   桃林之中,阴寒幽彻的妖气骤然一凝。“……他碰你了么?”   裴焱一脸莫明地看着面前黑衣之妖,眉间紧拧,语声已不悦:“什么意思?什么他碰我?他碰我又如何?大哥何意?”   “把手伸给我。”无厌沉眉凝目,径直看着裴焱左手臂上方命令道。   裴焱下意识地抗拒,冷着脸紧紧蹙眉,语气也变得冷硬:“有什么话大哥直接说吧,其他不必要的事情就免了。”   闇炎君俯看面前之妖的神色也已冷凝,直接伸手抓住了裴焱一臂。   “你干什么?!”裴焱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不慎被他紧紧箍住了左手腕,待要搅力挣出,便听他压抑着声音沉沉道:“让我看一下你手臂上的胎记。”   什么胎记??   裴焱心生疑虑,一时愣神,便被他迅速捋起了腕上长袖,露出了左臂上方内侧——那里有一块蛇鳞一样的印迹,漆黑如墨,便和闇炎君身上的黑甲一样。   “这是什么?”裴焱神色有惊,似乎是第一次发现这块漆黑的“蛇鳞”,一眼见得马上蹙了眉。   黑蛟大妖看到这枚印迹还在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但片刻便已回神……裴焱便觉他周身寒意顿消,箍在自己腕间的手也立时松了力道,轻轻放开了。“是大哥误会了。”   “误会什么?这块印迹是什么?”裴焱用妖力试探了下,但觉印内蕴含着比自己更强的深沉妖力,并附有繁复妖纹,像是有什么特殊作用的妖咒。   无厌便抬眸看他:“这是你求我为你种下的守身妖咒,你忘了么?”微一挑眉,无厌又道:“哦……是我忘了,你不是原来的无渊,可能不知。”他说着向裴焱倾身过去,凑近蓝衣之妖耳边道:“你知道我和你这具身体原本是情人,为了在妖宫中时除了我无人能碰你,你便主动让我为你种下了这枚守身妖咒。”   裴焱愣了一下,随即又震色,只因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些画面,是自己赤身裸(luo)体地躺在他面前,满脸胭红地忍着他的手在身上抚过,最后凝指定在自己左臂上方内侧。   “好、好了么?大哥……?”轻纱锦帐中躺着的人羞怯地抬眸看榻侧之妖,满眼氤氲的水气,目中祈求又害怕。   “还未。”黑衣之妖的语声与他相比便要低沉得多,拇指轻轻按在无渊左臂内侧摩挲着,不多时俯身覆到了他身上,然后抬起他的手臂在左臂内侧印下了一吻。   吻落,一片漆黑如墨的蛟鳞印迹便生成,正是此刻自己左臂上方内侧有的这一块。   裴焱呼吸躁乱了几秒,抬脚往后退了开,脸色难看地烦躁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和无渊的破事老子没兴趣了解,现在无渊走了,这枚妖咒在我身上,你可以解开了吧!”   黑衣之妖眼神幽幽地看着裴焱:“你当真要解开?”   “废话!立刻马上!”裴焱一听更是烦躁道:“老子不解开难道要一直顶着这么个奇怪又诡异的‘守身咒’?!”这跟武侠小说里女人的守宫砂有什么区别!?却竟然在他一个男人身上!   “那便如你愿。”黑蛟大妖突然挥手设下了一道妖力屏障,唇角轻勾眼神幽深地看着裴焱:“回妖宫前,大哥会在父王察觉前想办法。”   裴焱警惕地看了一眼他设下的妖障,疑惑蹙眉:“察觉?察觉什么??”   强大的妖力迅速缠绕了过来,无厌紧随妖力而至,一把将蓝衣之妖压在了桃林中一株一人粗的桃树上:“渊儿,露出尾巴。”   裴焱想要推开他,但心里猜到这应该是解开妖咒需,就强忍住了,听到他让自己露出鱼尾,下意识地警惕抗拒:“为什么要露出尾巴?”   “你不是想要大哥帮你解开守身妖咒么?”无厌垂目看着怀里这只美得惑人却不自知的妖,轻声开口诱哄道:“那便露出尾巴,如此大哥才能帮你解了妖咒。”   裴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拧眉许久,强忍着抵触心理化出了原形。   灿金色的鱼尾一现,无厌打量着怀中之妖流转着淡淡金辉的华美耳鳍,呼吸立时重了……黑衣之妖暗金色的眸也随之产生变化,变为了竖瞳,双耳之上亦化生出了漆黑色的蛟龙之鳍:“渊儿……放松……”底下随之化出蛟尾,无声无息地连桃树带裴焱的纤长鱼尾一起缠绕住,紧紧裹在了一起。   裴焱感觉到强横有力的蛟尾将自己紧紧缚住,动弹不得,顿时心下大警:“你做什么?这真的是在帮我解开妖咒么?”蛟尾之上粗砺冷硬的黑色蛟鳞一片片在裴焱尾巴上细腻柔韧的鱼鳞上摩擦过,裴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交尾。”无厌呼吸粗重地附在他耳侧,低声道:“之后你身上的守身妖咒就会消失,我会在父王察觉之前想办法掩了我们之间交互的气息。”他说话间蛟尾一直在急切地缠绕摩挲着裴焱的鱼尾,好像在寻找什么。   裴焱一听先是懵傻,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整个人……不,整条鱼都炸了。“我艹你妈!滚开!别碰老子!老子不解了!”   黑蛟大妖心口紧(jin)窒,丝丝缕缕的气息浮动在裴焱颈侧,尾巴仍在摩挲缠绕:“渊儿,你真残忍。”   裴焱被他摩挲地大怒,待要拼尽一身妖力挣开身上这只淫蛟时,便觉压制在身上的妖力陡然一轻。闇炎君将蛟尾一撤,整个人又恢复了人形模样站在了裴焱面前。   没了蛟尾缠绕支撑,已然化回原形的裴焱猝不及防地从桃树上往下坠,无厌伸双手将这只金鳞华丽的绝美鲛人接在了怀中。“渊儿既说不解了,那便不解了。”他打横抱着怀中鲛人,微微笑着俯看裴焱,眉眼之间尽是温存柔敛。   裴焱马上化回人形自己站在了林中。   算你收尾及时,否则老子今天让你断尾!   “别的解开这枚妖咒的办法呢?”裴焱紧拧眉暴躁地盯着面前这只蛟妖。“你别告诉老子没有!”   闇炎君一挥手撤去了设在桃林里的妖障,轻轻笑了一声:“是真的没有……守身妖咒会让你无法和我之外的任何人交(jiao)合,否则你和碰你的人都会肌肤寸裂而亡。这是无渊当初求我种下时便知晓的。”   裴焱听到他说“交(jiao)合”两个字的时候全身都抖了一下,下时回过了神来:“以你之前问孤尘仙君碰我没有……是指……”裴焱顿时惊怒:“艹!你以为孤尘仙君会跟你一样把我当女人来做这种事?!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无厌挑眉:“孤尘仙君不会吗?”   “当然不会!他自己就……”裴焱及时住口,满目是怒地冷看无厌。“他和你才不一样,你这样臆测他真是龌蹉。”   无厌冷笑了一声:“不会最好。否则他一碰你我就会知道,而且蛟鼎之毒是为妖界至毒,就算是他,轻则也要一身修为废尽。”   我艹!   裴焱不乐意了:“那这个妖咒不解我别想碰他了?!”老子还想以后要个女儿呢!   不行这咒必须解!一定得解!   “你碰他……?”无厌面色登时一变,看着裴焱的眼神像看着什么珍奇异兽。半晌才回过神来。   难道他二人之间……是反的?   如何可能!   孤尘仙君洛寒州此人……………………   无厌默然伸手扶了一下额。   不可能。   裴焱暴躁地上前一步逼近道:“你必须想另外的办法给我解了这妖咒!”   无厌不知为何就退了一步,满面复杂地看着面前鲛人之身时极度绮丽惑人的蓝衣之妖:“如果……”迟疑一瞬,闇炎君蹙着眉道:“如果是你碰别人……妖咒不会发作。”   裴焱愣了愣。会意过来眼中一亮。   还有这样的好事!那这妖咒不解也罢。   不过心里到底不敢尽信无厌,裴焱想着不能拿老婆冒险,还是得想办法解了这妖咒才行……   无厌却突然道:“作为鲛人皇室后裔,你可知父王一直想把你作为礼物送人?”   裴焱“唰”的一声回头看向无厌,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礼物送人?你们这位妖王陛下可真是个亲爹。”   无厌看着裴焱:“你身上不宜沾染上旁人之息,无论是仙是妖是魔……无论是别人碰你还是你碰别人……否则等学院课程结束回了妖宫,父王不会饶你。”   “哈,那我还怕他了!”裴焱冷笑道:“傻子才会回那个鬼地方,我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妖宫,现在知道那畜生爹还想把我送人,那我更不可能回去了,学院课程结束之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回你们的妖宫,以后各不相干!”   无厌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想法,眉间一蹙立时道:“渊儿,你想得太轻易了……六界之妖未有敢反抗父王者,他的强大全不止你知,你若敢擅离,他绝不会饶过你。”   裴焱嗤声:“讲得好像我回妖宫他就会放过我一样。”   无厌见他言竟似真,语声不由得沉冷起来:“六界之中,仙妖两界目前势大,父王手中还有神器火神帜,你身为妖界皇子若在此时触怒父王,六界之内都恐将无你容身之处。”   裴焱冷怒:“就算无我容身之地我也——”   “谁说六界之内没有他容身之处。”冰冷寒冽之声蓦然响起,桃林之外,一身白衣净无点尘的仙人面无表情地走近裴焱与黑蛟大妖在:“他若不想回妖宫,我会带他回罗浮山。” 第103章 收徒   裴焱怔了一下,下时反应过来,心里不由惊震而喜。   自己之前说过不想回妖宫想要和他回罗浮山,他现在这样说是答应了吗?!   无厌眸色一寒,眉间紧紧一拧。他冷目从孤尘仙君脸上掠过,继而转向蓝衣之妖严厉道:“渊儿,你若只是擅离妖宫此事尚小,但若跟他去了罗浮山,便是背叛妖界投靠仙门之举,是与整个妖界为敌……你当真想这样做么?”   裴焱马上往孤尘仙君身侧走近了过去,毫不迟疑道:“只要孤尘仙君肯带我回罗浮山,别说背叛妖界,背叛六界都行!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妖王子嗣众多,少我一个估计根本不会在意,反正无渊差点死在妖宫,你们就当无渊死了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无渊。”   此言一出无厌便看了一眼孤尘仙君,孤尘仙君也向黑蛟之妖所在看了一眼。   二人皆抿唇,知道在此三人都是知道无渊已非原本的妖界七皇子之人。   “有些话,渊儿还是不要随便诉与外人的好。”无厌冷看孤尘仙君阴沉道。   “他自会分辨谁人可诉谁人不可诉。”孤尘仙君语声更冷:“不需你教!”   察觉身侧仙人周身仙力流转,大有动手之意,裴焱忙伸手拉住了他一侧衣袖,同时转向黑蛟大妖道:“此前妖宫之中,除去大哥便无人待无渊好,故我回去百害无一利,大哥应也清楚,所以别再试图劝我了。”裴焱心知孤尘仙君目不能视,对战别的小妖还可能不被发现,但若和无厌动手,以此妖心计十有八九会被他察觉,故定然不能让他们动手。   裴焱牵着白衣仙人一袖始终没有放开:“大哥若无其他事,就请便吧。”他说罢便欲携孤尘仙君离去。   无厌看着无渊携在仙人衣袖上的手,眸光越来越阴沉。   火鹫妖之言在脑中浮过:“纵然已经回了学院,因孤尘仙君负伤无渊仍旧亦步亦趋地守着他……”   裴焱走出十数步,忽觉身后妖力一荡,一把血红色的妖刀径直向孤尘仙君后背飞驰而来!   “无厌!”裴焱惊怒而喝,妖刀距离仙人后背一寸被孤尘剑“铿——”的一声挡了下来。   墨色仙剑之上强大的仙力流转环绕,猛地将妖刀血影震了开,孤尘仙君一身仙力威压寒冽如冰,引人心悸,背对身后之妖冷冷道:“你若想死,我可成全你。”   无厌先是看向裴焱轻笑道:“这还是渊儿第一次直接唤大哥的名讳,很是动听。”而后方转向孤尘仙君漫不经心道:“有神赐之符与上神的阵法在,你我都知取不了对方的性命,但今日本君确实想要向孤尘仙君讨教一番,不知仙君可否不吝赐教?”   “可以。”墨色仙剑凌然飞回仙人手中,孤尘仙君毫不犹豫地回身冷道。   “万劫!”裴焱骤然低喝了一声,雪白色的妖刀直接从白衣仙人乾坤饰中出现在了裴焱手中:“既然要讨教,不如先给我一个机会?我最近练刀练得很勤,大哥可肯指教一下我?”   “待与孤尘仙君讨教完,大哥再……”无厌的话在看清裴焱手中刀身冷白湛亮的妖刀时戛然而止。“妖刀,万劫……”   裴焱手执妖刀挑了一下眉:“大哥也认得这把妖刀?这是万魔城之行意外获赠的防身武器,听说很厉害,但我还没拿来砍过人……和妖,大哥不如过招的时候仔细看看?”   无厌目光幽沉地看着裴焱手中之刀:“渊儿可知,妖刀万劫是雪蛟大妖天雪坐任妖王之时集全族十万龄以上大妖妖骨与雪蛟全族逆鳞锻造而成的上古妖刀?此刀从刀柄到刀身全部覆有雪蛟之逆鳞,每一寸都湛亮如雪,无坚不摧,其内更附有数百位大妖死前全部妖力,强大无比……是父王一直在暗中寻找之刃。”   裴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这是那个畜生亲爹妖王在找的刀?”语声转冷,裴焱嗤道:“那又怎么样?这把刀已经是老子的了,那位没有这把妖刀都那么混账,有了这把妖刀岂不是更混?我肯定不能把妖刀给他啊。”   无厌语声沉冽:“如果父王得知万劫妖刀在你手里,便不是你不想给就能不给的了。”   裴焱毫不怯懦地冷哼出声:“行!那让他有本事来抢吧!都能把亲生儿子当礼物送人,抢儿子的刀这位又有什么做不出来?”裴焱嘲讽道:“我等着他来抢。”   “渊儿。”无厌看着他一脸狂妄无畏的表情眉间越拧越紧:“激怒父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废话就免了。”裴焱将手中妖刀一扬,直指面前黑蛟之妖:“还打不打?大哥不如便在讨教孤尘仙君之前先指教一下我手里的妖刀吧。”   黑蛟大妖目中浮沉,霍然一挥手召回了妖刀血影。“渊儿尽快练熟此刀让妖刀认主吧,否则父王杀你夺刀,易如反掌。”他说罢复又冷看了孤尘仙君一眼:“还有叛出妖界投靠仙门之事你最好莫再作想,不说父王和妖界不会放过你,你身为妖界皇子仙界也不可能真正接纳信任你……更不可能同意为你挑起仙妖两界之战。”   裴焱听到这一句不由微震了一下。孤尘仙君眉间亦紧紧蹙起。   黑蛟大妖最后微微露了一笑,转身大步而离。   .   回了天境院裴焱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突然去了桃林那里?”   孤尘仙君驻步在南居前,语声便冷:“横公鱼言你做完梨花糕被那妖唤去了。”   裴焱点点头,上前帮他推开了南居的门。“看来蠢鱼还不算太蠢,还知道帮我找外援……”言罢心里一转,裴焱眼中便忍不住萦上了几分暖意:“所以你听完担心我就赶过去了?”   白衣仙人没有应声,越过裴焱径直入了屋。裴焱立时跟随他行入了屋内。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矗立于屋内圆桌一侧,孤尘仙君背对裴焱突然道。   裴焱正打算问他仙妖两界之战的事,突然闻言愣了一下。   忘了什么??“没吧?”   白衣仙人听得,默然。   裴焱便觉屋内流转的仙息骤然冷了那么几度。   自己真的忘了什么???   白衣仙人回转了头来,表情淡漠而冷:“你给那条鱼做了梨花糕?”   裴焱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对:“是啊……怎么了?”   白衣仙人语声幽冷:“梨花糕呢。”   裴焱:“……”   裴焱傻站在屋内,一时不知道该诧异面前仙人主动来跟他讨梨花糕还是蠢鱼竟胆敢私吞了自己让它带给孤尘仙君的梨花糕……………………   这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裴焱道:“蠢鱼过来的时候应该顶着一个食盒,那食盒里就是我叫它带给你的梨花糕。”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的:“灵藤看了,是空的。”   裴焱:“……”   误会它个姥姥!“明天给你做乌梅横公鱼。”   孤尘仙君冷哼了一声,算作应声。   此时X境院前,横公鱼顶着头顶已经空了的食盒一边蹦跶一边打嗝:“鱼兄做的梨花糕真好吃哇!一整盒都给了我,撑死我了哇!!”又一连打了十几个饱嗝后横公鱼后知后觉地撑着鱼鳍回忆起来:“对了鱼兄他为什么要把食盒给我来着???”   天境院,南居内。   裴焱看着坐榻上打坐的白衣仙人忍不住问道:“闇炎君说的……如果我跟你去罗浮山会挑起仙妖两界之战是真的么?”   “不是。”白衣仙人淡淡道:“只要是你自愿随我入罗浮山,六界自有公断。”   裴焱眼中便亮,脸上不觉微微热了起来:“那……学院课程结束之后你真的会带我回罗浮山吗?”   “嗯。”白衣仙人轻轻颔了一下首:“只要你届时还愿意……”   “我愿意!我肯定愿意!”裴焱应完才反应过来,脸上骤然更热,轻咳了两声道:“我的意思……我对妖宫毫无留恋,到时候肯定还是更愿意和你去罗浮山。”   孤尘仙君微微抬眸,黑沉如墨的双目只在他面前暴露出一点虚无空茫,微微静滞了一瞬,便道:“如此等到学院课程结束,我便带你回罗浮山面见我师父亦或山主,与他们说明情形,而后……”   卧槽!   裴焱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他终于肯带我回去见家长了!!!   仙人轻顿了一瞬,而后续道:“……而后收你为徒。”   裴焱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立时惊声:“什么?!我不!”   白衣仙人听得心里便一窒,微微怔声道:“你不愿意做我徒弟?”   裴焱扔下了手里在补习的课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强……当师父肯定也很厉害……但是……”   谁不知道你们仙界最重纲道伦常什么的!我要是成了你徒弟那以后……   “为何不愿?你不是想随我回罗浮山么?”孤尘仙君转开目光面向了屋中静处。   难道和你回罗浮山只能做你的徒弟?!   裴焱气得咬牙:“我知道你肯收我是好意……也是真心的……但是……就是……总之我不做你徒弟!”   屋中便静。   裴焱难以平静,片刻之后忍不住道:“你、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还可以是……是……”   “是什么?”白衣仙人掩在袖下的手禁不住微微一颤,但觉是自己所试想之意,又不敢真的如此作想,恍惚间十指紧握,唇间抿得极紧。   裴焱气息浮动,几次想说,但都强忍住了。   不能急,不能急,他是孤尘仙君,不是未来老婆,必须尊之敬之慢慢相熟……   裴焱最后道:“总之我不做你徒弟。”言罢起身便道:“我先回去了。”语声之中控制不住地烦闷郁色。   玄境院中,一身暗红长衣的鹫妖一出西居便被一道妖刃迎面劈来。   火鹫大妖周身一凛,来不及反应,妖刃便从耳侧飞驰而过落在了她身后的西居门上。   “万魔城之行渊儿拿到了妖刀万劫三皇妹岂会不知?特意隐瞒妖刀之事,只向本君透露孤尘仙君负伤一事……是想让本君替你去试探对付孤尘仙君吗?”黑衣之妖话音一落,无恨背后西居的门便化成了齑粉。   火鹫大妖有感背后传来的妖刃余威,目中一闪而过的怵意,扬起笑容道:“大哥说笑了,离开万魔城的时候那城中一魔确实赠了无渊一把妖刀,但无恨眼拙,竟未能看出那就是蛟妖一族的至宝妖刀万劫。”   无厌冷笑了一声:“你是觉得这把妖刀落在渊儿手里总比落在本君手里好,对么?”   无恨亦笑:“大哥多想了,无恨以为不过是一把寻常妖刀罢了,大哥已然这么强,想来也不会去跟无渊那种废物争一把妖刀。”   “废物?”闇炎君眸中幽深而冷:“今日的渊儿早已不是以前的渊儿,你以为除了本君,妖宫来此的众人中,还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无恨面色一沉。骤然想起万魔城中六人拦截地陵妖兽群时,无渊手执长鞭挥动时的迅捷凌厉。   “他变强了又如何?还不是只知围着孤尘仙君打转,除了到处勾人他还能知道什么呢?本君去膳堂一探才知,他竟还时常亲手做吃食来讨好身边那条蠢鱼和孤尘仙君~这种耽于情爱、胸无大志的废物也配入我烈风君之眼?”   无厌转身入了中居。“三皇妹最好祈求他一直耽于情爱、胸无大志,否则妖王之位你要对付的就不止本君和无忧了……”   无恨双目刹时一睁:“凭他也配?!”   闇炎君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次日天境院前,横公鱼顶着偌大的食盒心虚地站在小院篱笆前,咽了咽声,轻声嚷;“鱼兄、鱼兄!我终于想起来你昨天为什么给我这个食盒了哇!但我已经把食盒里的梨花糕都吃掉了……”   看见院内东居的门被裴焱“唰”的一声推开,蓝衣之妖面色不善地向自己大步走来,横公鱼更加咽声、心虚:“该、该怎么办?”   “拿自己煮乌梅鱼汤来抵。”裴焱站在天境院前悠悠凉凉地睨着草丛里模样滑稽的“大花鲤”。   “哇!鱼兄你太歹毒了哇!不要这样哇,我错了!鱼兄我再也不敢了!”横公鱼小媳妇样地拿两片鱼鳍来抹泪,食盒早已被它扔到了一边。“都是因为鱼兄你做的梨花糕太好吃了哇,所以我才吃着吃着就忘了……”   裴焱烦闷了一晚上的心情成功被它逗乐,长呼了一口气伸手将它抓进手里,另一只手捡起了地上的食盒:“行了,看你这可怜巴巴样,别哭了,陪我去梨花林里再收集点梨花。”裴焱宁声道:“我再给你们做点梨花糕。”   “哇!你说真的吗鱼兄?!”横公鱼马上一把抹掉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开心地摇起火红大尾巴:“你太好了哇鱼兄!谁娶到鱼兄真是天大的福气哇!”   “胡说八道什么呢!”裴焱一只手嫌弃地将它抛开:“谁嫁给我才是天大的福气~好吗!”   横公鱼借着院外一侧的古木枝干一垫,成功跳到了裴焱肩膀上,又兴奋又开心地扬起一侧鱼鳍:“嗯哪!谁嫁给鱼兄就是天大的福气哇!!”   裴焱:“不过你这种话都是跟谁学的??”   横公鱼:“这次试炼任务人界那个晴琬公主教我的哇!”   一人一鱼身后,白衣仙人站在南居一侧窗前,听着他们的声息愈行愈远,眉间空无,神情静默。   .   几日后,六界唯一可容纳生息在内不死的灵府须弥戒中,夜明珠光清幽莹白。   无厌斜倚在戒中琼楼内,雪白色的毛团子蜷成个球窝在他怀中,狭长的狐狸眼眯起,九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有意无意地轻轻摆弄,从无厌颈间、下颚处懒洋洋地扫过。   “痒。”黑蛟大妖嘴上虽这样说,抚在白狐狸身上的手却始终轻柔细致,一分不重。   雪白色的九尾狐狸更是将长长的尾巴一股脑地伸到闇炎君颈间撩拨搔弄。   “欢儿。”闇炎君被它搔得颈间全是白毛,连鼻前都是它毛绒绒的尾巴在一晃一晃,板起脸来肃着声轻斥了它一声。然下一瞬又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将它晃动的长尾都揽了过来,按在脸侧轻揉了揉。“真软。”   “呜~”白狐狸开心地翻过身子把软软的肚皮露在了闇炎君面前,四只爪子朝上轻蜷着,脑袋后仰,长颈伸展着。   一身黑甲长衣冷硬无比的黑蛟大妖见得,嘴角便勾,眼中温软清亮,一只大手覆在它肚皮上一下又一下地反覆撸着。“我的欢儿越来越软了。”他身上长衣暗沉冷硬锐利,唯有怀中这只白狐狸温热柔软细腻,让抚着狐狸的这只妖看起来也无端亲近平和了几分,一扫周身阴鸷沉冷之意。   “这几日欢儿传信回妖宫一踏。”无厌抱起狐狸来与自己面对面,拿下颚抵了抵它温软的肚子。“让父王知道妖刀万劫在谁手里。”   无欢睁开狐狸眼瞥了他一眼,下一瞬化回人身坐在了无厌腿上。“父王要是知道可不会放过无渊,大哥舍得?”   毛茸茸又温软的肚子突然变成了男人平坦的胸腹,闇炎君眉间蹙了一下,往后仰开:“无恨也知晓之事,你我不说父王早晚也会知晓,届时便易被父王问责了,不如主动相告。”   无欢垂下了眼帘:“那好吧。”他应完便俯身往无厌胸口一趴,又化回了一只软萌的白毛狐狸。闇炎君随即便伸手环抱住了它。   白狐狸仰起头来把两只爪子伸去勾抱住了无厌的颈,耸着耳朵把脑袋往无厌颈边蹭。“欢儿,别闹,真的痒。”无厌再度轻斥出声,下瞬被它一只软呼呼的小爪抵在喉结上,又一笑,伸出一只手来牵住了它的小爪子,拿到嘴边亲了亲。   “呜~”白毛狐狸立时昂起头来轻轻蹭他的脸,叫声软腻黏人。   无厌偏头就亲在了它微微张开的狐狸嘴边。一人一狐腻在一起,亲成了一团。   .   妖宫之中。   妖王殿内威压慑人,妖王暗蓟往后倚靠在妖骨宽椅中,一只手支在骨椅扶手上撑着下颚,一言不发地俯视着殿内在跪的狐妖。   “好。”听完狐妖所言,沉厚无比的一声响起,余音在殿内回响不止。   妖王暗蓟目光幽沉地越过了跪地的狐妖,周身妖力威压更重,满目噬血无情的冷酷。“七皇子无渊,赐号雨凌君。”语声沉如深潭海底的蛟吟,有意无意透露出酷戾冰寒之意,妖王慢慢道:“这个‘儿子’或许还会给本王带来更多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弄死你算不算??? 第104章 雨凌君   至五月末, 火红的石榴花开满神栖峰顶,望之如霞,学院里其他组队的学生终于陆陆续续都回了。   横公鱼站在裴焱肩膀上上窜下跳:“快点快点呀鱼兄!!我看到积分榜上四哥和你妹的积分变多了!他们肯定回来了~!!我们快去传送阵那里接他们哇!”   一人一鱼来到传送台前, 便见神侍天祁的身影刚刚退下,无忧和无念前后从传送阵中走出。   “哥!!”无忧看到裴焱小脸一扬, 马上向他奔了过来。“哥你已经完成任务回来啦!我记得你们还是‘危’字任务!可恶的是我们不过是个没什么难度的小任务竟然拖到这么晚才回来!!都怪那个好色的晴霜太子!要不是他这个破任务我们早就解决回来了!!”   此时一同从传送阵里走出来的人界南武皇室晴霜太子还未及走远,异常清楚地听到了妖界九公主对自己的编排, 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裴焱腿前的小萝莉, 顺带也瞄了一眼风华绝代的妖界七皇子。   无忧马上一眼瞪了回去, 气势汹汹地骂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这个人界色鬼太子!!下次本公主再要倒霉跟你一组, 先把你腿打断了绑在神栖峰上!省得拖我们后腿!!”   裴焱正觉这小丫头凶悍得可以, 但一张嘴就把人家人界太子骂成这样是不是过了, 便见此行与他们同组的青泠仙君、紫霄仙子、鬼界魁将立于不远处竟都点了点头, 嘴里说了一句:“亦有此意。”便都越过晴霜太子大步往前离了。   晴霜太子假咳两声,便也灰溜溜地离了。   裴焱顿时了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   这时无念才从远处行近, 向二人一鱼走了过来。   “鱼兄四哥!!!”横公鱼狂甩大尾巴撒开鱼鳍就向他扑了过去。   无念伸双手温柔地将它截在了掌中。   “四哥四哥!!你身上还是那么香!!这么晚才回来辛苦了哇!!!你饿不饿??我给你留了最好吃的梨花糕哦!!”   裴焱:“嗯?”让它带去给孤尘仙君的梨花糕它都敢私吞,竟然还能自己留下来梨花糕?   下瞬裴焱便见它伸着鱼鳍当真从乾坤鱼鳞里掏出来两块香香的梨花糕……   “哇!蠢鱼竟然能存下来好吃的了~!!”无忧眼疾手快地伸手抓过来一块送进嘴里咬:“好香啊~!好吃好吃!!这一个月吃不到膳堂的糕点馋死本公主了!”   横公鱼把另一块捧去给无念:“喏!喏!!四哥快吃!这是鱼兄亲手做的哇!”   无念看着它从见了自己就甩动了没有停过的焰色长尾一眼,眸中微微染上暖意, 接过它捧着的梨花糕轻咬了一口。“谢谢。”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嘛!”横公鱼一双圆亮的大眼紧盯着无念嘴巴………………里的梨花糕。   裴焱忍不住要捂额。“蠢鱼你的口水滴到四哥掌心了……”   “咦!真恶心。”无忧美滋滋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梨花糕,转面就嫌弃地睨着无念掌心里的“大花鲤”。   横公鱼抬起一片鱼鳍擦擦:“不好意思哇四哥, 我今天还没有吃东西所以有点饿,不是故意流口水的哇。”   无念垂眸看着掌心里的横公鱼, 微微露出一笑。“我现在不饿,余下的你帮我吃了吧。”   横公鱼闻言口水流得更急:“四哥你真的不饿吗???我……我和鱼兄他妹去膳堂吃也是一样的哇。”   “真的不饿。”无念说完便把咬了一口的梨花糕又送回到横公鱼面前。“不过已被我咬了一口, 你若不喜便将其……”   横公鱼没等他说完就伸鱼鳍把缺了一小口的梨花糕欢喜地一把抱了过来:“没关系没关系哇!!我喜欢吃四哥你咬过的!四哥咬过的就会更香!!!”   无忧:“……”   裴焱:“……”   这是什么孟浪的话?!   无念先是怔愣,下瞬反应过来耳根微微染红。“若无事,我先回寝院了。”   横公鱼马上拍拍身上的糕点碎屑一把跳到了无念肩膀上。“四哥四哥!我陪你回寝院哇!!我学会了新的好玩的东西!!!我去表演给你看~!”   无念转目看它欢欣无比的骄傲模样, 不觉便染笑,便也没有拒绝。“……好。”   裴焱、无忧与无念打过招呼,便目送他们一人一鱼离了。   “啊啊蠢鱼也是‘危’字任务!这次回来积分又增加了两万!它这只下界神兽竟然都爬到本公主前面去了!!!”无忧仰着脖子盯紧头顶不时浮现的积分榜不放,暴躁嚷声。   裴焱看她仰脖子仰得辛苦,就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托抱了起来,坐在自己一臂上。“走吧,我送你回寝院,边走边说。”   “哥你不知道哇!!”无忧坐在裴焱怀里马上手舞足蹈起来:“我和老四这次的任务不是‘危’字,积分也只有一万,本来很快就能解决了回来的!都快那个晴霜太子!邺地百花城里无蜂采蜜所有的花种越来越少,渐渐都不开了,我们这次去就是要把赌气的蝶仙、蜂妖劝和,让她们继续一起在百花城里授粉……结果那个晴霜太子看蝶仙长得漂亮竟然对人家骗心骗身!等到蜂妖被老四劝回来,知道了这事,差点当场把蝶仙和晴霜太子都杀了!原来她们俩原本是一对!!”   裴焱听得蹙眉:“真的骗心骗身了?”   无忧一挑眉:“后来据说是没有,晴霜太子是凡人,蝶仙用花粉制造幻觉也骗了他~她是故意的,为了刺激蜂妖承认喜欢她……哥,这俩也挺无聊的,是不???”   裴焱失笑:“没有就好,女孩子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的。”   “后来要不是青泠仙君和紫霄仙子能打,再加老四和魁将安抚了蜂妖,百花城所有的花都要被那只发狂的小妖毁了……而且那个晴霜太子中间中了蜂妖一箭像个没事人一样!本公主都以为这次铁定要因为这混蛋太子被倒扣十万积分了呢!!”   裴焱便道:“事情解决了所有人都没事就好,积分先不管,后面的任务都可以再赚。”   “哥你说得对!”无忧仰起小脸誓在必得道:“七月的试炼任务本公主一定要抽到‘危’字任务!然后加个两万分把蠢鱼甩得远远的!!”   裴焱随意扬眉一笑。   无忧无念一队回来不过休息了一日,次日即入六月,照例开始课业课程。   去往学府苑的路上,琼华公主望着满峰红艳似火的石榴花伤感地叹息:“几日的试炼任务像数月那么长,半个多月的空闲像几个时辰一样短……哎……真是韶华易逝。”   自琼华公主回后整日给公主殿下端茶、倒水、捏腿、捶肩、梳妆、浣洗的侍女红珠表示:“公主殿下,奴婢跟您的感觉正相反。”   人界公主当即咳了一声:“闭嘴。”说完人界公主又忍不住扯了扯一旁同行的茗仙君与洛书仙君:“两位仙君有没有觉到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似是吵架了?”   陆季疵与君怀远都一愣:“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人界公主指着前面远处并肩而行的白衣仙人和蓝衣之妖给他们看:“从万魔城回来的这半个多月,本公主得见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出门,无不是挨得极近,殿下一只手有意无意总会轻触或牵着孤尘仙君的衣袖……而今日……”琼华公主沉吟了一下,示意身后自家侍女接着说。   红衣侍女小步跟在琼华公主身后,此时便道:“今日出门两人虽也并行但两袖相隔始终未近于一寸,不如往日亲近。”   陆季疵叹服:“公主殿下真是观察入微……如此说来小叔师与无渊殿下当真正陷龃龉了?”   君怀远瞩目望去:“会不会是房事不和谐?”   琼华公主、陆季疵连带公主殿下的侍女红珠都冷不丁转目看他。   君怀远:“……”   “咳咳……我……就是随口一提。”   琼华公主开始迅速在脑子里“查证”:“……好像还真有可能!”   侍女红珠:“最近几晚无渊殿下都没有在南居宿夜。”   君怀远睁目:“难道我和师兄没回来的时候无渊已经宿到小师叔——”   “对啊!”人界公主毫不犹豫地应道:“刚试炼回来之时他二人感情最好,殿下与仙君一连同宿了七日~后来殿下不时过去彻夜不回东居……最近宿的就少了。”   君怀远一脸空洞茫然。   陆季疵:“看来我等二人改口已不远。”   入了学府苑学堂,公主殿下不时便转头去看正中前首在坐的白衣仙人和妖界七皇子,暗中观察,掌握细节。   但见孤尘仙君正视前方少许,似不经意般向七皇子所坐的长桌望过去了一眼。   “哎?!”琼华公主马上在心里惊声一嚷:“往日在课堂上都是无渊殿下直盯着孤尘仙君看,今日竟是反过来了!”人界公主兴奋地一掐大腿:“这有眼无珠的孤尘仙君是总算知道我们殿下的好了么?!所以无渊殿下这是终于翻身了?!”   不多时白泽拿着试炼开始前的课业测试答卷缓步走进了学堂里,与她同行走入的还有神侍天祁。   一身惊艳红裙、白发如丝的白泽婀娜婉然地行至最前面的坐榻上坐了下来,示意神侍天祁先诉与学堂众人。   “六月的课业开始前照例先将诸位四月的课业总分告之。”挥手间金沙聚字的学院积分排名榜慢慢形成,神侍天祁温和道:“此次课业测试有十八位满分、两位零分,零分者除了妖界七皇子此次还有下界神兽吼……”   那只兔子一样软萌的长耳神兽用粗犷的男声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神侍天祁看向裴焱:“殿下若再交白卷,上神必当严惩,倒扣积分以万起计数,此事殿下已知,在此便不多告诫了……除此之外另有一件小事需诉与殿下。”   神兽白泽便于此时转向妖界七皇子微微笑了一笑:“今后便要称七皇子殿下一句‘雨凌君’了……此后千年雨凌君之名将响彻六界。”   众人微微惊疑,裴焱则一脸莫明。   神侍天祁道:“妖界之主传信来此,学院此番代为相告……妖界七皇子无渊即日起由妖王陛下亲赐大妖名号‘雨凌君’。”   裴焱一愣。学堂里在坐的六界之众亦愣,不多时反应过来,便都对着前首在坐的蓝衣之妖道了一句“恭喜”。   唯有同出妖界的流风君、烈风君、破地君、紫雾君惊震过后,面色似有不愉。曾被裴焱踢断手指又因此烧成焦炭的魁梧熊妖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气,满目愤懑。   火鹫大妖冷冷看过裴焱一眼,殷红双目里尽是噬血残毒的憎恶隐忍。   无厌之言蓦然在她脑海中划过:三皇妹最好祈求他一直耽于情爱、胸无大志,否则妖王之位你要对付的就不止本君和无忧了……   这个下贱的鱼妖也配!?   神侍便也温言与妖界七皇子道了一句:“恭贺雨凌君。”   裴焱蹙了蹙眉,一方面不明白这个大妖名号赐不赐有个什么区别;另一方面本能地抵触原主那位没血没泪的妖王父亲给予的一切。   白泽似是看出了他心中不明,转眸望来开口解释道:“殿下许是不知,妖界之妖唯有拥有大妖名号者才可建立自己的附族,成为妖界一方霸主;妖王的子嗣也唯有拥有大妖名号者才有资格承妖王位。”   裴焱“唰”地转头看向白泽。   那这对自己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到时候叛出妖界跟孤尘仙君去罗浮山恐怕麻烦更多……   想到这里裴焱心里又一堵。忍不住转目看了一眼身侧在坐之仙。   如果只有成他徒弟才能跟他去罗浮山,那自己又要怎么办?   孤尘仙君似有所感,适时地回转头来回“看”了他一眼。   两目相对,裴焱明知他此时此刻看不见,心下却仍忍不住一动,如水中涟漪漾开……不多时回过神来,便又怅然不已,心中烦闷抑郁。   “此次的试炼任务虽仍有多位伤重,但有惊无险,在坐诸位都完成了各自的试炼任务,上神极为心慰。”神侍天祁再度微一拂手,金沙聚字的积分排名榜便又重现,神侍温言沉静道:“如此,这便是此次课业及试炼测试之后,六界学院第一百一十一届积分榜最新的排名及积分。”   学堂上空的金沙显示:   第一名·妖界·雨凌君·无渊·六万九千七百   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五万四千六百   第三名·妖界·闇炎君·无厌·四万三千五百   第四名·仙界·太虚仙君·梅落·三万四千一百   第五名·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三万四千   ……   神侍天祁最后道:“积分的作用诸位心知,除了神器之外,上神的琳琅阁也会一直为诸位开启。”他言罢便面向六界众人微微一笑,而后与白泽示意过,退出了学堂。   神侍离开后白泽拿出答卷开始与众人解讲,随后留芳仙君、陈老夫子、金蟾子陆续过来授课。   陈老夫子讲解半晌后发现那位妖界七皇子此次不但未再转目去盯着孤尘仙君看,还拿出纸笔来认真批注记录,师心甚慰。顿时气也顺了、老寒腿也不犯了,整个年轻了十岁。   金蟾子看见授课中孤尘仙君时有转目看向妖界七皇子所在,但后者未再转目回视他,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美人终于看清你恃强滥杀的本性、厌恶你毫不怜香惜玉的作为,要改投他人怀报了吧!   于是课上课下,屡屡走到妖界七皇子面前指导、指正,殷勤无比。   课罢众人回往寝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学府苑的桃林中,孤尘仙君突然驻步。   裴焱紧随于他身后,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仙人后背上,下时抬头望向了他。   “既为大妖,还愿与我回罗浮山吗?”   “……愿意。”唇间轻轻拨动,裴焱叹声:“即便是成为了妖王,也愿与你回罗浮山。”   孤尘仙君回转身来,黑沉无光的双目对着他。“……为何?”   “因为……”心口紧(jin)窒,轻悸到疼,裴焱凝目望着他……久久未言。   说好从孤尘仙君这一身份开始一步步与她相交相知相熟,却如此难耐。或许是已经了解了“他”的好,明晰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根本无法从头来看待她孤尘仙君这一身份,因为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又如何能完全克制、冷静得了……   所以早在看待孤尘仙君这一身份时,自己就已经带上了“我所喜欢的”这一前缀了。因为喜欢,所以无论她与自己呈现的是哪一面,哪一个身份,自己都想与之亲近……根本不满足于师徒、好友。   否则若真的只是孤尘仙君,他二人一者为仙一者是妖,他肯收自己为徒带回师门又有何不好?作为友人,不已经是他抛开仙妖之别、所能与自己做的最亲近的事了么?日后朝夕为伴,指点亲授,共进共退,又有何不好?   只是所求更多,不止于此。哪怕是他孤尘仙君这一身份。   也会想做了师徒就不能做夫妻。   想做夫妻就不宜成为他的徒弟。   裴焱压制许久,终于强忍住了几欲冲出口的言语,微低头道:“除了收我为徒,你真的便无其他办法带我回去见你师父了吗?”   孤尘仙君周身一震,心口倏然一悸。   桃林中落花满地,辗转零落、风碾成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咆哮:这么一条美鱼放在你面前求抱回家仙君你是木头吗?!!! 第105章 长悦   学府苑回往洪境院的小径上, 血色长衣映着峰顶落日余辉更显暗沉冷戾。   流风君无欢手持坠有细小流苏的精致玉扇慢步至此,抬眼来看见几步之外驻步而立的火鹫大妖,长眉微一挑:“三皇妹。”微笑着走近于她, 风流俊秀的九尾狐妖问道:“三皇妹这是特地在此候我么?”   无恨便也扬笑,与面前狐妖行礼道:“飞鸟一族想要跟二哥的九尾狐族合作, 助二哥一臂之力,二哥以为如何?”   无欢一愣:“合作?助我一臂之力?三皇妹此话何意?”   “无恨知道五妹一直很仰慕二哥, 一直也最听二哥的话, 她身为貂族公主与二哥的九尾狐族基本可以代表妖界走兽一族。如今妖界最为强大的无疑是父王麾下的蛟龙水族, 与一直被父王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狮虎猛兽一族, 但猛兽一族大都是群像无摧那样没有脑子的废物, 不懂变通, 不像二哥、五妹所代表的走兽一族最为聪慧灵敏。其他便如四弟所代表的花木一族, 号称生性淡泊,虽普遍妖力最为精深但自诩与世无争, 完全不懂得联合求生。”   无欢便作惊疑之色:“三皇妹何以提到联合求生?”   无恨冷笑了一声:“难道二哥与无渊没有旧怨吗?”看见无欢脸上一瞬间的轻怔,无恨道:“往日妖宫之中,无摧、无灾屡屡去欺辱无渊, 难道不是受了二哥你的挑唆、煽动?”   明艳姣美的九尾狐妖便把手中精致玉扇轻轻合拢,微抿唇不语。   “二哥可以不承认, 但无渊如今已被赐大妖名号,可以继承父王妖王之位。”话锋一转, 无恨沉声道:“倘若一日他当真承位,与无摧、无灾寻仇, 此二人难道会绝口不提二哥之名吗?”   便见九尾狐妖面色更加沉吟。   “不瞒二哥,我与无渊宿怨本深,此次万魔城之行更是水火不容, 无恨所言助二哥一臂之力其实也是助无恨自己一臂之力,来日妖宫若有变故,只望二哥、五妹的走兽一族能与我飞鸟一族共进共退,以谋万全。”无恨上前一步,走近无欢耳旁道:“二哥应知,我飞鸟一族本是父王及无渊所属水族的克星,因此父王永远不可能重用无恨,无恨今日来找二哥合作,不过是为了日后仍能在妖宫之中安稳度日罢了,还望二哥不要拒绝。”   无欢慢慢握紧了手中精致玉扇,突然问了一句:“那三皇妹可还记得,往日我因何要去挑唆煽动无摧、无灾欺辱无渊?”   无恨抬眸看了一眼面前俊秀如玉的狐妖,目中极快地闪过了一抹轻蔑:“当是因为无渊长成那样一副比女人还勾人的模样,二哥见了心中不喜,所以小惩以戒罢了……在无恨看来,那下贱鱼妖长得还不及二哥万分之一,只不过是跟他娘学了一身勾人的本事罢了。二哥丰神毓秀,姿容绝世,又岂是他可比的?”   无欢闻言便扬唇露出了笑意来。“呵~自然。便如三皇妹所说。”   .   神栖峰黄境院内,无念所宿北居。   水云君看着面前一头火焰色短发、眉目灵动、活泼秀气、赤身裸(luo)体的少年,滞了一下。   “今天终于成功了哇!这就是我新学会的东西!!像这种傍晚的时候我也可以化出人形了哇!厉不厉害?!”少年形貌的横公鱼骄傲地在无念面前伸手抬腿转圈圈,让其充分地浏览清楚自己的人身。   无念语声微滞:“你化成人形时都不穿衣服的么?”说话同时已然轻轻挥手合上了自己所宿北居的门。   门外传来同院的晴霜太子的嚷声:“哎?还未及入夜水云君何故掩门,本太子刚刚一瞬好像看见你房内有个……”   无念面色沉静而远,索性一挥手设下了一道妖力屏护,隔绝人声。   横公鱼毫无所觉,只十分得意地回了无念:“对的哇!!我化成人形的时候都不穿衣服的!”   无念:“……”   斟酌了一下用词,无念道:“凡人都会穿衣服,所以你化成人形时也应穿上。”   横公鱼似懂不懂地应了:“那好吧。”   无念便问:“你有衣服吗?”   横公鱼眼睛骤然一亮,高声应道:“我的乾坤鱼鳞里有一件衣服!”   无念微微松了一口气,于他翻找乾坤鱼鳞时问道:“‘横公鱼夜化为人’,往日你是只能在晚上化出人形?”   横公鱼头也不抬道:“对呀!”   “像此刻这般的傍晚时都未能成过?”   横公鱼翻找衣裳的两只人手一顿,忽然抬起了头来。“对哦,这次学会之前我好像都没有试过哇。”   无念:“……”   “找到啦!”少年形貌的横公鱼十分开心地从乾坤鱼鳞里拖出来一件团皱的淡绿色长衫。“很香的哇!我的这件衣服就像四哥一样香香哒有梨花糕的味道!!”说完他抱着怀里的衣服忽然“咦”了一声:“四哥!我的这件衣服和你身上的样子好像哇!”   无念看了一眼他怀中所抱之衣,眸光忽然温和幽静:“可还记得这是何人予你?”   横公鱼费力地回想起来,半晌才嚷声:“我想起来了哇!是我之前跳进洗剑池里帮鱼兄捞剑~为了把剑从水里抱上来就化出了人形!后来……后来游累了爬上岸……走着走着在梨花林里睡着了~等醒过来之后身上就盖了这件衣服哇。”   无念眸中温浅:“堕魔之地时,我时时都能寻到你所在,你可知为何?”   横公鱼睁大了眼:“好像是的哇!为什么呀???”   无念微微一笑:“便是因为你的鱼鳞染了我衣上梨花香气。”   横公鱼眨了眨眼:“四哥衣上??梨花香气?”下瞬少年眼睛一亮,似终于反应过来道:“啊!是因为我用鳍尾偷偷摸过四哥的脸和衣服嘛?!”   无念:“……”   下瞬轻轻俯下(xia)身来靠近面前少年形貌之人,无念柔声道:“是因为这件衣物当日是我予你披上。”   言罢淡绿长衫之人伸手轻抚了少年的发,淡而又宁道:“便送予你了。”   “四哥是说这件衣服嘛?!原来这件衣服是四哥的哇难怪这么香~!!”横公鱼终于反应了过来,激动嚷声。下瞬马上开心地将手中衣物胡乱往身上裹。   “不是这样穿……”无念轻轻伸手牵住了眼前少年拉拽衣衫的手,将淡绿长衫从他手中取过,抚平褶皱,再有条不紊地引着少年伸手穿过臂袖将其穿在了身上。   “哇四哥你看,我的袖子有这么长哇!”穿罢,少年横公鱼得意地于他面前抛起自己拖出的长袖。   长衫过长,穿在单薄的少年身上无疑又宽又长,双袖及膝,下摆一不小心就要在走动间被踩在脚下。   无念见之神色微一动,看着眼前灵动活泼、少年形貌的横公鱼不知为何轻怔了一下。   下瞬回过神来立时敛目,指间微动将他身上的衣服整个缩小了一圈。   “哇四哥好厉害!!这样就是穿上衣服了哇!”横公鱼好奇地转了一圈,但见衣服已然变短穿在身上有模有样立时得意起来:“其他下界神兽都没有像人一样穿衣服的时候!只有我有!我是下界神兽里最厉害的!!”   无念微微扬唇,看着它这样单纯容易开心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浮上笑意,语声温柔道:“若想以人身行世,你还需有个人名。”   “我不想当人的哇!变人是为了给四哥看的哇!!”少年模样的横公鱼圆亮的眼睛一转,下瞬又开心道:“但是我会变人!可以有一个人类的名字!那四哥帮我取一个人类名字吧??!”   无念好奇道:“六界应不止你一条横公鱼,你们一直没有名字么?”   横公鱼毫不迟疑地点头:“是哇!我们横公鱼住在五洲尽头一个石湖里!石湖里的鱼都叫横公鱼~认不清的时候就数鳞片,都没有名字哇!”他想起自豪的事,马上把声音一扬,接着道:“我的鳞片最多!我有二百五十片鱼鳞!它们都说我最聪明!所以就选我来参加六界学院了~!!”   无念不知道做何反应:“……”   横公鱼想到自己现在的积分和排名,顿时更为得意:“它们说的果然没错哇!我就是下界神兽里面最聪明的!!!”   无念微不可见地笑了一瞬,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暖意,便觉眼前少年形貌之人与在自己掌中、肩头蹿动不已的那条“大花鲤”根本毫无区别。   忍不住柔声轻应了:“嗯,你是下界神兽里最聪明的。”   横公鱼听见,更是骄傲兴奋,便如做鱼时那般下意识地对着无念甩动起自己的“大尾巴”。   奈何人身无尾,于是他甩的便是——   无念咳了一声:“以后摆尾巴这个动作……化作人身时就不要做了……”   “为什么哇??”   “因为人是没有尾巴的。”无念微见尴尬道:“你再摇,也摇不出尾巴来。”   横公鱼便停下了狂甩大(屁)尾(股)巴的动作。“好吧,我记住了哇!”   “如你这般一直单纯快乐就很好。”无念看着面前一脸单纯懵懂却时时开心的下界神兽,心下一瞬涌动而过的,竟是几分羡慕。“你的人名,不如就叫长悦吧?”   “长悦??”横公鱼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下瞬便露出极灿烂的笑来:“那我以后有名字啦!我的名字是长悦!”   无念温声:“亲近之人可以唤你悦儿。”   “就像试炼任务时!我听见灵韵仙子喊晴琬公主琬儿一样嘛?”   无念微微笑着点头:“嗯。”   “谢谢四哥哇!!!”一头火焰色短发的少年横公鱼开心地跳起来,轻轻一跃便如鱼身时那般轻易地跳到了无念“掌中”。   ——无念眼见他跳来,下意识便伸双手接了。   一袭绿衫、短发、眉眼灵动活泼至极的少年毫无自觉地整个挂在无念怀里,伸出鱼(双)鳍(手)一把捧住无念的脸,嘟起鱼(人)嘴就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水云君,本太子没有看错的话你房中刚刚是有一个……”晴霜太子说话同时试着推开北居的门,下瞬房门一开,眼见屋内之景……“抱歉抱歉!本太子来得不是时候!”   眼中顿时涌起满满的揶揄兴味,晴霜太子忙做慌忙状退出门去。   啧,就算平日里看起来多清高冷淡,骨子里到底是只妖啊~   无念指间伸出藤枝裹住了怀里少年形貌的人,强迫他化回了鱼身。“我送你回宙境院。”语声轻而又轻,听不出喜怒。   横公鱼只有变回鱼的第一秒懵怔,下一秒就怡然起来,一边开心地应声:“好哇谢谢四哥~~~”一边把随着它变回鱼整个盖在头顶的衣裳卷巴卷巴塞进了乾坤鱼鳞里。   随后一把跳到无念肩头,横公鱼马上“咦”了一声:“四哥你的耳朵好红哇!像早膳的时候我和鱼兄他妹一起吃的桃花糕!!”   “嗯。”水云君一惯清幽寂寂的语声此刻无端多了两分恼意,不冷不热地应它一声,大步而出。   晴霜太子便于院中探着头看他带着肩头的鱼跨出北居又出院而去。   “以后化作人身时也不可随意跳进他人‘掌心’、‘肩头’。”   横公鱼觉得奇怪:“为什么哇??”   “因为这些动作以人身来做会显得太亲密……不妥。”   横公鱼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我听四哥的哇~”   无念声音滞了一下:“更不可像方才那样随意去亲别人的唇。”   横公鱼马上甩起了大尾巴:“那我只亲四哥不亲别人可以嘛?!”   无念脚下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不可以。”   “为什么哇?!四哥身上超级香我最喜欢亲四哥了……为什么不可以亲???可是我想亲哇,真的不——”横公鱼话没说完,便见鱼鳍一侧忽然长出来一根梨枝,梨枝迅速抽芽生出一片嫩叶,然后牢牢捂住了它的嘴巴。“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红霞向晚的暗色中,无人看见水云君双耳一片绯色,颈中犹是。   .   桃林之后,裴焱与孤尘仙君一连数日未言。   学飨院膳堂里,无忧一面看看左边欢欣无比甩着尾巴等无念做好糕点端来的蠢鱼,一面看看右边支着下颚一脸怅惘无尽的无渊。   “哥!你和蠢鱼怎么了???一个太开心,一个不开心。”   横公鱼狂摇尾巴,不打自招:“四哥给我起了一个人类的名字哇!我是横公鱼里面第一个有名字的!!我叫长悦!”   “长悦?”裴焱听了便忍不住叹息:“一听就是疼爱孩子的老母亲取的名字。”   横公鱼开心地跳到裴焱面前:“怎么样怎么样?我的名字好听嘛?!”   裴焱点了头:“好听,这个名字很好。”   长悦,一直开心,再简单也再好不过。   不多时神侍天筵随行于无念身后端了几盘糕点出来。“天筵在此谢过水云君。”无念微一颔首,转身行回横公鱼几人所在。   无忧一边伸手去抓神侍端上来的糕点一边好奇地张望神侍背影:“神侍谢老四什么??”   “我知道!”横公鱼马上举起了鱼鳍,但下一秒就回过神来赶紧伸去抢糕点:“是因为膳堂后面的花树突然都不开花了,所以神侍才叫我找四哥过来问的哇!”   无忧恍然大悟:“我就说老四怎么突然肯陪蠢鱼来膳堂!还肯给我们做糕点~”她一张小脸马上露出好事的模样,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念看了一眼拼命将桌上梨花糕往乾坤鱼鳞里藏的横公鱼,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温意,随后才宁声回道:“六月之后神栖峰上的花恐怕会陆续谢落,尽数枯萎。”   此言一出,蠢鱼、无忧、裴焱都愣了一下。“?”   无念眸中清寂,语声极淡:“神栖峰上受神息滋养苏醒了一只小花妖。”顿了一下,他方续道:“她向上神表白被拒,跑了。”   几人:“……”   “此花妖是百花之首,没有她神栖峰上所有花都不愿再开,宁愿枯死。”   无忧一边咬糕点一边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以后我们要在一片光秃秃的神栖峰上上课了?”   无念滞声:“……恐怕是。”   裴焱便问道:“上神因何拒绝她?不喜欢她么?”   无念微微点头,语声宁远:“上神心中只有六界,七情六欲早已断除,他是极天神域管束下界的代表,心中唯有大爱,是不懂儿女私情的。”   裴焱有点惊诧。“那个脑回路奇葩的娃娃音竟然是个无爱禁欲系?”   一旁二妖一鱼:“???”   裴焱恍然又郁,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她好歹还能表白,自己对着未来老婆的男人身份,连表白也尴尬。   “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裴焱便又同来时那般一脸惆怅地撑起了下颚,脸上写着两个字:愁啊。   日已西斜,余辉未及落尽。   天境院南居内,一身白衣向来孤寒清冽的仙人眼望东居所在,目中亦是轻怔惘然……久不知言语。   灵泉中被其鱼尾缠身时、梨林中被其将花瓣推至唇上时、桃林里蓦然心口一悸时的感触不由自主地窜过心头,白衣仙人广袖下的十指无意识地一颤,目中一片惊茫。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你这般一直单纯快乐就很好。”无念:“不如你就叫纯快吧?”   蠢鱼:“……” 第106章 锻体比武   “欢儿如何答复的?”   “便说考虑几日。”   灵府须弥戒内, 黑蛟大妖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你便应她。”   “大哥是想要我表面与无恨一路,关键时候再反水么?”语声微微一顿,九尾狐妖扬声:“可惜她不知道无摧、无灾都是大哥授意让我去挑唆的……不过无恨说得也没错, 本公子也确实不喜无渊人身长得比我这狐妖还好看,挑唆就挑唆了。”   闇炎君轻笑了一声:“既是本君授意, 也是欢儿有意。否则当留有余地,不会教唆得下手那么重。”   “大哥这是怪我了?”无欢怨声:“为了让无渊亲近大哥便叫我教唆无摧、无灾、无恋他们去欺辱无渊……他的鲛人原身真有那么美么?”语带质疑地说完, 流风君想了想, 又叹:“不是欺辱无渊就是对付无恨, 大哥其实总也在利用我。”   须弥戒内玉宇琼楼, 珠光莹润。   闇炎君道:“你是今日才知?”语声含笑, 无厌悠然道:“欢儿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九尾狐妖似有几分负气, 便不作声了。   刻有白狐蜷尾图样的紫檀木锦榻上, 闇炎君斜斜地倚靠在坐榻扶栏上,一只手抚着腿上几条雪白蓬松的长尾巴, 再道:“无恨只提到无念的花木一族和九尾狐族、貂族?”   无欢站在坐榻后面,此刻神情堕懒地趴在无厌一侧肩头,只露了尾巴搭在身前之人腿上, 时不时耸耸尾尖挠挠榻中之人的掌心。“嗯。”   无厌微微仰颈,看向了琼楼四角上镶嵌的夜明珠:“那无灾的火蛇一族估计早已与她联合。”   无欢见他仰颈, 眼儿一眯立时分出一条尾巴去挠他的颈,嘴里冷哼:“无灾连入学院的资格都没有, 无恨联合他想来也没什么大用。”   无厌被他挠得蹙了眉,腾出一只手来捉了他那一尾轻轻一拽。“火蛇一族修为有成者可吐蛇焰。”   一身白衣外罩红纱的风流公子但觉一道妖力顺着尾巴霸道地裹了上来, 猝不及防地被它一扯,整个人从坐榻栏杆后面翻了过来。“啊!”   闇炎君巍然不动地斜倚在坐榻上,只在他翻落在自己腿间时微微曲了外侧那条腿, 挡住了他差点翻到地上去的身子。“蛇焰剧毒,欢儿不可轻视,须记得防。”   流风君狼狈地从坐榻上、也从无厌腿间爬起来,堵气地抽走了无厌捉去抚的那两条长尾,转面就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黑蛟大妖眉稍微一挑,轻轻用脚一勾,将腿侧正爬起的人勾向了自己怀里。“堵气什么,不是你先挠我的么?”   无欢被他一勾又难站立,越加狼狈地往前一撑,半趴在了他怀里。“我就挠了怎么了?大哥明明不讨厌,却要和我计较,未免小气。”   无厌便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压着他的腰:“我的欢儿越来越了解我了……你知道本君不讨厌?”   “大哥自己想让我挠的不是么?否则便不会仰颈……我按着大哥想要的来做,还要被大哥拽尾巴惩戒。”无欢拧眉轻剜面前黑衣之妖。“得了便宜还要佯怒,大哥真心计。”   眼中也染上了笑意,黑蛟大妖唇角一勾睨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狐妖道:“那你说,我现在想让你做什么?”   “想让我化出原形。”流风君被他压着腰无法起身,瞪着面前之妖。“本公子偏不!”   无厌另一只手已然捉了他垂在腿后的长尾在指尖轻轻绕。“我的乖欢儿,怎样才肯?”   无欢便把俊朗明艳的眉尖微微一挑,玩味道:“那不如大哥亲亲我?”   “变回狐狸就亲。”   “不变狐狸。”无欢仰首看着他,便似挑衅:“变回狐狸大哥自然会亲,不变狐狸才是惩罚。”   无厌蹙眉:“欢儿知我不喜与人身亲近。”   “知道啊,我也不喜用人身和人亲近。”撑久了有些累,无欢索性趴在了他怀中:“但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能罚大哥的了~”眼儿又一眯,九尾狐妖便问:“大哥亲不亲呢?”   下瞬闇炎君便伸一只手将他的头往自己按来,微侧首接住了他的唇。   两唇相依不过半瞬无欢就挣开了他,气呼呼地把头抬起来:“谁让你亲嘴了呀?!我说的是脸!”   无厌失笑:“好好好,重新亲。”   .   天境院去往学府苑的路上,琼华公主看着前面仍旧并肩而行的两人纠结不已。“据本公主和我家侍女日夜观察,他们俩已经三天没有说过话了。”   君怀远忍不住转头看这位人界公主:“日夜观察是不是有点……”   “可即便如此他二人仍旧同出同进。”陆季疵感叹道:“看来即便闹了矛盾,小师叔心里也还是无渊殿下。”   “殿下心里也都是孤尘仙君啊。”琼华公主马上接道:“每天卯时不到就去南居前一边练刀一边候仙君出门。”   君怀远瞪眼:“公主殿下卯时就盯着无渊和小师叔的东居、南居?!”   “昨日去找小师叔时,便见他一直看着殿下东居所在,竟似出神。”陆季疵言罢便叹:“这于小师叔可是从未有过的……只不知无渊殿下与小师叔究竟起了什么龃龉。”   “又有什么大不了!明明心里都是对方!”琼华公主咬着牙跺脚:“我们在一旁看得这么清楚可他俩……哎!什么破事能比心意更重要?!为什么不说出对对方的心意呢?!可急死本公主了!”   陆季疵不由同感,颔首赞同。   君怀远则看看琼华公主和自家师兄,再看看远处前行的一妖一仙,默默咽声。   入了学堂,裴焱几人刚坐下,无忧和横公鱼便随后踏进学堂来。   “鱼兄鱼兄!!今天还要不要一起去膳堂吃糕点哇?!”横公鱼一见裴焱便兴奋地扑过来,从无忧肩头径直往裴焱面前的长桌上跳。   此时正值上课前夕正是人多时,横公鱼一跳便不慎和正往自己座位走去的人界贤王撞上了,贤王胸口被它撞得生疼,看着亦有些晕乎的横公鱼忙伸手接好。   随后水云君从后门走进来,贤王见了忙捧着手中横公鱼上前,给他递了过去:“水云君,你的鱼。”   ?   裴焱、无忧听见不禁懵愣。   无念淡色的眸亦一怔,下意识伸手将横公鱼接在了掌中,不言。   学堂里其他人却都不像无忧、裴焱一样懵愣,好似此言再平常不过、水云君接过横公鱼的举动也再合理不过。   魔界几位公主还几分关切地向水云君问了一句:“你家鱼怎么样了??没有撞伤吧?”   裴焱三人:“……”   蠢鱼进了无念的掌心便被心心念念的梨花香勾醒了,一个死鱼打滚翻起身来鼻子前就只剩梨花香、眼睛里就只剩“移动的梨花糕”了。“四哥!!四哥~怎么会是你!我刚刚撞的好像不是你哇,不过是你就最好哇~!”说着就十分欢喜地往无念肩头蹿,还挪巴挪巴往无念颈边凑……就差贴上脖子了。   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横公鱼对水云君无念的欢喜亲近。   学堂里众人便都会心一笑,一脸了然。   “听闻横公鱼化出人身是个十分秀丽的少年模样呢,姐姐们十分好奇~有机会也让我们瞧瞧呀。”魔界罗姞、罗熏两位公主看着水云君肩头的鱼禁不住轻笑一声调笑道。   一个“也”字叫水云君心中明晰了。恰时晴霜太子姗姗来迟,无念淡淡敛目罢,便疏离远淡地看向了他。   晴霜太子注意到,则十分热络地迎目看来,当即与之笑道:“水云君!”再看见无念肩头之鱼,便补充道:“……和你家横公鱼~”   自此六界众人便无不知下界神兽里那只聒噪无比的“大花鲤”是妖界四皇子水云君无念的鱼……………………后来水云君为了找这条鱼还不惜踏过毒渊哭海去到五洲尽头的不冻石湖将它寻回,此为后话。   神栖峰上课始的钟声响起,神侍天祁再于授课老师之前入了学堂。   众人皆知其无事不至,见其入内便都凝神注目地看来。   “此来是为转达上神之意,课业测试中的武课测试将继续以比武形式进行。”神侍天祁入内便道:“定于非试炼之月的每月月中比武测试,仍由诸位自行抽签对战不同界之人,胜者加分,败者无分。”   裴焱听神侍说到武课比武,一连郁闷了数日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点,涌动起几分振奋之意。   上次于霜花琼林拟境里对战孤尘仙君自己实在输得太狼狈,必定给未来老婆留下了不够强、不可靠的感觉。此次自己勤修妖力、苦练刀法已近一个月,有必要好好发挥不辜负他的指点传授,同时挽回点印象分……咳……还有自己作为男人的颜面………………   只不过下瞬神侍天祁就道——   “但上神决意将武课比武的形式再做更改。”不等众人疑虑惊声,神侍天祁便续道:“本月的武课比武会在抽签对战不同界同学的基础上,禁止所有法力、法器、武器、灵兽、丹药辅助……上神称之为锻体比武。”   五界众人:“……啊?!”   人界几位则暗暗睁大了眼睛。   裴焱一愣,不由感到错愕失望:什么?!这样一来自己这段时间的妖力、刀法岂非都白练了?!   下一瞬裴焱又回过了神来。   等……等等……锻体??不用法力???   卧槽!那不就是自己的老本行?!   “上神之意,是希望你等重视己身,在失去法力及外物相助的特殊情境里仍能返璞归真,磨炼自己的心智,思考自救及获胜之法;再者仙妖魔鬼、下界神兽都有法力在身,比武时确于人界不公,为了平衡各界之力,上神做此安排。”神侍天祁回望众人道:“思及一些仙界仙子、魔界公主失去法力后许比凡人还要弱,故锻体比武仍以上神所赐神符为胜败依据,符纸会代为承受一半伤势,先转红者判为负。”   竟不是点到为止!六界众人皆震悚:此话之意竟似仍为生死对战?!   如此一来比武之时拳来腿往,虎虎生风,拳拳到肉……岂非个个都要鼻青脸肿了?!   尤其是那些不是凡人唯有法力傍身的仙妖魔界的美人们……   晴霜太子自听闻神侍之言后脸上的笑意便未收敛过,他颇为怡然地扫过了学堂里仙姿出尘的灵韵仙子及紫霄仙子,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众人中形貌最为秀逸绝美的妖界七皇子身上,微扬声道:“上神这一决意未免过于残忍了~若是像无渊殿下这样的美人儿,谁抽到舍得下手?下手之后美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又多叫人心疼~”   众人闻言便也忍不住看向了妖界七皇子,得见其堪称倾城绝世的姿容,心里也不由唏嘘认同。   是啊,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儿谁舍得打?打疼了多叫人心疼?但不打又不行……   唯有被裴焱折腕甩开过的闇炎君无厌微微挑了眉。   孤尘仙君于此时转目看向了说话的那位人界太子,周身仙力威压流转环绕,寒意摄人。   晴霜太子猝不及防地被彻寒仙力冻得一个哆嗦……便强忍着咽了咽声闭了嘴。   裴焱便转目回望了六界中“怜惜”、“心疼”自己的几位……扬起了一个微笑。   心里也只一个字:呵~   以晴霜太子为首的几人见得,便都忍不住小声诉与妖界七皇子:“无渊殿下放心,届时我等若然抽到你,一定手下留情!”   裴焱便笑着回道:“不必,各位尽管竭尽全力。”   对方表示愤慨:“那怎么行!”   妖界七皇子皮笑肉不笑:“我想你们会行的。”   神侍天祁再道:“人界几位虽无法力但都为习武高手,冰姬、晴琬、琼华、明昭四位公主亦不例外。今日离月中还有数日,上神特地嘱我提前告知诸位锻体比武之事,好让诸位有所准备,也好让其他五界之人于比武前可再练一练自身拳脚、步法、轻身功夫,以免届时比武过于狼狈。此为上神之言。”   非人界之人者便都有意无意地呼了一口浊气。   ……上神可真贴心。   神侍天祁微微笑着示意过众人,又转向学堂最后排在坐的妖界四皇子唤了一声:“水云君,请随我前去面见上神。上神有事请召殿下。”   众皆一愣,无念亦微怔。   随后便起身随同神侍一道离了学堂。   留芳仙君进来授课之前有人便想到:“近来神栖峰上百花谢落不少……时值六月,本应正是花娇木盛之时,如此反季之景应属异常。据闻水云君真身为白梨树妖,上神寻他不知可是因为此事。”   众人便都恍然。   裴焱想到那出走的花妖,便又忍不住转目看向了身侧所坐的白衣仙人。   算算时日,武课比武之时他的眼睛应能恢复了,届时自己不论抽到谁,定要赢地帅气利落!必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弱势无能的模样,而要展现一下自己专(打)业(架)领域的能力和魅力~如此一来他便知道我并非一无所长,还是能给她一些安全感的~~~   这是一次在未来老婆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裴焱于心中肯定道。   .   神之境界。   “如能安抚群花,延缓神栖峰上百花谢落、枯萎之象,作为答谢本上神会替你留下此生于你最重要之人的一物。”神息氤氲之中,上神时而青稚如童、时而沧桑耋耄的声音从金光流转的神座后传来。“失去此物之人一段时日内或于他灵识有损,但不日便会慢慢恢复,而将此物保留在神之境界,来日它或能改变你的一生。”   水云君面上未起波澜,只于上神身后冷淡道:“不必了。上神若当真想要答谢无念,无念想要的便是我与我娘离开妖宫,花木一族脱离妖王禁锢……亦或直接杀了妖王暗蓟。”   上神便叹:“你心中所想,本上神并非不知,但世人往往囿于眼前纷扰,看不到什么于他才是真正心之所重、一生所重。吾虽为上神,但也无权横加干涉各界之事,更遑论是一界之主的私事;妄取妖王性命更非上神肆意能为之事,这两件吾都不能应你。”   两侧湍流直下的水瀑声中,能闻水云君语声清幽而寂,幽远道:“我知道上神不能……告辞了。”   神息流转中,上神最后道:“你方才回拒之言,本上神便当作是一时意气,不予作数了。与你承诺之物,本上神仍会替你保留在此,来日你想到此物,再来取吧。”   幽远静淡的花木妖气在神息环绕中散去,水云君什么也未说,转身随神光指引而离。   上神于他离去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第107章 雷鸣   学府苑里一整日课罢, 众人陆续回往寝院。   琼华公主带着自家侍女去膳堂里点了几样精致糕点带回天境院,行回时路遇闇炎君无厌。一身黑甲长衣、气质从容而又深不可测的黑蛟大妖缓缓踱步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听闻天境院中便属公主殿下与本君七皇弟最为交好。”   “哪里哪里……”公主殿下对上他那双暗金色的眸便隐隐发怵, 颇有点战战兢兢道:“学院中人都知晓的,无渊殿下还是和孤尘仙君感情最好~”   “是么?”黑蛟大妖面不改色, 从容道:“可据本君来看,他二人近来言行间颇有生疏之意, 不知公主殿下可知他二人发生了何事?”   “吵架了呗!”琼华公主脱口而出, 言罢便意识到什么, 马上补充道:“不过究竟因为何事本公主也不知。”   黑蛟大妖便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道:“作为长兄, 本君与七皇弟算不上十分亲近, 几日前因一点小事也曾与他起了争执, 心中犹自介怀……不知可否劳公主殿下代为传话,将渊儿唤去离此不远的梅林, 本君欲当面与七皇弟道个歉。”语声转而深沉柔敛,闇炎君又道:“不过公主殿下既并未与他交好,本君便不好为难公主, 若是不便,便不多劳烦公主殿下。”   “本公主与无渊殿下虽不是感情最好的但也是十分交好!”琼华公主听罢黑蛟大妖所言, 立时便笑容满面:“只是代为约殿下去梅林道歉而已,并非大事, 闇炎君放心~本公主一定将殿下唤来。”   黑蛟大妖眸色幽然,便与人界公主颔首为礼道:“如此, 本君便在此先行谢过,有劳公主殿下。”   “闇炎君是无渊殿下的兄长!不必客气~”琼华公主牵起裙摆向黑蛟大妖回了一礼,便领着侍女向天境院款款而回了。   身后黑衣之妖看着她与侍女离去的背影沉忖了片刻。   直到行至天境院前的篱笆小门前, 侍女红珠才道:“公主殿下,妖魔界的皇子之间并无什么感情,妖界大皇子闇炎君素有深沉之名,恐怕道歉是假,他在利用公主。”   琼华公主扬眉间笑得十分恣意:“没关系~他可以利用本公主,本公主也可以利用他!”   一入院内便见茗仙君与洛书仙君正坐在北居前的石案前对弈,人界公主殿下忙快步行至二人案前,在另一只石凳上坐了下来:“今日回院后无渊殿下有没有去找孤尘仙君??他们俩有没有说话??”   陆季疵落下一子,轻轻摇头:“小师叔不知是在思虑何事,一连数日沉默,虽说定然是与无渊殿下相关之事,但连带着我与师弟也不加理会了。”   君怀远拿着棋子叹气:“我看无渊在院子里练的刀,竟似我仙界已逝真人妄水仙君的横江……小师叔连仙界刀法都能传授于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他与小师叔又还有什么不能说清的呢?”君怀远说完便急咳一声补充道:“我没说妄水仙君的刀法是小师叔传授无渊的啊……这位真人是未入仙山的散仙,谁都可能被他传授,被他传授的人又谁都可能一不小心传授给了妖界的皇子对不对?虽说仙妖两立,术法不能私授,但散仙所创的刀法不归任意仙山,不一定便是我罗浮山、是小师叔传授给妖的你们说对不对???”   琼华公主:“……”   侍女红珠:“……”   陆季疵也咳了一声:“……师弟还是莫要解释了。”   君怀远垂下两眉:“好吧。”   “本公主觉得呢,与其坐看他们这样‘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很好但就是不把话说清楚’,不如重重地~推他们一把?”   陆季疵与君怀远都忍不住向这位人界公主看来:   “如何推?”   “怎么推?”   琼华公主伸出双手轻轻牵起裙角,优雅站起,而后向着两位仙君眨了眨眼:“接下来便交给本公主吧~”言罢便转身往妖界七皇子的东居行去。   “神栖峰最北面不是有一片梅林么?本公主不慎在梅林中撞见了一个人,观其背影十分伟岸……”东居内,人界公主坐在裴焱面前,做欲语还休状,一脸娇羞:“那个,殿下,能不能先设一个隔音障呢?”   裴焱愣愣点头:“哦。”   待隔音障设下,人界公主满目殷切地望向妖界七皇子,诚挚道:“本公主一见那人便觉十分契合,相见恨晚,想让殿下替我问一问他可有意与我双修?”   “噗——”一旁立身的侍女红珠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口水。“对不起,公主,奴婢失态了。”   “无妨。”公主殿下大度道:“下次注意就行。”   “不是……”裴焱难以理解:“你不就看见他一个背影吗???”   琼华公主:“本公主从未见过如此伟岸英俊潇洒不羁功力高深的背影。”   裴焱:“……”   “不是,双修不是得找相互信任之人么?公主殿下只见他一个背影就能相互信任了???”   琼华公主:“待殿下替琼华问过他,他若也有意我二人再慢慢培养信任想来也不迟。”   裴焱:“……”   “不是说双修一辈子只能找一个人么?公主殿下这样仓促就定了??”   琼华公主:“这便叫做缘分。”   裴焱:“……”   “殿下能不能替我走这一踏呢?”琼华公主忧伤地感叹道:“本公主一个女儿家,总归有点羞于主动,更羞于被拒绝……殿下若肯的话,询问之前不如先替我旁敲侧击一番,问问他是否已有双修人选,可考虑人界凡人……若是没有,也肯考虑,再帮我相询;若是已有……”失落地一叹,人界公主便叹息:“便也不必问了。”   裴焱站起身来,欲言又止道:“行吧,我替公主殿下去问。”   到底是仙侠世界的封建女性啊,这样单纯草率,也太特么容易被骗了吧?!   公主殿下起身来便向裴焱行了个标准的公主礼:“多谢无渊殿下了~”   天境院前,琼华公主与侍女目送妖界七皇子往梅林而去。   侍女道:“那位是无渊殿下的皇长兄,公主让他去询问其双修之事是不是不合适?”   公主殿下嫣然一笑:“谁叫本公主刚好知道殿下不懂双修之意呢,如此用‘双修’来做这剂猛药再适合不过~且正是因为那位闇炎君无厌是殿下的兄长,所以事后才好解释以证明殿下的清白嘛~”   侍女:“但愿如此。”   随后公主殿下“唰”的转目看向南居所在:“走!还剩一把火,陪本公主点火去~!”   .   神栖峰北,梅林中。   黑蛟大妖等了少许,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不由微微挑了眉。   心下有些意外:竟当真为本君将之唤来了……?   回首来与蓝衣之妖四目相对,黑衣之妖毫不吝啬地露出了一记温柔笑意。   “渊儿。”   裴焱看着他:“……”   卧槽公主殿下你看中谁不好看中他?!你一个凡人确定要和这只妖相互信任?一起修炼??什么时候被他拆吃入腹了都不知道!怎么想你们俩都不可能……双修既然是那么好用的修炼方法他妖力这么深一定早就在用了。   “桃林之中是大哥说错话了,在此与渊儿道歉……父王既赐你大妖名号,便无可能再将渊儿送人了。”无厌行至裴焱面前道:“且就算父王要将渊儿送人,大哥也不会坐视不理。”   裴焱呼出了一口气:“这事就不议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事。”   “那么……”无厌柔声问与裴焱:“渊儿仍有意背离妖宫随洛寒州投靠仙门么?”   被他问到这个裴焱就抑制不住地烦躁。   如果是去当他的徒弟反而不如暂时分开,等以后时机恰当再去找他向他求亲;但若不是作为徒弟,他肯直接带自己回去师门就再好不过……可惜都要看孤尘仙君的决定,自己此刻与“他”这一身份只是朋友,总不好像之前那样唐突、冒进,还是要尊重和重视他的感受,慢慢熟络、慢慢亲近,一步步来,看看他会不会从收自己为徒变成带自己回去见家长。   “渊儿不说话,是回心转意了么?”无厌见面前之妖一脸焦躁地拧眉思索兀自沉浸在那,便猜到他和洛寒州应是就此事产生了分歧……一连几日二人明显有别于往日的生疏恐怕也是因此。不觉唇角微勾,还欲探问时,眼角余光便瞥见远处一道白影驻立在那。   “都无妨。”闇炎君越加趋近面前蓝衣之妖,语声低沉,极尽温柔道:“不管渊儿做什么决定,大哥最关心的始终是你的安危,不想看你受人蒙蔽,拿自己冒险。仙妖两立,由来已久,你是未曾见过仙界对妖界的敌视……如此轻易便对一个仙放下心防,是妖之大忌,你若肯回妖宫,大哥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好你。”说话同时黑蛟大妖步下轻转,有意无意挡住了白影所在的方向,也几乎将蓝衣之妖罩在了怀中。   “我不用谁来保护,我和孤尘仙君之间也不劳大哥费心。”裴焱猛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黑蛟大妖所有的大妖气息牢牢缠绕包裹,眉间立时蹙了,退后一步不耐烦道:“我只有几句话问问大哥,问完便离。”   暗金色的眸中幽意浮沉,闇炎君的语声始终带着几分缠绵之意,有意无意透露出两人超出兄弟界限的那一分情热温柔。“无论渊儿问什么,大哥……”   裴焱懒得跟他废话:“大哥此前有没有与谁双修过?”   无厌听罢微怔,脑中思如电转,面上仍是温柔笑意:“未曾。”   裴焱有点不相信,但还是往下问了:“那大哥可有双修人选。”   无厌眸中一动,不由得更加趋近了面前之妖一步,语声极尽低沉暧昧:“怎么?渊儿想与我双修?”   你想多了。老子现在最提防的就是你,最不信你!   裴焱一把将无厌推开离远,语气颇为烦躁道:“那你会不会考虑和……”   猛然间冰寒彻冽的仙力威压将偌大的梅林整个罩住,裴焱一震,鲛人妖身本能地战栗了一下。阡陌交横的梅枝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了一层寒霜,霜气在此夏至六月一寸寸延伸而近,惊起裴焱心中一阵摄人的寒意。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裴焱猛地回头。便见白衣仙人周身被寒意所覆,神色冷如彻地三尺的寒冰,面无表情地站在梅林外不远。   裴焱愣了愣。下瞬尘砂尽覆的墨色仙剑如自疾风中破出,迎面向自己飞驰而来。   眸光猛地一震,裴焱未及反应,霜与尘与土被剑气环绕猛地越过自己直逼黑蛟大妖心门。   赤金色的法阵倏然亮起,金光炙目,与此同时仙剑撞在法阵光壁上的余威仍毫不留情地击在了闇炎君胸口,黑蛟大妖脸色顿时一黯,连退数步,嘴角涌出一缕血丝。   神栖峰上示警的钟声蓦然响起,神侍天祁随即出现在了守护法阵亮起之处。“孤尘仙君,住手。”   裴焱懵震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被白衣仙人杀意过于强烈的一剑惊摄住了,一时竟难回神。脑海深处忆起了霜花琼林拟境中他也曾对自己使出过的这一式——天地剑意。   有同样寒冽霸道的气势,却没有这样真实强烈的杀意。   那一瞬间剑意携铺天盖地的杀气临额时,裴焱后背窜过惊天冷意,直到孤尘剑从自己颈侧飞驰而过,那种冷意才慢慢变凉,化作了心头一瞬间闪过的情绪,是害怕和畏惧。   等他回过神来孤尘仙君已经随神侍天祁去了神戒台,领受神罚。   裴焱晃了晃自己的头,又伸手按了一下心门,随后闪身往神戒台赶去。   黑蛟大妖则看着蓝衣之妖追着带离仙人的神侍而去,扬唇冷笑了一下,随后伸出一指来轻轻拭去了嘴角涌出的血丝。“这一剑是不是偏了一点?”   “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有意伤杀同学,惊动上神法阵,违反六界学院规定,判处减去积分一万与神罚‘雷鸣’。”神戒台前,神侍天祁看着白衣仙人道:“请孤尘仙君上神戒台。”   片刻前梅林中耀起的法阵金光直冲天际,过于炙目,随之涌荡开来的仙力、神力冲撞余威也颇为惊人,各寝院隐约察觉了什么。待到示警钟声一响,便都被引了过来。   裴焱掠身而至,便见孤尘仙君毫无滞顿地踏上了神戒台。   闪耀着金光的神雷随之落下,一连五道劈在神戒台上,也劈在神戒台正中所立仙人身上。孤尘仙君面色青白,五雷落尽时身形陡然难立,单膝触地磕出一声重响,同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洛寒州!!”裴焱欲冲上前去,却被神戒台四周笼罩的神威阻隔在外,只能看着神戒台上单膝跪于地上的仙人慢慢自行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不由一脸焦躁急忧。   “入学院时听闻有孤尘仙君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了……”妖魔之间私下轻议:“不知道那个差点被他弄死的倒霉蛋是谁……”   “不管是谁身为妖魔我们以后还是离这位仙君远点……他敢出手便说明神罚也不惧……而且难怪当年升仙的九天劫雷劈不死他……五道神雷都只让他吐了个血,啧。”   “神罚已受,伤杀同学一事上神便不再追究,但若再犯,必将成倍重罚。”神侍天祁看着孤尘仙君言罢,便化作一道金光退去。   震怔然站在神戒台前的茗仙君、洛书仙君和琼华公主无不咽声。茗、洛二仙君惊忧之余转目看向琼华公主:“不会这就是公主殿下说的重重地~推一把吧?”   白衣仙人于此时走出了神戒台。   裴焱立时奔过去扶他,被他一把甩了开。   众人震。   裴焱拧着眉原地顿驻了一秒,下瞬又追着他而去:“洛寒州!!!”   待到白影与蓝影相继掠身离了,众人议声大起。   “怎么回事?!”   某妖魔:“这对狗男男吵架了??”   有人马上联想到:“难道是雨凌君和其他妖魔有染被孤尘仙君撞见了所以出手???”   “我屮有这个可能!”   “这是要分手的节奏啊!”   君怀远与陆季疵一左一右盯着二人中间的琼华公主:“公主殿下这一把……是不是推得太~重了……?”   人界公主缩着脖子小幅度地咽了一声。   天境院,居门被重重合上的同时又被重重推开。   裴焱紧跟着白衣仙人入内抓着他的衣袖就道:“伤怎么样?!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孤尘仙君气息起伏,一把振开了他的手:“你与我亲近,只是为了找个修为深厚的人双修?”   裴焱被他振得手臂发麻,闻话呆怔在原地:“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孤尘仙君回目冷冷看他:“既不是,为何我拒绝你之后,你就去找他双修?!难道双修于你便这样随意么?!”   裴焱总算知道他在气什么了,惊震了然之余又有点心有余悸:“不是,我没有要找他双修,双修之事我是替别人问的。”不等孤尘仙君再开口,裴焱就直接道:“双修要找亲近之人,信任之人,我不可能找你之外的人!”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腕,裴焱直直看着他道:“或许你不知道,我没有亲人,在之前的那个世界和这里都一样,我从来没有过家人,没有过绝对能亲近和信任的人。除了你。我很高兴我能到这里来遇到你。我与你亲近,就只是为了与你亲近,没有别的目的,更不是为了找厉害的人双修,唯一的目的就是你。”腕上紧箍的五指极紧,几乎在仙人腕上烙下了指纹,裴焱极度想伸手抱他,但一再强形克制住。“在这个世界你对我是最重要的。鬼王说过双修一辈子最好只找一人,那我绝对不会再去找你之外的人。我想变强,所以想有人一起双修,但那个人只能是你,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不会去找别人,我只亲近和信任你,也只想和你双修。”   裴焱说完南居之内好半晌没有一点声息。   白衣仙人的十指已然在面前之妖说话时一点一点蜷起,牢牢地、深蜷在了广袖之下。   裴焱看着他一脸惊茫震极的表情,一颗心鼓躁难耐,又悸又疼又痒。一双眼控制不住地盯在他唇角残留的血渍上。   “我……”能亲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老攻都吐血了,你还想着占便宜。 第108章 家暴   想抱他。   想亲他。   心痒难耐地想。   但是想到他是孤尘仙君, 此时此刻应是自己的好友,便觉不能、不该……不敢。   怕唐突,怕冒犯, 怕他像初见时面对自己的热情时一样,冷漠、厌弃, 一避再避,只想摆脱。   想到他知晓自己愿意跟他回罗浮山面见师门时, 所言是收自己为徒, 便觉自己无论如何得先压制住对他的那份心思……小心掩藏, 不让他——孤尘仙君这一身份, 觉得异样、不适, 无所适从。   “你……”可知自己的话里有另一层含义?   孤尘仙君慢慢蜷指, 面向于他, 脑海中再度忆起了他于桃林中低声对自己说的那一句:“除了收我为徒,你真的便无其他办法带我回去见你师父了吗?”   呼吸一颤, 心里涌荡掀起的情绪波滚浪涌,有如鲸波,有如鼍浪。   他是想要……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亲人、家人, 这个世界上于我最重要的人。”私心所使,裴焱终未舍得放开他的手, 按捺着疼悸颤簌到快要窒息的心跳,强声诉与面前仙人:“毕竟我们也算患难与共, 一同进退,称得上是彼此的挚友了吧?”   他……有没有听出来我话里的那一层含义?   会不会抵触?会不会像之前知道我隔着梨花瓣更像是吻了他一样, 疏离冷落我呢?   孤尘仙君复又转目,空凝沉如墨海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所在。   所言、所想,只是挚友?止于挚友?   可他所诉, 分明比……还要过。   他是知,还是不知……?   脑海深处意识到他似是不懂双修含义……可能不知。   但心头与腕间所感,又分明不止于此。隐约清晰,如梦似醒,若虚若实,能感觉到他对自己……   孤尘仙君仓促转目,心绪浮乱,窒息颤抑、深悸。   “我知道了……”轻轻挣开他箍在自己腕上的手,白衣仙人微微侧身凝滞道:“你我是挚友……我不该偏听即妄测,更不该言你看待双修之事随意……”   裴焱被他挣开的五指于他看不见的角落轻轻摩挲、绕抚过指尖,蓝衣之妖克制、压抑、强形按捺住了心里鼓躁难平的热意……将自己对面前之人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地压制了下去。   气息深长至无声,裴焱低声与他再问:“伤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白衣仙人用那双深如瀚海、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双眸回望他所在,轻言答了:“无碍,上神当已留情,未伤及仙元。”   裴焱展颜望他眉眼,笑着道:“那就好。”   十指在蓝衣下松握数次,裴焱迅速收回辗转又落于他唇上的视线,转身便道:“我还是去膳堂给你做点调养的药膳吧。”   白衣仙人听见他急步而出,速度很快地离了南居。“你先疗伤,我不扰你。”   神色便怔。   不多时,伸另一只手轻轻去抚被他紧握太久无意松开,而嵌下指痕的那一只手腕。   其上热意仍存,余温久滞。   .   学飨院膳堂里,裴焱掌着灶下燃出木香的文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是察觉了,还是没有察觉呢?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的真身,被他察觉了是好还是坏呢?我到底应该亲近他,还是止于礼呢?”   回来后一直告诫自己予他时间,慢慢来,但心里却越来越急、越来越焦躁,会想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会想他什么时候才会肯告诉自己,会想这样一直等下去要是他真的只拿自己当朋友了呢?   越喜欢越不安,越心焦,越静不心来。   想要坦诚心意,开诚布公;又想不如一直这样算了,做一生挚友,应该也很好…………………………好个屁呀!自己非憋死不可!而且上神和未镜湖都说了“他”就是自己以后老婆!   做朋友?没可能!他必须只能一定得做我老婆!   孤尘仙君又怎么样。   他再如何厉害也是一个……实则应该被呵护的女孩子……   就算自己打架修炼方面可能不如他,关心体贴老婆也很好啊。   想到这里前世界冠军、武术散打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杀神’裴焱忍不住反思了一下:为什么自己老婆会这么强???   虽然是仙侠世界但明明不那么强的仙子、魔界公主、人界公主也很多,为啥偏偏就自己老婆这么强???而且强到煞名都远播了……………………   “呼……”裴焱忍不住伸手捂了下脸,同时叹声:“这是担心我家暴呢?给我安排个索性我打不过的老婆?”   叹声之余又安慰自己道:没事,反正这人以后是我的。   不过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无论强不强自己哪里舍得家暴他?   反倒现在自己比他弱那么多会不会以后被……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老婆那么美~!”笑完裴焱又慢慢吞吞道:“虽然孤尘仙君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冷漠暴力……”   咽了一下口水,裴焱把火挥灭将煮好的药膳汤从灶上取了下来:“今天时辰还早,把汤送过去之后我还是去神之岭再练一练刀吧……”   .   练完刀再入南居,裴焱看见他喝完药膳汤闭目于窗前的坐榻上打坐,似在疗伤,便把手中妖刀轻轻于案前放下,将圆桌上的空碗一收,拿出纸笔来习字。   这里毕竟不同于原来的世界,他们所用的繁体古字自己凭着天生的熟悉感和无渊之前的记忆虽然能认,但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也是裴焱之前两次课业测试都交白卷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这个月课业测试之前有必要先把字习会。否则知道写不出来也是一样完,毕竟这里又没有选择题。   残辉落尽,素月东升。   裴焱照着孤尘仙君之前默写予他的课业应记,一遍遍地誊抄模仿,抄到手疼。   “怎么那么像开学前补暑假作业……还好字好看,否则要抄吐。”   妖刀万劫不知何时已被孤尘仙君收起,裴焱转目看向坐榻上的仙人。   白衣铺呈在榻,长发流散于肩头后背,周身清光隐隐,气质如玉。   清正肃淡的身影映在昏暝的窗纸之上,勾勒出修长端方的影廓,显得寂静而凝沉。   半明半晦中最为清晰的是他漆砚般沉黑的眸,及眸中映出的灿金色莲纹。   裴焱一震:“你的眼睛?!”   孤尘仙君气息很沉:“嗯……已经恢复了。”话毕眸中的金莲印便消隐了下去,唯剩深邃如黑潭的眸。   裴焱不由喜极,起身便往他所坐的地方行来,未几步,便听见了他沉沉起伏的呼吸,还有微微颤簌的胸膛。裴焱震愣:“你怎么了?”   榻上仙人没有动,只低哑道:“方以元神之力重绘罢金莲印……有些累。”   裴焱才发现他的声音沙哑喑抑,透着浓浓的虚弱感,绝不止累那么简单。   裴焱听他说过恢复目力要用元神重绘金莲印千遍以唤醒,但具体怎么用元神,又如何重绘,一概不知……此刻有感他竟似难以掩藏的虚弱竭力,心里没来由地拧了一下:“用元神重绘金莲印是不是很累?你刚刚受了神罚,身上还有伤,为什么不再等等??”   孤尘仙君便怔:“……等什么?”   裴焱皱着眉心疼道:“当然是等你神罚的伤好了之后再重绘……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看不见的这一月会护你无虞么?你不相信我吗?”   “信。”孤尘仙君没有犹豫地轻轻应了这一字。   “那为何这样急于恢复目力……是怕夜长梦多么?还是说实力有损你不能心安?”   “只是习惯了……”孤尘仙君微微垂目,语声便低:“看不见时,就等能重绘金莲印时尽快重塑……重绘金莲印,不予妖魔可趁之机,免生后患。”   裴焱看见他唇上亦是怆白无色,伸手便从他鬓侧抚过。   指尖发湿,手中全是汗。   裴焱更震。真的只是累吗?   挥手为他除去身上汗湿,涤净衣发,裴焱试探着道:“我抱你去床上躺下,好不好?”   孤尘仙君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明,幽沉淡淡。“……嗯。”   裴焱伸手将他揽向自己,打横抱起,送进了南居内屋之中。   方将怀中之人放下,便见他紧蹙着眉宇唇间一颤,分明是一脸痛色。   “洛寒州,你哪里疼?”裴焱心疼地执起他一只手轻轻抚弄,语声忧凛焦躁。“是我碰到你伤口了还是什么?”   白衣仙人气息颤抑了一瞬,下时睁开眼,安静地看着榻边之人。   目光微凝,眼中所映似乎是裴焱,又似乎不是。久久未言。   “洛寒州?”   “不疼了。”他低声应了这一句,寂静幽远的视线凝在蓝衣之妖身上:“那日你所言……随我回罗浮山,你我若非师徒,还可以是……”顿了一下,白衣仙人问:“……是什么?”   裴焱便窒。   心如擂鼓。   他以为是什么?他想让我说是什么?   孤尘仙君凝眸于他。   你之所想,可也是我之所想?   几度话欲出口,又都压了下去。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不敢轻易打破。   久久,裴焱泄了一口气:“是什么都没关系,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商量……你先休息,我不扰你。”   言罢倾身为他盖上了一床薄被,便强迫自己起身而离。   只是未及几步,被锦屏灵藤卷住了手腕。   裴焱回头来看见,微微笑着看向榻上仙人:“你的藤总也自作主张……它是不是看你受伤,想让我留下来陪着你?”   白衣仙人眸中浮沉,没有说话,便做默认。   锦屏灵藤:?   裴焱想到他目力虽复,但正值虚弱,又伤重,到底不能安心。“你只管休息,我在小厅里习字,先不回东居……应也不会扰你。”说罢便轻轻放下小厅与内屋相隔的锦帘,复又回到圆桌前拿着他写给自己的课业内容誊抄。   白衣仙人隔着锦帘看着他,久久方闭目宁息。   等到榻上仙人的声息沉缓近无,锦屏灵藤也慢慢蜷缩退回了仙人左手玉环中,裴焱亦回目看向了他,隔着锦帘注目而望的视线里涌荡起再难压制的情潮热意,一颗心鼓躁着想从胸腔里跳出来。   不多时,裴焱无声而至,俯身便吻住了他。   .   次日茗、洛二仙君看着妖界七皇子从南居里出来,直接随他们去学堂,无不对人界公主心生佩服、信服、折服、叹服。   同时在心里想到:小师叔被雷劈一劈便能和无渊殿下重归于好,是不是也算值???   陆季疵便神情关切地与裴焱问道:“小师叔他伤势如何?”   裴焱道:“我感觉比昨夜好多了,但还是让他再休息一日,所以一会儿过去给他请个假……午后课罢茗仙君去替他看看伤势吧?”   陆季疵立时恭声应了:“好。”就差在后面加上两个字:师婶。   君怀远走在一旁,便也开口问了句:“殿下的腰还好?”   裴焱:“什么?”   走在君怀远身旁的琼华公主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在洛书仙君头上。“没什么没什么!洛书仙君是怕殿下照顾孤尘仙君太累伤到腰!”   忍住……忍住……这位好歹是位仙君!还是罗浮山的!   裴焱便不甚在意道:“无妨,我毕竟是妖身,哪有那么容易累。”   琼华公主几人便都咽声。   等到四人入了学堂,六界众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妖界七皇子没有和白衣仙人同行而至,心里都已了然。   二人果然已经分手了吧?昨日神戒台前那煞星仙君甩开无渊殿下的手时那叫一个冷漠无情……   虽然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那形势便觉这一妖一仙的关系危殆了……   再看妖界七皇子此时此刻独坐在前,神情萎顿,脸上颇有倦色……众人便都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昨夜莫不是为孤尘仙君哭了一夜??   想想这位殿下此前对那位又冷又寒又不近人情的仙君的痴情,众人便都觉得极有可能……   哎……像雨凌君这样的美人那煞星仙君竟也舍得甩开他的手!对他置之不理!叫他伤心难过?!   就算……就算一个不慎是雨凌君和别的妖魔有染,惹怒孤尘仙君,那也不能这样啊!   他这么美,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课始的钟声敲响,裴焱正想等授课老师进来之后给孤尘仙君请个假,便见学堂外走进来的是神侍天祁。   众皆瞩目。   神侍天祁只道了一句:“因受雷鸣神罚特允孤尘仙君七日内不必至学堂。”言罢便向天境院的四人示意了一下:“几位与孤尘仙君同院,劳烦代为转告。”之后便退出了学堂。   裴焱微愣。本来还想着替他请假,这下直接连假都不用请了,甚好。   不过昨日孤尘仙君受完神罚后伤势似乎并不太重,是重绘目中金莲印后才陡然竭力虚弱,多有一两日应也愈好,上神何故要允他休息七日?   下瞬便见学堂里的六界众人听完神侍之言后,无不心生忌惮,立时议道:   “受过雷鸣神罚后,连孤尘仙君次日都来不了学堂,要一连休养七日才行……”   “所以说万不可伤杀同学,以后得牢记学院的规定才行……以免触怒上神惹来神罚。”   裴焱:“……”   好吧。   .   上神特允‘七日内不必至学堂’后,孤尘仙君便真的一连几日未至学堂,只在南居内打坐运功、疗伤复原。   未几,即月中。   五界之众想到锻体比武面色大都是难看的,除了人界诸位和少数几位五界中人、各寝院去往学堂的步伐都犹如奔丧。   学堂内,课始的钟声响起,紧随之神侍天祁便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了进来。   “今日便是锻体比武,接下来便请诸位抽签以定对战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隆重介绍一下孤尘仙君的法器之一——锦屏灵藤。   又名背锅藤、老母亲藤,一直在本文中承受一株灵藤所不应承受的背锅及助攻重任,兢兢业业服务于本文感情线发展,是作者完结推手之一,也是孤尘仙君捆绑PLAY【哔——】时的好帮手。 第109章 弃权   学堂外, 学府苑桃林前的空地上,六界众人各自散立。   神侍天祁一拂手,将一座棋盘置于了空地正中、众人面前。   “又是棋盘??”空地无序, 六界众人自然各自寻了亲近的人围站一处,看见神侍天祁拿出的棋盘都不禁腹诽了一句:上神应是犹爱下棋了……   下瞬黑白纵横的棋盘便陡然放大百倍, 变化成一座一人多高的四方石台横亘在了众人面前。   “此方棋盘之上,法器、灵力、武器、甚至丹药都将失效。”神侍天祁温和道:“这便是今日诸位锻体比武之校场。”   除了人界几位, 众皆咽声。   裴焱未曾在意这些, 随众人一起跟随神侍天祁出了学堂之后, 便一直在往寝院行来学府苑的小径上望。心下焦躁。   他一连几天都没来学堂, 难道今天也不打算来了??那比武呢?   还是说晚点再来??如果是这样万一轮到我他还没来, 自己表演给谁看???   众人注意到妖界七皇子频频望向学苑小径时的期望和焦躁之意, 无不感叹心疼。   无渊殿下这是还在挂念孤尘仙君呢……他必然是心中害怕, 担心一会儿棋盘之上被人打得难看,期望孤尘仙君这时能在这儿给他一些安慰吧?   可惜那煞星仙君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神罚之后再未来过学堂,直至今日……想必已将殿下弃之不理多日,冷漠如斯、冷血无情,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郎!   想到这里众人脑中又不禁闪过一念:如此想来此时此刻不正是无渊殿下最为伤心脆弱之时?!孤尘仙君不在,无人安慰他, 不日才与心爱之人分手,伤心难过, 值此情境还要失去一身妖力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如何能不心伤害怕?   但若此时此刻有人能怜惜于他,原本应在棋盘之上与他对战一场, 却处处手下留情、时时怜疼惜之,殿下一颗惶恐痛彻的心又怎能不动容?届时一改心意,爱上此人, 必不在话下。   所以……何人能抽到与无渊殿下对战,获此虏获殿下之心的机会就是时运了!   想罢便皆暗暗握拳,转目凝神去看神侍天祁,目光灼灼。   神侍天祁被他们看得一愣,随后再一挥手,将手中金色流光向众人撒落过去。“此次抽签被抽为同组的两人便上棋盘一战,其余人围立观战,第一组对战的两人是为‘甲一’。”   众人中暗藏如此这般小心思的便都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神侍天祁看了过来:“手心金纹显示为甲一者请上棋盘。”   等不来孤尘仙君,裴焱便道:老婆还没来,还是晚点轮到我吧。   结果刚一想完,左手掌心便耀起了金色纹路。   “不是吧!这么快就轮到我?!”   靠。   众人闻言眸中皆是一紧。无渊殿下果然很不情愿比武,心中郁烦,自己如能抽到与他对战便是天赐良机!   下瞬尽皆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未见金纹,憾然而叹,恨声咬牙。“何人如此好运?!抽了与无渊殿下一组??”   下瞬一身黛墨色长衣、手执虚空扇的魔界少君施施然地走了出来。面上是极为怡然的微笑。   众人看见他手中同样耀起的金纹,无不嫉恨而气。   可恶,便宜这诸艺不精、不学无术的魔界少君了!   便见魔界少君微笑着收起虚空扇轻轻一跃至棋盘之上,众人见其脸上如遇春风般的微笑更是恨声:他果然也想到了!想必正思量如何手下留情以虏获殿下芳心!   裴焱站在棋盘外抬起眼皮睨了一眼魔界少君,下瞬烦躁地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撑住棋盘一角,脚下一垫也翻身跃了上去。   算了,老婆不在就不在吧,速战速决然后去看看他是不是伤势还没好全。   神侍天祁见二人均已上台,便挥手将两道神符贴在了二人腰间。“以棋盘所作石台为基,若战至棋盘之外,则入而再战,直至一方神符先转为赤色。比武开始。”   裴焱转了一下脖子,正欲动手,棋盘另一头的人把手一抬,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等等!”   众人心恨:他这是一开始就要展示自己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一面了吗?!   果然魔界少君下时就低下头来,伸手把自己腰间的神符撕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了两半!   没有神符抵挡一半伤害,魔界少君这等于是要自己直接承受所有伤害啊!竟然一上来就这样让着无渊殿下?!也太心机了!   裴焱挑了挑眉,也为他这样“相让”的举动吃惊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大步走来。   “再等等!”魔界少君再次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叫停了迎面走来的妖界七皇子。   众人心下怨声不满:这位魔界少君还要使出什么虏获殿下芳心的心机来?!   下瞬便见魔界少君一拂长衣下摆,“扑通”一声单膝往石台上一跪,毫不犹豫道:“在下撕毁神符是为弃权,自认不是无渊殿下的对手,就此认输!”   众:“……”   我屮!这个魔界少君也太有心机了!   竟然如此决绝彻底、不留余地地要将殿下的心虏去!   为了叫殿下感动、动容,积分、颜面全都不要了,直接向殿下跪下认输!   这也太会把握时机了吧?!是我等输了……   裴焱:“……”   神侍天祁眼见此景蹙了下眉,而后开口道:“六界之众共计四十八位,两两对战人数正足,因此魔界少君弃权原本不应容允,但因还有一位此前也已弃权,减去他二人余下之人正可对战,便特允之。但上神的神符不可随意撕毁,如魔界少君这般撕毁神符弃权者不可再有,余下诸位必得在锻体比武中认真比试,以达到上神期望诸位锤炼己身、磨炼意志之效。”   众人应下,同时猜测道:“另一位已经弃权的难道是??”   神侍天祁便道:“孤尘仙君伤势未愈,言明不会参加此次锻体比武……故除去‘甲一’之序,余下诸位从‘乙一’始,包括雨凌君在内须重新抽签对战。”说完便对仍于棋盘之上跪着的魔界少君道:“魔界少君既已弃权,便可离场了。”   一身黛墨长衣的魔界储君眼睇妖界七皇子所在,起身便走,快步而离,几乎有几分仓皇地从石台上跳了下来。   还好还好……   有人便点评道:“这位魔界少君使出这么多心计原本足以叫无渊殿下动容……但最后跳下石台的动作若能不那么狼狈便似逃命一般,改为从容一些、有风度一些,说不定无渊殿下已然对他仰慕倾心、移情别恋、芳心暗许了……”   众人表面便都叹道:“啧啧,可惜……”   实则内心:可惜个屁!我等还有机会!!   听到孤尘仙君不是晚来而是不来,裴焱彻底没有期待和表现的心情了,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回去天境院。   不管是谁赶紧抽吧。   魔界少君则退至一旁,看着那些两眼放光、跃跃欲试想抽到妖界七皇子与之对战借此虏获芳心的六界中人,微微笑着眯起了眼来。   脑海里闪过的是数月前自己提出春宵一度,被无渊差点拗断一指又折断一手,拿鞭子抽得狼狈逃窜好不容易才用虚空扇撕开一道裂口仓惶逃出自己所宿东居之景。   魔界少君禁不住极轻地“呵”了一声,摇扇以待,一脸兴味:本少君等着看戏~   随后众人中又有两道金光耀起,两个“乙一”纹路同时出现在裴焱和另一人掌心中。   裴焱仍旧站在棋盘石台上,此时便看向了另一个手中亮起金纹之人:“是你的话赶紧上来!”   众人便见人界南武洲晴霜太子扬眉而立,笑容十分潇洒肆意,脚下一蹬身体随之一窜而上,使用轻功飘然落至了棋盘所作石台上。“无渊殿下,雨濛今日幸会~”   台下众人再度咬牙:这次竟是被这位花花公子的人界太子抽了去!可恶!好气啊。   “本太子必会兑现此前承诺,与殿下手下留情。”晴霜太子笑着对面前风华绝代、姿容绝世的妖界七皇子抱拳一礼,十分温柔道:“无渊殿下毋须担心。”   “行。”裴焱看着面前的人界太子微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晴霜太子立时笑应:“殿下的话自然只需全力以赴……”与此同时神侍天祁看向他二人道了一句:“比武开始。”   话音一落、晴霜太子的“全力以赴”甫一出口,一道腿影临身,下一瞬人界太子“噗”地呛出一口口水,腰腹后弯,身体飞出,被对面之人一脚踹出了石台。   众睁目。懵,愕。   刚刚将人一脚踹下石台的是无渊殿下?   是妖界七皇子雨凌君无渊??   那个美貌惑人的无渊殿下???   晴霜太子艰难地从棋盘石台之下爬了起来。   刚刚是本太子的错觉,一定是本太子的错觉……   他随之拍拍衣上尘土,复又跃到了比武石台之上。“无渊殿下……虽然本太子有意相让,但接下来还是会动几分真格的……本太子……”   裴焱看着他诧异了一下:“这么快就能爬回来??看来太子殿下身子骨还算硬朗,不错,再来。”   晴霜太子:“……”   六界众人:“……”   人界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立于台上多了几分警惕,摆了个起手式,正凝掌力。   妖界七皇子大步走过来,脚下一垫,提腿就往人界太子腿弯处一脚踢来。   晴霜太子心惊的同时又暗暗有点得意,马上收回腿同时掌力下劈欲捉妖界七皇子踢过来的脚,结果手掌方动,便见妖界七皇子踢来的腿迅速下落凌空便和另一条腿交错了下,瞬息之间踢过来的腿已经落地,几乎同时另一条后抬起的腿“啪”的一声狠狠鞭在了晴霜太子耳侧。   众人便见晴霜太子的身体被这一腿鞭得凌空一翻,再度摔下了台来。   裴焱睨着台下的晴霜太子:“太子殿下不是要动真格了么?怎么还这么让着无渊??对了刚刚我那一招叫假动作,前一脚是假的,后一腿才是真的,殿下让着我的同时记得防~”   众:“……”   尽皆咽声。   晴霜太子在台下挣扎爬起,再度不死心地爬上了石台。“看来本太子是小看无渊殿下了,以至于疏于防备,这次……”   他握拳而上,脚踩轻身步法直取妖界七皇子面门,看来是真的打算动真格了。结果妖界七皇子把头一偏,直接让他一拳挥了个空,然后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腕,一拉一拽,紧随之提起膝盖重重顶上他下腹……   众人便觉小腹一寒,丹田骤痛,后背发凉。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紧随之便见晴霜太子手捂下腹未及反应,便被妖界七皇子拧住手腕一折,拿肩膀一顶,然后轻轻一甩第三次摔下了棋盘石台。   整个后背“砰”的一声重重砸地,脑袋置地有声,听着就觉得骨头疼。   这……   晴霜太子武功不弱……但看起来竟似完全不是无渊殿下的对手……?   众人看着晴霜太子爬起、再被摔下;又起、再被摔下台……不多时发散、衣乱、脸上青白,一身狼狈,气喘吁吁地站在台下,一脸惧色地看着台上仍旧姿容绝世、风华无双的妖界七皇子……咽声。只觉脸疼、肝疼、骨头疼,全身都疼,尤其脸,疼得似在抽动   不过倒未想到这人界太子竟这样耐摔、耐打,众人在台下听着那拳脚与骨肉相撞时的闷响都能感觉出来无渊殿下一拳一脚劲力之足,这晴霜太子竟屡屡都能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腰间那张明黄色的神符至此也只染红了一片边角。真是好体质!   但全无胜机,被摔得又太过狼狈,晴霜太子已然一脸求死不能的表情,频频低头看向腰间神符,见其还未全数染红,一脸哭丧表情……先前虏获美人芳心的念头早已抛到九宵云外,站在台下踌躇着不想上去,可怜巴巴地直望神侍:“本太子……”认输行不行?   神侍天祁想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话,温言回道:“上神所设锻体比武的意义便可在此时此刻晴霜太子身上体现出来,故不可弃权,也不允认输,否则上神或将惩戒退怯者。”   众心头皆颤。此刻脑中所想便成了:幸亏没有抽到我等!!!   “你呢,功夫还是有一点的,体质也不差,但大都是花架子。”裴焱对着视死如归重新上台的晴霜太子道:“假动作看不出来,又格外注意形象,打架的时候完全放不开,怎么可能不吃亏??”裴焱啧声:“打架么就是打架,想的呢,应该只有你不打死他,他就会打死你,衣服发型什么的对于一个死人是没有意义的,太子殿下懂?”   众:为什么听起来无渊殿下好像经常打架???   不待晴霜太子应声,观战众人中忽然有人倒下,众人便见晴霜太子的胞妹晴琬公主痛苦地蜷缩在地,嘴唇发白、一头冷汗,紧紧抱着自己已然昏死了过去。   就近的灵韵仙子和紫霄仙子忙将其扶抱了起来,灵韵仙子伸手与她把脉道:“她此前伤重,想是伤势未愈又复发了……”   晴霜太子立于台上,于此刻一改风流轻佻模样,突然凝色:“无渊殿下说得对。如有机会,晴霜下次再向殿下请教。”言罢一把抬起自己一只手腕,低头就咬了上去,便见皮绽血涌,晴霜太子迅速移近手腕将血滴在了腰侧神符上。便转向神侍道:“上神之符已染红,是晴霜输了,本太子的皇妹自幼身子不好我急于去照看她,便请神侍特允!”   众人震。   竟逼得晴霜太子自己咬伤自己滴血染红神符以求离场,雨凌君美貌惑人却也凶残吓人哪,难怪他一入学院看中的便是那煞星仙君……只怕是唯有那煞星仙君降得住他……   众皆心有余悸,于心下再道:幸亏幸亏,抽到他的人不是我等!   神侍见晴霜太子已然跳下台来从灵韵仙子、紫宵仙子手中抱起了胞妹晴琬公主,便也点下了头:“武课测试,锻体比武,妖界雨凌君无渊对战人界晴霜太子时雨濛,雨凌君胜。增加积分一千。”   魔界少君看着晴霜太子大步将晴琬公主抱离而去,眸中幽幽然地涌起兴味。“呵~”   无忧看着裴焱利落地从石台上翻身下来,自豪无比:“我哥就是帅!”   “是的哇!!”横公鱼也很兴奋,不停在无念肩头甩动大尾巴:“鱼兄好厉害哇!!”   裴焱径直朝无忧走过来,伸手一把将小丫头抱起,然后附耳对她说了几句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无忧听完眼中精亮,昂起小脸对裴焱笑得格外灿烂:“哥你等我好消息~!!”   裴焱将她放下,笑着挑了下眉:“比武加油~我回去了。”言罢再和横公鱼、无念打了个招呼便大步往天境院回了。   .   南居前,屋内之人有感他的声息接近,广袖下的五指轻拢,慢慢睁开眼来望向了南居的门。   “洛寒州?”   仙人心下微微一紧,语声轻浅含幽:“进来。”   裴焱推开门探头进来看他:“你怎么了?为何弃权??不去参加锻体比武是因为伤势还未全愈么??还是眼睛还有不舒服??”   裴焱说话时窗前坐榻上的仙人便一直凝目看着他。   裴焱合上南居的门走近过来,立于他面前再问道:“洛寒州?”   孤尘仙君仍旧凝目在他身上,随着他走近过来,眸光微漾、如有清水拂开涟漪。   嘴唇数度轻翕,坐榻上的仙人未答他所问,只轻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裴焱愣神:“什么?”   白衣仙人快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眸,随之便如一连数日来那般,面色转肃地抿了唇……不言语了。   裴焱看着他沉眸默然的模样,视线落在了他的眼睛上。想到什么,便开口道:“之前还未问过你……洛寒州你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裴焱微微凛声,目光随即流露出心疼:“你之前对我说双目被毁……”迟疑了一瞬,裴焱才问道:“……是如何被毁?又被谁所毁?”   孤尘仙君双唇微翕,似乎是想说什么,然则未出声。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少许,只与他道:“是幼年之事。”   幼年之事?如果是幼年之事,那想必与他父母有关……   裴焱想到堕魔之地时,他在幻阵里所遇难以灭除的那两个妖魔。   如果他当时年幼,那两个妖魔害死他父母之后会放过年幼的他吗?   裴焱拧眉。   更有甚者,当年他父母被害时,他极有可能就在场,原本也是要被那两个妖魔所害的,只是后来侥幸活了下来……但双目已瞎。   如果是这样,那两个妖魔不但害死了他的父母还弄瞎了他的眼睛……那这么多年来他对妖魔的憎恶仇恨与绝不容情,便不难理解,换了自己肯定也无法释怀,恐怕连带着会敌视警惕妖魔一辈子。   下一瞬裴焱便怔住了: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妖界七皇子……   眸光不自觉地有些凝滞,裴焱心头微微一紧:虽说他知道自己原本是人,但数次听闻仙妖不两立。不论我内里是什么,于六界而言我终是妖,是妖界七皇子无渊……他如果真的和一只妖在一起了,可能对他毫无影响吗?   裴焱凝眸,目光恍然间沉了几分,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应该是要承受来自仙界的压力的吧?   毕竟孤尘仙君有山门,有师父……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以舍弃。   所以事实是我和“他”在一起其实我什么都不用舍弃,因为本来也无。但是他……势必要面临师门的质疑、山门的质疑甚至整个仙界的质疑。   虽然他二人此刻还未走到那一步,但裴焱想到这里心下隐隐已有些疼楚了。   若与我换魂的不是一只妖,而是一个仙就好了。   坐榻上的仙人见他凝眸不语,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目光轻怔……下瞬想到什么,不觉移开了回望于他的视线,微微偏过了头。“你在看什么?”   六月的晨光里,能看见窗前旭日清辉照耀下,白衣墨发的仙人耳廓微微染了些浅色,绯若云霞。   裴焱见之一愣。   心旌一荡。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神罚那日,素月如勾,面前仙人刚刚竭力恢复目力的那一夜……自己俯身吻住他时的感触。   唇上微凉的触感在轻触那瞬便渡到了自己唇上,依唇而吻,时轻时重,自己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唇上浅薄的纹路,细腻无温。   脾性虽如水中寒石一样孤寒彻冽,双唇却也同自己一样温软柔韧……像梨林里于二人面前落下的那片梨花瓣,带着微微的凉意,初吻无温,再吻如玉,温润柔软,似有异香,最后缠绵缱绻,无端引人心悸。   裴焱突然涨红了脸:“我……我今日的刀还未练……我、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急步离了。便似落荒而逃。   白衣仙人看着他快步退出南居,身影转瞬消失在眼中,神色恍怃。   清透如漪又朦胧似雾的晨光里,白衣仙人慢慢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唇。   .   与此同时,学府苑桃林前。   裴焱走后随即抽到的人便是琼华公主,与她对战的“丙一”组另一“人”,好巧不巧,又是下界神兽吼。   上上月的初次比武,琼华公主碰到这只下界神兽,把神符承受伤害的等级调到十,还是被这只“兔子”吓得够呛……此次再抽到它,琼华公主二话不说,脚下轻点,着一身利落的劲装一跃至台上,看着对面跳上来的那只“兔子”,两只手揉得咔咔直响:“嗯哼哼~本公主来报上次六界比武的仇了~!”   那垂着两只长耳形貌基本与兔子无异的下界神兽吼,拖着毛茸茸、胖呼呼的两条“兔子腿”、两只“兔子爪”,然后用极其雄浑粗哑的中年男声道:“爷……爷不怕你……人界的小丫头……你、你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   随后台上便响起雄浑“兔”嚎:“臭丫头你有本事放开爷的耳朵!!放开爷的耳朵!信不信爷一爪下去挠死你!!”   琼华公主被它一只“兔子爪”抵在脸上,笑容嗜血:“本公主不信呢,你已经挠了五、六、七、八……十几次了呢,还是没能挠死本公主~”   下界神兽吼咆哮:“人界的臭丫头!你等着……等着……爷我……”   琼华公主没等它说完,拎着手里“兔子耳”就来了个空中大回旋,随后摔“兔”、踩“兔”、掼“兔”,手段极其残忍,场面极其血腥,观感极其惨烈。   六界众人咽声看着娇小玲珑的人界公主拍拍双手,将残血的下界神兽吼扔在台上,然后优雅地牵起裙摆轻轻跳下了石台。“承让啦~”   神侍天祁看着棋盘所作的石台上,神符全红、“兔”毛零落的下界神兽吼奄奄一息地躺在台上,滞了一瞬,轻声念道:“下界神兽吼对战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琼华公主胜。”   横公鱼看着有点后怕,咽了个鱼泡泡偷偷转头看妖界九公主:“它好惨哇,没了法力小小一只完全打不过……鱼兄他妹你也是这样子的哇,一会儿除非抽到我了,否则换了别人肯定也要把你打成这样了哇。”   无忧翻起白眼:“你根本就打不死,抽到你的人才是最惨!我才不要抽到你!”   横公鱼忍不住睁着大大的鱼眼担心地看着她:“那你一会儿怎么办哇???又不能认输和弃权,肯定要被打得很惨很惨了……”横公鱼急忙去看剩下的同学:“要是能抽到一个仙子或者剩下来的公主就好了……肯定要比仙君或王爷什么的下手轻哇!”   九公主殿下不置可否。   下瞬便听神侍天祁高声道:“请抽到‘丁一’组的两位于棋盘之上一战。”   无忧掌心里冷不丁地亮起了金纹。   横公鱼看见,炸雷一样的声音马上在无念耳旁响起:“啊!是你了鱼兄他妹!!”它随即转头便去找另一个“丁一”,鱼嘴里反复念着:“仙子!仙子!抽到仙子!!!”   下瞬便见人群中着一身浅色紧衣劲服的人界贤王踱步而出,凌空一翻跃至了台上。   横公鱼默默地咽下了一个鱼泡泡,转头去看鱼兄他妹。“不是仙子……真的是个武功很高的王爷哇……”   无忧却很镇定,细长的小眉毛一挑,蹦蹦跳跳地往石台那边去了:“放心吧~我哥教了我绝招和一击必杀!看我的~!”   横公鱼睁着鱼眼看着她。“好的吧。”   下瞬众人便见失去了法力的妖界九公主、原妖界大名鼎鼎的白蛟大妖雪阳君,站在一人多高的棋盘石台前,又蹦又跳……爬不上去。   人界贤王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不住蹦跳就是够不到台沿的小女娃,一脸尴尬。   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大哥哥,你能拉我上去么??”石台下,一身粉色小长裙的雪阳君终于忍不住仰着头弱弱地向台上的贤王问道。   众皆忍不住笑叹,叹罢,齐声轻嚷:“贤王殿下快拉她上去呀!”“就是就是!”   人界贤王只得探出半个身子来把手往下伸,才将又瘦又小的小女娃儿拉上了石台。   随后两人站在石台上,贤王看着对面说是白蛟大妖,却只到自己大腿的小女娃儿,更是尴尬。   神侍天祁看着他二人道:“比武开始。”   贤王殿下握拳移步,同时内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是妖王第九女!原身是白蛟大妖!整个妖界都威名赫赫的雪阳君!自己绝不可被她孩童般的外表欺骗!   想罢便肃声道:“雪阳君,得罪了。”   众人便见妖界九公主雪阳君一直低垂着头,只把头上左右两只细长的发辫露在了对面之人眼中,小手一左一右紧攥着身上粉粉的小裙子,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等着对面的贤王挥拳过来。   “哎……”众人便都忍不住叹了一声,撇开她白蛟大妖的身份不看,他二人站在台上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娃儿和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公子啊。“实在不忍心看……”   贤王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准备,移步挥拳到小女娃儿面前,硬生生止住……实在挥不下去。   内心十分艰难:本王为何就没有方才吾妹的狠绝气势?   他一停下来,站在他面前的雪阳君便动了,轻轻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眶里竟已有眼泪在不停打转:“贤王哥哥……你真的要打我吗?”   贤王:“……”   众人如遭暴击,啧声不已,私议声此起彼伏。   “我是下不了手的……”   “我也是啊。”   贤王尴尬不已,试着跟她讲道理:“雪阳君殿下……并非是本王要打你……是上神这锻体比武的规则就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到贤王甫一俯身下来,便闻面前一身小粉裙的小女娃儿轻喝出声:“猴子偷桃!”   同时一只小手“唰”的一声朝自己某处伸来。   一抓,一拽。   剧痛。   人界贤王的脸色迅速涨红、翻白……紧捂腿间,瞬间倒地。   神符“唰”的全红。   众人默。   神侍天祁也默。   过了好半晌,神侍天祁才似终于回过神来,语声干涩地念了:“人界贤王裴烨华对战妖界雪阳君无忧……雪阳君胜。”   “本……本王要是不举了……”最后那贤王殿下被抬下石台来的时候,双目幽恨含怨地瞪着那蹦蹦跳跳走远的白蛟大妖道:“绝……绝不会放过你……”   等到锻体比武全部结束,陆季疵和君怀远鼻青脸肿的回了天境院。   一个被人界岚王打的;一个被北恒洲冰姬公主打的。   好在离了那棋盘石台法力复归,二人都已服下固体培元的仙丹,只需再等少许一身皮肉伤便当痊愈。   同时二人心下均暗暗下了决心:日后定要好好习武锻体!   但一入天境院,二人便被立身院中的白衣仙人唤住了。“你二人随我来。”   南居内。陆季疵与君怀远肃面凛色、正襟危坐地看着圆桌那头的自家师叔。   静坐已久,陆季疵看着对面迟迟没有开口的白衣仙人,忍不住主动问道:“不知小师叔叫我二人过来是为何事?”   孤尘仙君面色平常,唇间动了动……还是无声。   君怀远:“……”   陆季疵:“……”   “倘若有人……”又过了半晌,孤尘仙君终于开口道:“……私下对你做亲密之事。却不诉与你,是因何?”   “啊?”君怀远一愣。   陆季疵也是怔目,随即低头轻咳。   万万没想到,小师叔有一日竟也会寻他们过来相询感情之事………………………   咳罢,陆季疵抬头来一脸寻常之色,语声恭谨地问了:“那……小师叔感觉如何?”   孤尘仙君蹙眉:“什么感觉如何?”   陆季疵轻了声:“他做亲密之事时,小师叔心中是何感受?”   君怀远还未及从“小师叔询问他们这种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再听到自家师兄所问,便只知转目愣愣地看着他们:我是谁我在哪我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听这些?   “我……”方说出这一字,下瞬孤尘仙君便回过了神来,立时冷面道:“并非是我自己之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一问。”   陆季疵:“……”   君怀远:“……”   行吧。   “那人感觉……”孤尘仙君转目避开了两人视线,踌躇许久,语声极低地答了:“……不厌。”   陆季疵与君怀远同时怔目,一双眼懵懵愣愣地看着自家师叔微微染上了些许赤色的双耳……心下皆是大震。   有朝一日竟能看见自家以煞名闻名六界的小师叔、有妖魔煞星刽子手之称的孤尘仙君露出这样一副赧然耳赤的模样……   君怀远顿时抓心挠肝了。“所以无渊殿下都对小师叔做了什么亲密的事?!”   耳上的赤色瞬间更重,白衣仙人倏然立起,语声幽冷:“谁同你们说是他了?”   随后语声一滞,他又道:“我也说过并非是我自己之事,做的人也并非是他,你等不得妄测。”   陆季疵:“……”   君怀远:“……”   行吧。   “如果小……如果那人不厌,他二人便应是情投意合……”陆季疵斟酌着对面前仙人道:“做些亲密之事……也并非不可。”   说话同时,心中思量:难道小师叔此刻才想到名分未定便行亲密之事有所不妥?想在回山前寻个说法日后用以解释?或者是他与无渊殿下如此迟钝……已然行过亲密之事仍不能明确二人心意?不至于吧?   孤尘仙君闻言便冷道:“我没问能不能做,我只问行事之后他为何不说!”   君怀远想也不想道:“害羞呀!做都做了,这种事又有何好说!”   下瞬看见白衣仙人睇目而来的视线,君怀远又立时垂首缩成了鹌鹑,恭声回:“回小师叔……师侄只是随口一说。”   陆季疵轻言道:“私下对小……对那人做出亲密之事,后又不说。”   陆季疵沉忖着分析:“行亲密之事,定然就说明他对那人心中爱慕,想要与他行亲密之事……至于做了却不说,便是不欲让对方知晓,至于为何不欲让对方知晓……一者许是不能明确对方心意,害怕自己被那人拒之、甚至厌弃,所以隐瞒不说;二者许是不能明确自己心意,亲密之事只是一时冲动而为,自身仍在犹疑,所以未及诉出。”   孤尘仙君愣:“一时冲动?”   君怀远马上安慰自家师叔道:“既会冲动,证明他心中定是喜欢小……那人的!只是脑子不清楚,碍于仙妖之别什么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以后的事也说不定!”   陆季疵便咳,抬头看着白衣仙人道:“小……那人既不反感他所行亲密之事,想必心下对他已有意,如能十分确定对方亦对自己有意……不如主动相告。”   倏然静默。   半晌后,屋中不染纤尘的白衣仙人轻言问道:“若只能明确自己心意……难以明确他对自己可也当真有意,亦或只是看作挚友……该如何?”   君怀远都想翻白眼了。   都对小师叔你行亲密之事了还不能明确他的心意?!挚友?!谁谁挚友还行“亲密之事”?!那是哪门子挚友?!   心下又忍不住要叹:小师叔竟也有这样茫然慎微的时候……   陆季疵看着面前仙人良久,便道:“那小师叔不如就先明确了他的心意。”   孤尘仙君怔声:“如何明确?”   “是挚友还是情衷……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所喜……全可看他对小师叔有多在意。”陆季疵诚挚道:“情之所衷是骗不了人的,也骗不了自己,因为心之所喜,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有意无意透露出对那人的独占与恋慕,最为明显的,便属‘护’与‘妒’。”   白衣仙人微微怔色。   护……与妒?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不要作死,你老婆很容易炸。 第110章 倾城妖谷   锻体比武后, 学府苑学堂。   横公鱼一早从膳堂吃完糕点过来,就在反复数自己身上的鱼鳞。“二百四十八片、二百四十九片、二百五十片……鱼兄他妹,我的鱼鳞是二百五十片嘛?”   裴焱还未入学堂, 无忧坐在他的座位上对着一旁的横公鱼直翻白眼。“是是是……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你再数多少遍也不会多出一片或少一片!”   “那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变笨了哇??”   “不可能!”   “为什么???”   无忧笃定道:“你已经是最蠢的了, 不可能还能变笨!毕竟你是用自己鱼鳞少没少来看自己变没变笨的蠢鱼。”   横公鱼:“我感觉鱼兄他妹你在骂我哇。”   无忧嘟嘴:“我没有呢。”   横公鱼:“哦……”   不多时水云君入了学堂,原本又数起鱼鳞的横公鱼马上“唰”的一下转过了身, 扔下自己数到一半的鱼鳞直蹿过去。“四哥四哥~~~~你身上更香了哇!!我一闻到就知道是你哇!!然后超级想吃梨花糕哇~!”   无念看它一眼, 伸了一只手与它。   横公鱼一眼看到他掌心躺着的两块白白香香的梨花糕, 鱼眼登时一亮, 口水直流, 伸着鱼鳍直扑过去:“哇!!!真的是梨花糕哇!!四哥四哥!!这是给我的嘛?!是四哥从膳堂带来给我的嘛?!!”   无念眸光温和, 语声宁淡:“不是从膳堂带来, 是我自己做的。”   “哇哇!!”横公鱼更加欢喜地扑了过去。“四哥做的糕点、做的菜都超级好吃!!!梨花糕最最好吃哇~!!”   无忧听见它炸雷一样的声音在后面叫嚷不停,强忍住了对那两块梨花糕的觊觎。“蠢鱼又饿不死, 给它吃浪费!还不如给本公主!”随意往后瞄了一眼,便见一身淡绿长衫的白梨树妖那向来冷淡无绪的脸上正扬起淡淡笑意,白蛟大妖雪阳君不由眨巴着眼摇头:“这么蠢的鱼竟然能把老四哄开心?是本公主变笨了还是老四转性了??“   六界众人陆续进了学堂, 五界中人昨日锻体比武虽大多输得惨烈,但下了那方棋盘好得也快, 反倒是人界中少数几个输了的皇室贵胄,再入学堂时身上犹自带伤。   其中人界东灵皇室贤王殿下身上虽未带伤, 但一看到学堂里一身粉裙的小女娃儿,心中便带了阴影, 且伴随某处难以启齿的间歇性疼痛……   “贤王哥哥,你的伤怎么样了呢??”无忧转头来看见人界贤王拿袖子挡着脸从她旁边快步走过,一副极为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马上眼中一亮,伸手一把将他抬起的袖子扯了下来,然后仰着小脸一脸无辜无害地看着他,大眼眨巴眨巴。“有没有不举呢??”   贤王殿下倏然涨红了脸,声音噎在喉咙里,一把将长袖从小萝莉手中扯回,切齿道:“多谢雪阳君关怀,本王无碍!”   “那就好哇~!贤王哥哥说不举就不会放过人家,人家好怕怕呢!”   你骗鬼咧!你跳下棋盘走得那叫一个潇洒率性毫不在意!!本王再被你骗就是傻子!   贤王勉强温和道:“雪阳君说笑了……本王告辞。”言罢匆匆行回自己座位。   无忧听见学堂外传来无渊的声音,也不去理会这个人类王爷了,兴冲冲地迎了出去:“哥!!”   学府苑行来学堂的小径上,便见蓝衣之妖颇有几分得意地对身畔仙人道:“刚刚在院中那一招是不是很厉害??我特意研究出来配合你的~只要把所有妖力倾入妖刀中,便可联同刀中已有的强大妖力支撑起一个极强的妖力结界……真的很强,恐怕连你都不能轻易打破!”   行于他身畔的白衣仙人于此时微微顿步,轻声问了:“为何要把所有妖力注入刀中支起这样一个结界?”   裴焱想也不想道:“当然是用来保护你啊,我想过了,你比我强这个是事实,所以我除了变强自己,还应该想办法在你受伤的时候能保护你,好让你尽快恢复,这样于我们两人才是最有利的。”   孤尘仙君不由怔色:“你知我比你强,却仍想着护我?”   “平时肯定是不需要的,但我不是怕你受伤么?”裴焱想到他双目已毁每月都需重绘唤醒,便觉自己利用手上这把上古妖刀创出此招极为明智。“你比我强,所以在必要时候保护好你比我自己能打更重要,没毛病~”   负剑而立的仙人眸中不由染上淡淡温意,幽幽沉沉地看着面前之妖。   几步外出来迎自家兄长的妖界九公主殿下看着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在学堂外的小径上对视,酸得一身鸡皮疙瘩冒出来。“哥!哥!!就快上课了哇~!”   裴焱闻声转目,马上牵起身畔仙人长袖一同入了学堂。   六界众人再见他二人携手一同踏进学堂来,顿时心惊恍然:所以他二人根本未曾分手?!   众人看向那周身仙力氤氲、清光流转,一看便知仙力无损、仙剑正锋的白衣仙人,心里无声咽了下口水。   幸亏我等没能在这段时间虏获无渊殿下的芳心!否则怎么死的应该是可以预料到了。毕竟煞星仙君是连神罚都不惧的……   白衣仙人于学堂之内坐下,脑中便回想起了陆季疵与君怀远诉与自己的“护”与“妒”……短短两字,其间所代表的含义却很深。   孤尘仙君敛目怔神,慢慢转目看向了身侧蓝衣之妖,眸光时而清正幽沉、时而温和柔潋。   下瞬神侍天祁再于众人注目之中走入了学堂。   “昨日的锻体比武,诸位大多已竭尽所能,表现尚佳,上神有感欣慰。”   学堂里在坐的有人默默垂首、有人默默掩面。   “锻体比武后的积分排名已然重新排列,仍以妖界雨凌君为首……不过本侍今日代上神前来主要并非为了言此事。”   众人心下一惑,便又都抬头看向了这位神侍天祁。   “此前神栖峰上百花凋零、陆续枯萎之象诸位应都有察觉……”神侍天祁言至此处,语声便肃然了几分:“此因中洲岛上神所在神栖峰上有一花妖首开灵智,被尊为百花之首,然月前私自离峰,逃去了下界南武洲一处名为‘倾城妖谷’的妖市。”   六界之众似对此妖市不熟,听到神侍之言皆无什么反应,唯有原本转目在妖界七皇子身上的白衣仙人,闻言倏然一震,兀地抬头看向了神侍天祁。   “因花妖离峰愈久,神栖峰上所有花木陆续枯死,已然影响到神栖峰之地势、神脉及上神布置在此的诸多阵法,故不得不将其寻回。”神侍天祁轻顿了一瞬,又道:“且百花枯萎败死之速于今晨突然增速,上神预料花妖在外恐已遭遇了不测,正越来越虚弱……故上神派我来想请诸位中的两位去往此名为‘倾城妖谷’的妖市,代神栖峰将花妖寻回。”   神侍天祁道:“因此妖市隐于人界南武洲境内,唯有妖可以进入,故能前往寻回花妖的唯有妖界之妖……除此之外,还可有另一人随行保护策应,是不是妖便无所谓。”   六界中人面面相觑,最后便都把目光看向了学堂内的八位妖君。   “妖界的八位中,水云君不便前往,因同为花木一族上神请他留于神栖峰上安抚群花,暂时不能离峰。”神侍天祁温和地看向余下几位妖界之妖道:“另外因此花妖生性爱美,貌美者才有可能被其所信任,故上神想让本侍代为相询……”   “简而言之就是要找长得好看的妖去把这个花妖劝回来呗!”无忧未待神侍说完便于后扬声问道:“那如果去帮上神将那花妖寻回来了,我们有什么好处嘛?!或者能加多少积分???”   虽被其打断,但神侍言语间仍十分温文随和:“若去寻回之妖可加积分,此举便对除妖界之外的五界不公,故上神言明不会增加积分……不过琳琅阁里三层以下之物,去者将花妖寻回后可任取一样。”   无忧听罢“切”了一声:“那不就是一些灵丹珠宝嘛?!本公主多得是!一点用也没有,我才不要!”   神侍天祁微微笑了一下,便接上之前所言继续道:“故上神想让本侍代为相询妖界雨凌君无渊、流风君无欢、紫雾君无恋……你等三人中谁愿前往?”   妖界雪阳君殿下听罢:“……”   ……没有我?!竟然没有本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本公主长得不好看吗?!!   三妖中未及有人应声,静坐于学堂前首的白衣仙人突然出声道:“我可做随行策应之人。”   裴焱原本正愣,没想到要不要应,下瞬听见白衣仙人所言,立时转目看向了他,同时扬声便道:“那我去!”   众人:“……”   好吧,那不必多言了。   神侍天祁亦微微点了下头:“如此便由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前往‘倾城妖谷’,将花妖寻回。”   .   神栖峰,六界学院院门前。   神侍天祁挥手间将一幅画像呈现在了裴焱与孤尘仙君面前。“画中所画,便是那花妖的形貌。”   裴焱抬头来一看,便见一个红衣垂髻、极为灵秀的少女坐在花丛之中,几缕墨丝般的鬓发散落在肩头,发顶仅以一只花叶编成的花环为饰,巧笑俏兮地回目向自己看来。   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眉眼灵动,眸光清亮,一眼见之便觉是个十分爱笑又极有灵气的女孩子。   可惜了。裴焱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可惜上神不懂情爱,否则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两位可有看清了?”   裴焱点头,立于他身侧的白衣仙人亦轻点了下头。   下瞬神侍天祁便又一挥手,将呈现于他二人面前的画像收起。“此行便有劳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了。”   裴焱扬眉笑了笑:“孤尘仙君既应下,那我二人一定将她好好带回来。”   神侍天祁温文有礼地向二人轻揖了一记,同时嘱咐道:“妖市隐遁,是六界内所有弱小平和之妖聚居之地,历来在上神示意下免受各界之扰,其内繁华安稳,住的都是些温软胆小、修为浅薄的小妖,它们喜经营,不喜争斗。故上神特意命我叮嘱两位一句:切莫在妖市内与人大打出手,尤其孤尘仙君,若要进入妖市可由无渊殿下渡与妖气,一次应可维持数个时辰,但入内之后绝不可使用仙力,否则必会引起妖市内群妖恐慌、秩序紊乱。”神侍天祁抬头看向他二人:“如此上神便要重罚。”   白衣仙人微微敛目:“我知道了。”   裴焱则怔了怔神,不由就“可由无渊殿下渡与妖气”一句多问了一下神侍天祁:“……渡与妖气是指?”   神侍天祁正色:“需你二人唇与唇相附而渡,可有问题?”   裴焱立时呛了一口口水,脸上倏然涨红:“没、没有问题!”   还有这种好事?!   孤尘仙君便转目看了裴焱一眼,眸光幽幽淡淡、温温旭旭,亦未多言。   神侍天祁便将他二人送至了神栖峰脚下、中洲岛渡口处。“渡界船会将两位送至南武洲沿岸,届时你等上岸后行至岑山脚下,神赐之符会指引你等妖市出现的时机和所在。”   裴焱与孤尘仙君面对面坐在飘飘摇摇的小船上。他看着面前一脸沉静温敛的仙人,面上犹热,双耳绯赤,有些恍恍然地应道:“好……”   下时长帆雪白的渡界船便划开水波,向远处的中洲岛南岸迅速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妖市定情~!如何定?炸起来~! 第111章 茶楼   “洛寒州你去过南武洲吗?”渡界船上, 裴焱看着对面与自己相隔一步远的白衣仙人没话找话道。   事实上他记得面前仙人对自己说过岳父好像就是南武洲人,是人界中没有修仙但会斩妖除魔的那一类人……有点像古代的道士。   孤尘仙君回望他,似乎并未察觉, 轻点了下头:“我父便是南武生人。”   裴焱便佯做惊诧地往他那边挪近了几寸,口中道:“你以前和我说过岳……咳……伯父伯母常年在山野游历、斩妖除魔, 他们游历的地方难道就是……?”   “南武境内。”白衣仙人抬眸望远,平声与他:“那些边陲之地不得仙门拂照、不足万人的小城。”   裴焱满目诚挚入心地看着面前仙人……身体则已挪着挪着挨到了白衣仙人近前。“所以你主动应下上神寻回花妖一事, 是因那个花市与伯父伯母有关?”   “是那两个妖魔……”孤尘仙君轻声而冷:“那女魔腕间戴着一串深紫色的妖花手环……那是欲藤妖花, 我查阅百年, 获悉它唯有在妖气冗繁积沉之地才会开花, 妖市便是其中之一。”   裴焱立时便知他说的是害死他父母的那两个妖魔, 堕魔之地幻阵中裴焱见过, 那男妖女魔二者修为皆深厚, 男的一身紫纱长衣,女的一头红发、着黑纱红裙……   裴焱回忆了一下, 从幻阵时仙人识海中所见,那女魔腕间确实戴着一串深紫色形近紫藤花的花环。   那就是他说的欲藤妖花?“所以你是想进妖市去查看欲藤花开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找到那两个妖魔的线索?”   孤尘仙君回望面前已然近在咫尺之人, 幽幽冷冷静静沉沉地点了下头。“不错。”   “好的我知道了。”裴焱将一只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下颚,近距离地看着面前神情幽静的仙人:“我陪你去。给岳……给伯父伯母报仇绝对是应该的, 我和你一起。”   渡界船在中洲极海中飘摇着前行,破开了环绕在中洲岛四周的层层迷雾, 愈飘愈远。孤尘仙君看着他:“既已成仙,我便该放下世俗仇怨, 一再追寻那妖魔二人,可是不该?”   裴焱眉稍一挑,冷笑了一声:“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为什么不该?仙侠世界法律不健全,我们自己报仇又有什么不对?而且杀父、杀母之仇,如何能忍?为何要忍?”裴焱把视线移开了一瞬,慢慢道:“反正我是忍不了的……如果我有父母、有家人,我一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如果有人胆敢害他们,让我失去了亲人,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心中未诉,便是可惜我是孤儿,父母死于天灾,我没有需要为他们报仇的人,也找不到所谓的仇人。“等到你想放下时,你自然会放下;你还未放下时,我就陪你一起报仇。”   孤尘仙君看着他的眸光不觉幽远,像沉落已久的月华,映出清辉。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不知不觉拉近的距离,白衣仙人垂目看着面前之妖,眸光相映,呼吸在即。   渡界船于此刻轻轻飘荡着靠了岸。   岑山脚下是一处市集。因周围散落着五六个凡人村落,村落间不时聚于此地易物相售,便聚成了市集。   裴焱跟着孤尘仙君走到此处时,所有正于市集上吆喝、叫卖、走看的凡人都看向了他们……   裴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精致细密的水绸蓝衣和身畔仙人身上一尘不染的锦帛白衣,再看他们身上的粗布麻衣,觉得正常。   “洛寒州……我们是不是太高调了??”   白衣仙人未及应声,市集之上迎面走来一位手拄拐杖的老者,径直行到他们面前,恭声问:“两位可是要往妖市?”   裴焱微愣。   不是说妖市隐遁么?怎么连住在这里的凡人都知晓?   “他们恐怕是妖市于外的掩护,为了避免不该进入妖市的人进入妖市,故在此引导亦或阻拦。”孤尘仙君传音于他。   老者神态恭逊,再道:“我们是受上神拂照的岑山本地村民,与岑山之中的妖市相辅相存,两位身上有神赐之符的气息,十丈之内我等便能感觉出来,故上前相询。”   裴焱这才反应过来:“你们就是上神所言神赐之符会给的指引??”   老者做出个手势,请两人前往市集正中的一间茶楼:“若两位确实是要往妖市,身上兼有神赐之符,那应当便是了。”   裴焱呼了一口气,便与孤尘仙君对视一眼,跟随这位老者入了茶楼。   方于茶楼大堂中坐下,裴焱便向那老者问道:“难道妖市的入口在这间茶楼里??”   老者似是这间茶楼的主人,招呼小二泡了壶最好的茶给他们端过来,此时一边给裴焱倒茶一边道:“妖市在岑山之中,不在此间茶楼,两位顺着市集尽头的山道行至山顶,再由山顶往山阴那面的山脚行去,便可走入妖市。”   裴焱愣:“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   老者谦和地笑了笑:“入夜之后,妖火亮起,外来的妖才可于一盏茶的功夫内行入妖市,去早去晚,都走不进妖市。”   裴焱有点好奇:“这么说你知道我们是妖了?你一个凡人就不害怕么??”   “南武之地,常年妖魔肆乱,我们虽然害怕却也习惯了,而身上带有神赐之符者,无论是妖是魔还是其他都不必害怕,这是上神曾指示我等的。”老者温言道:“我们岑山脚下的村民得上神拂照,长年在此安居乐业,对比南武其他地方的百姓,几乎便等于活在世外桃源中了,又岂会不信上神之言。”   裴焱觉得奇怪。   据闻上神是不能离开中洲岛的,他有可能来这凡界拂照他们吗?   想了想裴焱明白过来,定是像神侍天祁这样的上神的使者、侍者在替上神行事……   “而公子身边这位……”老者看向裴焱对面所坐的白衣仙人,微露笑意道:“形貌出尘、气质清冽,应该是个仙吧?”   裴焱听了得意地一扬眉,伸手便将老人家提在手中的茶壶取了过来,借机压低声音与之道了一句:“我媳妇,仙女~”   孤尘仙君便于此时抬眸看了裴焱一眼。   裴焱立时佯装寻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时一派闲适道:“这儿的茶不但不苦还有点清甜……洛寒州你要喝嘛?”   白衣仙人接过他给自己倒的茶,浅酌了一口,而后道:“入夜之前,给我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   裴焱咽了一下口水,一边喝着茶一边偷眼瞧对面的仙人。   立于他二人身侧的老者立时应道:“请公子随老朽来。”   孤尘仙君拂衣起身,跟随老者上了茶楼二层。裴焱赶忙扔下茶杯跟了过去。   “你要休息吗??”二楼一间客房前,裴焱看着入屋的仙人,挣扎良久,忍不住道:“我们……要不一起???”   孤尘仙君回头来看了他一眼,眸中幽幽静静、清清浅浅淡淡。“不方便。”   言罢便合上了门。   不方便?   不方便???   裴焱看着面前合上的门愕然了一瞬。   我在你南居里住了那么多夜你都没有说过不方便!   下瞬回想起来自己只是坐在他屋外小厅圆桌前整夜整夜地练习课业……便又滞了声。   好吧。   天色向晚,市集上的人潮退去。   裴焱坐在大堂一角看着远处的霞光镀在茶楼外来来回回走过的村人身上,斜阳照墟落,田夫荷锄归。   裴焱突然想到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和洛寒州这样混在人界的村子里生活也很好。   “我果然骨子里还是个人……”裴焱小声叹着气笑道:“喜欢这样贴近人的生活……他成仙以前常跟着父母在人界游历,应该也不讨厌吧??”   于是伸手往自己怀里摸了摸藏着的金珠:“用我的金珠买个小宅子……在人界也安一个家,以后可以常常过来住一住,跟这些村民一样。”   等到裴焱真的找来那老者给了他几颗金珠让他帮忙找宅子之后,天色已暗,月落星沉。   裴焱听着那老者描述了几处空宅,正摇头,便见迎面给他端茶过来的伙计端着茶壶呆呆地站在楼梯口,一脸惊瞠,眼神直愣愣地往上,便似看呆了。   裴焱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便见二楼楼梯口,眉心点朱、不染纤尘的白衣女子正从楼上缓步而下。   身形修长,衣白胜雪,纤腰如束,高挑纤细。   三千乌发垂散在肩头两侧,于下楼之时微微摇曳,隐约看见她后背流墨般垂落的长发正正及腰。   眉修长如黛,肤凝白若雪,殷红的莲瓣额纹映在眉间,清逸冷艳绝尘,如画中走出的仙。   裴焱看着她从楼上走下来,从未镜湖中走出来,脑中一阵炫晕。   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心如擂鼓,根本控制不住。   “洛……寒州……?”   白衣女子抬眸向他看来,静滞少许,“嗯”了一声。   声音清越婉转,泠泠然若流水,幽幽然如莺啼,格外动人。   只这一声让裴焱脑中血涌,心肝儿都跟着颤了。   我的妈,不行,我受不了——   老婆太美了……好想直接扑倒……   裴焱用尽毕生意志力终于把自己十分禽兽的想法压制了下去。   然后手足无措地捡起摔落在地的茶杯放回桌上,顺带把桌下置物的矮凳也捡起放回了桌上。   一旁老者看在眼里,捋须而笑。   裴焱脸上如烧,局促至极地站在大堂里,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突然恢复了女身?!   “我服了混元阴阳幻丹。”她从楼上拾级而下,行至裴焱面前,用女子清泠之声传音与他。   裴焱自然想到他应是服下了混元阴阳幻丹才恢复回了女身,只是不知他因何突然想要恢复女身……   “难道……?”裴焱心中紧(jin)窒,不觉想到:“此次只有我二人在外,她是想借机让我知道他的女身……来试探我的反应?这样想的话,她是不是对我也有意?”   否则怎会轻易于我面前暴露女身?   “你……你变女人很美……”裴焱数次抬眸看他又转回视线,终还是忍不住轻轻说了这一句。   白衣女子神色是幽幽淡淡清清冷冷的,闻言转目轻睨了裴焱一眼,便道:“已然入夜,去妖市吧。”   老者目送了他二人往市集尽头的山道上行去。   待人走远,老人摇着头一笑:“想不到还真是那公子的仙女媳妇儿。”   山道之上,已见远处妖火。   裴焱一直看着身畔终于没有自己高、略略比自己矮了几寸的女子。   一颗心一直砰然不止,脑中几近空白,一路上除了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   “妖火在前,我不能再靠近。”身侧之人突然停下,转目看向了裴焱。   “什么?”裴焱愣愣地跟随她停下来。   与他走近了一步,白衣之人抬头来看着身侧之妖,轻声道:“渡妖气。”   裴焱心门一颤,怔怔地看着她。   下时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住了她一侧肩头,裴焱低下头来,倾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直到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搂住,慢慢拥紧入怀,白衣之人才恍恍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亦是一窒。   他们是在亲吻,不是在渡气。 第112章 妖市   直到最后, 面前之妖贴着他的唇气息不稳,才强形舍了一口妖气给他。   白衣之人胸口亦有些起伏,抬眸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之妖:“你……”   裴焱满心不舍地将她放开, 强迫自己利落地抽回了搂住她腰身的手,迅速组织措词:“我……我不知道怎么渡气……所、所以就先试了一下……”   白衣仙人愣:“……试了一下?”   裴焱脸红如烧:“……嗯。”   白衣之人眸光便敛, 复又看了裴焱一眼,转身便行山道远处行了。   她转身的速度稍快, 裴焱怵了一下, 心里顿时一紧:“洛、洛寒州……”追在白衣人身后, 裴焱紧张道:“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山道间飘浮的妖火尚在远处, 幽暗的山道之上窥不见已化女身的孤尘仙君颈中浮现上来的绯意。   裴焱从后拉住她的云袖道:“我、我没有想要轻薄你……”好吧我是想的。“是、是因为你变成女人太美了……我我一时没控制住……”   白衣仙人闻言一滞, 步下一顿, 回首。   这次语声有些冷然了:“见色起意?”   裴焱目中一呆, 下瞬回神慌忙摆手:“不不不……不是见色起意!我绝对不是那种看见漂亮女孩子就想亲的人!只是因为这个漂亮女孩子是你,所以我才一时冲动……”   白衣人听到这个“一时冲动”脸色就复杂了一分, 眼神幽深犹疑,声音沉落:“你我挚友,你为何会有此冲动?”   裴焱噎了一下, 半晌慢慢咽声道:“因为……知道是你……你我不是同为男子么?又比较亲近……所以觉得许是算不得轻薄……?”裴焱试探着看她。   自己这样说,她会不会就此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 与我坦诚呢?   白衣仙人听罢,语声彻底冷了下来, 寒声与他:“所以才敢有此冲动?”   裴焱愣神。下意识地点了头:“因知你是孤尘仙君,所以只敢有这一时冲动……”窒声一刻, 他紧紧看着她道:“如果你的真身便是如此……我就……直接向你求亲。”   白衣之人便抬头看他。   脑海中倏然划过陆季疵所言:“行亲密之事,定然就说明他对那人心中爱慕……至于做了却不说,便是不欲让对方知晓, 至于为何不欲让对方知晓……二者许是不能明确自己心意,亲密之事只是一时冲动而为,自身仍在犹疑,所以未及诉出。”   所以一直让你犹疑的是这个?   白衣仙人面色沉静了下来。   于此自己也曾有过犹疑……不解周身因你而起的种种异样感触,直至心悸难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你我或许不止可以是友”的这一念,才算分明,日渐明悉了自己心中所欲。   于妖魔而言性别无谓,但你此前是人……故理应会有与我相同的犹疑……   孤尘仙君想到此处,心中便冷静了许多,重新转目看向了一脸紧张局促的裴焱……眸光清清浅浅,幽意浮沉。   我给你犹疑的时间。   待你犹疑过后,做下决定……   白衣仙人忆起那一夜蓝衣之妖于南居内俯身吻住自己时的痴缠沉溺……心下不经意间又是一悸,眼中温意缱绻。   ……便是一生之言。   “走吧。”轻轻道了这一句,语声便不复冷意,转而温敛。   裴焱听得眼中不由亮了起来,心中雀跃:她果然是在试探我对于她女身的反应。   我言向她求亲,她不反感……所以……她确是于我也有意?   想到这一点,裴焱兴奋得呼吸都热了起来,满心狂喜,眸光炙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直至白衣人顺着妖火走向山道远处。   .   行至岑山之顶再往下,山阴一面,两侧飘浮的妖火渐熄。   远处隐约间浮现于眼前的是一盏盏排列远去的红灯笼,鲜亮夺目,在山野林雾之间显得妖诡而繁嚣。   白衣之人转目看了裴焱一眼,便径直向灯笼所在的那一条长径走去。   妖市之形慢慢于两人眼前呈现。   迷雾散开,吆喝、叫卖、争价、怒骂、嬉笑声由远及近地窜入两人耳中,渐渐地,路径两旁灼亮的红灯笼下显露出了大大小小的摊贩,长长的、如同道路两旁的红灯笼一样排列地很远,同时迎面开始走来三三两两的人……不,应该是妖。   妖越来越多,摊贩也越来越密,四周传来的嘈杂喧闹也越来越响。   不觉间回头,裴焱与身畔白衣人已身处妖市之中。   飞萤流光,雕车木马,绮衣飘香。   裴焱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   “他们卖的东西好新奇。”看见一旁摊贩中有个头顶兔耳的中年人拿着一只胡萝卜举在众人面前,敲一下,胡萝卜变大一倍,再敲一下,胡萝卜又变大一倍……裴焱不由睁目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胡萝卜看。“好像都不是凡界有的……难怪叫妖市。”   身畔白衣人点了点头。“妖市售卖六界珍奇,很多你想不到之物,都可在妖市里寻得,此处‘倾城妖谷’是五洲最大的妖市。”   裴焱听得兴起:“那我们索性逛逛吧~!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带了钱,我给你买。”   白衣之人转目看他,正欲说话,迎面走来两三只妖,双目盯在摊贩所在,逛得忘我,就快撞上路中两人。   白衣之人正欲避,裴焱先一步将撞过来的妖往外推了一把:“哎,看路!”   那妖转面过来,马耳在头,本是横眉竖目,一眼看见面前一身白衣的女妖,目中陡亮,直勾勾地拿眼盯着她瞧。“哎哟,兄弟你好福气!”那妖扬声便对裴焱道:“你这媳妇……卖不卖???”   裴焱一听差点岔了气,怒目扬声道:“卖!卖你他娘!”敢打我媳妇主意?!“你他娘给老子滚远点!”   说罢牵着身畔白衣仙人就走。   “哎哎别急着走啊!”那马妖身旁另一只妖竖目如蛇,则一脸谄媚地伸手拦住了裴焱,语声幽幽地问了句:“那公子你~卖不卖?”   裴焱听得气血上涌,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你看老子像出来卖的吗?!”   那蛇妖和他身旁应该是只鼠妖,二妖看着裴焱不禁都点了点头:“公子这般姿色,若不卖,可惜了。”   马妖附和:“你这媳妇不卖也很可惜呀……”   我卖你们妈!   “滚!!”裴焱一把推开他们就往前走:“卖你们祖宗!再敢盯着我和我媳妇把你们眼珠都挖了!”   不知是慑于其势,还是能感觉出来面前之妖妖力确实在他们之上,三妖都未敢纠缠,啧啧有声地看着他们相携走远。   “可惜,真可惜。”   “这俩是真美,两个都勾人~”   “我喜欢那女的!看着就跟一般的女妖不一样,跟个仙女儿似的~带感!”   “哎~那男的长得才是真绝色,我心心念念的就那种……”   走得远了,裴焱胸口仍在微微起伏,气息不顺,满脸气郁。   白衣之人看了他一眼,面色倒是十分平静,心下思及陆季疵所言,唇角隐约间还可窥见一丝浅薄悠缓的笑意。   “因何默认我二人便等同于凡间夫妇?”   裴焱立时回望身畔之人,忿声:“那不然还跟他们解释说不是?”我才没那么傻呢!而且本来就是!“这种人……不,这种妖,我们别搭理!”   白衣仙人看向他攥着的自己的手,见他就不打算放开也不打算解释了,眸中闪过幽深之意,便也没有多言。   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行于此妖市市集之上。   裴焱按捺着心跳有力的跃动,紧紧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看似随意其实紧张地走了一段路,见身畔之人未指出也未曾想要抽回手,心跳越加砰然难扼。   忍不住轻轻转动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然后携手走在了这一方妖市之中。   艳丽灼目的红灯笼在此长市街头摇曳生姿,像极了裴焱那颗暗自雀跃不已的心。   “我们是先去找那只花妖吗?”裴焱不敢看她,做环顾妖市的模样,同时问她。   “嗯。”白衣之人语声平稳:“去妖多之处,找驻店的妖商打探。”   “好。”裴焱扬声便应:“听你的。”   心中所想,乃是:这踏出来的实在是太值了!   “瞧一瞧,看一看了,收集了火蛇一族众位长老所吐蛇焰的蛇焰毒扇,轻轻一扇,面前之人马上放倒,居家旅行,出门必备的防身秘器!”突然路边喷出一长窜黑红色的妖火,一个少年模样的妖手里拿着一把铁扇在扇给众人看,口中同时大声吆喝:“我们妖市的兄弟姐妹都经常出去采货吧?不备一个防身秘器怎么行?!为了妖命活得长,小钱该花还得花!不要一百两不要一千两只要九十两!九十两蛇焰毒扇带回家!!出门采货人人夸……”   裴焱听得心痒:“真有这么厉害?!”感觉备一个比自己死练功强啊!   身畔白衣人便轻睨了一眼一旁跃(手)跃(痒)欲(想)试(剁)的裴焱,平声淡道:“他所售是假。火蛇之妖修为大成者才可口吐蛇焰,蛇焰剧毒,倘若是真,他所在十丈内那些小妖都已毙命。”   裴焱愣了一下,气道:“怎么到哪都有假货……”默默地把自己另一只手里掏出来的金珠又塞了回去。“难道他们卖的这些新奇玩意儿就没有一样是真的??”   白衣之人驻步:“自然有。”   裴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一侧摆满玉簪珠钗等首饰、配饰的一个摊贩。   心里微见得意道:“果然女孩子都是喜欢这些精致漂亮的小首饰的,幸亏我听到‘市’机智地带了钱,可以给媳妇买~”   想罢裴焱便直接拉着身畔之人走到了那处摊贩前,豪气地指道:“你挑!”就差在后面补一句:老子有的是钱!   白衣之人侧首看了裴焱一眼,便伸手取了摊贩上一只通体清透的白玉簪。   “姑娘好眼光……”立身摊子后面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裴焱一靠近过来就闻到了一股狸猫一类动物身上特有的毛膻味,猜想她应该是只老狸精。“这白玉簪是好几百年前一只妖还恩赠予我老人家的,好赖没拿出来卖过,只这几日想要隐遁潜修去了,才把这些俗物拿出来处置了……”   白衣人将玉簪拿到裴焱面前问:“你觉得如何?”   裴焱一愣,随即马上夸道:“这只和你之前用的那支很像,也很好看……但是不是太朴素了一点?”   老狸妖闻言便捂着嘴轻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公子,姑娘手中拿的这只是支男式的乾坤玉簪,自然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公子你挑的呀。”   裴焱更愣,转目便看身畔之人。   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仙人宁声道:“你将妖刀等物长时置于我乾坤饰中,终有不便……这只乾坤玉簪可以买。”   裴焱心里不由一热:“你真的是给我挑的?”   白衣仙人微微颔首:“嗯。”   裴焱想到如此一来她势必要让自己把东西从她那儿拿回来,有点不开心。但再看那白玉簪的样式,又怔住。   她挑的这只白玉簪润泽通透、凝白若脂,几乎便与孤尘仙君平素所用那支一模一样。   便似一对。   蓝衣之妖心下微微一荡,下瞬便展颜扬笑:“好~”   立时掏出一颗金珠递予了摊贩后的老狸妖:“够不够??”   “这玉簪贵重,一颗金珠恐怕……”下瞬狸妖接过裴焱手里的金珠一掂,登时震色:“这、这是……”   忙把那金珠掂了又掂,运上妖力摸了个遍:“……够!够了!这种金珠够了!”   裴焱觉得惊奇,难道他哭出来的金珠比一般金珠子含金量更高?更值钱??   下瞬便也不甚在意。不管怎样够了就行~   裴焱喜滋滋地看着面前仙人:“要……要不你帮我戴上??”   白衣仙人看着他,不由想到一句诗:偶坠红尘露真情,扮君来为己画眉。   见蓝衣之妖已然转身背对了自己,便也没有拒绝,立身裴焱身后微微踮起脚将手中白玉簪插进了面前之妖发中。   “如何?”刚一插完,裴焱脸上烧烫,便回身来轻言问他。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白衣之人一念闪过,双耳亦微微染赤,敛目轻言:“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你挑!”老子有的是钱!   没钱就地哭。   .   两个都觉得自己是“夫”,仙君底气莫明足,哪怕自己现在女装。 第113章 宝鉴   “你只需唤一声, 便可将妖刀自我乾坤饰中转入你自己乾坤饰之中,移入之后设下咒言,除你便无人能打开。”白衣仙人复与面前之妖道。   裴焱试了一下, 确实感觉到妖刀万劫瞬息间便从她的乾坤饰中移回了自己发间这玉簪中。   他刚设好咒言便又想到:“哎……不对呀,那为什么我能从你的乾坤饰物中拿东西??”   那老狸妖小心地将手中金珠收起, 便又忍不住轻瞪了裴焱一眼含笑道:“那自然是这姑娘对自己的乾坤饰物设下了公子你可从她乾坤饰中取物的咒言……除了你,换了旁人你看行不行……真是个傻公子!”   裴焱心中便热, 闻言数次回眸睨看身畔之人。   白衣之人并未多言, 转身便续往妖市远处的繁华地段行去。   “哎?”裴焱便愣:“这就走了?你自己呢??你没有想买的吗??我给你买好不好??”   白衣之人只道:“并无。”   裴焱想着妖市还长, 便也没太在意:“那我们去前面再看看~”   倒真像来逛妖市的了。   “哎, 老黄, 你帮我看一下这摊, 我回去一踏再来!”待蓝、白衣的两妖走远, 那老狸妖就一拍隔壁摊贩的老头道了一声,拍拍手麻溜地走了。   “好嘞放心, 你只管去。”隔壁摊子的黄鼠狼应了她一声。   妖市远处,倾城妖谷南面的野林子里。一处老树和屋子各占一半建成的狸妖村里,老狸妖拿着手中那颗金珠喜不自胜地寻到其中最大的一处树屋。   “姐姐, 你看这金珠,是不是产自鲛人族王室?”   树屋中坐着个年岁更老的狸妖, 头发全白,模子与走进来的老狸妖基本一样。她听到妹妹的话马上转头看了过来。   待看见妹妹手中金珠, 眼神不由震了震,赶忙伸手过来拿过去看:“这……竟似是真的……”   鲛人族隐秘遁世, 与之相关之物皆珍稀难求,其中鲛人族王室垂泪所成的金鲛泪更是珍奇无比。   金鲛泪看起来便同金珠一样,但可香铜软玉, 服之更可延缓世间一切妖毒,是无价之宝。   那头发全白的狸妖姐姐拿出玉石来与手中金珠放在一起,运上妖力一抚,果然见手中玉石软成了玉绸,目中立时精亮:“你从哪里得来这颗金鲛泪的?!”   “妖市上一对男女!看着像外来之妖过来逛看妖市的~”那老狸妖妹妹立时兴致勃勃地对姐姐道:“这金鲛泪是那男的拿出来的,他好似不知此乃金鲛泪,只以金珠称之……”   那老狸妖姐姐的眼神立时便晦暗了些,轻轻问妹妹:“那他们两妖现在还在妖市么?”   “在啊!我看着他俩往宝鉴铺子那边走去了……”   姐姐又问:“如何辨识?”   听到这个老狸妖妹妹又极欣然道:“姐姐我还未同你说,那一男一女两妖怕是妹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妖了……不必辨认,他二者男的穿蓝衣、女的穿白衣,形貌皆是一眼难忘,美得很!比姐姐你秦楼里收留的那些美妖都美!姐姐一看见必定立时便知……”   老狸妖姐姐听闻当即露出了一抹极有深意的笑:“那或许这两妖也是无处可去,老身不若把他们也一并‘收留’了……”   老狸妖妹妹一脸惑色:“他们看着不像无处可去的妖……而且身怀金鲛泪这样的珍宝,怎会想也不会是无处可去的妖……”   “是与不是,姐姐去‘问问’便知。”言罢老狸妖姐姐便仔细嗅闻了一下妹妹手中的金鲛泪,而后化出原形极轻巧迅捷地奔出了树屋。   .   妖市之中,行到最为繁华熙攘的地段便不只有摊贩了,鳞次栉比的商铺显露在此山野之间,铺子门前大红灯笼高挂,照亮来往穿行的群妖。   裴焱远远便看见一处妖铺前围聚的妖尤其多,几乎堵住了路人穿行的街道,还不断有妖围拢过去。   裴焱随手拉住了一只妖问:“哎那边在干嘛?为什么这么多妖都围上去??”   “宝鉴铺子鉴宝呀,鉴中相送,鉴不中得买下鉴错的,我们妖市历来最热闹的不就是宝鉴铺子的鉴宝会了么?!刚刚有个女妖一连鉴中了三件宝物!凤老板都送了!阔气得很……哎?公子你哪家香楼的?晚些哥哥去寻你可好?”   不说后面几句裴焱本来还想谢他一句,听到最后几句裴焱便只对被他拉住问话的这只妖说了一个字:“滚!”   那小妖被吓走,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来看蓝衣之妖和他身畔的女妖。“两位美妖哪家香楼的?!当真不同哥哥说一声??”   裴焱差点想追上去打他。   白衣仙人拦住他道:“历来最热闹的妖铺,那老板想必常驻于此且见多识广,不如就寻他探问花妖之事。”   这时正听见被围住的妖铺中间传出十分清亮的问询声:“今日所摆的宝瓶尚余七只,还有哪位想鉴一鉴?鉴对相送,鉴错必须按宝瓶所售之价将其买下,诸位都清楚了。想要一鉴的朋友便上前来。”   裴焱与身畔仙人被堵在外围正愁挤不进去,听闻此声立时抬手来高声应道:“我来!我们要上前鉴宝。”   宝鉴铺子在妖市闻名已久,是最有名望的妖铺之一,被其寻来让众妖勘鉴的往往是一方至宝,鉴对相送自然是极划算的,但鉴错按其售价买下却并非一般妖承受得起的,所以鉴宝到最后余下的往往是几只最贵最难鉴的宝瓶,万一鉴错最便宜的也要数万两妖银才能买下,敢鉴者非富即贵,少之又少。   围观之妖听闻有妖应声便都忍不住回转头向后看去,望见应声的蓝衣之妖和他身旁女妖,无不心头一跳,目光惊震,一脸惊艳赞叹又春情荡漾。   裴焱看见他们的眼神,心里顿时不爽,伸手一揽将身畔白衣人护在怀中,拥着她走进众人之中。   众妖纷纷让道,惊叹又直愣的眼神直盯在两人身上,一直看着他们穿过人潮走到最前面的宝鉴铺子前。   铺子前站着的是个青年男妖,长相斯文,头戴冠帽,看起来彬彬有礼,十分有风度,他一见蓝、白衣的两妖上前来,眼神也亮了一下,垂目看向白衣女妖的眼神尤其灼亮,开口之声也柔了下来:“是两位想要鉴宝吗?余下的宝瓶价格最低的一只也需十万两,两位当真要鉴么?”口中说的虽是“两位”,视线却一直落在被裴焱所揽的白衣女妖身上。   裴焱注意到他的眼神,眉头一拧,想也不想高声应他道:“说鉴就鉴,你问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青年男妖便回望向裴焱,双眼睇于他轻揽女妖的那一只手上,面上是十分温和的微笑:“按照惯例,最后七只宝瓶勘鉴前需交付押金十万两。”   裴焱见众妖无声,料想他没有扯谎,心里打鼓了一瞬,然后硬着头皮掏出一颗金珠扔了过去:“这个行吗?”   青年男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金珠,本欲轻笑,待金珠落进掌中,又一震,下瞬面色微变,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金珠收起,一面恭声回了:“两位贵客请上前。”   众妖不由私议不止。   看来我的金珠真的很值钱?!   竟然能抵得上十万两?!   裴焱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得意和白衣仙人一起上前。   “鉴宝者只能一位,请问是公子来,还是这位冰雪一般不染纤尘的姑娘来?”   裴焱一听就气。卧槽!又是一个觊觎我媳妇的!!   白衣仙人则深看了面前青年男妖一眼,而后转目向他身后长桌之上、一只只被红布盖住的花瓶上扫去,宁声道:“我。”   裴焱便十分不情愿又不得不配合地放开白衣之人往一侧挪开了些,故意扬声冷哼道:“我!媳!妇!喜欢,就让她来。”   白衣仙人与那青年男妖同时转目看了蓝衣之妖一眼。   裴焱无视掉那青年男妖,只与白衣仙人挑眉来一笑。   青年男妖保持着脸上微笑的表情,而后抬手指向长桌上被红布盖住的那七只花瓶:“今日这最后七只宝瓶售价分别为‘百万’、‘千万’、‘五十万’、‘三百万’、‘十万’、‘二十万’、‘因其无价,鉴错者以身相抵’……不知姑娘想鉴哪一只?”   卧槽!最后那一只是什么鬼?!   裴焱顿时紧张了起来,转头张望一眼,那第七只被红布盖住的花瓶旁还真的写着“因其无价,鉴错者以身作抵”。   竟然不是这色妖临时起意的!!   白衣之人语声无绪,浅淡道:“第一只始。”   裴焱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神来……等等!第一只的标价好像是——   裴焱看了一眼:百万。   心里忍不住又打起鼓,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还剩多少金珠……   一颗能抵十万,那百万就是十颗……一颗、两颗、三颗……十颗!没事,稳住,老子有的!   她难道还想顺着将这七只宝瓶都鉴出来?   青年男妖神色温和地看着面前一身白衣、清逸出尘、额绘莲纹……应该是只莲妖的白衣女妖道:“姑娘请鉴。”   言罢便轻轻拂袖让手下之妖将第一只宝瓶身上盖着的红布揭了去。   “这一只宝瓶售价百万妖银,供姑娘鉴别的方向有三:蛟鳞软甲一件、乾坤砂一瓶、暴雨雪舌虫一只。”   红布揭去之后,便露出布下一只曲颈深广的长口花瓶,瓶口以木塞塞住,瓶身绘有蓝白相间的花纹和宝鉴妖铺字样,其内再想窥看便只能觉到妖力氤氲,团团迷雾在其中流转,无法用妖力探查。   这些花瓶应都是内有妖力封印的乾坤瓶。   众妖都忍不住指点私语起来,纷纷猜测,一半说是蛟鳞软甲;最多说是乾坤砂;少有人说是暴雨雪舌虫,因乾坤砂一瓶的妖市市价正是百万妖银,而暴雨雪舌虫通体晶莹、触之即融,会将捕之者罩在其死后的水笼中困死,极难捕捉,虽然稀罕但除了卖与人界帝王泽润千里干涸之地,于妖而言并无大用,故少有妖会愿意冒险去捕之。   众皆怂恿白衣之人猜那乾坤砂,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   然无人能见白衣之人眼中,花瓶的形貌渐渐消隐,取而代之映在其墨黑双瞳之上的是花瓶的轮廓和其内封印禁锢之物的骨胳筋脉之形。   青年男妖看着立身花瓶十步外的白衣女妖,微微笑问:“依姑娘所鉴,瓶中是何物?”   “暴雨雪舌虫。”白衣之人平声答了。   青年男妖眸光微一怔,继而深笑,取过一旁妖仆手中一只晶莹小锤递至了白衣之人手中:“烦请姑娘砸瓶。”   裴焱担心需要运上妖力,立时上前抢道:“这种力气活还是让为夫来吧!”   白衣仙人因他这“为夫”二字眸中闪过深意,唇角便勾了一勾,睇他一眼道:“此身不便,暂且交由你来。”   裴焱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的小锤便对着那第一只花瓶砸了下去。   这小锤应是能破此乾坤瓶兼瓶内妖力封印的法器。   只需轻轻一锤,乾坤花瓶应声而碎,露出其内一个透明的结界,结界内被禁锢之物赫然呈现在众妖眼前。   正是暴雨雪舌虫。   众人惊声而起,又震又叹,脸上都是兴奋之色。“竟然让这美妖姑娘给猜对了!”   随后第二只‘千万’售价的宝瓶、第三只‘五十万’售价的宝瓶、第四只‘三百万’售价的宝瓶都被白衣之人猜中。   宝鉴妖铺前众妖无不兴奋地脸色潮红,便同是自己鉴对了这么多宝物一样。   妖铺前围看过来的群妖也越来越多。   瓶中之宝分别是苍羽霜龙战甲宝衣、虎尾参、冰魄回心修灵妖丹。其中苍羽霜龙战甲宝衣和冰魄回心修灵妖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众妖无不笑议宝鉴铺子这次亏大了,宝鉴妖铺前站立的几位妖仆及管事也都一脸心疼之色,唯有那青年男妖看着白衣人神色始终无惊,微笑着再抬手继续往后示意道:“最后三只宝瓶,姑娘还要不要鉴?”   一旁妖仆管事满脸忧色地小声道:“主子,她若再鉴对,此次亏损的数目便数百年也挽不回了……”   青年男妖十分随意地一笑道:“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机率,能让这位美若仙女的姑娘鉴错最后一只宝瓶,得以改嫁入我凤家,也是值的。”   此言一出,众妖皆哗然。   凤老板此意便是那最后一只“因其无价,鉴错者以身相抵”的宝瓶这姑娘若然鉴错,凤老板便要娶她为妻结为妖侣呀!   且如此直言道出,便是在明示这姑娘了,倘若她肯故意猜错,便是有意改嫁。而凤老板家财万贯,又兼温柔儒雅,本是妖市众女尽皆想嫁之妖……而这姑娘的夫君,虽容貌绝佳,但家底恐怕难有凤老板这般雄厚、于修行辅助良多,难保不会被这姑娘弃下……   众妖心下便都暗暗道:倘若这蓝衣公子被她弃下,我定趁此机会将他勾引虏获过来~如此绝色男妖,岂能放过?   裴焱不知众妖心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听见青年男妖所说的话后心里便极为不爽。冷看了那青年男妖一眼,便与白衣仙人道:“洛寒州你不许鉴最后一只,要鉴就让我来鉴。”   白衣之人回看了蓝衣之妖一眼,眸中幽意极深,长睫微敛,清寒道:“让你来鉴,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老婆~   仙君:……是老攻。   三火:????   小翼:嗯,是老攻,不过得等干柴烈火时,你亲自体会。   三火:???? 第114章 莲华法印   裴焱愣了一下, 不知其意。   但忍不住有点忐忑,传音与她小声问:“你、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猜?你——不会猜错的吧??”   白衣仙人转面看向长桌上最后一只宝瓶旁所标的“因其无价,鉴错者以身作抵”字样, 而后回了他一类似于“你说我为什么不让你猜”的眼神。   口中同时淡淡道:“你会猜错,我不会鉴错。”   周围众妖听得, 不由满目惊异,既震又奇。实不知这白衣女妖因何屡屡能鉴对瓶中之宝。   宝鉴铺子前, 那青年男妖一直看白衣之人, 此时见其目光看回长桌, 便示意妖仆将第五只宝瓶上所盖的红布揭了开。   “碎尸兰。”白衣之人听完他所述三样便道。   青年男妖笑点了点头, 待到裴焱过来敲开乾坤瓶拿走碎尸兰, 白衣之人看被揭开的第六只宝瓶又答道:“刻骨牙。”   青年男妖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看裴焱又拿走了刻骨牙。   “只剩最后一只了!宝鉴铺子这次真的亏大了!!!”众妖兴奋议声。“姑娘快猜!!!猜对最后一只!!我们倒要看看凤老板扬言无价的宝物是何物!”   裴焱看唯剩的那一只宝瓶旁写的字样, 忍不住屡屡转目去看白衣人,其实是不想让她再鉴的, 但是看她已然转目去看第七只宝瓶,又不好再说。   没事的,没事的, 她已经一连猜对六只了,第七只肯定也没问题……………………卧槽万一猜错了呢?!我媳妇就要成这色妖的了?!怎么能有这种事?!!   不不不, 不要乱想,她可是仙!而且另一身份是孤尘仙君, 这色妖要是知道给他十胆也肯定不敢娶!   想到这里裴焱总算放心了些,下瞬看见那青年男妖亲自上前要将那最后一只宝瓶上的红布揭开, 蓝衣之妖脑中登时一紧,扬声便道:“你!知道孤尘仙君吗?”   “谁?!”此言一出,群妖皆是一悚。“他说的是孤尘仙君吗?!那杀妖如麻的刽子手仙君?!”   “那穿白衣、负黑剑、朱莲额纹的妖魔界的煞星?!”   众妖悚怵罢, 不禁齐目瞪向裴焱:“好端端的公子你提他干嘛?!”   “就是!吓得老子冷汗都出来了……”   “妖魔界谁不知道那神经病仙君?!他看妖魔不顺眼,想杀就杀,所有妖魔听到他的名字就怕……”   “就是!你看妖市为了警惕他,有哪一男妖敢穿白衣还背黑剑的?!”   长桌前立身的白衣女子便也回目看向了裴焱,眸光波澜不惊,神色静淡,便似也在好奇蓝衣之妖为何突然提到这位仙君。   裴焱讪讪地回望众妖:“哦……你们都知道……”复又无话。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变回女身再入妖市的原因?   青年男妖微微笑看了蓝衣之妖一眼。   他难道是想暗示于我这位白衣女妖与孤尘仙君有关,让我胆怯退缩?   呵~那位孤尘仙君与妖魔有血海深仇,绝不可能会同妖魔有什么牵扯。真是无知。   青年男妖复又看向面前出水芙蓉般清逸绝尘的白衣女妖,温柔而笑:“这最后一只宝瓶,便请姑娘明鉴了。”言罢便伸手慢慢将第七只宝瓶上的红布揭开了。   “紫霜金帝蟒、幻海火晶凰、极海深处金鳍鲛人。姑娘请选。”   青年男妖一说完,宝鉴铺子前一片鸦雀无声,下瞬喧声如沸。   “极海鲛人!凤老板竟然提到了极海鲛人!!那怎么可能抓得到?!还是金鳍?!”   “金鳍可是鲛人族皇室的特征,不可能是这!!妖王陛下当年都是靠自己皇妹与鲛人族皇子有私才能寻到鲛人族秘境,夺来一位鲛人族公主为妃,我们这小小妖市怎么可能有人抓得到极海鲛人皇室后裔?!就算是凤老板也不可能吧?!”   “紫霜金帝蟒大如蟠龙,凶猛无比,是蛇中之王,哪有这么轻易被捕获,凤老板怕不是在吹牛!”   “幻海火晶凰倒是有可能,听闻凤老板原身是凤,拐来一只凰想来也非难事哈哈哈……”众妖便都拾撺道:“姑娘便选幻海火晶凰吧!只有这有可能!”   裴焱听到金鳍鲛人觉得耳熟,后来想想……   自己好像就是?!   再听到“夺来一位鲛人族公主”,便知说的是无渊的母亲离歌公主了……只不知跟那禽兽妖王相关的什么皇妹和鲛人族皇子有私又是怎么回事。   裴焱转目看向了那只蓝白相间的乾坤瓶:那里面总不会真的有一只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同类吧???   又看白衣仙人,暗自传音:“怎么样?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白衣仙人此一次微微蹙起了眉,久久未回声。   双瞳之上,乾坤瓶所呈现的表象消隐之后,其内慢慢映出的是一圆形的轮廓,看不出来是何物。   白衣之人转向瓶身一侧所站的青年男妖,冷目凝声:“只这三样?你不曾说谎?”   青年男妖原本正几分沉忖地打量几步外的蓝衣之妖,听见白衣女妖的话,眸中立时多了两分深意:“看来姑娘一直以来并非胡鉴,是用真本事在鉴宝……是有些手段的……如此便是凤某施于乾坤瓶内的妖力封印技不如人……也怪不得姑娘,不过姑娘看出什么既明言问了,在下便也明言相告:不曾说谎。宝瓶中之物,就是紫霜金帝蟒、幻海火晶凰、极海深处金鳍鲛人三者之一。”   听见他的话白衣之人纤长的眉蹙得更深,久久未言。   卧槽!洛寒州你不会猜不出来了吧?!   裴焱听见他们的话登时一急,转目看白衣仙人紧张得汗都出来了。   难道一会儿只能跟他们抢人?!还没找到花妖先因为“赌博”大闹妖市不知道上神会怎么想……   突然裴焱觉到额心莫明地发烫了一下。   怎么回事?   抬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心,真的烫得吓人,且只有额心正中这位置。   裴焱突然想起来离歌临死前含血泪将一片金鳞贴在了无渊的额心:“有朝一日,带我回家。”   裴焱脱口而出:“是极海深处金鳍鲛人。”   群妖一怔,白衣之人也回目向他看来。   两目相对,白衣仙人看裴焱的眼神……心下微一动,下瞬想到什么,再看那乾坤瓶中圆形的轮廓便明白了过来,凝眸半晌,圆形中细小微弱的骨胳筋脉慢慢浮现在了双眸中,白衣人于此时回答道:“极海深处金鳍鲛人。”   青年男妖握手中小锤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半晌后,哂笑了一声:“看来我与姑娘确是有缘无分。”言罢轻轻递出了手中小锤。   裴焱依旧上前拿过小锤,毫不犹豫地对乾坤瓶砸了下去。   瓶身碎裂一地,妖力流转的透明结界里,一只手掌大小的金蛋静静地躺在那里。   裴焱觉得额心烫得吓人,身体不由自主地上前,双手将那颗蛋抱了起来。   众妖诧然:“一颗蛋?!这……这怎么知道里面到底是蟒、是凰还是鲛人?!”   那青年男妖叹了一口气:“你等不知,凤某自然是知的,这位姑娘没有鉴错,这蛋中正是极海深处金鳍鲛人。”言罢青年男妖便伸一只手运转妖力覆在了金蛋之上。   蛋中之物便隐隐浮现在众妖眼前:正是一尾半人半鱼的小鲛人首尾相抱蜷缩于蛋中,其尾稍和耳尖都可看出浅淡的金色。   “竟然真的是极海深处金鳍鲛人的蛋?!”   “凤老板好本事!连这都能弄到手!!”   “不过这次是真的血亏了,连这蛋里未来倾国倾城的大美妖都被这姑娘鉴走了~”   裴焱抱手里的金蛋走到白衣人面前,有点纠结道:“这……好像是我亲戚。”   白衣仙人目光沉忖了一瞬,而后道:“如此,稍后要向宝鉴铺老板探问的事便又多了一样。”   “你的意思,问问他这颗蛋从哪里得来的?”裴焱说完又道:“不过我们可不可以换妖问?他我看不像好妖。”   白衣仙人回道:“此妖手上未曾染上杀戮,应非大奸大恶之妖……你从何看出他并非好妖?”   因为他觊觎我媳妇。   裴焱便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他手上没有杀戮?”下瞬想到自己乾坤饰中被白衣仙人鉴来的这些宝贝,心里终于多了一丝恍然,裴焱后知后觉道:“对了……这些乾坤瓶中的宝物你为什么都能猜对??”裴焱有些怀疑地看向他的眼睛……   不能运仙力的话,她身上唯一特异的就是这双眼睛了吧?   白衣仙人静看面前之妖一眼,语声极淡地回了他:“此前不曾诉与你,我以元神之力绘刻在瞳中用以唤醒死目的金莲印又称‘莲华法印’,有三层印力。一层看表象;二层明骨胳经络;三层可感妖魔身上所沾染的杀戮血腥。”顿了一下,白衣仙人复又道:“因是法印,所以看到手染杀戮血腥的妖魔会有不适。”   裴焱闻言震住,马上想起了他在万魔城看到罗苍之身的罗淮时,顷刻间涌现的极强杀意,说此魔绝不可信。   自己笑言问他是不是真的如堕魔之地时对自己所说的那样:看了谁不舒服就想杀?他道便是如此。   裴焱怔怔道:“所以你的‘便是如此’并不是我理解的那‘便是如此’。‘看到妖魔不舒服就想杀’也不是我理解的那‘看到妖魔不舒服就想杀’。”   白衣仙人抬眸看他:“什么?”   裴焱霍然露出了一记极灿烂的笑容来:“没什么!”   我就说!我老婆怎么可能真的是那种不分是非、不问善恶、看到妖魔就杀的嗜杀之徒!况且她还是仙!   裴焱又想到:“所以之前不管是在渡仙船上还是在院里,你屡屡拔剑想杀我最后却又没杀……”   白衣仙人微微侧过身,便也平声道了:“除了灵藤指引你是人魂,还因你虽是妖身,身上却未染丝毫杀戮血腥。”   裴焱心头一喜,不由笑弯了眉眼:“如此才算合情合理了~”   之后裴焱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金蛋,语声踌躇:“那这颗蛋……”   白衣仙人便道:“先收入你乾坤玉簪中,以后再来处置吧。”   “行!听你的~”   裴焱刚把金蛋收起来,白衣仙人便往宝鉴铺子行去,应是去寻刚刚那色妖探问花妖和金蛋由来的事。心里到底有点不爽,裴焱拉住她道:“你不能用仙力,我先暂时输点浅薄的妖力给你,与你仙力相斥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但在这妖市里起码可以短距离跟我传音一下,或者从自己乾坤饰里拿一下东西。”   白衣仙人顾忌到他们说出的话可能被有心之妖探听,便也审慎地点下了头。   殊不知蓝衣之妖只是想让她身上满满都是自己身上妖气。   下瞬裴焱输了些妖力给她,正欲和她一起往宝鉴妖铺前行去。突然四五只矮小瘦弱的幼妖跑了过来,仰小脸捧起双手弱声弱气地向他和白衣仙人道:“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我们饿了好几天了……你们刚刚不是得了很多宝贝吗?应该很有钱吧?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吃的??我们只想要点吃的……”   不管是妖界还是人界,总有富贾和贫民,强者和弱妖,生杀予夺者和挣扎求生者。   所以在妖市看到乞儿,裴焱愣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太惊诧。   脑子里第一想法是给他们一颗金珠,但想到十万两呢,这么多妖看,他们怕不是要被抢,保不定还会被打一顿……所以只讨些吃的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但自己身上除了最“便宜”的金珠并没有吃的……便问白衣人:“你身上有碎银吗?”   即使有也是仙界通用之银,如何能在妖市拿出来。   白衣仙人微微抿唇,摇头。   裴焱看腿前的小妖萝卜头们轻轻叹了口气,那只能这样了……不过脑中又想起了什么来:“对了,刚进院的时候我为了讨好你不是给你送了许多糕点吃食吗?那时你对我冷得很,我送的糕点吃的你都扔了吗?还有豆腐花呢?”   白衣仙人回望了裴焱一眼,便未言语。   看来是扔了。   裴焱两手一摊,在心里幽怨了一秒钟,但想到当时自己与孤尘仙君确实不熟,怪不得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下瞬越过这群行乞的小妖便续往宝鉴妖铺行了去。   “哥哥!哥哥!!”身后的乞儿幼妖们巴巴地张口唤他。   裴焱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白衣仙人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下瞬慢慢行至那群人界小孩一样的小幼妖们面前,微运妖力,唤出了数十食盒。   正是往日裴焱一次次提到他南居去的那些。“给你们可以,不得浪费。”   “好啊好啊!!谢谢美妖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老婆人美心善。   死于仙君剑下的妖:……你不瞎吧!?   三火:去去去你们死有余辜!   死于仙君剑下的妖:…………狗男男。   【以上基友阿晓给我写的小剧场!爱她!】 第115章 秦楼   行乞的幼妖将白衣仙人唤出的数十个食盒都提了过去, 又来拿最后一只,白衣之人蓦然自己伸手将那只食盒打了开。   里面飘出葱蒜之味,放着一碗豆腐花。   正是裴焱问过他父母之事后第一次做好端去给他的那碗, 放了许多咸鲜的食材,是自己所不喜的。   一只幼妖看见, 伸手想端。   白衣仙人却将食盒往后收了:“这个不给了。”   那幼妖眨巴着眼看了她一眼,忙点头:“嗯嗯……美妖姐姐已经给了我们很多了!够我们吃好几天了!谢谢姐姐, 我们走了。”说罢提着到手的食盒一溜烟跑远了。   白衣之人看着他们离远, 复又垂目看手中仅余的这一只食盒, 眸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温柔暖意, 盖回盖子, 将它又收入了乾坤饰中。   当时之想是此妖百般讨好自己, 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的只为了和我交朋友?   今时此刻回想, 便已明悟。   那数十只食盒里装的都是他一朝一夕于自己的心意。从始至今。   恐怕初见之时,他便已对自己……   天境院中, 蓝衣之妖初次看向自己时那震愣惊慕的眼神蓦然从脑中划过。   此后一系列过分殷勤的作为也都有了解释……   “他一直在追……”那个‘我’字白衣仙人未能顺利说出口,垂目敛息之际,双耳已染赤。“如此之久……竟还未想清你我性别无差?”眸光一震, 随即恍然:“非是你在意……你是怕我在意?”所以不敢诉出。   眸光刹时柔和,更多一些暖意, 白衣仙人轻声自问了:“如此我若不问不说不点破,你打算‘挚友’到何时?”   思绪起落, 心意已定。   白衣人看着远处妖铺前不能放心回首过来不住张望自己的蓝衣之妖,心弦一动, 最后轻言道:“的确便如陆季疵所言……情之所衷骗不了人,因心之所喜……一言一行都会有意无意透露出……”长袖下的手握起,白衣人向裴焱所在大步行去。   裴焱看见她走来, 正扬眉,宝鉴妖铺前一名妖仆挡在裴焱面前道:“我家主子请您过来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白衣女妖,妖仆快速道:“在尊夫人过来之前他有几句话同您说。”   裴焱听了便把眉一挑。怎么?他还想找老子私下单挑不成??   裴焱轻轻冷哼了一声。自然不带怕的。“行,你前面带路。”   同时传音给了尚有十几步远的洛寒州:“那色妖刚好找我,我先一个人进去问问他!”   白衣之人抬眸看裴焱,一眼看见他身前站立的妖仆,眼睛立时涌上不适感,同时耳边响起蓝衣之妖的传音。   “无渊!”轻喝了一声,蓝衣之妖的身影已然不在十数步外。   神色一凛,白衣仙人再到裴焱方才站立之处,熟悉的妖气荡然无存,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脸色不由一冷,白衣之人大步踏入宝鉴妖铺。   “姑娘?”那青年男妖看见她,立时从铺子后面迎了出来:“可是来拿押金的?在下这便……”   白衣之人一眼看见立身于他身后的那名妖仆,正是刚刚立于裴焱身前的那位,然双目并没有涌上不适感。   不是他。   有人变幻成他的样子引走了无渊。   白衣之人倏然寒声:“妖市之内,何人擅长变幻?”他看向了走过来的青年男妖。   “何人?”青年男妖看她神色冷峻,面容寒肃,竟下意识地恭谨了几分。“姑娘所问,该是何物擅长变幻……真要说来,姑娘可曾听闻过百变狸猫?”   白衣之人立时想起之前卖予他们乾坤玉簪的那只老狸妖。   但当时双目并无所感……所以也不是她。   青年男妖见她身旁无人,猜测到了什么:“是那位公子不见了么?”   “妖市中的狸妖居于何处?”   “此处倾城妖谷妖市的南面有一小片狸妖村。”青年男妖想到什么,立时道:“常闻外来之妖路过那一片便失踪迹,尤其是貌美的妖,姑娘莫要贸然过去,我带姑娘去寻。”   白衣仙人看了他一眼,想到不能贸用仙力,便未拒绝。   青年男妖带了两名妖力深厚的手下和白衣之人寻到狸妖村。说明来意之后,狸妖村之首便很不客气地出来斥责,扬言未见,白衣之人看了他一眼,未有不适,便继续往村内行。   但闻声而出的都是些妖力浅薄且怯懦的狸妖,未曾见满手杀戮血腥者。其中一只老狸妖看见他更是迎了上来。   “姑娘……姑娘你为何来了我们狸妖村了?是之前老婆子卖给你们的乾坤玉簪你们不喜了么?”   白衣之人认出她是之前售物的老狸妖,抿唇片刻,问她:“我家相公不见了,我在寻他。你卖予乾坤玉簪之后可曾把我二人之事诉与旁人?”   那老狸妖愣了愣,转身便往身后最大的一处树屋看去:“老婆子我只诉与了姐姐,但她心地善良,常常收留无家可去的妖,姑娘的夫君若是不见了,也可以找姐姐帮忙。”她说着就把白衣人往身后的树屋领了过去。   那姓凤的青年男妖不放心,立时便领两名手下跟了上去。但下时刚刚走进树屋中的白衣女妖又立时走了出来,极快地道了一句:“不在这里。”便快步越过凤老板往狸妖村外行去。   凤老板下意识地跟随她转身往村外行:“那姑娘现在打算去何处寻……”一言未毕,山野拂风,一股狸猫身上特有的毛膻味吹进了鼻中,凤老板脸色一变,立时与身侧的手下喝道:“抓住她!”   那一只狸妖察觉被发现,马上变回原形迅捷无比地蹿了出去。   凤老板让手下去追,自己转身便往白衣女妖刚刚走进的树屋冲去。   一入树屋便觉不好,屋中弥漫着妖毒余香,偌大的树屋已空无一人。“姑娘!姑娘!!”凤老板焦急地在树屋前后高声而唤。   .   进入树屋后白衣仙人立时便察觉了妖毒香气,本欲运仙力相抗,后思及不能在此轻易动用仙力,又想到或能就此将计就计找到无渊,便索性任由妖毒入体,而后昏了过去。   醒来时但闻四周嘈杂一片,白衣仙人抬头便看见根根玄铁栏杆,栏杆上面罩着一块大红色的布。自己正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玄铁牢笼中,身下为实底,画着偌大的封印符纹,双手和双脚都被玄铁链锁着固定在了铁笼中,只能维持一个跪坐的姿势。   熟悉的妖气就在自己身侧。   白衣仙人转面向左侧看去,铁笼上罩下来的红布消隐之后,一方同样四四方方的笼子便映在了白衣人墨黑的双瞳中,笼中一人极为熟悉的骨络身形呈现出来,正焦躁地转头四顾。   “我在你右边。”   裴焱一听到右侧传来的熟悉清冷之声便愣了一下,而后高声回了:“洛寒州!是你吗?你也被关在铁笼里??”   四周异常嘈杂,喧声笑语不断,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白衣仙人道:“嗯,笼上盖着红布。”   裴焱在内心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已经猜到她肯定是为了找自己被抓过来的了,当时跟着那妖仆走到一旁,他便拿出一个花瓶让自己看一眼,说瓶内之物事关深海鲛人一族,问他认不认得出来,裴焱低头看了一眼,一瞬间便被瓶子吸了进去。等到醒过来,已经被困在这个四方铁笼里了,手脚被锁,连脖子上都挂着铁链,完全使不出妖力。   裴焱大概研究了一下,身下的符纹应该就是用来压制妖力的,只要将它毁去或者出了铁笼,应该就能恢复妖力。   “现在怎么办?我使不出妖力,你不能用仙力。”   白衣仙人环看了一眼四周男女之态及楼形轮廓,大概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平声与他道:“静观其变。”   裴焱想到他眼睛的作用,立时问道:“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吗?”   白衣仙人语声无绪:“青楼。”   “哦,青楼……”下瞬裴焱回过神来,震声而惊:“青楼?!”   这时蓦然一道极为高亮的女声在楼中响起,伴随笑声:“诸位,诸位,今日鉴宝会的时辰到了,现下便让你等瞧瞧今日秦楼给诸位呈上来的宝物。”   裴焱一直以为身处的是个什么赌场或者地下拍卖行,因为四周嘈杂的声音一直在说的都是什么什么宝物、今天弄到了一个新的宝物、之前旧的宝物换了给别人了之类……实在没想到这会是个青楼。   “秦老板今日到手了多少宝物啊?”四周有人扬声,语声一出,附和一片。   “今日只两个宝贝。”   裴焱一阵作呕,这女声显然就是青楼老板了,这“宝贝”说的不会就是他们吧?   “两个怎么够我们这么多妖来鉴?!”楼上楼下诸多声音,立时便响起不满:“秦老板还传信将我们都聚了来,是觉得我们家中便无宝物,只能到秦老板这里来‘鉴宝’了吗?”   “那不一样,今日秦楼呈现给诸位的是世间至宝!”那女声十分自信道:“把喜帕揭开。”   下瞬便有脚步声靠近,裴焱和白衣仙人铁笼上盖着的红布被同时揭了开。   刺眼而闪烁的珠光照射进裴焱和白衣仙人眼中,裴焱条件反射地往侧面偏了偏头,白衣仙人则毫无反应。   原本喧嚣的楼内陡然静滞,裴焱听到了无数抽气声。   下瞬有男声颤抖道:“至宝!确实是至宝!”   静滞的楼内响起更响亮的喧声。   裴焱转头就向右面看去,同时右面的白衣人也转面向他看来。“洛寒州,你……”   两人同时瞠目。   而后勃然大怒。   “谁与他换了此衣?!”   “谁给她换的衣服?!”   楼内原本狂热激动的众妖尽皆一愣,齐齐看向铁笼中冷目震声的一男一女。   此时裴焱身上挂着一些闪烁银饰,上身赤(chi)裸,下半身只穿了一条极薄的袴裤,几乎一撕就能撕成碎片的那种,低腰至胯(kua)下,人鱼线若隐若现,腰上坠满了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头发垂散,坠有珍珠、银链,手腕、脚裸、颈中都带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银铃。   白衣仙人则与他正正相反,被换了一身绣满百花的束腰长裙,裙摆直曳脚下,高颈、长袖,可双肩和胸口处偏偏只有一层薄薄的绣花轻纱遮挡,隐隐约约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和胸(xiong)脯,头发高束,戴着一方玉制花冠,原本浅淡如三月桃的唇上染了一点胭脂,双颊绯红,如醉酒了一般。   美。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一念,而后怒不可遏地想把楼上楼下的诸妖尤其给他(她)换衣服的那只剁碎。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仙君:看到我老婆穿这样的衣服,你们死定了。 第116章 凤九鸣   “这两个宝贝, 灵气太重,很凶呢。”楼内诸妖看着冷面的二人一面垂涎一面揶揄道。   秦楼老板立身在二楼横栏前,往下俯看了一眼大堂高台正中、被锁在玄铁笼里的男女。“诸位有所不知, 他二人正是一对。”   秦楼之“宝”不问由来,来这里的妖都懂, 闻言便色眯眯地看着玄铁笼中的二人肆笑道:“难怪关注点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对方身上。”   “是呀。”二楼横栏前那秦楼的女老板又道:“所以诸位有谁若能将这两个至宝一起买下, 今夜想必刺激得很。”   和自己老婆一起被卖, 除了自己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裴焱环顾众妖, 气得青筋直跳。这帮色胚妖!   最后忍不住将目光又落回身边白衣人身上, 便见她也在看自己。   “洛寒州……”   听闻他唤声, 看着他的白衣人才似突然醒怔, 迅速转回了视线, 耳根已染少许赤色。   下瞬抬眸回看众妖的眼神也便更冷,有杀意浮动。   裴焱未及注意到白衣之人方才的视线, 又唤了他一声,然后道:“你的乾坤玉簪是不是也被他们拿走了?”   白衣人闻言重新转目回看了他,以眼神示意地看向玄铁链和封印符纹:“他们防备甚重, 必不会让我们留有自己的东西。”   裴焱更气:“真不行你来,管他们什么妖市恐不恐慌, 弄死这帮找死的!”   白衣仙人目中幽寒而冷,明显也是此意。下瞬抬眸再去看楼上楼下的诸妖, 眸底幽幽冷冷浮动的,便都是森寒冷意。   但事不至此, 便还是先静观其变。   裴焱与白衣仙人隔着铁笼对望了一许,裴焱不由得心情复杂。   别人都是风花雪月下对视,自己却和老婆铁窗相见……呸!想什么呢!   “开价吧!”楼中便有妖按捺不住, 已然高声向秦楼老板喝道。   秦老板微微一笑:“我用鉴贞花验过他们,花近未枯,他们都是处身。”   裴焱听见差点就忍不住想叫洛寒州动手了。   “五百万两。”秦楼老板一只涂满丹蔻的手柔柔地指了一下铁笼中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妖:“我为这一件至宝取名‘雪色’,这是她的价。”   众妖沉吟:“未免有点太贵了……”   裴焱:“老子觉得太便宜!拿你们整个妖市来换都不够!!”   众妖肆笑起来:“此妖还是个情种。那他的价呢?”   秦楼老板把眉一扬:“‘雪色’身边那件至宝,我取名为‘海色’,一千万两。”   “什么?!”众妖惊诧,裴焱也惊诧:“你们眼瞎啊,我老婆肯定比我值钱啊!!”   白衣仙人忍不住要转目看向裴焱了:“……”   群妖也都忍不住转目看了裴焱一眼,楼上楼下好些个女妖捂嘴轻笑了起来。   笑罢便也问了:“秦老板这件‘海色’确实是绝色,但何以能比‘雪色’整整贵出一倍来?”   那作为此间老板的女妖围着横栏走了几步,才不疾不徐道:“自然是因为奇货可居。”回看楼内众妖,秦楼老板道:“若我同你们说,‘海色’真身乃深海族鲛人王室后裔,原形比他现在的形貌还要美,诸位还觉得贵吗?”   裴焱愣了愣,没想到会被对方探知真身。   白衣仙人则周身气息骤然寒冽。   “什么?!”群妖哗然:“他是鲛人一族?!还是号称六界最美的金鳍鲛人?!”   秦楼老板无奈一笑:“这样的奇货在我这里是藏不久的,原本我也不想把他卖出去,毕竟一颗金鲛泪就能卖出不菲的价格,但听闻长老会已经在调查那些在妖市里走失匿迹的美妖,故才不得不尽快转手。”轻轻叹了一声,秦楼老板道:“各位有诚意的,就尽快出手吧。”   “虽然秦老板说的诚恳,但未曾见到真身,我们如何能信服?”楼内诸妖此时皆凝目在了裴焱身上:“秦老板既然说他是鲛人王室后裔,那便叫他现出原形来让我们瞧瞧吧!”   秦楼老板目光闪烁了一下,只道:“他被笼中妖符封印了妖力,又如何能现出原形?”   裴焱马上猜到这个青楼女老板其实不确定自己是鲛人,也不知道是谁跟她说的,她便以此来做价。   裴焱于是扬声便道:“那不如你们撤了封印,我自己现出原形来给你们看看?”   众妖竟有不少附和。   “此举我看可以……”   “对啊,撤了封印又如何,就他这样一个妖滴滴的美人~”   “我们这么多妖在,还怕他跑了不成?”   可惜秦楼老板不上当:“秦楼的宝物,没有卖出楼去之前是绝不会撤去封印的,这个规矩不是今日才定下,诸位都知晓,谁若想给他撤去封印叫他现出真身,可先将他买下。”   众妖也不答应:“买下之后他若真身不是金鳍鲛人,秦老板又如何?”   二楼横栏前的女妖冷然一笑:“诸位既然不信秦楼,那这宝物也不必鉴了,这两件至宝,秦楼明日便转去其他妖市……以‘海色’、‘雪色’的资质,相信多得是愿意鉴赏他们的。”   群妖一听又马上不舍,见秦老板当真在叫人将喜帕盖回,便有一妖赔笑道:“秦老板莫气,我们信……”   “这两件宝物,在下买了。”一楼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   众妖一愣,齐齐转头看向声源处,便见此倾城妖谷妖市出了名的富商大贾凤老板领着两个妖仆施施然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凤九鸣!”秦楼老板脸色微变,群妖也是惊震,齐齐露出戒备之色,私下轻议。   “他怎么来了?!”   “从未听闻凤九鸣出入地下青楼……他如何得知秦楼所在?”   “以凤老板的财力他若想争我们如何争得过?!”   裴焱看到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   竟然让情敌看到自己这副糗样?!   还有他眼神在看哪呢?!   青年男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径直落在铁笼中的白衣女妖身上,同时一面上前一面微笑道:“实不相瞒凤某先前在妖市上便看上这白衣的姑娘了,奈何她已有良人,凤某也不好勉强,现如今她二人既为秦楼所有,凤某买下,她便也顺理成章为凤某所有,此等良机,凤某岂可错过?”   秦楼老板于二楼之上俯看青年男妖,更看了看他后面除了那两个妖仆还有没有其他的妖跟随:“哦?凤老板既然看上的是‘雪色’,又为何要将‘海色’也一并买下?”   青年男妖便又转目看向了铁笼中衣着过分清凉的裴焱:“刚才一眼看来,确实也是绝色,凤某便也想享一享齐人之福了……又有何不可?”   裴焱差点犯呕。   “再者他二人既然是一对,那一同留在凤某身边,想必会温顺一些。”青年男妖十分自信地笑了笑,抬眸看二楼的秦楼之主:“毕竟凤某也不差这几个银子,秦老板你说对吗?”   秦楼老板慢慢从二楼处走了下来:“能碰上凤老板这样豪爽大方的客人自然是秦楼的福气,那么凤老板此次过来银两带足了么?”   “那是自然。”青年男妖轻轻一拂手,将两只锦木箱放在了身后两名妖仆手里:“这两只乾坤箱里便有一千五百万两妖银。”   那女妖仰首笑出了声:“果然是有备而来。”秦楼之主便似径直走向了妖银,待她与青年男妖擦肩而过,于青年男妖身后作势伸手去查看妖银之际,玄铁笼中的白衣人看着青年男妖突然出声:“小心身后。”   说时一双暗红色长甲的利爪已经毫不留情地向青年男妖后背挥来。   凤九鸣听闻提醒,及时闪避,还是被妖爪抓伤了后背。   女妖随即冷厉道:“凤九鸣就是长老会的妖,不能让他出了秦楼!否则我们都要完!”   群妖原本就生疑,此刻闻话全部变色,妖力一凝,将进来的青年男妖及两个妖仆团团围住。   裴焱怔了怔:“他难道是来救我们的?”   白衣仙人坐于笼中抿唇肃色。   那已然受伤的青年男妖在两个妖仆的护卫下强自冲到高台上的铁笼前,划开手掌凝起一道妖力迅速挥在裴焱身下的封印符纹上。“涅磐凤血以妖力为引可破此封印符纹……你且快出来救你家夫人。”   一道妖血混着妖力挥落在裴焱身下的封印符纹上,符纹立刻燃火,同时裴焱便觉体内妖力倾刻间恢复过来。   与此同时数十只妖已然从楼上跃下,朝高台上的凤九鸣和裴焱冲来。   眼见群妖手中拿着武器劈砍过来,青年男妖不及回头闪避,裴焱手中一道妖刃径直挥过去,这群看似凶悍的妖众竟陡然被他击出数丈,重重砸落在地。   “你救我们,我救了你,现在扯平了。”裴焱双眸里跃起火焰。   他忍很久了。   下时凝起妖力便去扯腕上的铁链。   青年男妖看着他震了震。   刚刚那一击妖力之强,在场恐怕没有一只妖是他的对手。   楼内群妖也发现了,刚刚被裴焱手中妖刃直接挥中的那两个妖已经毙命,众妖一时都怵,忌惮着不敢上前。   那高台之下的女妖此刻已经杀了凤九鸣带来的两个妖仆,冷冷对楼内群妖道:“他身上还有玄铁链,玄铁链妖力再深也扯不断,我等不必惧他!而且关他们的是玄铁笼,玄铁笼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凤九鸣为他破除了妖力封印也无用!将他们围住!用妖毒!!”   白衣仙人一直静坐未动,此时开口道:“乾坤饰只要距离不过百丈便能受主人召唤,他们既已封印了妖力,想必不会把我们的乾坤饰拿出此楼。”   裴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哼了一声,眸中更是兴奋起来,低喝一声道:“万劫。”   妖刀万劫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了裴焱手中,雪白湛亮的刀身映亮了笼内笼外众妖之眼。   刀身之中那磅礴强大的妖力也直接让众妖肝胆为之一颤。   “那是?!”群妖无一不惊震:“妖刀万劫……?!”   怎么可能?!那可是传说中的妖刀!怎么会在此妖手里?!   如果是手握妖刀万劫的大妖……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妖市中的小妖如何会是对手?!   “看来不需要你出手了。”裴焱手握妖刀向着腕上玄铁链斜劈而下,铁链便如布帛一般应声而裂,断落一地,裴焱环看众妖一眼,悠悠冷冷地与身侧仙人道:“练了这么久的刀,终于有机会试一试手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第117章 凤羽   玄铁链、玄铁笼像破布一样被那把妖力四溢的长刀劈落一地。   群妖惊慑, 高台下的女妖也瞠目了。   削铁如泥!削玄铁如泥!那可是世间一切法力都弄不断的玄铁!   众妖震在原地,下瞬回神,无不惊惧。“真的是万劫妖刀!”手握此刀的大妖凭他们绝对无力一战。   “你们可千万别急着跑。”裴焱拿着刀向前走出数步, 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敢卖我们,就好好看清楚卖的是什么样的妖!”   此前冲到高台前的十数只妖首当其冲, 被裴焱跃落同时劈砍过来的刀气迸身,血溅一地。   “啊!!!”数妖惨嚎。   那秦楼之主的女妖被身前几妖的妖血溅到脸上, 血红的双目陡然一睁, 尖利如弯刃的长爪绷起:“他不过就是仗着妖刀厉害!我们夺下他的刀占为己有, 强的就是我们!!”   虽见大堂之上血色泼溅, 但妖毕竟是妖, 怎可能没有一点凶性邪性?   听见女妖的话目中不由地闪过贪婪之色, 既想夺刀, 也想要人。“他既想拿我们试刀!我们这么多妖就看他这小美人今天试不试得过来?!”   群妖齐啸,朝着裴焱飞扑而来。   与他们的凶邪不同, 那激起众妖凶性的女妖眼角余光一直锁在高台之上静坐于玄铁笼中的白衣女妖身上,此时凤九鸣背对他们正试图为她也破除笼中妖力封印。   “海色”已见不是一般小妖,但制服他除了夺他妖刀还有另一样更有用的“宝物”。   女妖想罢, 手中暗红色长甲的利爪陡然伸长,掩于飞扑的群妖后面, 猛地朝笼中白衣女妖飞扑驰去,速度迅捷无比。   然就在她靠近玄铁笼的那一瞬, 雪白色的湛亮妖刀劈开挡在她和裴焱之间的数十只妖疾驰而至,在女妖惊惧大睁的眼神里毫不留情穿进女妖侧腹, 余力不止,带着她“铿——”的一声钉进了玄铁笼侧后方的一根雕花铁柱上。   丹田震碎,顷刻毙命。   与此同时扑近裴焱周身的数十只妖被他双拳双脚齐用, 踢飞踹飞扔飞摔飞出去一圈,像万花筒一样。“两个点。”   大堂正中稳稳立身、身形应还属少年的男妖再一脚踹飞扑上来的一只妖,直将其踹得撞在楼柱之上整个身形眼见拗为两截,砸落在地呕血不止……这才转了转手指,吐着气道:“第一点,我把妖刀钉在那根铁柱上,你们想要的尽管去拔;第二点,跟你们打架的人是我,我不要你们的妖命,最多断胳膊断腿流点血,但是敢碰我老婆的话……老子就不客气了。”   众妖看着被他妖刀一掷钉在铁柱上显然已经毙命的女妖,无不胆战。   再看少年之妖周围一圈被他踹开骨断手裂腰折的群妖,冷汗如沁。   这不可能是美人鱼妖。   众妖齐齐咽声:这恐怕是食人鱼妖!   几个自恃妖力不弱的慢慢靠近了钉在铁柱上的妖刀,冲过去便拔,结果手方触到妖刀便被刀中妖力震飞了出去,摔落血中倒地不起。   众妖面上刹时间再无凶性狠意,唯剩恐惧。   上百只妖看着裴焱一人心惊胆战地后退,下时转身就逃。   “跑这么快干什么?你们不是想看老子真身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看看。”裴焱慢悠悠地走到铁柱前一把拔下了妖刀,一挥手拂去刃上妖血,而后跃至高台上砍去白衣仙人所在铁笼及手腕、脚裸上的玄铁链。   玄铁碎片中站起来的白衣仙人和一旁凤九鸣都忍不住转目看向了他。   要怪就怪此妖美得太惑人,此刻极其嚣张狂肆的模样映着那一地的妖血和他手中寒白妖刀,竟仍旧让众妖心痒了那么一瞬,但见他霍然对着惊逃肆窜的众妖肆意一笑,眸眼如星,群妖对他的欲望竟不减反增,有一瞬间惊逃肆窜的妖中有一半想要朝他再扑上去,有一半则想躺在他身下。   “我的真身确实能让你们大开眼界,只是你们不要后悔。”   言罢,心念一动,妖力倾身,裴焱身后巨大的妖形猛然浮现。   “啊!!!”一瞬间惊声四起,本就仓惶胆战的群妖更是吓得面色煞白,齐齐尖声。   “鹰!好大的鹰!!”   “蛇!!我最怕的蛇!!”   “玄狼!我看到的是玄狼!!啊不要吃我——”   未及逃出楼去的众妖无不睁目发抖,脸色惨白,仓惶难掩。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裴焱挑了挑眉。   这个障眼法从进入学院之初上神给了自己就一直没机会用,但神谕之威,如何不让他们胆颤。毕竟上神说了,这一招叫“惧心”。   站在白衣仙人身侧的凤九鸣亦忍不住变了脸色踉跄后退。   他是火凤,最怕冰龙,此刻少年之妖身后的妖形正是巨型冰龙。   裴焱没什么诚意地又笑了一声,然后扬起手中妖刀便劈向了秦楼大门。   数人宽的大门连带正面那一栋楼墙震簌了一下,刀气迸散,门毁墙倾,整个秦楼眼见倾斜了一半。   余下群妖无不被震慑,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倒,发着抖高声呼道:“妖王大人!您一定就是妖王大人!求妖王饶命!!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没来及蹿走的妖伏地发抖,再无一只敢靠近裴焱,别说扑过去了,抬头都不敢,既惧其武力,又惧其“真身”。   凤九鸣回过神来已经猜到面前之妖所谓的真身是什么。擦着冷汗心有余悸道:此招如在战场之上,慑敌之威巨大,能把敌阵的士气吓去大半。   裴焱极肆意地扬了一下眉,口中哼了一声:“老子才不是什么狗屁妖王,我和那禽兽认真算,没关系。”言罢弃下众妖,转头走向白衣仙人。   群妖不敢置声,竟也不敢再跑,生怕裴焱再劈出一刀,将他们逃去的方向斩为两截,顺便也把他们斩为两截,一个个发着抖跪在血泊中口呼妖王只知伏首。   “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手腕疼不疼?”裴焱则把妖刀随手往地上一驻,便牵起白衣仙人的手去揉她被玄铁链锁过的地方。   白衣仙人未曾在意双腕,也不曾在意满地血腥狼藉,和头顶岌岌可危的斜楼,仿佛这样的场面再平常不过……视线有意无意,却是游移在近身之妖赤(chi)裸的上身及他过于低腰也过于单薄的长裤上,双耳有绯意,眸中亦有冷意,扫了一眼四下之妖,眸光悠寒彻冽,竟似比动手的这只妖杀意还重,语声低喑道:“你先把衣物换回。”   裴焱闻言一愣,听她提到衣物,目光便也忍不住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及胸口逡巡了一下下,而后快速偏过头传音道:“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需不需要我再给你渡一口妖气?”说罢眸中深邃熠亮,又快速移回直直盯着她。   白衣之人怔了一瞬,下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一热。   这具微染胭脂的女身看起来便真如醉酒了一般。   裴焱看得周身血涌,就着手里在揉的手腕将她拉近,低头就想给她渡(亲)气(亲)。   白衣之人心门一跳,当着余下诸妖的面被他低头来亲自己这具女身有些拉不下脸,耳颈间瞬时热烫起来,迅速抽回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推开了他的脸。平声且快速道:“暂时不需要。先拿回乾坤饰。”   裴焱周身的血仍在荡啊荡,牵下她盖在自己脸上的手又握了握,而后玩笑一般拿到唇边亲了一下:“行~听你的。”   白衣仙人看着他便似下意识般如此亲昵又自然的举动,眸光微震。   ——情之所衷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因心之所喜,一言一行都会有意无意透露出对那人的恋慕倾心。   眸中不觉便柔,白衣仙人微微扬了唇角。   裴焱正欲转头去这破楼里拿回二人衣物及乾坤饰,忽见她脸上虽清浅但可见的笑容,愣了神。“要不……你还是让我渡(亲)一口?”   白衣仙人瞥了他一眼,便抬手如不经意般在裴焱脸上拂了一下。   裴焱目光微瞠,有感她的指极快地抚过了自己的唇。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暗示吗?!   白衣仙人:渡气之事,不可言出。   裴焱:这一定是暗示!!!   心里一下子雀跃起来,裴焱想罢立时转步而回,竟忍不住伸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而后倾身过去用力渡(亲)了一口。   白衣仙人:“……”   凤九鸣疗伤之余,便将落在他二人身上的视线强自收回了,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静驻高台之上。转目望了一眼已死的秦楼老板,叹的气便更幽了。   之后待裴焱二人换回原来衣物拿回乾坤饰,凤九鸣来此之前便通知其赶来的妖市长老会诸妖亦至。   “在下作为妖市五长老之一一直在调查失踪之妖一事,此次表面是在下帮了两位,实则是两位帮了在下。”凤九鸣挤出一个微笑来,对着白衣人身侧的裴焱道。“这些参与秦楼售妖之事的妖会全部由长老会处置,还请公子放心,另外长老会刚刚还从秦楼内救出了几名待售之妖。”   裴焱看着大堂内腿软走不动道的众妖一个个被提走,又看到不少衣着单薄娇弱之妖从秦楼里面被扶出来,心下了然。   看来这是个长期作业的人口贩卖基地。只不过卖的不是人是妖。   “对了我想问一下之前那颗鲛人蛋凤老板是从哪里来的?”裴焱虽然仍看面前这妖不顺眼,但看他知道主动避嫌离自己老婆远点选择来跟自己交待,态度也就缓和了点。   凤九鸣脸上闪过了一丝异色:“那颗金鳍鲛人之蛋的来历在下不便详说……公子既然问起的话,在下只能告知是从妖宫中流出来。”   “妖宫?!”不是什么极海深处反而是妖宫?妖宫里不是只有无渊和离歌两只鲛人么?难道这是离歌公主生的另一颗蛋??   裴焱惊了。   这蛋里难道会是无渊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可是离歌公主不是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么?   对了,鲛人蛋有保质期么?好像没有??放个十几年似乎也没问题???   但要真是离歌公主生下来的,无渊的记忆里怎么会没有那颗蛋??而且怎么说也是妖王子嗣,会任由它这样随意地流出妖宫流到凡界妖市里来?   除非……   裴焱打住了自己天马行空的胡猜乱想。大概觉得那颗蛋应该和离歌有关,具体不得而知,便想以后再琢磨。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只花妖。”裴焱回头看了白衣仙人一眼,见其点头,便将神侍给他们看的那只花妖的形貌与面前之妖描述了一番。   这时一旁一个被从秦楼里救出来的少女刚好从旁边走过,听见裴焱的描述突然出声:“你、你们说的是朱颜姐姐!”   裴焱和白衣仙人一齐转目看向了她。   眼前少女秀眉、丫髻,大概是人类十二、三岁那般的年纪。   便听她有些急切地向裴焱二人道:“她是我姐姐!是楚馆的老板,我……我原本是妖市的乞丐,被姐姐收留在了楚馆,后来因为楚馆的客人少了很多,连常客都不来,姐姐觉得奇怪,打听到秦楼,我想帮姐姐的忙所以偷偷溜来这里查看,结果被他们抓住一直没能逃出去……谢谢你们救了我!姐姐她一定在到处找我。”她说完才似想起什么,马上问道:“对了你们找我姐姐干什么呀?”   凤九鸣看了看这几分话唠又跳脱的少女又看看面前蓝、白衣的两妖,随即便道:“看来寻人之事这位姑娘便能给二位一些指引,那在下便先去狸妖村抓那拐卖妖口的老狸妖了,之后若有需要凤某帮忙之处,可拿此凤羽燃火唤我过来。”   裴焱想着也许用得上正想伸手来接,便见面前之妖将那火红色的凤羽径直递到了白衣仙人面前。   呵~   裴焱皮笑肉不笑地睇目在面前之妖脸上。   果然老子还是看这鸟妖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了终于呜呜呜……之前一直待高审守了一晚上【瘫 第118章 楚馆   裴焱拉着白衣仙人跟随少女踏出秦楼不到十步, 身后岌岌可危的歪楼轰然而倒,整个变成了一摊废墟。   还于楼中进出抓妖的长老会之妖和凤九鸣在楼塌的前一秒仓惶逃出,被沙石糊了一身, 十分狼狈。   裴焱便回头去看了那鸟妖一眼,长眉一挑。心里总算舒爽了几分。   然后飒然回头继续走入妖市中。   “姐姐竟然是中洲岛上的妖!好厉害!!!”中洲岛是上神所在, 六界皆知除了每隔五百年有资格去往岛上六界学院竞争神器的六界翘楚,寻常妖魔人鬼都无法靠近, 更无法登岛。此刻三人……不是, 二妖一仙穿过妖市去到少女所说的楚馆, 行路间听闻了裴焱的话, 不由满目崇拜羡慕。“难怪朱颜姐姐身上的妖气总显得那么特别, 又干净又纯粹又平和, 让我们这些生于凡间的小花妖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膜拜她!”   嗯, 好歹是上神神栖峰上第一个开启灵智的花妖,看着就灵秀得很, 在神栖峰已是百花之首,来到凡界估计也很容易收获小迷妹。   裴焱觉得正常。   “那你们见到姐姐后就要带姐姐回中洲岛吗?”这少女虽是妖,但本性着实天真率直, 还有些自顾自地跳脱,想到什么马上就仰头向裴焱和白衣“姐姐”问。   看见白衣“姐姐”对她点了头, 原身是桃花的小妖马上也跟着点了头:“嗯……带姐姐回中洲岛也好,如果姐姐生在中洲岛, 那这儿不是姐姐的家,中洲岛才是……难怪姐姐在这儿一直不大开心, 恐怕是离开家的原因,她一定是怕她走了我和其他姐姐伤心所以才一直没回去。”说完少女便更加加快了步伐:“既然上神大人都派人来找她回去了,那还是让朱颜姐姐早早随哥哥姐姐回去吧, 这样她应该就能开心起来了,只要姐姐开心,我们这些被她帮助了的妖就也开心了~”   裴焱看见身畔仙人对她的态度十分平和,便知这小桃花妖应该是个可信任的妖,此时被她领着往楚馆去,看见少女分明满目不舍却佯做开心雀跃的模样,便问了:“她在这里不开心吗?”   “嗯……姐姐建了楚馆,收留了妖市很多孤零弱小的妖,虽然每天都是笑着的,但我们都能感觉出来她不开心。”   裴焱想了想,知道了原由。   她向上神表白被拒,所以才离开中洲岛来了凡界,不开心的话,是因为上神吧?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上神根本不懂情爱……   不多时到了妖市另一头,远远便见一处朱阁低绮、秀雅精致的小楼,小楼外墙之上爬满了碧翠开满小花的长藤,那小花竟然是七彩的,还散发出荧荧微光,在妖市众多商楼铺子中显得格外清新又绚丽,很是显眼。但凡打这儿走过的妖都忍不住侧目看一眼,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听少女说楚馆是花妖开的一个艺楼,被收留的小妖学好技艺后就在楚馆里表演才艺赚钱……结合面前这栋充分发挥花妖所长又特征明显的小楼,裴焱马上觉得那花妖不但灵秀,还很聪明~   可惜上神他不懂爱啊。   白瞎了这么好一只花妖。   少女一看见小楼便欣喜地奔了过去,平日莺歌燕舞不停的小楼里此刻却寂静无声,推开门的那瞬少女描述的“来客每入,落花相迎”之景裴焱也没有见到。   小楼里很安静,堂中亮着一盏灯,只有一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妖拿着扫帚在慢慢打扫本就一尘不染的大堂、楼台。   “犬婆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家呢??姐姐呢??”少女一看见老妇人妖便奔过去问道。   老妇人似乎已是行将就木的一只妖,老得动作一顿一顿就像卡带的影片还按了慢放,好半天才迟钝地抬头来看清了面前的少女。随后惊喜:“小桃儿?!是小桃儿回了!”   裴焱耐着性子站在少女身后听了半天,才弄清楚了老妖说的。因为小桃花妖失踪,楼中大部分小妖都被花妖派出去找她了,但是一连数日也没找回来,花妖担心她出事就自己也出去找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小妖们发现小桃花妖失踪后花妖也失踪了,忧心如焚,再也无心学习也无心经营,已然全部出去找她二人了。   “你见到你朱颜姐姐了吗?”最后那老犬妖殷切地看着小桃花妖问。   小桃花妖此刻已是红了眼眶,咬着唇摇头:“没有……我被秦楼的坏妖们抓了……没有见到姐姐……”   “那你姐姐她……”老妇人犬妖叹着声忧怀道:“是遇上什么事了吗?那个孩子……”   “犬婆婆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姐姐找回来!我跟妖市的野花很熟,只要姐姐还在妖市我一定能把她找出来!!”小桃花妖说完便领着裴焱二人奔出了小楼去。   “小桃儿……你自己当心哪……”因了犬妖太老,妖力又弱,眼神又差,裴焱和白衣之人从始至终没被她注意到。   .   出了小楼二人看着小桃花妖到处去寻妖市周围的野花、杂花、木花。   “你们知道姐姐去哪找我了吗?!”   小桃花妖问过之后,那些地上、草间、泥缝中生长出来的不起眼的野花还真的簌簌轻摇起来,慢慢蜷起其他的花瓣,只露了一片花瓣指明了花妖去寻她时行过的路径。   裴焱看得惊奇:“她是花妖可以向花问路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向鱼问路??”   身畔白衣仙人听得他的话便转目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非鱼,不知。”   “那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我找个池塘来问问。”   仙人便点头:“好。”   “神栖峰上的鱼是有灵性的,所以没问题,凡间的鱼还是要试试才知道……如果不行的话我变成鱼混到它们中学了鱼语再问~”   言罢,裴焱又突然想到什么:“不过要是我变成鱼混在一堆鱼里,你说你还认不认得出哪个是我?”   白衣仙人:“认得出。”   裴焱便转头看向了身畔仙人:“认得出?”   “认得出。”   裴焱:“不是变成人鱼,是变成鱼,普通的河里、湖里、池塘里的鱼……”   白衣仙人便又道了一遍:“认得出。”   裴焱又道:“那要是你那个时候没有法力在身呢?还能认得出我??”   白衣仙人顿了一下,而后再次道:“认得出。”   裴焱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白衣仙人点了一下头:“嗯。不论何时,我定能认出你。”   不多时小桃花妖循着妖市路径旁野花、杂花所指的路,来到了倾城妖谷西面的一片桃花林中。   此为季夏六月,凡间正是热浪袭袭、谷风阵阵、蝉鸣声声、莲叶田田的时候,桃花早已谢落,但妖市之内妖气充沛,此地桃花受此影响仍开得极盛,三人入林来便见粉色如云、团团簇簇,一片芳菲。   正是这样极盛的景致里,那一身红衣、墨发如丝的花妖躺在桃林里,周身血染,满地殷红,身上落满了开败的桃花。   “姐姐!!”小桃花妖一眼望见,双目一瞠,脸色煞白,冲了过去。   裴焱和白衣仙人也立时行至花妖身旁。除了此刻过于白瘆的面色唇色,地上之妖便和神侍与他们看的那幅画中的少女一模一样,故一眼见得,便知是她。   裴焱一把将花妖从血泊中抱了出来,让她靠在一株桃树上,伸手想要给她输妖力。   白衣仙人打断了他:“妖魂离体,她已经死了。”   裴焱和小桃花妖都“唰”一下抬头看向了白衣人,小桃花妖呆了一下,而后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桃树下的花妖:“不、不可能……姐姐……姐姐怎么会死!姐姐没有死!!姐姐你快醒醒!!不要吓小桃儿!!!”   裴焱脸色微变,慢慢起身看向了身畔之人:“如果她死了……那我们……”   白衣仙人眉间亦沉,转目看着几步外那片血泊,未几,走近过去看了。   “这是血祭符纹,她自愿在此献祭。”   一旁桃树轻轻颤簌起来,落花无数,小桃花妖突然哭着道:“是一只女妖!这里的桃花告诉我是一只红发的女妖跟姐姐说只有在这里献祭妖魂才能将我换回来!朱颜姐姐一直找不到我就信了她的话,按她说的来这里献祭妖魂……”小桃花妖哭得颤声:“想把我换回来……”   白衣仙人听到“红发女妖”有一瞬间眸光震了一下,下瞬便恢复如常。   小桃花妖满脸是泪,抬头便看裴焱和白衣人:“是那个可恶的红发女妖骗了姐姐……你们是中洲岛出来的妖,肯定很厉害,能不能救救姐姐?!”   “妖魂离体,超过半日,人身便死。”白衣仙人道:“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她妖魂离体已久。”说话同时,白衣人转目看向了桃林外。   裴焱也已察觉,抬头看向来人。   不怎么高兴。“凤老板还有事?”   “想要救她,除非有人肯为她燃血将人身涅磐,再在涅磐完成之前寻回她的妖魂。”凤九鸣一面走来一面道。   白衣仙人语声微冷:“一命换一命,非是救。”   小桃花妖却猛然仰首:“我愿意!”   凤九鸣轻轻叹了一声,与白衣之人道:“姑娘心地善良,不与这小桃花妖道出此法,是顾虑她……却不知有的人,亦或妖,宁愿自己身死,也会希望所爱之人活下去。”目光幽幽地看向面前白衣如雪的女妖,凤九鸣轻柔道:“在下便如她这般,也愿以己身之命,换取心爱之人的性命。所以懂她,会希望姑娘告知自己。”   裴焱紧紧盯着这只鸟:你在暗示什么?当我不存在吗?是不是想找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一更我重写了,看得早的小可爱辛苦你们重新看一下哦   实在抱歉萌新连载第二本还在一边写一边学一边练,质量非常不稳定,之前刚进妖市的三章剧情写得太细,剧情进展慢,没什么评论,我就试着换了加快剧情的写法,然后上一章又加快地过了,导致替换前那一章像走马灯一样非常平淡,小翼惭愧。我还处在学习阶段,能追到这里的小可爱对我很宽容了!同时应该也对我比较了解了!如果有什么想提醒我的尽管说哦!非常感谢!!!我会慢慢把质量和速度练上来,真心谢谢你们的支持、陪伴和鼓励!爱你萌~ 第119章 欲藤花   桃林中落花如雨, 纷纷扬扬如雪如泪。且寒且殇。   便似小桃花妖此刻的心情。   白衣仙人听了凤九鸣的话一时未言,不多时抬眼看了裴焱一眼……而后便向那小桃花妖重新问道:“燃你之血涅磐他人之身,过程痛苦, 血尽身殒,你想清楚了再应。”   “我不怕。”小桃花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尚且浸着泪, 仰首间对着白衣之人道:“我活了三百年从来没有人像姐姐这样对我好过,我只是妖市里最弱的那一类妖, 不会经营, 不擅修炼, 无人注意, 侥幸修成人身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直到姐姐告诉我‘有我们在, 这个世界才会更美丽呀’……姐姐说我是最美丽的花之一, 还会结出美味的桃子,如果没有我整个六界都会黯然失色……我愿为姐姐而死……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 但我知道我愿为她而死。”低头看向怀中花妖,小桃花妖眼中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花妖脸上,她哭道:“她竟然愿意为了我血祭妖魂……为了我这样一只从来不被人关注的小妖去舍自己的妖魂……小桃儿……小桃儿……从未这样痛苦……和幸福过。”   “遇到姐姐是我这辈子最庆幸、最开心、也最幸福的事, 小桃儿愿为姐姐死,哪怕整个六界黯然失色, 哪怕从此这个世间就像小桃儿从未来过一样……我也不后悔。”   立身三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凤九鸣便叹:“好一只重恩重义的桃花妖。”   “求你们成全!”小桃花妖泣声:“助我救回姐姐!”   白衣之人不言。   凤九鸣轻柔地看着静立林中的白衣女妖,似乎没注意到一旁一直盯着自己的蓝衣之妖:“姑娘是觉得离体妖魂不易寻回, 若不能在她燃血涅磐花妖人身之前回来,她二人都会死。”   “那寻回之后再涅磐呢?”裴焱便问。   “不可。”凤九鸣道:“妖魂离体后必得尽快涅磐, 再拖下去,身魂离心,燃血涅磐也救不回她。”   白衣人安静了片刻, 对小桃花妖道:“若你心意已定。”语声微顿,下瞬方道:“妖魂可寻。”   小桃花妖泪目伏首:“谢谢姐姐!!”   裴焱转目看了白衣之人一眼,却是道:“妖魂可寻,但我有一个疑问……从楚馆的装饰来看,我觉得朱颜姑娘应该是个灵秀慧敏很聪明的妖,她为何会轻信一个陌生女妖劝她献祭的话?就算小桃儿姑娘久不归家,应也不至于吧。”   怎么想都很可疑。这跟叫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凤九鸣听罢眸中忽是一亮,想到什么,他突然快步行至桃树下的花妖身畔,抬手于已然身死的花妖身上一拂,火色流光乍起,少许淡紫色粉末果然被他指尖凤火吸了出来。面色已变:“是在下疏忽了,此花妖竟也是‘紫心粉’的受害者之一……”   几人怔:“紫心粉?”   “恕在下此前不曾相告,此方倾城妖谷作为凡界最大的妖市原是热闹平和之地,但近来常有人铤而走险。便如将两位变幻拐来卖入秦楼的老狸妖,狸妖是生性怯懦之妖,本应不敢如此行事……长老会在她及其他十数只为恶之妖身上都发现了紫心粉。”凤九鸣抬起指尖被凤火包围的浅紫色粉末道:“此粉沾染在身上,会极大地增强心中所暗,或贪或憎或欲或忧,以致做出那些不明智、亦或平素不会做、不敢做之事。”   放大人内心的阴暗和恐惧。   裴焱本能地想到:这应该是魔擅长做的事吧?   “长老会一直在调查紫心粉的由来,排除下来如今只有一处未能入而查探。而那处却最是可疑。”   裴焱听了觉得奇怪:“那你们怎么还不去查?”   凤九鸣肃然道:“在下说的地方便是欲藤花谷,欲藤花谷位于此方妖市东面地势最低之处,妖气冗杂积沉且污秽不堪,被妖瘴之气笼罩,不是寻常小妖能进的……而这紫心粉正是由欲藤花制成。”   ……欲藤花?   裴焱猛然想起身侧仙人在渡界船上所言:“那女魔腕间戴着一串深紫色的妖花手环……那是欲藤妖花,我查阅百年,获悉它唯有在妖气冗繁积沉之地才会开花,妖市便是其中之一。”   裴焱立时转头向她看去,果然见得白衣之人面色沉冽,眸中幽邃。   凤九鸣又道:“我等长老会五位长老皆为男子之身。”语声透露出一丝尴尬,他续道:“而欲藤花又名慕女藤,非女子之身不可接近,否则便蜷而不开,缩入地下,无法探查……又兼顾及我等妖市之妖只擅从商不擅争斗,难以破开笼罩着欲藤花谷的妖瘴,故踌躇已久,一直未能入内查探。”   裴焱震了一下,马上把视线移向身畔仙人:那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去?   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本有意追查欲藤妖花,所以是因为这个、入妖市的时候才恢复回女身?   “花妖身上既染紫粉,紫粉由欲藤花制成,如此害她之妖极可能就在欲藤花谷。”白衣人转身便道:“我去探查,并寻回妖魂。”   裴焱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我、我也想去。”拧眉肃声,蓝衣之妖道:“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凤九鸣立身几步之外,眉间亦有忧色。   “男子之身无法接近欲藤花谷。”白衣之人眸光沉肃,敛目少许,伸一只手环抱住了裴焱的腰:“你送我到欲藤花谷前。”   裴焱回看她一眼,见怀中之人眸中沉毅肃绝,拧眉,下瞬也便微微点了一下头,运起妖力,抱着她往妖市东面低谷驰了去。   凤九鸣看着他二人身影离远,一把将指尖紫粉燃尽,而后上前抱起了花妖尸身对小桃花妖道:“如此,我领你至欲藤花谷外……燃血涅磐其身,候她妖魂。”   小桃花妖眼中闪过坚毅之色,满面苍白,却是笑着与他点了头:“……好。”   .   山山相连的一处凹谷中,深紫色带黑雾的妖气盘旋在妖谷上空,远看便如一团藏污纳垢的黑紫雾气,离近便能见弥漫浮动的层层妖瘴。   裴焱站在妖谷前,手执妖刀注满妖力,直接对着不远处的欲藤花谷劈了一刀。   妖瘴被刀气迸开一道口子,妖刀万劫中的磅礴妖力刹时冲入欲藤花谷中,直接将盘旋不去的黑紫雾气冲散破开。   妖瘴破除后白衣之人按了一下裴焱执刀的手,回眸以眼神示意:“你在此处等我。”而后拂手走入了欲藤花谷中。   裴焱拧眉看着她的背影,满面焦躁难耐,几次想要跟随过去,看着远处那满地的深紫妖花又只得驻步。“若遇危险,只管用仙力,别管什么妖市稳定!”   白衣人背对于他微微扬了扬唇,而后未回头,只轻轻点了下头:“嗯。”   裴焱看着她走入了妖谷中那片一望无际的紫花中。   随后凤九鸣抱着花妖尸身与小桃花妖出现在了裴焱身后,小桃花妖从凤九鸣手中接过花妖,抬起脸来便笑着道:“我们开始吧。”   与此同时妖谷深处。   一男一女交叠在欲藤花海之中,女妖撑坐仰首,赤(chi)裸的后背上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摇曳不止。二人周身之力流转不歇,自体内,自丹田,交互游走,循环来去,都感觉体内之力充盈不散,同时满面赤色,气息相拂,吟声不断。   突然,仰躺在花海中紫衣大敞的男妖突然手捂胸口,“噗——”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女妖立时蹙眉,一把扶起身下男妖,气息犹自不稳地问道:“云儿怎么了?”   “有人破了我聚于欲藤花谷上方的妖瘴。”那男妖撑坐起身,一面喘气一面道。   女妖沉声:“此次双修未能行完,云儿体内得来的妖魂炼化了么?”   男妖伸手拾衣:“还未,我先出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女妖恨恨起身,眼中萦上阴狠不快之色:“不管是什么人,敢打搅我们的好事,便叫他有来无回!”   男妖舒展眉眼笑了一下,未说什么。   ……   深紫色的妖花起伏连绵,开满一地,远远望去,满地紫云,直至妖谷深处。   白衣之人面无表情地行在这一片幽紫之中,纤白无尘的轻纱长裙拂过满地紫花,愈行愈深,清逸绝尘的面容上神色淡冷而寒,眸中清冽遥远。   有平静幽沉,有霜寒彻冽,浮沉不止,所历经年。   行步间当年戴在红发女魔腕间的那窜深紫色妖花一直在眼前浮过。便和这满地盛开的妖花一模一样。   白衣之人不觉间十指慢慢蜷起,紧紧握成了拳。花香四溢,紫浪拂波。   浓烈的欲藤妖花的妖气中忽然夹杂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息,下时一袭妖气迎面拂来。   随同妖气而来的身影未及落地,白衣之人步下倏止,站在了这一方欲藤花海中,猛然一阵寒风吹过,大片紫花纷纷然扬起便落。   与此同时,一道深紫色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何人闯我欲藤花谷?”一头深紫色长发首先映入白衣人眼中,来人敞襟而立,松松垮垮的领口露出大片胸膛,脸上是倦懒而略带魅惑的闲散之色,同样深紫色的眸肆意而慵懒,不论与谁相望,都似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情。   此方深情、只在看见十数步外的白衣女子时化作震惊与不可置信,瞳孔几乎是本能地一缩,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不能回神。“……霜儿?”   十指不受控制地抠进了掌中,猛然溢血……   白衣仙人看见他,周身的血只一瞬间凝结成了冰,手与脚皆战栗了一瞬,而后磅礴激荡的仙力便夹惊天怒意,铺天盖地而出。“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揭仙君伤疤了…… 第120章 青霜子   燃血的痛苦中小桃花妖紧紧抱着怀中花妖:“姐姐……你一定要醒过来……”   裴焱看着她, 不觉便握紧了双手,不多时便不忍心再看,只频频看向妖谷深处, 心神不宁。   凤九鸣在桃妖四周为其掠了阵,炙热的凤火围绕着阵中花妖二人。   他亦不忍再看, 移开视线走到了裴焱身旁。“她若不能将妖魂及时送回,此花妖二人便危险了……”言罢看了满脸焦躁的蓝衣之妖一眼, 凤九鸣又道:“你可是在担心她?”   “废话。”裴焱烦躁地来回踱步:“不行, 我心悸得厉害, 我不放心, 我得进去找她!”   “你一进欲藤花谷所有欲藤花都会闭花而蜷, 缩入地下, 对方势必会察觉, 说不定反而会害了她。”凤九鸣道。   裴焱已经跨到谷前的脚硬生生又缩回。“那我再等六十个数,六十个数她不回来我就进去……1、2……”   “这是梦女缠身纱衣。”凤九鸣突然拿出一件水蓝色的轻薄纱衣递到了裴焱面前:“此衣许能让欲藤花误以为你是女子之身, 不会抵触。”   裴焱愣了一下:“有这衣服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凤九鸣踌躇道:“只因此衣是由女香炼成,一旦被穿上只能维持一刻,如此之短的时间我等妖市之妖恐怕连妖瘴都无法破除。除此之外……”   言之未尽, 一股冰寒彻冽的仙力灵息突然从妖谷内涌荡出来。   这是?!   凤九鸣脸色骤变。“仙力……?”   “拿来!”裴焱猛然一把伸手将凤九鸣手中纱衣夺来,毫不犹豫地穿上, 然后抓起妖刀万劫便向欲藤花谷中冲去。   满地欲藤花果然都没反应,有几株甚至在他掠过时想缠上他。   凤九鸣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妖谷深处才回神来, 脸上有些惊愣:“除此之外此衣还有个十分要紧的副作用,短期内都无法消除……”   算了, 是他没听完,不是在下未诉与他。   .   一入内,便见冰冷寒彻的仙力灵息挟无尽尘沙肆虐涌荡, 所到之处冰霜覆尘,尘掀如浪,将满地欲藤妖花皆埋葬,便如失控了一样。   这无疑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仙力。“洛寒州!!!”   沁骨的寒意让裴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时肆虐的沙尘越来越广,大有形成沙尘暴将整个妖谷都埋了的架势,且未有就此停止之意。   裴焱再度想起神侍之言:“入内之后绝不可使用仙力,否则必会引起妖市内群妖恐慌、秩序紊乱。如此上神便要重罚。”   看着肆涌铺呈的沙尘暴和瞬息间覆来的寒霜,裴焱觉得这样下去妖市恐怕不是失序,是会被沙尘埋葬。   目中越来越凛,裴焱忽然想到了自己来此之前特意研究出来想着配合洛寒州的那个妖力结界。   要输尽所有妖力,但结界强大无比。   眼看沁寒仙力裹挟着大量尘沙就要冲出此方妖谷,首当其冲的便是谷外相候的小桃花妖几人,裴焱不再犹豫,手执妖刀倾一身妖力注入其中……   “若真毁了一个妖市,上神恐怕真的会重罚……妖极阵!”   冰蓝色的微光自妖刀中瀑溢而出,瞬息间将整个欲藤花谷罩在其中,结界方成,裴焱眼前便一黑,“噗——”的向前吐出一口血来。   卧槽,太耗妖力了,我他妈最多支撑十分钟!   沙尘席卷至结界边缘终于停下,犹如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透明水墙,整个欲藤花谷刹时成了铜墙铁壁,外面的攻击进不到里面,里面的攻击也冲不出结界。   裴焱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提着妖刀迅速向仙力之源所在的位置掠去。   ……   白衣之人面前,紫衣男妖已然满身是伤,在藤影和剑影中且战且退。又一剑险险躲过,紫衣男妖看着面前一身仙力威压冰寒彻冽、冷得不能再冷的白衣女子,强忍喉中血涌:“霜儿……是你吗?”   “住口!”白衣仙人语寒如沁,憎恨怒狂,厉喝的同时孤尘剑挟无数尘锥、不尽杀意笔直飞向紫衣男妖。毁天灭地之势。   但完全不防身后。   紫衣男妖被迎面冲来的强大剑意摄住,惊震,凛惧,只觉必死。   然下一瞬一道黑影一闪,提剑便向白衣人后背刺去。   “洛寒州!!!”赶来的裴焱惊见,急掠如风,瞬息之间闪来,魔剑还未入体先自己吐了一口血出来。他只一瞬间便出现在白衣仙人背后,因妖力耗尽下强行瞬移而自损,丹田灼痛如烧。   下一秒黑影提来刺向白衣人的剑便到裴焱面前。   迎面破来的剑势陡散,紫衣男妖震怔地看见白衣之人猛地收剑转身。一把抱住来人瞬间纵远。   “好险!”裴焱被白衣人抱着毫厘之距避开了魔剑,心有余悸地喘了一口气。   周身仙息仍旧寒彻,白衣仙人一把将裴焱护到身后,冰冷煞极的双目死死看着手中提有魔剑的女妖。   “多亏这绝美的蓝衣之妖撑开了此方结界,否则我一个魔还真不敢在此上神拂照的妖市里与人动手。”等到看清白衣仙人的样貌,一身魔息被妖气所掩盖的女魔也是一震,表情瞬间变得狰狞:“青霜子……你没死?!”   裴焱陡然睁目,便看见白衣仙人的手抖了起来。   女魔凛色:“不对……不可能……我亲手废了她丹田,毁了她元神,还剖了她的心,将她四肢头颅皆砍下,这样她怎么可能还不死?”就算是仙,毁了肉身,灭了元神也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女魔眸中厉色积聚,沉沉地打量起白衣人:“你不是青霜子……你是谁?”细看面前女仙一眼,眉眼虽然长得像青霜子,像举手投足间却更有那个人界男子的气质,清寒又冷漠。   霍然间那个雨夜里抱着母亲的头颅跪在血泊中的小男孩身影,从女魔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你是……!”也不对,那明明是个男孩。   虽然说好不杀他,但为防后患自己已将他全身筋脉一寸寸震断,还抠出了他的双目,所以无论如何那一子也只能是个废人,一辈子匍匐在别人脚下,人界百余年此刻恐怕尸体都不知道烂在哪个腌脏旮旯里化成白骨了……   裴焱转目,便见白衣仙人黑墨一样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了一道血痕,在白得仿佛是冷玉的脸上显得突兀而凄艳。眸点微光,其内痛彻、憎恶、恨极,像深不及底的蚀骨寒潭。   紧紧抿成一条线的淡色双唇微微在抖,执剑的手也在抖,裴焱莫明觉得他疼,他很疼,眼睛疼,全身疼,无一处不疼。像错觉,更像刻入骨中的滋味。   锦屏灵藤“咻”然飞驰而出,像有了自主意识,一叶化千藤,千藤挟刀刃,分别向一男一女妖魔挥去,藤影如电,破风如刀。   裴焱也想冲上去砍人,但妖力已空,为免自己上前反成负累,强忍住了。   孤尘剑像一道黑芒一样破空而出,杀意毫不掩饰,一直逼到女魔心门前被她手中魔剑险险挡了下来。剑意逼得她步步后退,冷厉的脸上浮现惊震异色,然目中狠厉之意丝毫未变:“你到底是谁?!和青霜子、洛霁雨有何干系?!”瞬息间脑中闪过一念:难道他二人还有一个女儿?!   白衣女仙没有回答她,招招取命。   剑意凌寒如冰,藤影挥驰如鞭,毫不留情,式式杀招。   紫衣男妖被仙剑从腹下穿出,身上鞭伤无数,呕血数次,已然重伤难支。锦屏灵藤千藤汇一狠狠抽在他身上,紫衣男妖咬牙闷哼一声推了体内未炼化的妖魂出来挡这噬妖仙藤。   花妖之魂被锦屏灵藤卷住,扔了出去。   藤影凌厉地一转,又向紫衣男妖迎面挥来,仙力氤氲而杀意如涛。   “霜儿……”紫衣男妖看着女仙伤感地唤了一声。   “滚开!”那一身黑衣的红发女魔一把推开紫衣男妖替他受了这一藤鞭,身上溅血。   “欲心……”被她推开的男妖滚落在欲藤花丛中,回头踌躇地看着红发女魔。   “再敢叫这个名字!我把你腿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喂你吃!”   紫衣男妖听了眸光一抖,果然不敢再置声。   裴焱也已看出来了,这女魔比男妖强出很多。能一次次挡下孤尘剑,她的实力至少是那男妖的几倍,绝非轻易能杀得了的寻常之魔。   手中妖刀不自觉握紧了。   突然一丝魔雾无声无息地从满地欲藤花中渗了出来,聚起成针,从二人背后直刺而入。   “小心颈后!”裴焱惊喝一声,一把挥开了刺向白衣仙人的那枚魔针,然下时便觉颈后一凉,有什么钻进了自己体内。   “啊……”眼前突然发懵,裴焱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站立不稳地跪到了地上,握着妖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抽搐。   白衣仙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攻向妖魔二者的剑势、藤影皆有一丝滞缓。   “今日你伤我情郎,我便也伤了你身边这美人。”女魔冷笑一声:“权当扯平。”   “我没事!”裴焱忍着体内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如同火烧锥刺一般的灼痛,强自道:“你别管我。”   他知道她有多想报仇。   “烈欲魔毒都说没事,美人可真能忍。”眸光幽寒噬血,女魔抹去唇边血痕冷冷讽刺道。   白衣仙人眸中一震,握在手里的长剑倏紧,藤影“嗖”的一声挥落抽空。   “你再不救他!就等着他爆体而亡吧!”女魔趁此机会迅速掠出抓住不远处重伤的紫衣男妖飞身就走。   “他们要跑了……”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裴焱看见红发女魔背着男妖飞快往谷外掠出:“洛寒州……”   妖刀坠地,裴焱整个人都蜷到了地上。   孤尘剑被白衣仙人握出了血痕,是此前白衣仙人自己抠进掌中的那些伤。   转身走向倒地之人,白衣仙人背对逃走的妖魔二人再度握出了十道血痕……孤尘剑瞬间消散,收入了乾坤饰中。   裴焱看着他没有追出,只向自己走来,心里一瞬间比身上还疼:“……对不起。”   白衣仙人将地上不住打颤抽搐的人一把抱进了怀里。“不要紧……先解你的毒。”   犹如烈焰焚身,即便抱着她他也控制不住手脚的抽搐颤抖,身体撕裂般疼。他有感魔毒在体内肆窜,最后全部往他丹田之下积聚。倾刻间腹下邪火骤起,难以自控。   “洛寒州……”裴焱控制不住地将她抱紧,越抱越紧,似要揉进自己身体里。   呼吸急促得难以为继,裴焱控制不住地一把将她推倒在了欲藤花海丛中。   压制,亲吻,咬她。   “我……”声音沙哑以极,他本能地用力吻她:“我想要你……洛寒州……我……”   .   妖市西南,迅速驰出欲藤花谷的女魔背着身上男妖不敢有片刻停歇,逃出妖市再逾三山,女魔扶着男妖快步走在山道上,还在往更远处逃。   “你伤得也不轻,先歇一下吧?”紫衣男妖拢着眉转目看身畔女魔。   谁知话音一落,女魔扶着他的那只手一把放开,下瞬另一只手抬上来“啪”的一声狠狠扇了男妖一巴掌。   “你还记得她?”   紫衣男妖脸色一瞬间变得僵硬,踉跄着站立不稳,一只手扶住了山道旁一棵老树,嘴角又涌血。   女魔脸寒如沁,冷冷看着他:“虞紫云,你还想要她是不是?是因为当年她在你面前死得不够惨、不够烈、不够痛苦,所以你记不牢了么?”   紫衣男妖低头不语,唇间轻颤,发不出声音。   “除了我,你谁也不能爱……这一点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记住呢?嗯?”女魔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如果没有我,你一株小小的欲藤花妖能有现在的修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在他脸上,女魔幽冷狠厉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如此忘恩负义真的好吗?你是欲藤花,天生多情,我不怪你,我也不强迫你爱我。只是你要记住,但凡你爱上的,我都会斩尽杀绝!你爱上谁,谁就得死。”一把甩开他的脸,女魔解开他的衣物开始为他疗伤。   “哪里来的女仙,比当年的青霜子还要强……不管她是谁,势必要想办法杀了她才行。”拿出数颗妖丹喂到紫衣男妖嘴里,女魔冷着脸道:“这次的试验被她打断,我和罗彥的交易恐怕会逾时,再找一片欲藤花海来配合我的欲毒制药,便不易了……”   紫衣男妖想到什么,看向她:“那个烈欲魔毒也是你所制欲毒粉之类的毒?”眸光闪烁了一下,他低声道:“那他中了你的欲毒会不会……”   “会不会和那女仙正行云雨之事?”女魔冷笑着替他说完了他想问的话,然后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怎么?看上她了?不想她被那美妖先占了?”看见紫衣男妖眼中当真闪过涩意,女魔彻底冷了声:“那我便告诉你,他二人现在必定是在行云雨之事……便同你我现在一样。”说罢伸手便将他刚刚穿好的衣物又撕了。   紫衣男妖强忍伤痛,顺着她躺倒在地。   .   欲藤花谷中,无人能入的强大妖力结界早已溃散。   一片紫色花海中,裴焱拼尽毕生意志力伸手推开了怀中之人。   不行!   不能轻信无厌的话。   自己身上还有妖咒,万一让她中了妖鼎之毒……   裴焱挣扎着往后退开,试图用本已耗尽的妖力将魔毒压制下去。   妖鼎之毒是妖界至毒,就算是洛寒州,轻则一身修为也会废尽。   裴焱咬牙:我不能拿自己老婆冒险。   想罢不敢再迟疑,裴焱掌中凝力狠狠击向了自己颈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个画面:   想罢不敢再迟疑,裴焱抓起妖刀狠狠挥向了自己腿间。   PS:因为他这一次的放弃,就永远翻不了身了,你们懂的。   预告:下章仙君恢复男身and定情。不容易啊,我终于写到这里了~向着完结冲啊—— 第121章 黑衣仙君   烈欲魔毒极为烈性, 即使打晕了自己,裴焱的身体也在不停颤抖、抽搐、蜷缩。   白衣之人看着他无意识地辗转、翻动,眉间紧拧, 汗落如雨……心下亦沉。   伸出灵藤将他卷住、拉回面前,白衣仙人伸手便去把他左手之脉。然指尖刚一触到他就被他反手抓住, 不知是因女身之故,还是他此刻本能的渴望太强, 仙人的手一时间竟难动弹, 箍在腕上的五指更像火一样灼热、熨烫。   裴焱就那么抓着她, 不让她触碰, 却也不放手。   双目紧阖, 既像清醒, 又像浑噩。   过了半瞬左右, 他像再也忍受不了了,一只手紧紧抓着她, 另一只手胡乱地往自己衣服里探去。   白衣仙人看着他迅速将衣衫褪尽。   全身赤红,一处高涨。   本能地用手碰了。   白衣之人看着,呼吸突然一颤, 迅速转过了头。   眸中肃郁,脸色寒沉。同时心门紧(jin)窒, 隐隐失序。   不纾解无法解毒。   他别开眼等了他许久,未能等到他自己纾解。   地上的人最终还是向他缠了过来。“洛寒州……”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满目水色,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额发汗湿,气息起伏不止。   应该是不清醒的,但一双眼牢牢锁在他身上……他仰着头异常难受地说:“你碰碰我……洛寒州……”言罢抓着他的那只手慢慢往下拉。   在此之前白衣仙人从未接触过的事, 刚刚由他当面亲授了。   任着他将自己的手拉过去,等到碰到,脑中一根弦急剧地跳动了一下。   白衣仙人另一只手蜷握得极紧。   女身的手顺着他半晌还是不见其纾解。   白衣仙人最终回过头来看向了他。   呼吸紧到极致突然一松,他伸另一只手将地上之妖抱进了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裴焱无意识中感觉地上变得冷硬,好像欲藤花都闭合蜷起缩入了地下,同时身后之人的肩臂也冷硬了起来。   而那处的触感突然变得强烈,十分粗糙、有力,像磨砂的纸。   有点疼,但是舍不开。   恍然间便觉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他分不清现在也分不清过去,整个人随着这个世界颠乱、旋转。最后一片混沌,复又清明。   “洛寒州……?”久久呼吸才沉落下来,裴焱抬头便看见仙人冷峻清逸的眉眼俯看着自己。她又换回了男身。   裴焱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四肢无力,丹田空乏,一身的汗。   下意识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手脚虚软、发麻,一时竟动不了。   只能暂时还是靠在自己老婆的男身身上。   刚刚……   刚刚自己是怎么解了毒……?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异常,裴焱终于注意到自己此刻没穿衣服了。   也注意到了眼前还未收回的那只手。   触感十分粗粝,指间有什么滴落。   裴焱一张老脸突然涨红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对、对不起……让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还、还做了不得已的事……我……我……”   卧槽,该死的女魔!!!让自己在未来老婆面前丢了这么大一次人!!!我与你此仇不共戴天!!!!   裴焱再也不管什么手软脚软了,狠狠心一把推开他的手捡起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同时手足无措道:“我、我是男人……刚刚中了毒有点控制不住……这……这种现象很正常……你你你……你别……你别……”觉得我太那啥那啥……   至于哪啥哪啥,他也不知道了!   白衣仙人被他推开才似醒了神,但觉鼻前飘过了一缕异香,缱绻温柔,引人心悸。他看着蓝衣之妖慌张无措地穿回衣物,起身来微一拂手,将两人身上汗水尘沙浊物都除了。   “谢、谢谢……”裴焱尴尬地一边穿衣一边道谢。   卧槽,老婆现在到底在怎么想我?!我……我要杀了那两个妖魔!!!   .   欲藤花谷外。   燃血将尽之时,一缕妖魂及时冲破溃散的妖极结界飘向了小桃花妖怀中之人。   小桃花妖布满汗水的苍白小脸上,惨白的唇轻颤了一下,最后扬起一丝笑容:“姐姐……小桃儿走了……这个世界因为有姐姐……所以才更美丽……会让小桃儿有些舍不得……但小桃儿只喜欢有姐姐的这个世界……所以姐姐你、一定要醒来……”   话毕,隐隐透明的身形在妖火中霍然崩碎,化作了一片浅粉色的流光。   那一瞬间小桃花妖似乎看见怀中的人睁开了眼,她于须臾刹那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寻常的一只小妖,就像路边的野花一样,渺小、卑微,生来死去没有痕迹。   又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存在,因为保护了心爱之人,因为让这个世间还有她最喜欢的姐姐。   其实小桃儿知道自己只是六界中最寻常的一棵桃花,没有自己六界不会黯然失色。   因为还有那么多株其他桃树,它们仍旧会盛开、谢落、结果,迎来春华和秋实,送走夏荫和冬雪。   但听到姐姐说的话时她真的信了……因为千万株桃树中再也寻不出她这一株,寻不到她所开的那一树桃花。世间从此没有了那个唯一的她。   红衣少女睁开眼来的那一瞬,熟悉的面容自眼前崩散逝去。   凤九鸣看见她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一片茫然地盯着那片挥散的流光……   轻叹一口气,与她诉来。   花妖朱颜慢慢蜷起了身子,眼睛慢慢垂落,直至泪流满面。   语声便哑:“其实姐姐没有骗你,如果没有你,姐姐眼中的六界就会黯然失色。”   凤九鸣看着红衣少女,忍不住道:“小桃儿妹妹以命换姑娘回来,还望姑娘且自珍重,不要辜负了她才是。”   朱颜流着泪笑点头。“嗯……我知道……”她一面伸手去捧空中挥散的流光,一面道:“只不过……小桃儿,你才刚走,姐姐就想你了呢。”   待到流光散尽,小桃花妖消散时的余香也再无踪迹……花妖朱颜慢慢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天上痴怔恍然道:“我想通了……除了情爱,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人事、值得重视的情谊、值得珍藏的回忆……既为百花之首,我当爱我所爱,惜我所惜,护我所护……”   对着小桃花妖消逝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来,慢慢蜷紧,她最后道:“小桃儿,你且等等……终有一日,姐姐会让你回来。”   凤九鸣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微震。   燃血而逝、身元皆殒的妖如何还可能回得来?真身已散,除非神赐。   他看着流光余烬中立身的红衣少女,微觉肃穆凛神,隐隐慑心。   突然欲藤花谷方向一阵清晰的窸窣声急促响起,凤九鸣一回头便见妖谷中大量的欲藤花齐齐闭花而蜷、缩入地下。   看来是那位公子带着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回——   心中所想便在看见眼前一幕时戛然而止。   一位身形修长、眉眼极为冷逸的男子抱着怀中之妖从容地从妖谷中走了出来。   一身黑衣,额映朱纹,但那张脸分明与先前行入妖谷的白衣女妖一模一样。   他?!她!?   凤九鸣一双眼盯在黑衣男妖身上回不了神了。   为避开白衣、墨剑、莲瓣朱纹的特征,避免惊慑群妖,孤尘仙君换了一身黑衣。   深沉如夜的墨色长袍显得过于冷肃,将他脸上本有的清寒之意衬成了凛冽无比的孤高冷峻,配合额间朱莲纹,迎面而来的气势便如幽潭古水一样冰寒酷冽,又有股子不可逼视的冷艳之色。拒人千里,等闲莫敢靠近。   裴焱刚看见都被其势慑了一下,觉得惊艳,觉得震慑,莫明胆战心惊,心动又心惧。   不得不承认老婆男身——孤尘仙君似乎好像比自己还帅?男人的帅。   艹。   裴焱又郁闷了。   直到面前黑衣寒慑的仙人缓步走近,与自己道:“渡一口妖气。”   裴焱被他压了半头,莫明心悸,半点不敢逾矩,极度老实地仰头给孤尘仙君渡了一口妖气。   然而面前仙人却不知为何伸手缓缓将他环抱扣紧,神色似有失常,半晌后侧首在他耳畔轻轻道了一句:“再渡一口。”   裴焱睁目看他。心口一窒,心悸欲狂。   下瞬还未回过神便被他低头覆住了唇。   他、他们是在亲吻吧???不像是在渡气……?   感受着唇上微凉慑人的温度,裴焱一颗心有如擂鼓,跳得快从胸膛里蹿出来。有感仙人的气息拂在脸上,双唇与他反复温存,裴焱脑中彻底炸成了朵朵绚烂烟花。   没出息地在自己老婆男身面前软了手脚,耳旁嗡鸣一片,瞬息间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空白,气息再难平复……   裴焱仰头片刻,呼吸不继,妖力空竭之下心神太紧,一下子虚软地倒在了面前仙人身上。   孤尘仙君看着他靠在自己怀里失去了意识,才骤然回神,鼻前异香萦绕,他已然猜到了什么。   微微蹙眉一瞬,眸色微沉,仙人伸手将怀中之妖抱了起来。   此刻欲藤花谷外。   孤尘仙君看见花妖朱颜立身所在有桃妖逝去的妖气余烬,静默一瞬,而后道:“待无渊醒来,你随我们回中洲岛。”   花妖回看了黑衣之人一眼,已然认出了他是孤尘仙君。   毕竟是于神栖峰上开启灵智的上神座下之妖,她并未心生惧意,只回看他与被他横抱在怀的妖界七皇子一眼,轻轻点了头。“劳烦仙君与殿下了。”   一旁原本还惊震原地盯着黑衣之“妖”不能回神的凤九鸣听见花妖一句“仙君”,刹时回神。   忆起片刻前妖谷内涌荡出来的仙力,心神一震。   所以不是女妖而是仙君?!额映朱莲纹,此前穿一袭白衣……难道他是……   不……不可能!这蓝衣公子手持妖刀必定是妖,若是那位仙君怎可能有妖近得了他的身?!   “我需同妖市数妖道别一声。”花妖朱颜看着仙人怀中的蓝衣之妖道:“仙君先带他回我楚馆休憩一夜,也予我时间辞别楚馆吧。”   一身妖气作掩的仙人无什么迟疑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拆成了两章,为了方便修改,122章在修,0点准时发!   谢谢评论鼓励我的小可爱,辛苦了!谢谢打赏鼓励我的小土豪,破费了!   定情我挪到了122章了,小翼继续向完结冲!!!不过章纲又快用完了,哭哭QAQ 第122章 情衷   楚馆里, 裴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闺阁里,香雾轻撩,轻纱软帐, 一看就是女子闺房。   心下有疑,裴焱迅速起身来挥开了纱帐, 一转头,便见孤尘仙君坐在帐外榻边。   一身黑衣, 寒慑如霜。   裴焱愣了一下, 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用女身了?”   榻前之人回看他一眼, 平声:“不必再探欲藤花谷。”   裴焱“哦”了一声。心道:难得有恢复女身的机会, 她本心应该喜欢才是, 怎么不索性出了妖市再换回男身?   ……难道是怕暴露?   想到什么, 裴焱不觉又叹:说到底她为什么一直掩藏女身而用男身自己也还不知道……   下瞬脑海里回想起那妖魔二人。   或许是为了打架?男身打架方便而且还更有力量, 行走在六界也不用担心遇见色胚……   对,她难得恢复一次女身不是被卖就是被烦人的鸟妖看上, 还是男身省事。   “你中了梦缠蚀骨香,解开之前不得与男子离得太近。”榻前仙人突然道。   裴焱愣神:“什么?”   “此为催情魅香,只对男子有用, 你现在满身皆是此香,若然离近, 会使其不由自主对你生出绮念。”   裴焱:“……”   先是守身妖咒再是催情魅香,他有点想杀人了。   一听名字裴焱马上想到了凤九鸣给他的那件“梦女缠身纱衣”, 裴焱掀开锦被就道:“我去宰了那鸟妖!”   孤尘仙君默声:“他托花妖转告,已然举家搬离此方倾城妖谷妖市。”   “跑得倒快!”裴焱狞声。   突然想起欲藤花谷中他抱住自己说是渡气却应当、好似、差不多、应该就是在亲吻的行径……裴焱怔愣:“你、对你也会起作用?”   榻前仙人眸色幽深, 抬眸睨了他一眼:“为何不会?”   我以为你真身是女应当……   裴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怪老婆突然用男身对他耍流氓……   那没关系!别的性别男他原本就不想搭理,一惯保持距离, 孤尘仙君的话当然随便他想怎么样~   裴焱不但不离远,反倒更近地向榻前仙人挪来了几分,眸中熠亮坦荡甚至有几分期待(?):“我们这么熟就不用保持距离了吧?”   仙人一怔,回望于他,眸中幽幽浮浮、起起落落,含义颇深。   鼻前又萦来一缕异香,心门随之而悸,紧紧(jin)窒了一下。榻前仙人刹时转过了头。   裴焱见他不答,便当默认,下时低头看向了他的手……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只手在自己最为敏感处时的触感……   猛地脸红如烧,裴焱强迫自己马上移开了视线:“对、对了……你……你没去追那两个妖魔的话……那他们……”话一出口,裴焱马上惊醒了过来,立时滞了声。“对不起……都怪我。”   榻前仙人的脸色在听到那妖魔二人时骤然寒沉。久久,轻言道:“不怪你。”眸光冷冷垂落,他又道:“等下次。”   裴焱震了一下。   极浅淡的三个字,却于无形中听出了一股狠戾绝杀之意……他凝目看着面前仙人,不觉噤声。   那女魔道:“我亲手废了她丹田,毁了她元神,还剖了她的心,将她四肢头颅皆砍下,这样她怎么可能还不死?”   目光亦垂,裴焱眸中也慢慢沉冷,他伸手握住了仙人一只手,顺着如夜黑衣往上,又紧紧箍住了他的腕。“洛寒州,我们一起报仇。”   仙人便微微回过了神,转目看他:“是我的仇。”   裴焱正色:“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而且我跟那女魔现在也有仇。   孤尘仙君深看于他,便不言。   裴焱被他看得心绪难平,耳根微烫,便不自觉地又低头来看他的手。   一别往日的如墨黑衣衬得他的手更白,修长冷硬,如玉石。裴焱顺着他的腕往上,隐隐看到他腕上浅淡难见的金色筋脉。   裴焱豁然:难怪他看起来这么白,因为本是肤白之人,再加一身浅金色的筋脉,怎可能不白?   裴焱突然想到他说过因幼时双目被毁所以修金莲诀重塑筋脉……   手指在他腕脉上抚了抚,裴焱无意识地问道:“因为修金莲诀所以你的筋脉才会变成金色?”   对此仙人似是不欲多言,只“嗯”了一声。   裴焱便又道:“那为了唤醒双目所以你才重塑筋脉?”   说来重塑筋脉是个什么概念??   榻侧仙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声息皆敛。   过了少许,他道:“不全是。”   裴焱愣了一下,不由得抬目直直看着榻前一身黑衣、肃穆无言的仙人。   久未移开视线。   孤尘仙君垂目避了开:“……你想知道?”微顿一瞬,他慢慢道:“你若想知,我便诉与你。”   裴焱眸中立时一亮,意有所指:“你的事,我都想知道……尤其是关于你身体的事。”   孤尘仙君只又默然。   片刻后道:“锻体比武,我会一直弃权。”   裴焱闻言惊愣:“为什么?我看你教我法术和刀法的时候武功也很厉害啊。”   孤尘仙君便道:“旁人没有法力,会成凡人,我没有法力,会成废人。”   裴焱震住。便听面前之人平声道:“因幼时筋脉亦被毁,故才修金莲诀重塑,我不惧任何毁筋断脉之功,因体内本无筋脉,只有一朵从元神中炼出的金莲。金莲之脉化成我之筋脉,金莲法印唤醒我之目力,只要元神不灭,金莲随时可以再生……但凡人没有元神,故我若无法力,会直接变成废人。”   裴焱听在耳中还未明白其中含义,便听他又道:“之所以十数年便修炼成仙,是因我跳过了成仙必经的淬体期,金莲之脉至甄至纯无需淬体,故修行之速远胜常人。”   十几年就成仙!这也太厉害了吧?!   裴焱下意识就想问这个金莲诀是不是很难修,但想也知道肯定难……于是他换了一种问法:“除了你,还有谁修成金莲诀??”   面前仙人忽然抿唇:“……无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如墨的双眸中慢慢空茫了一瞬。   “修此诀者,必先将全身筋脉一寸寸震断,再以元神之力焚毁……过程痛苦,且无后路,无人会这么做。”   裴焱心下刚刚涌上来的殷羡之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只震震地看着他。   “金莲诀一旦开始修,每一日都须焚体淬脉。即便修成,也须每月焚体重绘,方能使体内金莲不灭。无人会选择这么做。”   但师父告诉他……   只有修成,他才能站起来。   只有修成,他才能看得见。   那时年少,不经意间闪过眼前的画面是雨,是血,是被自己捧在手里的母亲的头颅。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这些。   仙人墨一般黑沉的双眸涣散了少许,越发深邃无光。   自己摆脱不了。   那时的他其实不为看得见,是为了看不见,为了看不见那些血和残肢和她空了一块的心口……和手中的头颅。   爹爹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最后大雨里他躺在血水中,身边只有这些。   明明眼睛已经空了,但最后一眼里映出的画面就像定格一样一直留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   他翻挪身体的时候眼前是这些,用筋脉全废的四肢爬向母亲的时候是这些,用脸将母亲的头颅推回她身体旁的时候是这些。   ……不停滴入眼窝中像针扎的雨水和全身无时无刻不剧烈的疼痛都没有这些来得让他心悸。   后来很多年,眼前除了黑暗,就是这些控制不住在眼前一遍遍闪过的画面……他没有双目,流不出眼泪。   但是躺在床上除了挪和爬什么也做不了身体会忍不住战栗,发抖,不知是怒恨,还是害怕。   为了摆脱这些,他不遗余力地修焚体金莲诀,宁愿不眠不休,宁愿时刻受元神焚体之苦。   只因黑暗中的那些画面,远比焚体之痛更难忍受,他只有修炼金莲、元神焚体时,才能无暇去想,才得片刻安宁。   “洛寒州。”裴焱突然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榻前仙人微微回过了神,转目看向面前之妖。   没有跟他说他眼中又有血痕滑落,裴焱握紧他的那只手不觉微抖,本能地倾身而近一把将他抱紧了:“不疼了。我不会再让你疼了。”他下意识地喃道。   榻前仙人只看着他。   裴焱抬头来又向他靠近,本能地吻了吻他的眼睛,于他敛目轻阖之时舔掉了他脸上的血痕。一字字道:“以后有我,不管是修炼还是报仇,我都陪着你去。伤过你的妖魔,老子绝不放过。”   仙人抬眸来看他,眸中潋滟如漪,有越来越柔暖的温意于内浮沉,不散。   他道:“……好。”   .   楚馆小楼前,犬婆婆与一众女妖、小妖、幼妖站在楚馆门前看着花妖跟随他二人离去。   “姐姐!你还会回来吗?!”其中一只小幼妖追出来看着花妖的背影哭着问。   “好好修炼,好好活着。”花妖回头望向她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灿然的笑:“这样或许就能等到我回来。”   “好!我们一定好好修炼!好好赚钱活着。”一群小妖皆哭道:“……然后等姐姐回来。”   花妖再回转头来,便已泪流满面。   “最后再让我去看一眼小桃儿出生的那片桃林吧。”走出楚馆所在的那一条长街,花妖朱颜轻柔道:“我想记住她留下的最后一点花香。”   妖市最西面盛开的桃花林中。粉色如云,层层叠叠。   花妖朱颜一只手抚在其中一株桃树上,语声温柔地喃道:“她走了,你是离她最近的一株桃树,以前长在你身边的那株桃树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你的枝叶上还有她的花香。”   桃林里所有桃花一息间都得知了那小桃花妖的死讯,林风缱绻,落花如雨,凄恻飘零。   裴焱与孤尘仙君站在远处看着她。   看见花妖朱颜一寸寸地在抚四周桃树,眸中殇彻,泪凝于睫,裴焱轻轻舒了一口气:“我们往远处走走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孤尘仙君点了下头,随行于蓝衣之妖身后。   林中一阵疾风吹过,花雨飞旋,落英满天。   孤尘仙君从后抬起头来,便见裴焱于花雨飘零之中正回头向自己看来。   他秀逸绝伦的眉宇间满是极其自然的亲昵、欢喜,回首看过来的眸光很亮,灿如星辰,隐约可见眸中映着大片旋落的桃花,而桃花正中立着自己。嘴角含笑,长眉微扬,一派信任无间又亲近熟稔地看着自己。   身后长发微微拂动,与零落纷飞的花雨一起拂扬落下,挺拔隽逸的身姿映着满林桃花、满地花雨……时光忽静,岁月忽止。   分明是似曾相识的画面,感受却迥然不同。   彼时学府苑中毫无所感之景,此刻在仙人眼中却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心弦拂动,颤然不止。   孤尘仙君看着他,眸光轻漾如漪,轻轻开口问了:“你欲何时诉与我?”   裴焱回眸间微微一愣:“什么?”   孤尘仙君便静静凝眸看着他,目光温敛,恰似月华。   嘴唇微微拨动了一下。   裴焱看出了他无声所诉的那两个字,眸光霍然一震,满身燥热,脸上顷刻绯然。他如受了蛊惑一般快步走回,伸手将他抱住,倾身便来吻他。   气息渐乱,呼吸难扼。裴焱只感一颗心肆意跃动,砰砰乱响,早已不受他控制不住。只受面前之人控制。   他喘息道:“我喜欢你……洛寒州,我喜欢你,我心里都是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好不好?”   仙人霍然露出一记极深的笑意,眸染天光,既深且柔。他伸出手来一把将面前之妖紧扣在怀,毫不犹豫地压在了一旁一株桃树上,强势又义无反顾地吻了回去。   直到怀中人喘气不及。   他道:“好。”语声喑哑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定情啦!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情侣档了~看到他们确定关系露出了老母亲的欣慰笑容。   完成阶段任务趁机打个广告【乖巧跪坐.jpg】爱你萌~ 第123章 终咒神印   出了妖市回往中洲岛, 二妖一仙坐于渡界船上。   花妖在左,裴焱与孤尘仙君在右。   四周雾气缭绕,看不清周遭, 裴焱看小船那头的花妖一脸殇楚,想来那小桃花妖刚逝, 她心中伤痛必定不想与人多言,便未打搅她。   但他心下着实激荡, 出了桃花林上船到现在心情都难平复……就, 很开心。   转头看一眼换回了一身白衣、清冽出尘的仙人, 不知是冷惯了还是内心真的平稳如斯如古井无波, 他轻阖双目, 自上船之后就未睁开过, 盘腿坐在自己身侧一如往日一脸的清冷漠然淡寒。裴焱就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想的是随便看看,但心里多少有点想看出他和自己一样的激动喜悦。   没有吗?   真的没有吗?   看得久了裴焱发现身畔仙人耳垂渐红。   他是在练功吗?热气上涌?裴焱忍不住伸手去给他摸了摸。   手刚触及身畔仙人之耳他就睁开了眼, 转目回看了自己:“做什么?”眉眼微垂,眸中清清泠泠的,像有水。   “你耳朵有点红, 我想摸摸看是不是热的。”裴焱见他睁眼马上露出一抹极灿然的笑,目光柔敛含喜:“不但热还有点烫, 你是在练功?”指尖仙人的耳垂便更烫了。   白衣仙人轻轻将他的手牵了下来,不言。   裴焱看着那只被他牵下后紧扣在掌中的手, 老脸微红,目光闪烁了起来。有意无意往小船那头瞄去一眼, 看花妖好像没注意他们,就把身子微微一偏,靠在了孤尘仙君肩侧。“渡界船四周好像一直有迷雾飘荡~一点也看不到远处的样子……对了上方的迷雾挡的是什么??天空吗??”   与他相反, 白衣仙人坐得很直,任他轻倚在身旁坐姿仍旧未偏一丝。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道:“是夜空,和星月。”   裴焱听了有点惊诧:“现在是晚上吗?!明明上船的时候是白天……”   “你想看吗?”   裴焱微怔一瞬,下时便随意一笑,点头道:“想看。”   未扣住身畔之妖的另一只手凝起仙力,骤然往上一拂。   层层叠叠的迷雾突然被一道清光冲开,迷雾退散之后头顶的夜月与星辰便露了出来。   裴焱仰首看见,眼中微一亮:“还真的是晚上了~原来这些迷雾可以被驱散。”   “嗯。”只不过要一直以仙力维持驱散它们的清光。   裴焱转动脖子换着角度看了好一会儿:“这儿的夜空看起来和我小时候看的还是一样的~”不过片刻他又道:“不过还是这儿看得更清楚……好像离我很近,很干净的感觉。”   小船不停在飘动,裴焱看向一颗很亮的星,忍不住伸手指给身畔仙人看了:“那个是不是北极星?”船走星不动,他却还盯着天上那颗星,身子便不觉往一侧仙人怀里仰了仰,待到仙人应他所指抬头看去,裴焱便索性仰身躺在了孤尘仙君盘坐的双腿上。   “那是北辰。”   仙人看了一眼,转目回他。   北辰就是北极星。   “难怪那么亮。”裴焱惬意地躺在老婆腿上,仰首续看漫天星辰。   小船上,星月璀璨的夜空恰似天地、广袤无垠,在仙力流转的潋滟清光中一片空旷和舒意。   孤尘仙君俯首垂目,眸光清浅地看他,片刻后,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垂落在自己白衣上的发。   花妖看着他们。   那颗北辰有我现在亮吗?   .   临近中洲岛,便见神侍天祁已然候在岸边。渡界船向他的方向轻轻靠了岸。   “朱颜姑娘无事便最好。”神侍与裴焱、孤尘仙君点头示意过,便看着花妖语声温和地道了这一句。   随后神侍天祁轻轻拂手,将他们三人带去了神之境界。   两侧湍急的水声映入耳中,长长的不见尽头的玉石长阶那头,仍旧是金椅童声,那方金光耀目的金座宽椅始终背对着众人,无人能看到上神真容。   就这样不知这花妖是怎么看上上神的?裴焱不禁陷入了沉思。   神侍一侧的花妖已然温顺恭谨地跪了下来,低头轻言道:“小妖朱颜身为神栖峰首开灵智的花妖,既被百花尊为首,理应承担起统领、抚慰峰上百花的责任,然因个人私事逃出中洲岛,擅离职守,有负群花,更劳上神派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前往妖市相寻,几分鲁莽轻率、肆意妄为,愿受上神责罚。”   金椅那头的上神安静了片刻,才道:“该受的责罚你已受了……回去好好修行吧。”   花妖于此刹那抬头看了上神的方向一眼,眼中似有潮起、似有潮落,终复平和,她慢慢垂首应了:“是……上神。”   花妖朱颜随即起身,身上红衣于旋身时划过一道清晰的弧度,她背对上神随神侍天祁化作一道金光离去。便似往日的恋慕倾心与嘶声表白都不曾有过。   他二人一离裴焱便有感两侧湍急的水流霍然变缓,就好像上神紧崩的心弦松落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   “此次你们寻回花妖有功,本上神便予你二人一朵镇妖莲和一枚风刃珠,镇妖莲便予仙界·洛寒州,可将收服之妖置于莲中净心洗性,减少杀戮;风刃珠便予妖界·无渊,可……”   裴焱愣了一下,不懂就问:“离去前上神应许的不是琳琅阁三层往下的丹药任取一样么?此下因何还另有神赐?”   神侍天祁送离花妖后归来,随着金光流散,出现在裴焱一侧,温言开口道:“三层往下的丹药仍旧可选,那是六界学院为神栖峰上百花答谢二位,此下则是上神所予。”   裴焱眼中闪过什么,眉目一扬,下瞬转目看了一眼身侧站立的仙人,便道:“若然如此,无渊可不可以舍了风刃珠求请上神另一个神赐?”他说罢便深深拂了一揖:“还请上神容允。”   白衣仙人看他。便也转身与上神拂袖一礼,垂目俯首。   “你且诉来。”   “无渊身上有一枚妖咒,便在左臂之上,名……咳……守、守身咒……想请上神改为替无渊解了此咒。”话毕,便感身旁两侧所立的白衣仙人和神侍天祁都转目看向了自己,裴焱也有点尴尬,尤其是对着身畔白衣仙人,不光尴尬还有些脸热。   自己身上有这么一个咒本来就挺不正常的,现下刚刚与他心意相通就想解咒,此间意图不言而喻。   金椅后一道金色微光蓦然流转过来,在裴焱身上环绕了片刻。   “妖界最为繁复的一种守身妖咒,咒印若发作你与碰你之人都会中妖鼎之毒肌肤寸裂而亡。”上神微微沉吟:“且多次以蛟灵印加强了此咒……难解。”   蛟灵印?裴焱一听脸色就变。   总不可能是无忧,那看来又是无厌在自己身上动的手脚……此妖日后定不能信,必要防他。   “如何能解?”此回是孤尘仙君开口。   他问出时便好似在询问自己身上所中的妖咒一般,使得神侍天祁又忍不住看了白衣仙人一眼。   上神沉默了许久,而后道:“本上神便赐予你一道终咒神印……”他与裴焱道:“此神印入体便如一颗木种,会化入你妖元之内生根发芽,你需每日以妖力灌溉,直至它长大。”   裴焱便愣:“不是,上神我不是想学神印报复回去,我是想解开……”   上神续道:“终咒神印是一道可抵仙、妖、魔、鬼、人五界咒术的神印功体,如能修成,会将你体内被人施予的咒印悉数噬尽,无论是妖咒、魔咒、还是仙咒、鬼咒,此后旁人再对你用咒印之术,都会瞬间被它噬尽,全无效果。”   卧槽!裴焱不由得惊愣当场。   上神你未免也太给力了吧!   语声沉落下来,慢慢转为耋耄老者,上神复又道:“只不过终咒神印虽厉害,但毕竟是神印,妖界之妖想要修成……不易。”   裴焱斗志满满:“没事~上神既肯赐予,无渊无论如何也会把它修成!只要上神肯教我。”   为了自己以后的性(xing)福,老子无论如何得修成!!   上神沉吟片刻,便提示道:“待它于你妖元之内生根后,虽还未长成,不能吞噬你体内种之已久的守身妖咒,但五界之内也已无咒印能害你性命……故你除了每日以妖力灌溉神印,还可寻来五界其他咒印肆意施予己身,如此可刺激它尽快修成。”上神补充道:“越是强大的咒印越能刺激神印长成,待它长成你之神印功体便也修成。”   卧槽!这意思以后自己面对咒印之类的法术完全可以有恃无恐了!   不但不必怕,还可以刺激功体修成把伤害转换成buff,不要太爽~   裴焱笑颜一礼:“多谢上神!”   上神所坐金椅之处便猝然升起一道金光灿熠的五菱形印记,随着两侧流水声一滞,金色神印蓦然飞驰过来钻入了裴焱丹田之内。   裴焱立时便觉体内之力骤然充盈了一瞬,随即迅速收拢至妖元之上,最后妖元上多出来一片小小的五菱印记,印记下似有须芽在极缓慢地延展生根。   上神再将镇妖莲予了孤尘仙君,便让神侍天祁领了他二人出神之境界。   神侍天祁直接将他们带到了琳琅阁前:“殿下与孤尘仙君于阁中三层以下自取一物便回往寝院休憩吧。”言罢便欲化金光而去。   裴焱想到什么,拦下他问了一句:“不知道此去妖市之前,神侍予我二人看的那幅画像是谁画的??”   “那画是上神予我,何人所画,天祁亦不知。”神侍答完便温然颔了一下首,离去。   裴焱:好吧。   之后想到自己老婆的身子和所修金莲诀的痛苦,便于琳琅阁中拿了一瓶固元补血的丹药。   虽然普通,但需常备,且上神琳琅阁中与人补血的药必定是同类药中的佼佼者。   白衣仙人随行于他身侧,并不置言,看他取了,便与他一道行出了琳琅阁。   二人行回寝院,此时已入夜,峰上无人,裴焱走着走着便牵住了他负于身后的手。   孤尘仙君转目看他一眼,眸染温意,微微一笑,复往前行。   至了天境院中,公主与陆季疵、君怀远几人皆已休憩,二人便也有意收敛了声息入院,裴焱将他送到南居前,见他转身便似要入屋,没忍住,脱口而出:“亲一口再走?”   白衣仙人转目回身,看他。   月光下,六月的蝉鸣之声隐隐绰绰,花香、木香、草香四溢。   裴焱微红着老脸倾身过去:“我想亲,让我亲一下呗?”   孤尘仙君于他仰首之际配合地俯首下来,两唇相接,耳鬓厮磨。   久久喘息罢,裴焱满足地退了开,眉眼皆弯,转身回往自己的东居。“明日我再来找你。”   结果未及走出两步,腰间已被锦屏灵藤缠住。   南居前的白衣仙人微一拂手,将他拉了回来,伸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身。“一口,不够。”言罢一把抱起面前之妖便入了南居。   裴焱于他怀中呆愣愣地抬起了头,立时被他封住了唇。   老婆……是不是太主动了一点?   夜半拿了衣物出来浣洗的侍女红珠看着他二人一边亲一边入了南居内。   “……公主看到大概会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章纲没有了QAQ所以在整理,更晚了……   .   北辰:啊,下方那是何物?!照耀在小船上,竟然比我还亮!!!   作者君:那是一只失恋后死了妹妹还被迫成为200万瓦的可怜灯泡。 第124章 炼火娘子   次日一早, 陆季疵、君怀远二人起身准备去上课。   公主被侍女红珠送过来与他们一道。   三人刚出院门,便听驻立相送的红衣侍女道:“公主与两位仙君不等等孤尘仙君、无渊殿下么?他们昨晚回了,都宿在南居。”   三人便都愣了一下, 回看侍女,又看南居。   红珠:“奴婢看见了仙君抱着殿下入南居, 此刻许是还未起,但辰时已近, 应不用等太久。”   三人目光直了一些, 都看着她。   侍女红珠被他们看得疑惑。不信么?   她又道:“殿下与仙君确实回了, 昨晚夜半时候入的寝院, 殿下站在南居前和孤尘仙君亲吻, 之后仙君用灵藤缠裹殿下, 再将殿下抱起, 两人便一边亲吻一边……”   注意到他们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更直更热,且都在无意识地缩短与自己的距离。侍女红珠下意识地回看一眼, 一板一眼地把话说完:“……入了南居。”   公主眼睛已经瞠圆,此刻满眼是不可置信:“有这种事你竟然不喊我起来一起看?!”   侍女:“……”她就知道。“下次喊。”   这时南居的门霍然被人从内推开,三人条件反射地“唰”一下转头, 齐齐盯向南居门口出现的人。   果然见得白衣仙人与妖界七皇子一同从南居内走了出来。   陆季疵、君怀远:所以什么“朋友”、“挚友”、“亲密之事”的小别扭已经化解了?   公主殿下:不一样!不一样了!属于女性特殊的敏锐感觉告诉本公主有什么不一样了!   裴焱一踏出南居便对上三双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微愣, 下时瞥到身畔仙人,老脸微一红, 咳了两声道:“昨晚回来得迟,所、所以就近宿在孤尘仙君这里……咳……辰时将至, 一、一起去学府苑?”   三人:他为什么结巴了!   三双六只眼睛不言而喻地盯着裴焱:“哦。”   白衣仙人便从院中行出。   行近陆季疵与君怀远时两人忙回神,俯首作揖:“小师叔。”   孤尘仙君与他们点了一下头,便驻步立身, 回看向了院中之妖:“过来。”   卧槽!!!   这次不光琼华公主了,连陆季疵、君怀远两个大直男仙人都明显觉出异样了。   ——这声音也太温和了吧?!   说是温柔都不为过。   君怀远:“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幻觉……”如此温和温柔的语声绝不可能是自家小师叔发出来的,绝不可能!   便见妖界七皇子听闻唤声眉眼皆扬,立时一脸欢欣、笑颜朗悦怡然地快步走向了白衣仙人,二人并肩行远,垂落的雪白云袖有意无意与蓝衣之妖的长袖摩挲而过。   摩挲过。   又摩挲过。   侍女红珠便似早有预料,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满脸激动潮红险些软倒的琼华公主。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公主殿下紧紧抓着红珠领口衣襟,用眼神激动地问她。仙君在撩他!仙君在撩他!!仙君终于开窍了!!!   有种我家有儿终于嫁出并得夫君亲睐的欣慰与幸福感。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侍女红珠亦以眼神回她。   .   学府苑学堂里。   六界众人来时看到峰上谢落枯萎的百花竞相绽放便已猜到花妖或已被寻回,此刻入了学堂果然见得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已然回来,都无什么意外地微笑示意了一下。   来不及多客套,便到了上课的时辰。   听闻主讲仙界的留芳仙君课已经授完,今日要增入主讲魔界和鬼界的课程。   果然,不多时一位衣着十分清凉、纱衣半敞,隐约能看见其胸口红肚兜的妙龄美妇走入了学堂里。   红眸若血,魔息强胜。   “诸位六界翘楚幸会了~我是此届与你等主讲魔界的老师,炎魔炼火娘子。”   魔界少君第一个微笑出声:“上神的面子总归是极大的,竟能把您老人家也请出山来。”   炼火娘子风情万种地瞟了魔界少君一眼,幽声:“当年魔君为一统魔界封我为后,待到我助他收服了焰魔城诸魔又对人家始乱终弃,人家到现在可都还记着呢……你被那无情之魔指为少君,定也是个小坏蛋。”她嗔声:“是故别想在老师这儿讨了乖,我现在离了你那无情的父君,可不是你的后母了~”   “是是是,老师教训得是~”魔界少君一展手中虚空扇,便也从善如流地答了。   魔界少君身旁两侧的七位姐姐便都忍不住扬声笑问起来。   “炼魔后还是同当年一样漂亮呢~”   “是呀是呀,魔境里好几位魔后都很想念炼魔后呢~”   “是了,我家母后一直后悔当年父君忙于战事时没有随炼魔后一起离了魔境……于外边逍遥快活呢!”   “嗯嗯,反正父君也不追究……”   炼火娘子便叹:“魔君哪里是不追究……分明是一颗心丝毫未曾放在我们身上……娶我们全只为利用罢了……”说完生性风流的炎魔眼下一瞥,便瞥见了一副极好的皮囊。绝色难求,耀如春华。“哟~这一位便是金蟾子那老小子诉与我的,此届学院里最美的雨凌君了吧?”   裴焱:“……”说的应该不是我。   炼火娘子方才还伤感的眸中立时便熠亮起来,柳腰扶风而近,伸一只素手向着裴焱脸上轻轻抚来:“真是个美妖哥哥~”   众人便觉学堂里寒压陡然一强,清寒冽冽的仙息刹时四溢。   炼火娘子伸到裴焱脸旁的那只手已经被锦屏灵藤紧紧勒住。   炼火娘子不觉一愣,转头看向了绝色男妖左侧在坐的白衣仙人。   白衣、墨剑、朱莲纹,孤尘仙君的名号她亦知晓,隐隐还有几分忌惮,但此刻自己可是六界学院的老师,他总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吧?   下时便听孤尘仙君冷冷道了一个字:“滚。”   炼火娘子:“……”   咽声罢,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挣开了锦屏灵藤,纱衣半敞的炎魔炼火立时将柳眉一扬,几分不服气道:“孤尘仙君好威风呢,本娘子作为老师初来学堂~亲近一下学院学生怎么了?他自己尚且没……”   话未说完,被孤尘仙君兀地打断:“我的。”然后他复又寒声如冽:“还不滚。”   炼火娘子:“……”   再度咽了一下声,炼火娘子一面讪讪地转身行开,一面小声嘟囔道:“上神的六界学院里竟然没有禁止情爱……仙妖恋都有了……还是孤尘仙君……这谁知道啊……真是的……”   此时的学堂里看似鸦雀无声,实则翻江倒海。   六界妖魔:这对狗男男终于从暗地里转到台面上来了!厚颜无耻!   六界众人: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孤尘仙君这形势竟似已被无渊殿下彻底收服了,虽在预料之中,但还是忍不住唏嘘感叹。   以琼华公主为首的众位后援会女魔、公主、仙子:啊啊啊啊啊!!!!我圆满了。   裴焱听他毫不犹豫地道了“我的”二字,一刹那间脸红如烧,半晌没敢抬起头来,心下砰砰乱跳,紊乱失序。   他……他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既惊又喜看着他尚且端坐行世的男身还很是赧然。   裴焱强装淡定,坐在学堂里自己座位上不出声。   “哎……”炼火娘子叹一声,哀怨道:“那我们便来上课吧。”   .   数日后,神之岭梨花林。   一白一蓝的两道身影翻飞来回,在已然落尽的梨林里隐绰相交,迅捷如风。   妖刀不时撞在孤尘仙君手中墨色长剑上,发出幽谷拂风一样的长吟。   刀剑相击,不时铿响。   练不多久,裴焱将妖刀往地上一驻,气喘吁吁道:“不行不行,最近花了太多妖力去灌溉神印,才练一会儿就有点吃不消了。”裴焱喘了几口气道:“我还是得多修行妖力才行……与你相比,我妖力还是太浅了。”   “若能双修,便可助你提升妖元之力。”   裴焱听着他语声平常地说出这一句,脸上立时便红。“那我们要不试试……?”   白衣仙人反手将手中仙剑收入鞘中,而后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长发于林风中拂起,他倾身而近,靠近面前之妖:“你至此仍不知双修,是何意?”   裴焱愣了一下:“不、不是亲近信任之人一起修炼内元吗?”   孤尘仙君将他轻轻压在了一旁一株梨树上:“是。只是你可知……需有多信任?又有多亲近?修时,又是如何一起修?”   一连数日,裴焱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老婆拿男身对自己耍流氓了,但此下白衣仙人神色幽浅地倾身过来,气息越拂越近,裴焱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到心悸,脸上不由自主地涌上热意,心跳加速。   他答不上来。   白衣仙人俯身在他耳上轻咬了一下,喃声:“双修……是夫妻之事。”说罢便偏头封住了他的唇。   裴焱双目一瞠,呆立原地,直到面前仙人气息拂热,伸舌而入,二人气息皆乱,才回过神来。   他面红耳赤地伸手回抱住面前仙人,既想找个洞钻进去,又想就这样别睁眼一直亲下去好了……   自己竟然跑去让他教自己双修!当时还口口声声挚友……!   裴焱喘着气与他贴附许久,偏过头也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算了,反正自己老脸早就没了。   想罢又在他耳根处印了一吻,顺着气息拂来又寻到了他的唇,贴附,摩挲,探舌,深吻。   不多时白衣仙人一只手插入他发间,另一只手却将他推了开。   气息皆不稳。   由于缺氧裴焱眼中还有些雾气蒙蒙。“洛寒州……?”   “你独自练一会儿刀。”白衣仙人看他一眼,迅速转身离远了:“我去水边钓鱼。”   裴焱原地站了一会儿,愣然:“不是说练习刀剑相合么?”下瞬想到什么,长眉便一扬:“到底是女孩子~就是矜持!”   .   神之岭野水边。   霜寒冽冽,覆尽林边半人高的野草,连带白衣人所坐的芦苇岸边都染了层霜,他周身热意才将将散尽。   仙人目中浮现幽寒冷意。   守身咒……蛟灵印……   不必开口相询,亦能知晓与何人有关。白衣仙人目中杀意一闪而过。   他静坐于水边,白衣曳地逶迤,铺散在岸沿野草之上,方才敛息而静,便有感随手置于身侧的钓竿颤动了一下,仙人目中杀意立散,垂目看向了钓杆那头。   落日余晖未尽,课后的黄昏里能见暮影残光粼粼地照耀在高崖下的野水之上,铺开一层斑驳金影。   白衣仙人透过水面望着钓竿那头,方才静滞下来的气息又浮动了一分,眸中却染温意。   锦屏灵藤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水中。   随着手边钓竿又一颤动,孤尘仙君唇角微弯,驱水中灵藤一把缠住他,同时提起身侧钓竿将鱼线甩向了自己。   金鳞灿熠的人鱼被锦屏灵藤缠缚住径直卷了过来,岸边端坐未动的仙人伸手一把接住了他。   裴焱被一缠一裹一甩,有点发懵地躺在洛寒州怀里。下时便见他嘴角微扬:“钓上来了,是否就是我的?”   你不是早就说过是你的了?   裴焱周身涌上热意,被他这样横抱在怀,未着寸缕的鲛人原身略感不自在。会不自觉地蜷尾,不知道是有点紧张还是怎么。   白衣仙人见他一脸赧然,只不言,垂首幽幽地睇目在他身上:“是我的么?”他低沉道:“我要你亲口说。”   裴焱脸上如烧,挣扎良久,偏过头道:“……是你的。”   “什么是我的?”孤尘仙君伸手抚了抚他尾上的鱼鳞。   裴焱心门一跳,便觉尾鳍蜷得更厉害,尾巴上的鱼鳞像过电一样酥麻了一阵,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心悸,想要抱紧身畔仙人。“我……”他几分羞耻,又几分温柔道:“我是你的。”   话音刚落,扣在他腰间的手便倏然一紧,孤尘仙君俯下身来吻住了他的唇。   “嗯……你是我的。”白衣铺呈开来,仙人褪去外袍的清隽身姿也随之覆了过来,环抱着他滚入了野草间:“我亦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章纲不够了!小翼决定集中精力整理出来同时存稿参加1月的日万活动,接下来一周不会更,1月开始前五天每天更新一万,为了完结和更好的质量!接下来的剧情也更适合一鼓作气,希望小伙伴们多等一下我,元旦见! 第125章 无面鬼   被他压在野草丛中作弄了半晌, 裴焱早已呼吸不继,直至浑身燥热,才不得不伸手去推他。   鲛人原身虽未着寸缕, 但身下被仙人垫着白袍,是件防御型的法衣, 温凉软腻,如置身云端。   裴焱遗憾地想:自己此刻是人身鱼尾, 在岸上又不能把老婆怎么样……更不提身上还有个逼他禁欲的破妖咒。   “哎……”所以即便意乱情迷, 想得要命, 也不得不打断。   不过良心也促使他暂时没想越界——虽然老婆热情如斯。   身上之人又亲了他少许, 才慢慢起了身。   “终咒神印……修到哪一步了?”孤尘仙君虽起身, 但仍将身下之妖横抱在怀。坐于水边。   裴焱长呼一口气平复了呼吸, 马上就道:“我每日不遗余力地把妖力输给它, 有感神印已在我妖元内扎完了根,估摸再有几日就能发芽~”   他的语声极为欣然自得, 孤尘仙君不得不注意到……睇目在怀中鲛人身上,仙人微微弯了嘴角:“你很急?”   裴焱先是愣了一下,下瞬听懂了他语气中的言外之意, 耳鳍有点发烫:“没……没有吧……也不是……那什么……”下瞬抬眼觑见身畔仙人唇角之笑,又不禁咽了一下声。   老婆笑起来真好看~不管是男身还是女身!   “好吧。”裴焱干脆顺从自己本心, 仰首又亲了亲他的唇。“我是有点急……”   白衣仙人唇角笑意便更深,一手搂他在怀, 一手抬起轻轻抚了抚他淡金色半透明、看起来极为华丽优美的耳鳍。   温柔地俯首回吻了他,仙人语声柔缓道:“即便心急, 也不可冒进,须以己身妖元为重。”他微顿一瞬,然后才道:“你我之间, 原也须过媒妁之言。”   裴焱愣了一下,下瞬回过神来整颗心兀地荡了起来:她要嫁给我!   心里不由得砰砰乱跳,暗自激动的同时又有些羞惭:“嗯……我知道的。我、我虽然急……但也没打算在那之前就、就占你便宜……肯定要让你先请示你师父师门什么的……咱俩是要过一辈子的~所、所以按你们仙门的规矩流程什么的一步步来就行……不急……我不急。”   白衣仙人听到关键之处,忍不住幽幽然睨了他一眼,清冽悠长的气息拂在面前之妖纤薄晶莹的耳鳍上:“若非如此,你欲如何占我便宜?”   裴焱脸上便赤。   耳璞之上附着仙人的唇,裴焱敏感地缩起了耳鳍,支吾着道:“妖咒未除,我怎么敢占你便宜……而且你这么强……除非自愿,否则我真占不到你便宜……”除了妖咒和老婆的意愿,裴焱本来就有所顾忌的就是家长问题……   自己名义上那禽兽妖王的爹可以不管。   但孤尘仙君身后有罗浮山,还有他师父……自己既然打算好了到时候直接跟老婆回罗浮山,那就最好先别做出格的事……以免让罗浮山尤其他师父轻视怪罪。   想到这里,裴焱就把靠在仙人胸前的脊背挺直了一些——虽然整个妖身还是被老婆男身搂在怀里。   裴焱正色:“你师父那里……在你师父没认可我之前,即使没有妖咒,我应当也不能毁你清誉……”   古代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婆的师父应该也是对她很重要的人。为了以后日子好过,自己一定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你如此在意我的清誉?”孤尘仙君不觉一笑,附首在他耳边:“那你自己的呢?”   “我?”裴焱浑不在意道:“我有什么要紧~我是妖界的,妖界连性别都不看重,更何况名声~”   仙人温柔垂目,便轻轻抿了一下他耳上的长鳍:“既随我入仙界,你的声名,我又如何会不看重。”   顿了少许,他便道:“昨日我已修书回山,禀明师父。”   裴焱先是怔愣,下瞬回过神来惊了一下:“你、你已经跟你师父说了?!”   孤尘仙君沉着以应。“嗯。”   裴焱不由感动于“老婆对我这么认真而且坦诚”,同时不免有点忐忑:“那……那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裴焱想到:“毕竟我名义上是个妖……”   “她一直训我杀妖魔过多,恐生魔障。”沉忖一瞬,孤尘仙君平声道:“我亦不知她对妖魔如何看待。”   裴焱有点不安。   下瞬想到什么,又忍不住转目看向身畔仙人,暗示性地问了一句:“你……你师父知道你……身体的秘密吗?”   白衣仙人闻言即静,声息也随之缓了下来,眸中沉毅:“幼时便是师父将我抱回了罗浮山……当年筋脉全断也是师父亲手照料……怎可能不知。”   裴焱心下感激之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至少孤尘仙君的师父是知道老婆真身的,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自己当断袖龙阳……转而又想到:难道让老婆以男身行于六界就是她师父吩咐的?这么久了她一直不告诉自己会不会是因为师命难违?!裴焱立时觉得很有可能……   老婆一直在外面杀妖除魔的,古代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可比男的危险太多了……   裴焱再看身畔仙人,斟酌道:“所以……你一直隐藏自己的真身……是你师父的意思吗?”   孤尘仙君未言。   裴焱看他不说话,心里几乎马上就确定了。   ——真的是师命难违!他不能告诉自己。   ——恐怕也不能随意暴露真身……所以在妖市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快就换回男身……   孤尘仙君俯首凝目在他身上,慢慢道:“师父曾言,己身之秘永不可诉出。”   裴焱顿时心疼了起来。“所以你隐藏了这么久……世人都不知道你其实……”   白衣仙人冷笑了一声:“若让他们知晓,六界妖魔难道还会放过我?”   盲目之危,金莲之秘,所有与他有仇怨但一直心存忌惮的妖魔都会伺机而杀!   裴焱神色一紧,立时沉目肃声:“你放心,以后有我,我一定会保护你。”   白衣仙人闻言不由垂目看他,眸中闪过温意,情不自禁地覆唇轻吻他。“嗯。”   裴焱仰首任他在自己唇上温存,伸手环抱住他的颈,同时镇重喃声:“我一定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你无须再忌惮、隐藏。”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孤尘仙君眸中温意更甚,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复又阖目,温柔地吻舐着他。“……好。”   久久,怀中鲛人气息不稳地抬头看了仙人一眼,扬唇而笑:“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有命定之缘……你现在信了嘛?”   仙人看着他唇上充血而艳的绮色,眸色愈深,极低地应了一声:“嗯。”复又将他压入了野草丛中亲吻。   .   “厉鬼由怨气所化,会成恶鬼;由杀戮血腥之气所化,却不一定。”学府苑学堂里,那新来讲解鬼界的老师无面鬼幽幽地飘荡在众人面前,一言一句都带着一股阴寒之气。   但他无论在五界众人面前飘荡来回多少次,都不敢荡到后排鬼王面前去。   此时更是向着鬼王一揖首,才敢续道:“鬼气强弱会受怨气影响,但最主要还是由生前所积杀戮之气决定……”   十分忐忑地看了女鬼王一眼,见其并无异色,无面鬼老师才敢道:“生、生前所铸杀戮越多……死后鬼气便会越强……是故常有满身杀戮的叛臣、罪将……”咽声,轻言道:“死、死后挟怨而醒……醒来便成万鬼之王……”   学堂里众人听到这里有意无意便都看了鬼王一眼,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心思各异。   琼华公主注意到众人看鬼王的眼神,不以为意,以她女性的直觉鬼王陛下才不可能是什么叛臣罪将!   遂马上道:“老师你说常有!也就是说并不一定所有鬼主都是叛臣罪将什么的对吧?!”   无面鬼老师如同听到了救赎,忙应:“是、是的!也有不挟怨气而醒的鬼主,虽也为厉鬼,但只是鬼气强,并无怨气。”   但下时无面鬼想到什么,又道:“不过其中最强的鬼主,当是生前杀戮逾十万……亦或杀戮的大多数人为妇孺老幼者……此种厉鬼死后无论有无怨气,醒来必具强大鬼气……但因其生前杀孽太重,会引动天雷紫电阻止其醒来……”   无面鬼悉心解释道:“紫电之威极甚,初醒之鬼鬼气再强都难抗……但若能抗过去,或将有‘以厉鬼之身引动紫电,甚至御使雷电之能’。”   无面鬼说完轻轻舒了一口气,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此种厉鬼极难有,往界万鬼之王皆不是。”   学堂里众人不禁齐望端坐无言的年轻女鬼王……噤了声。   对这位避阳纱遮掩下、一向温文沉静的鬼界之主生出了几分忌惮警惕。   裴焱与琼华公主几人也不由想到了雷暴魔泽中鬼王陛下完败魔界少君时引动肆窜的万雷……   课后鬼王拂衣起身,独自一鬼行出了学堂。   六界之众皆在暗中审视她。   裴焱看了一眼学堂里众人,又看了一眼鬼王离开的背影,拧了拧眉道:“据我和陛下的接触……陛下实在不像个暴虐嗜杀的厉鬼。”   孤尘仙君静坐于他左侧,闻言转目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同时道:“鬼气乃杀戮血气所化,以她鬼气之强,是厉鬼无疑。”甚至可能是鬼界有史以来最强的厉鬼。   学府苑行往学者苑的路上,芳林小径之中慢慢浮现一缕鬼气,拦在了无面鬼身前。   鬼气中的身影还未现形,无面鬼便抖着身子跪了下来:“吾、吾王……是……是上神让我过来讲解鬼界诸事……无面鬼不敢违抗上神才……才来……求吾王宽恕……求吾王赦罪……”   鬼王立于他面前,以鬼气将他扶起:“本王知晓,不会为难。”   “谢……谢吾王……”   眸色深沉中流露出几分寒萧肃色,鬼王看着他道:“本王过来只是想再请教老师一二。”   无面鬼忙揖身:“不、不敢。”   知他本能地被自己身上鬼气所慑,鬼王有意收敛了自身鬼气:“倘若身带紫电、能引万雷……其生前是否一定是满身杀戮之人?更甚者残杀妇孺老幼者?”鬼王顿了一瞬,才道:“有无其他可能?若常与死者亦或将死之人为伍……”   无面鬼不知女鬼王言下之意,忐忑半晌,才敢摇头:“应、应该无……鬼气只能由自身所铸杀戮化成……若有厉鬼身带紫电、能引万雷……其生前必定杀人无数,满身血债,携怨气与杀戮血气为一身……只有这样强的鬼气才有可能抗得住天雷紫电而不死……”   鬼王立于此林荫茂盛的青石小径上,闻言便未言语。   无面鬼答完久久听不到声息,心下惊疑,然不敢多言,只低头候着。   目中空远一瞬,鬼王温文平缓地出了声:“你许是不知……本王若怒,便有紫电相随,若生战意,亦能引动万雷。”   无面鬼双目一瞠,“唰”地抬头看向面前年轻女鬼王,下时回过神来冷汗直落,“砰”的一声就跪下:“吾、吾王威盛!吾王威盛!!!”整个鬼身抖抖抖抖抖。   鬼王声淡:“请起吧,你此刻毕竟是学院老师。”   无面鬼伏首:“无面鬼不敢……无面鬼不敢!”   鬼王便未再置声,垂首敛目,错开无面鬼折身往远处行了。   待她走远,无面鬼抖簌不停的身子才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住抹汗。   小径一侧凭空漾起水纹,下瞬一身黛墨色长衣之魔不急不徐地踱步而出,悠悠缓缓地扇动起手中虚空扇。   “满身杀戮又如何?杀些老弱妇孺又如何?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幽林之中,芳菲忽暗。   一身灰纱裹身的女子神色仍旧温文沉静,只有一贯平稳轻浅的脚步声慢慢缓滞了下来。   鬼王驻步,几分冷淡疏离道:“少君有事?”   魔界少君于她身后撕开了一道虚空裂缝,踏步而出。“这么快就发现了本少君,陛下果然敏锐~”   鬼王语声无温:“少君随行已久,是想与本王说什么?”   罗歙便似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淡漠疏冷,自顾打量着她的背影。随即便道:“强就行了,你管自己生前是什么人?人都死了,劫雷也受了,难道还要为以前杀了人去赎罪?”   并不避讳自己偷听到的,罗歙走近她,挺拔的身形罩住了女鬼王虽修长但也十分纤薄的身子……于她耳边肆意道:“如果本少君手里有人皇战戟这样强横的武器,定不将它藏掩,就算让世人都知道我曾是杀人如麻、残戾狠毒、甚至烹食过无数幼女的孤将夜鹘又如何?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前尘。”   越发俯首靠近鬼王,魔界少君语声邪肆道:“此刻陛下手中的武力才是真实,是会让人忌惮的筹码……杀些蝼蚁就让你死后拥有这么强的鬼气……这又有什么不好?”   避阳纱遮挡下的双眸仍旧剔透有如碧玺,鬼王静望于远处,几分寞然地回了他:“为君者,德武并重,当有战之能,亦不失仁心。既为王者,前尘如是,终有得果之日,那些生前旧事就算本王真的放下了,世事轮回也会找上本王……不过是早晚之事。所谓前尘,就是终会偿还的旧债。”   罗歙闻言立时拧了眉:“你已成鬼王,手握人皇战戟,连仙魔都要忌惮,谁敢让你偿债?”   眸中空惘了一瞬,鬼王沉静道:“本王管理鬼域,见惯十八层地狱,因果循环、罪业必偿之理怎可能不明?”静默少许,鬼王宁声与他道:“多谢少君宽慰了。”   罗歙本来还想说什么,听见愣了一下,下瞬醒神过来飞快道:“不是宽慰,谁宽慰你了!”   他原本悠然肆意的语声莫明便烦躁起来:“本少君不过是与鬼王陛下说一些最为浅显的道理罢了!”   “心领。”鬼王神色无惊,语声极淡:“但不敢苟同。”   “你!”罗歙不知为何就怒了。   “你我所约‘江河不犯,各不多言’的话应还作算。”鬼王最后道:“望少君勿要食言。”言罢微微颔首与他一礼,而后化作一道鬼气离了。   罗歙骤然怒盛,瞪着那女人离开的方向咬牙半晌,胸口起伏不止久久难以平复。   夜鹘……苍夜歌……不识好歹……!   .   未几日,上神将罗浮山茗、洛书两位仙君请了去。   见过上神后陆季疵、君怀远十万火急地御剑离峰。   “除了千年前仙魔大战,山主再未派出过紫鹤送信传招门人……”二人请辞上神后急急坐上渡界船,丝毫不敢耽搁地往罗浮仙山赶回。   君怀远一脸忧急:“罗浮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陆季疵回想紫鹤所言“急讯,速回,瞒住孤尘”也是一脸沉忖:“我爹一向看重小师叔,除非此次山中之事他笃定连小师叔都应对不了,否则他一定率先通知小师叔赶回,而非特地叮嘱我等瞒住小师叔……”   君怀远握紧了手中仙剑:“小师叔是护山长老之徒,我罗浮山除了师叔祖便属小师叔在六界的声威最响,他若在,罗浮山便还在。”二人都已明白小师叔或许便是罗浮山有意留下的后手,亦或希望。   “我们此次回去,怕是九死一生……”陆季疵的声音一沉再沉。   君怀远一脸肃然凛冽之色:“即便如此,山门有难你我也不得不回。”   “嗯……只可惜了我那罐雪雾茶,才喝了小半罐。”陆季疵忧怆地叹了一声。   “若能侥幸不死,师弟以后天天陪师兄喝茶!”君怀远镇重地看着陆季疵道。   陆季疵回看他一眼,二人对视少许,眸中皆浮现慷慨凛肃、决然赴死之意。   但回到罗浮山并未见满地尸横遍野、流血飘橹之象,陆季疵和君怀远忐忑至极地御剑疾驰,径直回往罗浮山主峰大殿浮光殿。   浮光殿内,山主、守山长老连带闭关近百年的护山长老凌尘子都在,高坐大殿主位之上。   应是有感他二人临近山门,三人竟都一副肃正凛然等候他们已久的模样。   君怀远傻愣愣地看了殿上三位长辈一眼,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跪拜道:“弟子君怀远拜见山主、师叔祖、师父……”   陆季疵也是震愣,尤其是看见护山长老一拂手将他二人身后的殿门大力合上后,更是惊疑不定。“弟子陆季疵拜见……”   殿中唯剩他们五人。罗浮山山主玄灵真君不等自己儿子把话说完就开口打断道:“你们小师叔寻了个妖做道侣是不是真的!”   守山长老玄清真君差不多同时道:“还是个男妖?”   护山长老凌尘子凝声亦道:“寒州说是妖界七皇子,此事可当真?”   陆季疵:“……”   君怀远:“……”   所以十万火急地派出紫鹤将他二人召回山、还要瞒着小师叔,为的就是问小师叔的感情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名字苍夜歌,刚出场的时候提过,少君怎么知道?→积分榜   2020年了!!!新的一年祝你们学习工作超顺利!!!谢谢支持陪伴鼓励!!!!爱你萌~! 第126章 凌尘子   连着几日, 裴焱课后与孤尘仙君携手而归都有几位公主、女魔于后随行笑议,实在窘迫。   裴焱便寻了一条偏僻小径与身畔仙人回往寝院。   小径无人,裴焱走了几步想起来:“好像自昨日课后就没有见到茗仙君和洛书仙君?”   孤尘仙君并行于他身侧, 闻言回道:“嗯,神侍言‘有事离岛, 上神吩咐。’”   裴焱点了点头:“原来是帮上神办事去了……怪不得授课时几位老师不见他们也不多问。”   白衣仙人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嗯”了一声, 不多言。   “那我们还是去神之岭练习刀剑合璧??”   “刀剑合璧?”孤尘仙君有惑。   “就是刀剑相合的另一种说法。”裴焱笑道:“不是很贴切么?”   白衣仙人回看他脸上笑意, 便也微微扬了唇:“嗯。”   未几步, 芳菲如雨, 粉色弥漫, 一片草长莺飞桃花烂漫。   裴焱愣了一下:“现在不是六月吗?这条小径上还有桃花开?”   白衣仙人转目多看了一眼:“只有这条偏僻小径……自花妖朱颜回峰后, 此处桃花, 常开不败。”   裴焱想到:“她想必是为了纪念那只小桃花妖。”   孤尘仙君便轻轻“嗯”了一声。   小径之上花落如雨,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妖市桃林中二人定情时之景。   蓦然间满腔皆是柔情, 裴焱伸手便牵住了白衣仙人广袖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孤尘仙君转目看他,目中柔敛, 流光婉转。   二人携手于小径之上、花雨之中缓步行过。   未几步,孤尘仙君觑见一片桃花瓣悠悠缓缓地落至身畔之妖耳侧, 脑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个画面,心下随之一动。   “可还记得?”   裴焱闻声转首:“什么?”   于他转首之际, 那片桃花瓣正落到裴焱唇前,孤尘仙君俯首过来隔着那片花瓣吻住了他。   裴焱怔了一下, 马上想起他所指的是哪件事。   彼时梨林之中,自己趁着他目盲时便隔着一片飘落下来的梨花瓣偷偷亲了他——可惜被锦屏灵藤告了密。   裴焱想到这里赧然脸热,看着面前仙人闭目轻吻自己的模样, 心下再度控制不住地澎湃鼓荡。   无论男身女身,老婆都很好看……   这样离近时清逸的眉眼盛满柔情,便更引人心悸……裴焱能看见他纤长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像雪雾寒松一般,既纯净又绮丽,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裴焱忍不住微微张开嘴让那片桃花瓣落进了嘴里,仰首间也让面前仙人的唇舌伴随花瓣一起侵覆而入。   桃林无人,二人皆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了对方,气息渐渐起伏,能闻渐重的呼吸。   “嗯……”裴焱轻哼了一声,与他贴附无隙地拥颈深吻。   突然桃林之外涌荡起一阵陌生仙力,孤尘仙君兀地睁开了眼。   裴焱亦有觉,忙放开了面前仙人,喘气不止,面红耳赤。“好、好像有人经过……我们还是去神之岭练刀吧……”   来人本可敛息行过,却故意激起身上仙力让自己察觉。   孤尘仙君抬目望远,穿过层层叠叠的桃木已然看见了那人的轮廓。“嗯……”言罢转目望回面前之妖,复又倾身吻了吻他,语声柔敛:“你先独自去神之岭练刀,我随后来。”言罢自顾往桃林外行去。   裴焱便看着他独自往方才仙力涌起的方向行了去。   擦!亲热被人撞见他这是要去找那人算账吗?!   裴焱咽声:老婆如此彪悍的么?!   桃林外。   额印朱梅,黑衣肃穆。   太虚仙君梅落独立于远处。   “此前学院里所传皆是假,但自妖市回来,便似成真。”太虚仙君待其行出桃林,兀自开口道:“此子为妖,孤尘仙君若当真寻他做道侣,可曾顾及自己的风评?罗浮山的风评?仙门的风评?”   白衣仙人冷然驻步:“‘除妖不分善恶,降魔不问是非,杀名太盛近魔’我于仙门内本无什么风评,只在六界有妖魔煞星之名。”   太虚仙君回看于他,微微拧眉:“那罗浮山呢?仙山表面以山主为尊,但位份最重的向来是护山长老,罗浮山难道会允许下一任护山长老选一只妖做道侣么?”   孤尘仙君看他一眼,寒目无温:“此为我罗浮山之事,允与不允皆与太虚仙君无关。”   太虚仙君面容未变,微敛色:“当年除妖遇险被你救过一回,是故告诫提醒一句,若执迷不悟,便不多言。”   孤尘仙君转身便离。   太虚仙君眉间再拧,于他身后忍不住再道:“妖物无情,多擅欺弄,你若也被其所欺,便要步我后尘。”   白衣仙人未回头,驻步寒声与他:“他若欺我,身死不悔。但我知道他不会欺我。”言罢白影已离。   太虚仙君便看着他御风离远。   久久后转目而回,看向了桃林一侧的空处:“万望如你所言。”   言罢又驻步了少许,方折身离了。   .   与此同时,罗浮山浮光殿内。   罗浮山主玄灵真君、护山长老凌尘子、守山长老玄清真君听完陆季疵和君怀远所言,皆是瞠目。   大殿之上,高位在坐的三位天境仙人久未言语。   白衣肃寒,额印朱莲,左侧在坐的女仙虽未坐于大殿正中,但所坐白玉宽椅却是三椅之中位置最高的。她面上仍有震色,缓缓开口道:“所以寒州便是这样一步步应了对方,继而与他定情?”   一身深绿玄袍、短须长髯,中年男子形貌的玄灵真君气质刚强肃正,此刻凛神道:“妖界中人行事,果然直接放浪得很……只是师弟平素杀妖如麻,如何会偏偏应了这一只妖?”   守山长老玄清真君鹤发童颜,听完便有了难解的心结,不住唏嘘道:“这真是万万没想到……最没想到的,是师弟所应的竟是个男妖!”   凌尘子沉忖良久,肃声道:“其间曲折恐怕不仅仅是我等所知的这样……寒州对于妖魔的心结难解,那妖子既能跳出寒州心结之外让他接受,想必有过人之处。”   陆季疵便道:“回师叔祖,无渊殿下目前是学院积分榜首。”   “如此看来那妖子并非以貌攀附之辈,虽具过人之貌,但能为亦是上佳……恐怕也是个人物。”凌尘子思虑片刻,便问:“那依你二人看来,那妖子对寒州可是真心?”   “当然真心!”君怀远毫不怀疑道:“回师叔祖!小师叔还没答应他的时候无渊就天天缠着小师叔了!赶都赶不走,我还从未见过有妖魔在小师叔面前如此不怕死……”   陆季疵也道:“无渊殿下的品性确实与妖王其他妖子不同,因同住一院,我和师弟与他接触亦不少……无渊殿下言辞直接、本性坦率,是难得的飒爽之妖,心性应属良善之辈。”   “对……”君怀远补充了一句:“就是脸皮有点厚,除了这点他还是挺好的。”   凌尘子、玄灵真君、玄清真君:“……”   陆季疵再道:“他与小师叔的事,学院里众人都已知晓,师叔已在学堂里众人面前亲口承认,无渊殿下亦曾数次表白心迹。小师叔与他应都是真心的。”   凌尘子三人听罢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凌尘子声轻而缓地叹了一口气,便道:“若然如此……便如此吧。”   山主玄灵真君立时侧目看向了自家师叔,语声恭谨但不由得十分惊怔:“师叔这是……答应了吗?”   凌尘子面容平静,声息沉寂:“若寒州已然做了决定,便不是我答应与否能左右的了。”凌尘子叹了一声:“我凌尘子所收之徒一向执拗偏执,宁死不悔,他娘是这样,他也是。”   “不……不再议一议吗?”守山长老玄清真君亦忍不住看向凌尘子道:“小师弟要娶回山来的,毕竟是只妖……还是只男妖!”   君怀远听见自家师父的话,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有何好议的……不就是小师叔寻了个妖子做道侣么?要不是他看上的是小师叔,我也想娶他回来……”   “……嗯?”凌尘子闻言立时转目看向了君远怀,不由得沉下了脸,语声便冷:“君怀远,你未来师婶也是你可觊觎的么?仙门礼秩都学到哪里去了?”   君怀远刹时惊醒回神,忙跪:“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一时口无遮拦……不是真的!”   凌尘子冷睇于他:“谅你也无脸面与自己师叔来争道侣。”   君怀远:“……”   他就算敢,也没这个能力啊。   “哎……”山主玄灵真君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按在身下仙玉椅扶手上,拧眉沉忧道:“师叔虽有心要应师弟,但此事恐怕不是我等应下便能成的。”   凌尘子复又沉面,已然想到师侄话中之意。   妖界与仙界素来对立,那妖子若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还好,仙妖两界顶多道一句罗浮山孤尘仙君杀妖除魔之余又与妖有染,为人不耻……   凌尘子清楚自己的徒弟在仙门本也声名不佳,并不在意。而寻常小妖自然也入不了妖王之眼,不会太过干涉。   但那妖子偏偏是妖王暗蓟之子……如此一来他二人之事不但仙门会生芥蒂,便是妖宫也不可能允许。   守山长老玄灵真君道:“小师弟杀了那么多妖……就算只凭小师弟个人与妖魔两界的仇怨,妖王也不可能答应将儿子予了师弟。”而且是儿子,不是女儿!这也太扫颜面了……   凌尘子不得不拧眉。   “虽是如此,但未曾商榷前还是莫要妄下决断……”久久,凌尘子沉吟之余轻言道:“机率虽是渺茫,但身为师长,还是应当为弟子试一试。”   罗浮山山主与守山长老闻言便都震了一下:“师叔之意……难道是想去找妖王商榷此事?!”   凌尘子思虑许久,微微颔首:“你等便代我传信予妖宫,我亲自寻妖王商榷此事。”   大殿中其他四个仙人蓦然间都被她惊住了,山主玄灵真君马上道:“师叔不可!妖王诡诈,防不甚防,以他妖力虽非师叔对手,但师叔别忘了他手中尚有神器火神帜!若一朝不慎,被他算计得手,饶是师叔恐怕也会危矣!”   高位上的白衣女仙额印极深、赤艳如血,周身清光流转、氤氲环绕,一身的仙力威压已然盖过大殿中其余四位仙人总和,她抬眸望远,语声寒冽沉冷,一字字道:“此去寻妖王商榷,若能成,便最好;若不能成,就让妖王赔上整个妖宫,再把儿子送来。”   殿中四人:“……”   陆季疵、君怀远:总算是知道小师叔为什么惯于以武恃人横行六界了……   .   学院里,以琼华公主为首的“无渊殿下美貌后援会”的姐妹无不兴奋。   近日只要瞧见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并行都想要吟诗一首、作画一幅以作珍藏。   作为后援会的丹青圣手——灵韵仙子连授课时都被诸位公主催着在画他二人的背影……   前来授课的无面鬼便见后排一位素衣云鬓的仙子伏案“做笔录”做得认真,满心宽慰,不禁转向她问道:“灵韵仙子,方才所授除鬼之法,仙子有何见解?”   灵韵仙子处变不惊地抬起了头,而后回看老师微微一笑,柔声开口道:“灵韵作为仙门弟子除鬼之法自是明晰,相较而言几位人界的同窗更应牢记老师所讲,以备后患……故我不如代老师问一问人界东灵皇室的琼华公主,如何驱除厉鬼?”   被点到名的琼华公主一愣,这才惊醒过来:她在画的那幅殿下和孤尘仙君的丹青是本公主预定的!   人界公主忙应声:“对对对!!!本公主更需要!本公主来答!本公主来答!”   无面鬼老师不禁更为感叹:不愧是六界翘楚,如此知仪懂礼,还相亲相爱。   课后公主殿下拿到灵韵仙子所绘丹青,爱不释手地藏进袖中。“画得美极!仙子不愧为丹青圣手~!”   “过奖。”灵韵仙子微微笑道:“下回带够了雪雾茶,公主还可到灵韵这里来预定更为‘曼妙’的丹青。”   琼华公主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暗示,脸上潮红,眼中同时熠亮起来,附耳轻声:“那种仙子也能画得出来?”   灵韵仙子笑得含蓄内敛又落落大方:“自然。”   琼华公主看着她的眼中几乎放光:“那本公主要定!”   之后回往天境院的路上,琼华公主满脑子都是那又俊又美的二人种种“曼妙”丹青……   一旁侍女红珠从膳堂外带了晚膳再过来接公主殿下回寝院,走着走着便见两道血注从公主鼻下蜿蜒而下。   侍女:“公主,你流鼻血了。”   琼华公主倏地回神,忙接过侍女手中的巾帕来擦:“没事,六月里天气热,容易上火。”   侍女:“哦。”   琼华公主一边擦一边兴致勃勃道:“红珠呀,你觉不觉得光看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在一起还不够?后援会的期待和任务应该不止于此??”   侍女红珠:“公主还想看到什么?”   “当然是看他们成亲!看他们生孩子!”琼华公主两眼放光道:“据闻妖界有些妖,男的也可以受孕——你看无渊殿下行不行???”   侍女红珠:“……”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CP粉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小伙伴们元旦快乐!!!今年要更加开心哦~! 第127章 红珠   本着“本公主可以嫁不出去, 但本公主看中的一对必须一定得结亲最好生孩子”的理念,琼华公主打算来劝无渊殿下看看自己能不能生?能生的话要不要试试生个孩子??体验一下更加完备的人生阅历???   但不等她开口“劝生”,东灵皇室便派人传信将公主殿下召了回去。   裴焱被她拉了坐在寝院一角的石桌旁, 看着她刚坐下就被神侍天祁唤离了。   裴焱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原本想和无渊说什么?”   琼华公主一面由侍女红珠陪着跟随神侍离开一面回头来道:“等本公主回来再与殿下商榷!父皇召我回宫几日~不久便是课业测试,本公主定会在那之前回来, 届时再与殿下好好商榷~~~”言罢十分高贵矜持、大家风范地对裴焱行了个标准的公主觐礼,便欣然而离。   侍女红珠看着公主殿下转身离开时几乎雀跃的脚步:“公主殿下也思念皇上和贵妃娘娘了?”   琼华公主:“这次回去多拿几罐雪雾茶来!”   侍女红珠:“?”   因是凡人, 公主殿下由神侍陪同着坐上渡界船回往东灵皇城。   天境院中陆季疵与君怀远未归, 琼华公主一离蓦然只剩妖界七皇子与孤尘仙君两人。   同行去往学府苑的路上, 裴焱转头便对身畔仙人道:“要不我搬到你南居里跟你一起住??刚好马上要课业测试了, 你再帮我复习复习??”   孤尘仙君眉目微舒, 转目看他一眼:“你我东居、南居原也只有几步之遥。”下瞬又道:“我搬到你东居去吧。”   裴焱脸上笑容立时一扬:“那要不我搬来你南居住几日, 你再搬来我东居住几日?”   仙人应声:“可。”   裴焱便又忍不住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牵着他的手一起往学府苑踱步过去。   这大概就是最让人满足又开心的上学时光了吧~~~裴焱于心下舒畅无比地愉悦道。   二人修行之余温习课业、练习刀剑、修炼终咒神印,未几日便到了课业测试时。   金蟾子听闻学院里众人所传原还不信, 抱着“那杀妖如麻的刽子手仙君不可能开窍”、“妖界七皇子这样的美人值得更好的”、“本药仙或还有机会”的想法在课业测试时不住观察他二人。果然炼药测练时没见他二人有何亲近之举,金蟾子稍稍安心一些——直到拿到了药理测问后两人的答卷。   让人欣慰的是妖界七皇子终于没再交白卷,作为老师满心宽慰。   但让金蟾子心伤痛郁的是妖界七皇子的笔迹竟酷似孤尘仙君……明显就是孤尘仙君一笔一划教的呀!   金蟾子刹时满脑子都是他二人灯下偎依、孤尘仙君握着妖界七皇子的手慢慢教“他”习字之景……再要说服自己他俩之间没什么, 金蟾子自己都不信了……   遂一腔痴恋无疾而终,终于死心, 放下了这段刻(没)骨(人)铭(在)心(意)的单相思。   心中唯剩的疑问是:那杀妖如麻的煞星仙君是知道了妖界七皇子实是女扮男装才开窍的?还是不知便开窍了??   三日的课业测试结束,无忧忍不住趴到裴焱面前的长桌上来惊叹道:“哥你竟然不交白卷了!这样学院里其他人想要追上你就更难了!接下来只要试炼测试不出大岔子, 神器肯定就是哥你的!!”   裴焱毫不谦虚地应了:“嗯,必须稳住, 神器只能是我的。”那可是我准备中的聘礼。   戳了半天答卷纸画不出来字的横公鱼懊恼地转向裴焱道:“鱼兄哇!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陪我一起垫底呢!所以你要抛下我了嘛!”   裴焱无情地点了头:“以我复习课业的力度,估计不止抛下你,还会甩你十条街。”   横公鱼伤心抽起了鼻子。“我也有复习哇, 但是还是不会么……”   无念于此刻踱步走了过来:“做了梨花糕,悦儿要吃么?”   横公鱼马上甩下毛笔直往水云君身上蹿:“要吃!要吃!!四哥最好了哇!!!”   无忧看着无念一边喂蠢鱼吃梨花糕一边带着它走远,气愤地咽下了口水:“蠢鱼都被老四养胖两圈了!还吃!!吃!!!撑死你这条大花鲤蠢鱼!”   “好了。”裴焱伸手揉了揉无忧的脑袋:“考完试一身轻松,哥去膳堂给你做点好吃的~”   无忧马上扑过来抱住裴焱一臂,眉开眼笑道:“好哇好哇!!!还是我哥最好~!”   待裴焱去膳堂给无忧做了几样精致的小糕点,出来便碰见了东灵皇室贤王殿下与其皇妹明玿公主过来用晚膳。   这位贤王殿下看见无忧就躲。   一身小粉裙的小萝莉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贤王哥哥~你今日不举了嘛?”   “噗——”被贤王推在身旁当挡箭牌的明玿公主捂嘴笑出了声。   裴焱:“……”   你们打招呼这么生猛的么……   贤王殿下一张脸涨红充血,咬牙斥了自家皇妹一句:“不许笑!”然后脚步飞快地远远避开绕着无忧走。   无忧手里拿着几块桃花酥蹦蹦跳跳地跟在裴焱身旁,也不管他。   裴焱转头看见走在贤王身侧的明玿公主,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唤住了他们。   “你们不都是东灵皇室的皇子、公主么?为何东灵皇室送信来只召回了琼华公主一人,没有召回你们???”   明玿公主驻步回望妖界七皇子,贤王殿下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明玿公主百无聊赖地拂了拂衣袖,便道:“向来如此,父皇最宠三皇姐,赏赐只赏她一人、传召只传她一人的时候多得是,我们都习惯了。”   裴焱听罢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原来只是因为受宠么?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跟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裴焱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贤王殿下和明玿公主:“实不相瞒,公主临行前与我说课业测试前一定会回学院,如今课业测试已经结束,她还未返回,我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能出什么事?”明玿公主想也不想道:“估摸着就是父皇和璇贵妃想她想得紧,叫她多留了几日。”   “但三皇妹极重视课业成绩和学院积分排名。”贤王却道:“理应不会来迟以至缺考……”他似乎没想到妖界七皇子会关心人界公主,便忍不住看向裴焱和缓道:“实则本王几日前已经修书回皇城去问,但书信让神侍代为寄出后一直未有回信。”   裴焱神色微凝。   “无渊殿下既然问到,本王也如实相告……若说三皇妹与我们有何不同……”贤王想了想,诚言道:“那便只有三皇妹比我们要尊贵一些了……”   裴焱和无忧正听得诧异疑惑,便听人界贤王续道:“除了明玿说的最受父皇宠爱,还因她是璇贵妃所生,璇贵妃是东灵初帝后人,所以三皇妹也是初帝的后人。”   明玿公主随即酸溜溜道:“初帝的后人就是不一样,三皇姐因为是他的后人,甚至有继储的资格……有皇储资格的公主哪里是我们能比的……二皇兄还好,其他的公主天生在她面前就矮一截,哼。”   贤王也没拦着自家皇妹发牢骚,只又道:“在东灵,初帝的威望极高,他的后人不但备受父皇重视,也备受百姓重视。”苦笑了一下,贤王道:“我虽也担心三皇妹会不会出事,但想来父皇一向要紧琼华,应该不会让她出事,或许真的便如明玿所说,是被父皇和璇贵妃多留了几日,以至误了考期……”   裴焱便舒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只因为是那个初帝的子嗣就这么受人爱戴?看来那初帝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了。”   “倒不是初帝的子嗣。”贤王和声道:“初帝统一诸国、平定战乱、救万民于水火,奠定了东灵国局。但一生未娶,最后也是战死沙场,最后一次出征前他传诏将帝位让给了他的妹妹贤宁公主。”   “后来贤宁公主传位给自己的长女巫山公主,巫山公主又传位于自己的次女凌云公主,凌云公主娶了南武洛氏子为皇夫,二人夫妻恩爱。后来凌云皇帝怀孕,便赐洛氏子皇姓裴,并将皇位让给了皇夫,裴洛氏为帝后将皇位传给了长子殇王,殇王被其母凌云先皇帝告诫必须娶她本族裴氏一女为后,也就是殇王的表姐或表妹。凡皇后所育无论男女皆有储君资格,之后每一位皇储袭位也必须娶本族裴氏女或裴氏子为后或为妃,但凡裴氏子女所育,无论皇子公主皆可袭位,以保裴氏皇族血脉。”   说到这里贤王便道:“不知是不是因为裴洛氏出自南武,南武向来男尊女卑,反正自殇王袭位,后世袭位的皇储也大多是皇子,东灵便由女帝慢慢转为男帝,也从原本的女尊男卑在慢慢变为男尊女卑。”   “但凌云皇帝的诏书还在,后人不敢公然违逆,故三皇妹为裴氏本族之女璇贵妃所生,虽为公主,表面上亦有皇储资格。”贤王说完就叹了一口气。“而她自小表现得卓然超群,父皇又心悦璇贵妃,所以一直极受宠爱。”   裴焱看向一个叹气、一个撅嘴的贤王和明玿公主,暗暗敛色。   ——仿佛听到了嫉妒的叹息。   听闻了公主殿下的背景这么厚,裴焱便没再多想,只安心道:“公主殿下确实是极聪明的,倘若真的出事,我估计她也有办法自救~”说完便向贤王和明玿公主见礼告辞,带着无忧向膳堂外大步走出。   然行出未远,神栖峰上悠远沉厚的钟声便响起,余声杳杳。几人皆是一愣。   “此刻不是一日课程结束后的休沐时辰么?”明玿公主疑惑道。   不是课铃,就是事铃。   裴焱与无忧对视了一眼,而后一起往六界学院院门处去了。   贤王和明玿公主也随后赶来。   六界学院院门前,几日未归的陆季疵和君怀远被神侍天祁拦在门外。裴焱便见孤尘仙君也从远处大步而来。   “你也来了?”裴焱立时往孤尘仙君身旁行了过去。   “嗯。”白衣仙人应他一句,转目看向了院门外所立的陆季疵和君怀远。   “此女是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的侍从,只有人界·裴棠华能带她来此中洲岛、神栖峰、六界学院内,其他人并无这个权利。”   裴焱听见神侍所言,才注意到陆季疵和君怀远身后还站着一名红衣女子,脸色苍白、眼神混沌……是琼华公主的侍女红珠。   “琼华公主不在,此女便无资格上岛,更遑论踏进六界学院。”神侍天祁语声不响,但不容置疑:“两位仙君擅自将她带入中洲岛,已然违反了中洲岛上的规则,恐将被上神责罚。”   陆季疵和君怀远还未应声,便见红珠突然从他二人身后颤然不稳地上前来,于六界学院门口对着走近过来的妖界七皇子直直跪了下来,伏首一个响头:“求殿下救救我家公主!”   裴焱一震,行于裴焱身侧的白衣仙人亦凛神。   下瞬三步并两步地跨出学院大门,裴焱伸手一把将她扶起,马上道:“出了什么事?”   红珠原本混沌的眸中此刻燃起了一缕微光,反手握住妖界七皇子的衣袖哑声道:“公主……公主快不行了……她被关在地牢里……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求殿下救她!”   裴焱惊震在原地。   陆季疵和君怀远马上道:“我们从罗浮山回来,御剑到上岛的渡口,看见她跳进极海,所以将她救起。”   君怀远看向裴焱:“她求我们带她来找你。”   孤尘仙君从裴焱手中接过红珠,扶在身前。   裴焱立时从乾坤簪中唤出固元补血的丹药来喂她吃了。   “咳……咳……”中洲岛四周的极海之水冰寒沁骨,非凡人之身能受,红衣女子原就纤瘦的身形此刻更显单薄孱弱,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气,低头不住地咳了起来。边咳边仍道:“求殿下……尽快去救公主……”   不待裴焱开口询问,她虚弱喑哑道:“公主说过……殿下会探灵之术……请殿下直接对红珠探灵……”   裴焱滞声:“探灵伤元,你此刻已是元气大伤最好还是……”   红珠伸手紧紧握住了蓝衣之妖的腕:“我不要紧……殿下探灵吧……否则红珠无法心安。”   裴焱转头看了洛寒州一眼,便见他输了些灵力给怀中女子,而后向自己点了点头。   裴焱肃面而凛,随即伸一只手放在了红珠头顶。“那好,你安心休息。”   贤王、无忧、明玿公主,及学院中听闻钟声赶来的其他六界中人均亦步亦趋地站在妖界七皇子身旁看着。   陆季疵和君怀远一左一右站在裴焱身后隔开了众人。   灵识化入识海,跟随徜徉游弋。   裴焱看见红珠幼时所受的苦,叹宫闱人命如蚁,直到后来她被琼华公主收作侍女,灰蒙的日子才转而鲜亮。   之后灵识直接探向红珠最近的识海,裴焱眼前的画面骤然从方才主仆间的温馨恣意,变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红珠奔跑在巍峨的府邸中,四处在找公主。   “公主!公主!”   她从巍峨华丽的公主府中冲了出来,抬眼便看见琼华公主满身的血,怀里抱着一名双腕流血不止的小女孩站在人来人往的皇城大街上,向着一城百姓高声喊着什么。   红珠听见她嘴里喊的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本公主一直在拿女童的血喂养尸鬼!最近城中那些失踪的女童都在本公主的地牢里关着!你们看!这就是其中一名女童,她马上就要死了!是不是你们丢的孩子呀?”   皇城大街,百姓络绎,熙攘喧杂。听见琼华公主的话全部惊震地转头向她看过来,又懵又震。   下瞬一名粗布麻衣的妇人拨开众人就往公主面前冲:“玉儿!是我的玉儿!!啊——”那位丢了女儿苦寻不得的妇人看见女儿腕间流出的血染透了公主衣襟,疯了一样冲上来一把推倒公主,将小女孩从公主怀里抢了过来,痛哭流涕道:“你不是人!!你这个恶公主!!你还我玉儿的命!!!”   公主被她推倒在地磕破了手,爬起来又道:“不止她!还有很多女童被本公主关在地牢里!那些皇城里最近丢失的女童都在本公主的地牢里!是本公主用来喂养尸鬼用的!”   此言一出,百姓蓦然惊醒过来,一下子群情激愤。   那些数以百计丢了女儿的百姓怒吼着冲破公主府的守卫,冲进了府邸内,然后真的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发现了一间地牢,从地牢中抱出了一个个被放血多次、双腕伤痕累累、俨然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们。   百姓怒了,场面大乱。   红珠自公主喊话的时候就想冲到公主身边去,但被一层层围堵到公主身边的百姓拥挤推开,百姓将衣裙仍旧华丽但染满血污的公主围在中间痛骂,红珠拼命推攮着想冲过去。   公主还在高声说着什么,但淹在一阵又一阵越来越响的哭骂喧声中已经无法听清,红珠隔着人海看见她一脸凛然无畏之色,就像有恃无恐一般。   百姓已经抓起脚边的石头开始扔公主,他们被闻讯赶来的皇城守卫拦在公主身前,但仍在通过手中的石头、瓜果、菜叶发泄心中的怒火,红珠被拦在公主之外,隔着人山人海的百姓看见东灵皇帝赶来……   以为公主会得救,但紧接着便见皇帝一脸震惊痛扼之色,在百姓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中慢慢挥手,让侍卫将公主殿下绑在了一块泼满鲜血的木墙上。   隔着怎么也推不开的上万百姓,红珠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架上高台,额上被百姓用石头砸破流血,一身的血污、泥尘、果碎,长发散乱、衣衫褴褛,是从未有过的脏污不堪模样。   有侍卫手中拿着木锥靠近公主,红珠脸色煞白,一下子睁大了眼。   便见那侍卫在百姓的呼喝声中将木锥一寸寸地钉入了公主左腕中。   公主咬破了唇,鲜血直流,应该是在惨叫,但隔着喧杂鼎沸的百姓呼声无法传到红珠耳里。   左腕之后是右腕、左脚裸处、右脚裸处。   红珠红着眼拼命推开面前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想往公主身边冲,但被人群推倒在地,满手都是在地上摩擦出的伤。   “公主!公主!公主——”   裴焱听着她语声嘶哑地一遍遍喊。   东灵皇帝一只手扶在身前摆放的朱木案上,眼神中亦是难以忍受的痛扼揪心之色。   裴焱和红珠一起睁大了眼看着远处高台上,公主被一点点钉住四肢关节,仰着头无声惨叫,血从身后所绑的厚重木墙上蜿蜒地往下流……   周身震悚簌然,裴焱猛地从识海中退了出来。   红珠脸色惨白,此刻已然昏了过去。   “我要去东灵皇城。”裴焱转头便对白衣仙人道。   孤尘仙君看着他目光震颤、十指仍在微微颤簌、转目向自己看来,便点了下头,未有迟疑道:“我陪你去。”   神侍天祁于此时上前一步道:“学院学生若因私事要暂离学院,须得请示上神。”   .   神之境界。   上神听罢请示开口道:“人界之事其他五界不便插手,仙、妖之力凌驾于凡人之上,故不宜横加干涉人间帝王有关之事。”不等裴焱开口争执,上神又道:“若你等执意要插手,除非由神赐之符将妖力、仙力封存在体内,暂时无法使出。否则便不得出岛。”   裴焱眉间一闪而过的沉毅。   若被封存法力,他和洛寒州还有办法救出公主吗?   转头看向身侧仙人,便见孤尘仙君回看自己点了一下头。   裴焱随即凛声:“好。”看来此法对洛寒州的身体不会有影响,毕竟法力还在体内。   上神再道:“再过一日七月的试炼测试便要开始,你等若要去东灵,便是放弃了此回的试炼任务……你二人可是想清楚了?”   裴焱见白衣仙人面无表情地颔首以应,当即毫不犹豫道:“放弃便是。”   “只你二人放弃还不行。”上神语声青稚,同时极为肃然道:“试炼测试六人一组,除去你二人和人界·裴棠华,必须还有三人自愿放弃试炼任务,否则余下之人参与试炼任务的人数便不均。有失公允。”   青稚之声从金椅神座后传来,上神最后道:“你等便看是否还有人愿意放弃试炼任务与你等同去,否则东灵之行,本上神还是不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副本,只是一个事件,和主线相关。   下注,另外三个人是谁?猜对三个500红包、二个100、一个20。   PS:下章番外(已更),是三火看到的公主和红珠的过去,不看不影响主线,本来是这一章里的,但基友告诉我虽然好看,但写得太多了,放这一章里有点主次不分,建议我挪作番外。我听完照做,然后内心OS是:她那句虽然好看是不是安慰我来着???【瘫】 第128章 公主红珠番外   灵识化入识海之初。   裴焱看见识海的主人缩在宫墙一角, 苍白蜕皮的手上拿着两个大白馒头,左一口右一口地啃着,不到五秒钟便将两个大馒头咽下了肚。   她身旁躺着一只大狗, 被铁链拴着,一只海碗放在狗嘴旁, 碗里还有馒头碎屑。   那馒头是她从狗碗里拿的。   她腿边还放着一根捣衣棍,棍上沾着狗毛。她应该是用捣衣棍将狗敲晕了, 然后抢了它碗里的馒头。   “红珠!红珠!”宫墙所对的朱阁里传来严厉的女声, 语气里满是厌恶:“死丫头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宫墙下的少女此刻约莫十二、三岁, 听见声音一把抓起捣衣棍往大狗身后的草丛中钻去, 裴焱便跟着她钻出草丛一口气跑回了宫阁后面的一口水井旁。   水井旁堆满了衣服鞋袜。布的、麻的、红的、绿的、白的都有, 都是女子衣物, 足有小山那么高。   她拿起井边的水桶麻利地开始打水, 然后一桶桶地拎入衣服旁的木盆里,听见远处叫骂的女声越来越近, 埋头就开始搓洗。   “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来人走过来看见她,直接伸手来拧,就着一只左耳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拎起来的样子, 裴焱看见红珠的左耳迅速充血变红转紫,她疼得用湿漉漉的小手不住去推耳朵上的大手。   “我是朱妃娘娘面前的红人!你竟然还敢跟我还手!?”那宫女扬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抓住她的头发就往洗衣服的脏水里摁。   裴焱突然觉得心悸,差点控制不住地抽身而出。   识海之外, 他被红珠松开的那只手上突然传来熟悉的温润触感,属于仙人的体温包裹住了他的五指。   裴焱慢慢静下了心来。   那年长的宫女摁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 看着小女孩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小脸变得更白,冷冷笑了一声:“娘娘前几日刚教的尊卑你别忘了,在娘娘面前娘娘尊、我卑, 在我面前就是我尊、你卑!”她说完又伸手过来狠狠拧了一把小女孩的耳朵,直到裴焱看到那瘦弱娇小的耳骨搓折撕裂流血,她才放了手。   “赶紧洗!天亮之前全都得洗完!等我过来要是还有脏衣服在,我就扒了你的皮!”   她走之后第二日过来红珠已经洗完了那堆成小山一样的衣服,但还是被她甩着耳光训斥了一顿。   如此日复一日,过了数年。   朱妃娘娘开始嫌弃身旁宫女年老,便想到把浣衣的那名小宫女指到身边来做事。   那年长的宫女说她木讷蠢笨,肯定要惹娘娘生气的。朱妃娘娘不以为意。   裴焱看着红珠被那年长的宫女又打骂了一顿,然后带到了朱妃娘娘面前。   “红秀说你木讷蠢笨,本宫是不信的。”朱妃娘娘回头来便打量着面前干瘦伶仃的年轻宫女。   此时红珠应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了。朱妃道:“不过确实太瘦了些,看着寒碜。”   红珠一直低着头。   “不过到本宫身边来,本宫自会把你养得胖些。”朱妃娘娘看她格外安分地站在那里,确实木讷得很,似乎反而觉得这样的心思少,有些想用:“这样,本公主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得好,本宫便把你留在身边用,不去后面浣衣了。”   红珠仍是没什么反应。   朱妃娘娘想了想,便拿起梳妆台上自己方才命婢女寻出拔下来的一根白头发问红珠:“来,同本宫说说,这是什么?”   一旁那年长的宫女红秀不等红珠回答便抢着道:“这是雪丝!代表过几日天上下雪皇上一定会往娘娘这儿来的预兆!是雪娘子提前给娘娘透的信儿!”   朱妃娘娘听罢嫣然一笑,瞟了红秀一眼便媚眼如丝道:“叫你嘴贫,过几日下了雪皇上不来我再好好惩你。”   “会来的,会来的!”红秀煞有介事道:“雪娘子都透了信儿给娘娘了,皇上怎会不来?”   朱妃听罢连带拈着那根白发的手指都轻柔了些,脸上止不住的盈盈笑意,便又转向红珠问了:“你来说说,本宫手上这是什么?”   红珠没法再不说话,她只抬了一点头看向了朱妃手里拈的那根白发,顿了顿,平声说:“是一根白头发。”   朱妃脸上盈盈的笑意敛了一些,但还是笑着的,便又问了一遍:“说仔细点,什么白头发?”   红珠又抬了一点头,看看朱妃手里的白发又看看朱妃,然后慢慢道:“是因为娘娘老了所以长出来的白头发。”   朱妃身旁原本围站的几个宫女吓得呼吸一抖,齐齐跪到了地上。   红珠看着愣了一瞬,也慢慢跟着跪了下来。   此刻朱妃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掌嘴。”朱妃从宽椅中站了起来,冷冷吐出了一句:“掌到断气。”   那跪在红珠身旁的宫女红秀第一个爬起来,拖住红珠“啪啪啪”就是三个耳光。   裴焱看见大股的血从红珠鼻子里涌出来,心里控制不住地起伏。   等到红秀撸了袖子再来打第四下,宫阁外面传来一道极清脆的少女之声:“朱妃娘娘这里又在打人呀?本公主远远地从外面走过来就听见了呢~”   朱妃娘娘转头看见来人,目光便震了震,忙领着身旁婢女迎了上来:“公主殿下。”她作为皇上的妃子,见到面前一身精致劲装、约莫才十三、四岁的琼华公主竟是先行了一礼。   而后朝外狠瞪了一眼宫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女,见都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心里不由来气。   再转向琼华公主道:“本宫不明,公主殿下方才说的‘又’字是何意?”   “‘又’就是多次,第二次,很多次,总归不是第一次……朱妃娘娘要是听不懂,有空不妨多看书习字,以免丢我们皇家脸面。”琼华公主小小年纪,气势看起来却比高她一头不止的朱妃还要跋扈,语气肆意,毫不收敛,一副盛气凌人、骄纵惯了的模样:“还有啊,外面的宫女不要瞪了,全部被我点了穴,动不了喊不了,方才本公主进来的时候她们竟然想拦,我一会儿要全部带走的。”   朱妃娘娘想是被气得不轻,脸色红红白白的,半晌胸口微微起伏罢,却是强忍着笑道:“她们敢冲撞琼华公主,被公主殿下带回去惩治自是应该的~”外面的两名宫女听见主子不保她们,都知道必死无疑,顿时流下了眼泪。   琼华公主转目看向地上鼻血流个不停的红珠,见她见到自己木楞楞地跪坐着,也不知道卖惨也不知道巴结,便围过去瞅了两眼,然后问朱妃:“脸肿成这样,鼻血一直流,她这是被打了几百下耳光啦?”   不等朱妃反应,那跪在地上的宫女红秀立时紧张地朝着公主嚷声道:“没有没有!回公主殿下,奴婢才掌了她三下掌!就三下!没有几百下!!”   琼华公主点了点头:“那因为何事掌的??”   红秀立时伸手指着红珠掷掷有词道:“她诋毁朱妃娘娘!娘娘问她手里的雪丝是什么,她竟回答是因为娘娘老了所以长出来的白头发!”   琼华公主愣了愣,便也伸手指向了屋中宽椅旁被放置在那里的白发:“所以那不是白头发?”   琼华公主有点好奇地看向面前的红秀,问:“那你说那是什么???”   “是……是过几日天上下雪皇上一定会往朱妃娘娘这儿来的吉兆……是雪娘子提前给娘娘透的信儿……”红秀有点没底气地答道。   “哦~”琼华公主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宫女忍不住鼓起了掌:“说得好好!你的嘴真甜~那你再说说……嗯……本公主穿什么衣服好看???”   红秀听见琼华公主夸赞,眼中随即闪过喜意,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公主眉眼青稚却已然十分跋扈凌人的模样,而后眉飞色舞道:“公主殿下生有倾城之貌,无论是黑衣素裙还是丽裙宫装无不能衬出公主的美貌,哪怕是粗布麻衣也能穿得十分好看!”   琼华公主沉吟点头,然后转目看向了跪在地上、口鼻仍在流血的红珠。“那你也说说,本公主穿什么好看??”   红珠忍着疼艰难地转头看向了面前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琼华公主,然后稍稍放开了流血的鼻子,微顿一瞬,平声说:“公主殿下气质张扬甚至有点凌人,适合穿得华丽,越精致越华丽越漂亮。”   宫阁内一时间又都噤了声,红秀赶紧趴伏在地,嘴角则扯出冷笑:竟敢说公主跋扈凌人,你今日不死谁死!   连朱妃娘娘看着没说话的琼华公主都忍不住置声道:“来人哪!把这脏嘴的贱婢拖下去杖毙,莫惹得公主殿下为一点小事动怒。”   待到几名身形高大的婢女急欲上前来拖红珠时,琼华公主双眉一扬,却很是开怀道:“啊!你说得很对!本公主一直也这么觉得!!!”   “而且本公主最喜欢穿华丽的裙子~这样才配本公主的气质!”琼华公主眼中耀起特别明显的亮色,看着红珠的目光晶晶闪闪的,尤为生动,竟一改先前跋扈之气,透出几分可爱来。“本公主决定了!你以后就是本公主的贴身侍女,就跟着我好了~”   一旁其他人皆震在原地,不能回神。   伏在地上的宫女红秀更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直直看着琼华公主。   琼华公主转目间注意到她的眼神,便转向红秀瞥了一眼,口中对红珠道:“作为本公主的贴身侍女,除了本公主,连父皇我都不会让他动你一下,这个宫女敢打你几百耳光,你现在就过去给本公主打回来!”   “公主饶命!公主恕罪!奴婢真的只打了她三个耳光!!”红秀这才惊醒,忙不迭地伏首磕头,连连求饶。   红珠仍旧拿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听见公主的话也没动,只又道了:“我打不动,我手疼,我刚洗了一夜的衣服还没睡觉。”   宫阁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暗中看过来,惊慑于跪坐在地的宫女未宠先骄,此刻就敢违公主指示。   下瞬便见公主殿下踱步到了红秀面前,浑不在意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高声道:“那行!本公主替你打~”   说完用下巴示意伏首的红秀抬起头来,然后也是连着“啪啪啪”三个耳光甩了过去。   打完问红珠:“她是打了你三下还是三百下?三十下??三千下???你只管跟本公主说,本公主都替你打回来!”   三……三千下?!   红秀刹时白了脸。   红珠看也没看一旁不住对她磕头求饶的红秀,只又平实道:“三下。我耳朵疼了三下,就是三下。”   “……行吧!”公主殿下甩了甩自己的手腕,然后击了两下掌。   立时有两名大内侍卫从暗处飞纵出来,去解了宫门口那两名宫女的穴-道。   朱妃看在眼里不由得心惊胆战:她竟连大内侍卫都能指使,皇上对她的圣宠未免也太过!   “你们两个过来,把本公主的贴身侍女扶回我的琼月宫去!”琼华公主指着那两名守宫的女婢肆意指使道。   婢女丝毫不敢耽搁,马上过来掺扶起地上还在流鼻血的红珠。   琼华公主又指了指地上捂着脸不住发抖的红秀:“你给本公主去请太医,叫到本公主的琼月宫去。”琼华公主用力踢了她一脚:“还不快去!”   红秀连滚带爬地爬出了朱阁宫去请太医。   末了,琼华公主领着三个婢女往外走出去没几步,又回头来对朱妃道:“对了,朱妃娘娘要是眼神不好记得找太医院开点药给治好,那椅子上放的就是白头发,因为朱妃娘娘老了所以长出来的白头发~”她扬眉边笑边道:“以后朱妃娘娘还会长更多的,要是不想长,朱妃大可把头发都剃光了,保证再也见不到像那样的白头发~”   朱妃娘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末了还要躬身行礼将她送出自己的寝宫。   此后红珠便成了琼华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仍是一副木讷直楞的样子,还会不时和公主顶嘴、绊嘴。宫人一度觉得她死期将至。   然一直等到三岁封号、圣宠不衰的琼华公主长到十七岁要去六界学院了,都没等到红珠被公主殿下赐死。而且她还成了公主殿下指名要带着一起去到中洲岛的唯一侍从。   裴焱自此看了她二人诸多温馨往事,心里宽慰很多。   不由暗暗替红珠庆幸苦痛经年之后遇到了琼华公主,于他人而言,公主或许是嚣张跋扈的存在,但于红珠,公主殿下应当是最可爱的人……否则以她的性格在人心难测的宫闱里,只怕早已化成白骨一堆,便如宫墙边朱妃娘娘一时兴起想养、之后又不喜的那条狗一样,死得无声无息,就像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这章买亏了的举手…… 第129章 尸鬼   待裴焱二人跟随神侍从神之境界出来, 六界学院门前陆陆续续已然静驻了诸多六界中人。   东灵皇室贤王殿下与明玿公主率先上前相询。   “无渊殿下要去东灵皇城救助三皇妹吗?如此本王也—起回,或能相助。”贤王紧声道:“且琼华出事,父皇必忧心不已, 本王急欲本宫—探。”   裴焱回看向他点了点头,而后转述了上神的话:“我和孤尘仙君想要立时出发去东灵。但上神言明若要插手人界之事, 非人界者法力都会被神赐之符封印,且明后就要开始七月的试炼测试, 为确保试炼测试人数公允, 我等若去, —是须得放弃七月的试炼任务, 二是加上琼华公主须有共计六人自愿放弃试炼任务。”   立身在贤王身后的明玿公主闻言挣扎—瞬, 便也开口道:“那我也放弃, 随你们同去……加上我的话就只差—人了, 我便回去看看三皇姐究竟怎么了……”   贤王立时阻了她:“你不可,皇城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武功低微,同行之人皆无法力保护你之下太过危险了。”   明玿公主再要争,都被其兄贤王驳回了。   如此还差二人。陆季疵和君怀远于学院门口照看着琼华公主的侍女, 此刻便看向妖界七皇子身后所驻的白衣仙人道:“师叔可需我二人同行?”   孤尘仙君回看了陆季疵、君怀远—眼,语声平浅道:“此事本与你二人无关。不必。”   神侍天祁也当即道:“二位仙君还未领受上神的责罚, 不得再次离岛。”   陆季疵与君怀远只得应声:“好吧。”   无忧便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眼, 见蠢鱼和老四不在,余下的人没有再要应声的样子, 便犹豫着开口道:“哥……要不我陪你去吧?”她本心还是有点怵孤尘仙君的,而且原本说好接下来的测试—定要抽个“危”字试炼任务把积分追到蠢鱼前面去,所以很是犹豫。   但转念想到和哥哥—起去人界, 肯定比和不相干的人—起做任务要好玩得多!便还是钻出来道。   裴焱看向小小的她,本想拒绝,但思及她是妖身,即使被神赐之符封印了妖力普通凡人定也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无忧比他和孤尘仙君都要机灵,便点下了头:“好。”   还差—人。   无忧—转头,便见—身黑衣灰纱的女子慢慢踱步而出.“闻讯而来,心下亦有些为公主担忧,不如与你等同去。”   裴焱不由得眼前—亮,立时道:“若能有陛下同行,此行必定助益良多!”   红珠识海之中提到“尸鬼”,鬼界之主即便被封印了法力,身上鬼气也足以震慑百鬼!上课老师刚教。   五人向神侍示意之后,便立时带着昏迷不醒的红珠坐上渡界船直往东灵皇城赶去。   下了渡界船便无法再唤出乾坤饰中之物,几人便都把随身武器取出负在了背上。   裴焱另外拿出之前于琳琅阁中所取固元补血之丹、又将离峰时陆季疵所予用来修复凡人创骨断筋之伤的仙丹唤出,—起放在了怀中。   渡界船—靠岸,服过固元补血之丹又受孤尘仙君仙力疗伤过的红珠已然醒转见好。   六人靠岸在东灵洲东岸,离皇城并不远,当即策马疾行,直往东灵皇城奔去。   路上红珠告诉几人:公主回到皇城之后便陪皇上去了皇陵祭祖,自己在琼月宫中等候公主。之后没过多久便听皇陵传来消息,说公主被初帝仙魂附体,此刻成了初帝再世。   红珠道:“当时所有人提及都是—幅对初帝、对公主尊崇至极的模样……直到公主抱着血流不止的小女孩自己从公主府中走出来。”   贤王听罢震惊道:“初帝仙魂?!竟言是初帝……可初帝已经逝去上千年了,怎会突然醒魂?!”   红珠红着眼睛摇头。   “若与初帝相关……难怪饶是父皇也保不住琼华。”贤王似有所悟。   无忧眼珠儿—转,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会不会公主说的那些坏事都是初帝干的?然后他逼公主说是她自己干的??琼华公主不是被那个初帝附魂了嘛?被他要挟很正常哪。”   贤王立时驳道:“不可能,若真是初帝仙魂,初帝绝不会做出伤损百姓性命去喂养什么尸鬼这种事来。”   无忧剜了他—眼:“什么仙魂,说来说去还不是—只死了千把年的鬼嘛,等见到鬼王大人都得瑟瑟发抖、跪下臣服~而且你把他说得这么伟大,那他附在琼华公主身上为什么没有阻止公主做那些事??”   贤王滞声:“我不知。”   无忧哼了—声:“我看就是那个初帝干的!”   “莫说是本王,便是父皇也不会相信初帝会做出这种事来,东灵的每—个百姓都不会相信初帝会做出养尸鬼、害百姓、甚至伤杀女童的事。”贤王—脸正色道:“雪阳君根本不知初帝是个怎样的人,在东灵百姓心中又有怎样的威望。”   红珠低着头道:“可我也不相信公主真的做了那些事。”   贤王沉下声来不言了。   无忧懒懒地瞟了人界贤王—眼,语声恣意:“本公主便觉得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有可能~那个初帝被你们东灵的凡人捧得这么高,本公主便不信他真的有那么伟大!活着的时候—点坏事都没做过!”   —行六人于次日晌午到了皇城郊外。   “怎么不见守卫皇城的护卫?”贤王策马在前看了—眼,立时疑道。   几人面色便都肃了肃,与鬼王同乘—骑、坐在鬼王身后的红珠道:“公主受刑当日皇城大乱,皇上最后应了百姓所求将公主押入了公主府地牢内……皇上应是担心百姓会涌入地牢杀害公主,所以把皇城守卫都派去了公主府。”   贤王却摇头:“父皇就算把城卫都派去公主府,也必定还会留两人守城门,如今城门都无人,定还有变故。”   六人去到城门前,试图推开城门,但门后不知被堵了什么,重愈千斤,合六人之力竟也不能推开。   “他们在挡什么?”鬼王不由揣度道:“如此重量,所挡的要么是千军万马,要么是妖鬼魔物,定不是为了挡凡人。”   裴焱便想到:“莫不是公主口中提到过的‘尸鬼’……”   “什么鬼?!”人界贤王突然反应很大地说了—句。   后见同行五人都向他看来,又立时肃面平声:“没什么,本王随口—问。”   几人便未在意。孤尘仙君道:“但妖鬼之物,岂是—扇城门可挡?”   穿墙飞身的,怎么可能挡得住。   几人心下都点头。   贤王不知为何舒了—口气,下时走到城门—侧的墙下飞身而上,于城墙上向内看了—眼,似有心安,之后重又飞身下来对几人道:“城内街上竟也空无—人,应有古怪。”看了—眼皇城大门,他续道:“不知他们挡什么,城门我等先莫要推开为好,便从城墙上入城吧?”   他补充道:“本王—次可带—人上下。”   鬼王看向红珠:“本王可带红珠。”   孤尘仙君便往妖界七皇子身前站了—步。   剩下的人界贤王和无忧大眼瞪小眼。   贤王:“本王……”可不可以换个人带?   无忧也转向裴焱:“哥!你武功不是很厉害嘛!不能带我?!”   裴焱:“……”   我学的是现代武术,至今还没领会古代轻功。   他摇头,然后和孤尘仙君并肩而立。   无忧只得咽声,而后转向鬼王正想开口……便见鬼王已然揽住红珠看准城墙踏步而上,身形极为矫健,飒然英气利落无比。   之后孤尘仙君抱着裴焱亦踏步而上;贤王和无忧对看两眼,不情不愿地凑近,贤王强自压下心中阴影将她抱起。无忧别扭无比地伸手揽了他的脖子,二人也飞身上了城墙。   六人再下城墙,便见皇城内—片死寂。   他们于城墙上都已经看到。   作为—国都城,理应喧嚣繁华的皇城大街此刻—个百姓也无。   时值六月末,凡间正是暑热之际,然街市上—片萧索冷寂,晌午的日光照在街巷间铺就的—块块厚重青石上,分明灼亮得刺眼,却只给人—股阴森寒凉之感。   红珠领着他们直往公主府赶去。   拐过两条长街便到公主府所在的东街,六人刚刚从长街—角行出,便听见前面窄巷中传出—声惊叫——声音稚嫩,是个小孩。   鬼王步下—顿,随即纵身掠去。   裴焱几人紧随其后赶了过去,—眼便见—个拖着长长的打结的头发,眼仁翻白、颧骨突出、面目狰狞,浑身上下只有皮和骨……活像干尸—样的东西被鬼王—掌击开。   “尸鬼?!”裴焱—震,条件反射道。   无忧便觉身旁突然掠过了—阵风。心下—凛:难道还有—只?!   她戒备无比地—回头,便见…………………   人界贤王用着比鬼王此前所用轻功还要矫健利落无比——关键是迅速……的速度,爬上了最近的—棵树。   无忧:“……”莫明的。“你干什么??”   贤王的表情十分正色,只眼睛—直没转向无忧这边。他平声道:“本王爬上高处为你们看看远处可还有尸尸尸……”鬼。   无忧顿时狐疑道:“——你怕鬼?”   “不怕,怎可能?绝无此事!”人界贤王殿下发出了轻蔑的冷笑:“本王怎可能怕——怕怕怕鬼?!”   无忧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毕竟我们—路和鬼王大人同行呢。”   下瞬便见她转向那正扑过来的狰狞干尸道:“哇啊!扑过来了!天哪它的舌头这么长!好像—下子就能卷住—棵大树直接连着树上的活物—起舔舔再勒断呢!”   扑来的尸鬼被孤尘仙君—剑挑开,同时无忧听见树声—摇。   转头便见那位人界贤王殿下身影—纵,已经爬上了另—棵树。   那棵树比之前的更粗,三人环抱不及,应该是这附近最大的—棵树。   听着身后孤尘仙君几人正与那干尸相斗,无忧迈着小步子踱步到了那棵最粗的大树下。仰着小脸往上看:“贤王哥哥~所以你爬上这棵最粗的树也是为了帮我们看远处还有没有尸、鬼~?”鬼字重音,再转个调。   无忧分明看见他扶抱大树的双手抖了—下。声音力求平稳:“嗯,这是自然。”   “那贤王哥哥看到了嘛?”无忧仍旧仰着小脸,大眼眨啊眨的:“身上只有—层皮、头发荡啊荡的、拖着肠子—样长的舌头、眼珠不停往外翻的尸鬼???”   树上的贤王抖得像筛糠。   无忧小眉毛—挑,顿时惬意地眯起了眼:啊~果然还是和哥哥—起出来最好玩呢!   这边裴焱几人刚将扑来的尸鬼逼开,便见它迅捷无比地又扑了过来。   就像很多游戏里的小怪—样,它没有神志。   但裴焱很快发现它很强,强得完全不像小怪。   这种尸鬼竟然会武功!   而且用得特别纯熟。   攻击异常凌厉,出手全是杀招,速度极快,而且完全不防。   裴焱刚冲来的时候始料未及,差点被它—拳砸中脸门。   “金刚拳!”鬼王语声—凛:“这是人界军队中常习的军拳。”   “难道是军中死去的士兵?”裴焱心有余悸。   尸鬼砸向裴焱的那只拳头连带手臂整个被孤尘仙君—剑削了下来!白衣仙人冷着脸—剑刺入它心口。   虽无仙力,但孤尘剑仍为仙剑,寒刃催锋,轻易—剑便掼穿它心脏将其刺了个对穿。   但干尸被刺穿之后毫无滞顿,反倒伸手—把握住了孤尘剑身,大力—转,竟想凭着剑刃转动的搅力将剑从孤尘仙君手中夺下。   “没有痛觉。”鬼王刚说完—眼看见—物风驰电掣地爬向裴焱:“小心脚下!”   裴焱闻声拔刀往地上—拄,惊见方才被洛寒州—剑砍下来的手臂正被他插在地上,不住迸爪挣动。   “这是什么怪物?!断臂也能活!?”   孤尘仙君拧了拧眉,手中仙剑寒光—铮,—剑削下了它的头颅,然后眨眼间切成了—堆碎肉。   裴焱抬头来看见:“……”   孤尘仙君不愧是孤尘仙君,我对老婆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了解。   他咽声罢,正想说这下这尸鬼总死透了吧?   便见那堆碎肉也挣动了起来,也是眨眼之间便拼成了—颗头颅。而且不是原样拼回,是—堆碎肉凑在了—起,位置不变,但被削过的伤口都还在。缝隙间清晰可见的红红白白。   卧槽!   裴焱这个大男人看着都有点受不住。尼玛这也太恐怖了吧?!它它它不会—团肉就直接朝我们糊过来吧?!砸不死也要被恶心死——   怕什么来什么。   碎肉拼成的头颅猛地冲来,用最大的动力加速度砸向了裴焱……的脸。   我的妈!!   裴焱真的怕了,平生最没出息的—次……他白着脸条件反射地往孤尘仙君身后蹿:“老婆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指着三火】看清楚!看清楚!到底谁是老婆?!! 第130章 公主府   孤尘仙君被他喊得一愣。   下瞬反应过来抱住他纵身一躲。   碎肉头颅砸在了他俩避开后的一棵大树上。一棵很粗的大树。   下瞬便听见尖叫声响彻了整个皇城。男人的尖叫声。   “我屮!”看着头颅从自己头顶飞过的无忧, 捂着肚子笑得小脸抽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贤王像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大树上砸了下来。   无忧笑到打嗝全无防备,措手不及地被他砸了个正着, 瘦小的身子趴在地上给他当了垫被。“啊!混了个蛋!你快给本公主起来!竟然敢压本公主!!!”   贤王一动不动。眼前的画面停格在“碎肉四溅,绽如烟花”, 灵魂已螺旋式升天。   鬼王看着那砸散的碎肉又拼凑成头颅,再度向他们飞驰而来, 她掠步一让, 头颅拐了个弯冲向了红珠。   !   几人始料不及, 拦截不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哎?!   碎肉头颅停在了红珠面前, 并没有砸上去。   裴焱看着那颗红白相间的头颅和红珠面对面静滞着……红珠没什么表情, 头颅面目狰狞。   她竟然不害怕!!!裴焱有点无地自容了。   下瞬可怖至极的碎肉头颅便从红珠面前飞开, 又向裴焱几人砸来。   孤尘仙君一把推开了裴焱将它引进了一间纸笔铺中。   纸笔铺位于窄巷深处,头颅冲进去之后横冲直撞, 它的主干马上也跟了过去。   铺中无人,破败狼藉,孤尘仙君和那尸鬼进去之后更是桌毁木裂。   裴焱于外看见小小的铺子里漫天黄纸飘零, 不时传出打斗声,正想咬牙过去帮忙……便见孤尘仙君朝后掠步而出, 背对他和鬼王正在收剑。   打赢了?!   不对,这尸鬼太难对付了, 就算打赢剁碎了都没用!   下瞬便见孤尘仙君另一只手慢慢垂放下来,手里拿着一只沾了黑墨的狼毫。裴焱:“?”   孤尘仙君转身回看了几人, 语声无绪:“家父是南武之地的道人,教过一些粗浅的凡间道术……这是定身符。”   裴焱这才看清他身后挥拳未收的那具干尸头颅已经架回了脖子上,此时狰狞可怖的眉间被贴了一张符, 一动不动地杵在纸笔铺中,一幅动弹不了的模样。   “家父道,师祖教他时曾言,此符天下间一切能动之物皆可定住。”孤尘仙君平声道:“除非过于强大的邪物,定不多久。”   裴焱回头再看那被妖刀钉住的手臂。果然也不动了。   不由长呼了一口气,这东西这么难对付,这次多亏了岳父了~   鬼王看向了那最初受到惊吓、被他们救下来的小男孩。   “你、你们是皇帝请来杀死坏公主赶走尸鬼的仙人吗???”那小男孩脸上犹带着被尸鬼吓出来的眼泪,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鬼王不知在思忖什么,没有作答。   裴焱一把拔回妖刀,将那断臂也踢回了纸笔铺中,一家人团团圆圆。   便见红珠上前扶起那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手法娴熟地拍去他身上的灰尘,问:“可知皇城中最近有何异变?还有你说的坏公主她现在怎样了?”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问:“你们把城门堵上又是为什么?”   “为了挡尸鬼……挡更多尸鬼!”小男孩有感面前女子的朴素亲和,轻声细气地对她说:“皇城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尸鬼……自从那个坏公主被抓起来之后,皇城里每晚都有尸鬼嚎叫,然后皇城外面就会走来更多尸鬼……”   “那些尸鬼全都围在公主府前……就像是在保护里面的坏公主一样……坏公主自己说她拿人血喂养尸鬼……这些一定就是她喂养的尸鬼……”小男孩说到这里就哭了起来:“我妹妹也被坏公主抓去喂养了尸鬼……她被放掉了好多血……医馆里的大夫说她活不了了……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守在这里……想等皇帝请来的仙人过来……求仙人救救我妹妹……”   裴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妹妹在哪里?”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医馆!”小男孩听见他的话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慌忙伸手指:“就是那里!医馆很大……那些被坏公主抓去放了血的女孩子们都被皇帝安排在那里救治……但好多大夫都说救不活了……我妹妹还很小很小……求求仙人救救她吧!”   裴焱看了一眼,是和红珠所指公主府相反的路。   鬼王看他似有踌躇,上前来道:“不若兵分两路。殿下怀中带了固元补血之丹,应可救那些女童性命……本王便随同孤尘仙君去探看一下公主府,倘若能救便将公主救出,倘若不能,再与殿下汇合商榷如何救出公主。”她说话时有意轻声,不让那小男孩听见。   一个尸鬼已经这样难对付,如果公主府前有很多这样的尸鬼,那想要救出公主定非易事。必要先打探一下公主府的情形。   裴焱想到方才对付尸鬼时自己的狼狈,尴尬地咳了两声,点头道:“那我带着红珠和无忧跟这小孩去救人,你们与贤王殿下去探看一下公主府前究竟有多少尸鬼。”   鬼王没有异议地点了头。   红珠知晓自己没有武功,也自点头。   但那尸鬼被制服半晌后才姗姗走近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听见裴焱的话,反应却很大。   无忧大眼晶亮,立时高兴地拍起手来:“好呀好呀!我没有问题~!贤王哥哥的话武功高强!肯定也很担心公主!去公主府前数尸鬼什么的~他肯定也没问题的对吧?!”   贤王:“我去救人。”   无忧转头看他,一脸惊诧的模样:“哎?!贤王哥哥~你不是一路都很担心公主嘛?!”   贤王没有感情的:“本王爱民如子,我去救人。”   裴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便道:“那无忧和孤尘仙君、鬼王一道,我与贤王殿下、红珠去救人。”   贤王立时道:“本王已然救人心切。”   无忧便把大眼一转,笑眯眯道:“那好吧~!便让贤王哥哥先去救人好了,毕竟贤王哥哥爱民如子嘛~反正等我们探看完有多少尸鬼,多半也是要回来一起去杀尸鬼才能救公主的~~~”里面所有鬼字重音再转调。   便见贤王站在那里,已是面无人色。   裴焱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响彻皇城的那声尖叫……不由得转目重新看向了人界贤王殿下,问了:“贤王殿下,之前那一声……”   “不知,没听见,定非本王。”仿佛已经在脑中排练几十遍,贤王异常迅速地答了。   裴焱便看着他:“……”   “哦。”   孤尘仙君于他们说话时拿着狼豪在纸笔铺中又画了几道符才走出,径直行至裴焱身前。“这是寻踪符。”将画好的符纸递至裴焱手中,孤尘仙君便道:“探罢公主府我去找你。”说完有些不放心,又给了裴焱几张定身符:“用以对付尸鬼。”   裴焱感觉就像临行前家里老婆对丈夫的细细叮咛一样,但明明他去探公主府才更危险……不由得满心感动:老婆真好。   下瞬便见面前仙人眸光忽一抬,幽幽地睇着自己道:“此前,你唤我什么?”   老婆救我——   裴焱刹时赧然耳赤了,顿觉无颜以对。   明明说好自己会变强来保护她的,结果……好像一次次都是她在保护自己……他竟然成了吃软饭的男人!   更主要的是:从方才来看自己竟似已经习惯了,本能地想往他身后躲……吃软饭还吃习惯了!   裴焱捂脸:她这个男身……太让人有依赖感了……   裴焱小声道:“我错了。”   孤尘仙君看着他双耳绯红、羞赧闪烁的模样,强忍住了吻他的冲动,伸手抚了抚他的耳骨道:“下次不许这么唤。你若想唤……”语声转轻,孤尘仙君微微扬唇看他一眼:“可以换一个词。”   言罢手又抚了抚他的耳,便和鬼王、无忧转身往公主府方向行了。   换一个词?媳妇?宝贝??宝宝???   裴焱看着他走远,最后觉得还是“宝宝”最好,之后便和贤王、红珠跟着那小男孩去长街另一头的医馆救人。   “贤王哥哥~”走没多远,便听见无忧回过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说不定本公主会给你带‘礼物’哦~!”   裴焱便见贤王脚步僵住,转头过来似有幽怨(?)地看着自己。   “无渊殿下……来此之前……为何不说……”皇城有鬼。   裴焱:“???”   .   无忧不会轻功,走没多久鬼王便将她抱在了怀中掠步纵身。   小萝莉一面探着头打量萧瑟冷清、四下无人的皇城大街,一面想起什么:“之前和那个尸鬼好像斗了很久……这不对呀!”她仰头看鬼王:“你不是鬼王嘛?怎么没能震慑住它??”   孤尘仙君闻言也转目看了鬼王一眼。   一身灰纱缠身的年轻女鬼王面色沉吟,道:“那或许不是鬼。”   “不是鬼?”无忧愣了一下。“那幅模样不是鬼能是什么???它都干瘪得只剩头发、皮和骨了,总不可能是人吧?那难不成是哪个喜欢吃人的妖怪自制的人干跑出来了???”   鬼王:“不惧日光、不畏本王鬼气。一者不是鬼;二者或是有主的千年厉鬼,即使畏惧也会违抗本王。”   无忧便道:“那本公主觉得它更像千年厉鬼!看它那拖在地上打了好几十道结的头发就知道了!”   鬼王眉间复又沉忖。   不多时按红珠所指,靠近公主府,三人往巍峨富丽的公主府看了一眼,立时掠身藏在了暗处。   公主府前足有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尸鬼近百只。   无忧惊了一下,远远看着它们围着公主府游荡,忍不住道:“会不会它们真的是在保护公主??如果是这样我们来救公主不是和它们一路的嘛?”   “是不是一路,便要看公主此刻在府中是何情形。”鬼王沉忖道:“此时若公主安然住在府中,这些门前游荡的尸鬼便是在保护公主;但若公主被困地牢……门前游荡的尸鬼便不像是在保护,更像是在围堵。”   无忧咽声:“那你的意思,即使有这么多尸鬼,我们还是得进公主府里面探看一下?”   鬼王看向孤尘仙君,见其点头,便也颔了一下首。“嗯。”   孤尘仙君看着公主府的院墙。“院内未见尸鬼,寻一处墙外尸鬼较少处入府。”   鬼王点头:“西侧。”   无忧则愣:他怎么知道院里没有尸鬼?!   孤尘仙君动作迅速地掠步近了公主府西侧,拂手用符将两只游荡过来的尸鬼定住,一脚将它们踢倒跃入了公主府内。   滚石声传来。   鬼王立时纵身而近,将无忧提了先往方才孤尘仙君跃入的位置抛去。   “我屮!”被扔进墙里的无忧暗骂一声。   下瞬小小的身子被人稳稳接住,无忧回头看见孤尘仙君:“……”闭了闭嘴。   白衣仙人将她放下,鬼王随后掠了进来。   墙内无人,也无尸鬼。只有大片修剪得当、郁郁葱葱的古树衬着府内亭台楼阁,显得十分清静雅致、深邃幽远。   “向南是公主府大门。”鬼王说完,孤尘仙君便道:“如此余下方向各寻一处。”   鬼王颔首:“本王往北。”   无忧便道:“我西!”   孤尘仙君自怀中取出数十张黄纸,执笔又迅速画了几张定身符予她二人。尤其是无忧。   “若寻到公主所在,抛石为讯。若未寻到一刻钟后仍于此处汇合。”   鬼王点了一下头。   无忧卷巴卷巴手里的定身符小心地藏进了袖子里。“没问题~!”   三人随即各自往东、西、北三面散去。   行过之处皆无人息。无人打理也无人照料。   无忧已然猜测公主应该是在地牢里了。“找地牢的话……”   无忧大眼一转,当即一路往西专寻那暗角阴蔽之处。   未久,果然看见后院深处有一处地牢入口。“很好找嘛!”   入口也无人把守,无忧左右探看一眼就钻了进去。   一层又一层,这地牢竟有三层之深。   无忧蹦蹦跳跳地下到第三层,迎面一股阴寒之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公主?”无忧试着喊了几声:“琼华公主??你在这里嘛?!”   四下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脚步声,无忧微微凛神,便停下了脚步。   如果遇到尸鬼自己对付不了,上面没有声音这里有……   无忧想到:我还是先上去叫一叫鬼王大人和孤尘仙君再下来吧!   便又蹦蹦跳跳地往外退出去。   但下瞬地牢最里猛然传出一阵低微又虚弱的咳声。“咳……咳咳……”   无忧大眼一亮,立时驻步:“公主?”   一道虚弱至极的女声轻而又轻地传了出来:“是……有人来……救我……了吗……”   都是同学无忧当然听过琼华公主的声音,立时认了出来。   便把小脚一转,改而又往里面走,小萝莉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快步踱去:“公主?我们来救你啦!你在哪里呢?再出个声~”   “我在……这里……”   无忧驻步,停在了地牢最深最里一间木牢前。   奇怪,旁边的牢房都是铁的,只有这一间是木的。   无忧瘦小的身子使劲往木牢里钻:“公主?琼华公主??裴棠华???”   地牢之中太暗,一点光亮也无,她将妖目凝了又凝,才看清了木牢最里那面墙上,赫然被挂着一个人。   头发散乱,污浊染血,身上还穿着一身华服,但那华服下摆已经被血浸透,正一滴一滴地滴下血来。   无忧看见那人纤细的腰身被索链挂在墙上,双腿垂落、两臂展开,手腕、脚腕都被三指粗的木锥钉在了身后一面墙上。   全身不得动弹,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头深深地垂着。   饶是从小欺辱了不少妖怪的无忧都不禁震了一下。   她的蛟目能看见她的手足一直在那木锥下轻轻颤瑟,木锥从她双腕的并骨之间钉进去,必要裂筋挫骨,脚裸骨厚,更是入骨之疼。   无忧咽了一下声,便见她勉力抬起了一点头。   正是琼华公主。   无忧心里颤动了一下,竟觉得有点难受。她钻进牢房里快步朝她走过去。“我先把你放下来……!”   墙上之人抬起一些的眼睛里不期然地闪过了一抹绿光。   无忧一怔,距她一步远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蛟目敏锐,那抹绿光转瞬即逝,速度极快,但还是被无忧捕捉到了。   ——内含极深的幽冷、阴鸷、狠毒之意。   “你……不是……要……放我下来……吗?”   看面前的小妖又不往前走了,她忍不住再次虚弱地开了口。   无忧拧了拧小眉头道:“我怎么记得琼华公主跟本公主一样,都惯以以‘本公主’自称?是因为被钉在墙上太疼了,所以公主的傲气也被磨掉了?”   墙上之人的语声更加虚弱:“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死了……”   “被钉在墙上虽然疼,但应该不会马上死。”无忧冷静了下来,瞟了一眼她的四肢伤口:“血也已经止了,你还能撑几天。”   虚弱之声不再响起。   无忧脑中闪过她眼泛绿光时的眼神,竟有些忌惮,她又看了琼华公主一眼,转身快步往木牢外走。   木牢外面突然亮起了一双双血红之目,无忧一眼看清,十数只双目通红的尸鬼不知何时已将这间木牢团团围住。她往后踉跄了一下。   身后琼华公主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已阴沉至极:“拔下桃木——”语声不复虚弱,她声音极冷道:“否则我让尸鬼撕了你!”   无忧只被吓住了一瞬,下时便从袖中抽出一叠符纸。“哼,可惜你吓不到本公主!”   说罢手中一张符便往离木牢最近的一只尸鬼丢去。   符纸丢出之后自动往那只尸鬼身上一贴,它果然一动不动了。   无忧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定身符:“看见没~本公主有专门对付你这些尸鬼的法宝~”说完又几张定身符丢出,将前面一排的尸鬼都定在了原地。   无忧肆意无比地从木牢中钻了出来,哪只尸鬼靠近她就丢一张定身符过去。   “你不要走……帮我拔下桃木,我许你荣华富贵,一世盛名!”   无忧轻轻哼罢,便把眉毛一扬:“我就说初帝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无能的贤王还不信,这不原形毕露了嘛。”   女声沉默。   无忧不再理会她。她已经所围着她的十几只尸鬼都定住了,此刻有恃无恐地蹦蹦跳跳,只往地牢外走去。   下刻身后突然传来数声嘶嚎,无忧一震回头,便见那些尸鬼眼中红光大盛,突然双手抬起一把将贴在身上的定身符撕成了两半!   木牢中的女声残戾狠毒道:“给我撕了她——”   十几只血目尸鬼突然一齐向无忧嘶吼着奔来。   小脸一白。   无忧吓得往后急退奔出。   未几步血目红光便朝她扑来,无忧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血目尸鬼长长的指甲从她脸上划过,带起一长串血珠。   好疼!   无忧吓出了眼泪,拼命想凝起一身妖力,但身体里的妖元毫无反应,一只尸鬼张大了嘴就朝她脖子上咬。   “啊!哥——”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小时候的番外有没有想看的! 第131章 太白仙人   文氏医馆。   匾额古旧, 其上字迹飘逸秀丽,应该是个女子写的。   小男孩跑上前用力地推开了医馆大门。   裴焱看了一眼匾额,跟在小男孩后面走进了医馆, 贤王殿下和红珠跟在他身后。   入内先是大堂,有卖药的柜台, 此刻正有人在柜台后面抓药,听见门被推开, 吓得抓药的手一抖, 回头看见小男孩, 才松了一口气。“这是?”   “是仙人!!我、我等到了仙人!仙人答应来救我妹妹!”小男孩激动道。   裴焱想说自己不是仙人, 他们三个里就没一个是仙……   但小男孩的话刚一说完, 柜台后面跑出来一长串的老弱妇孺, 看见他眼睛就亮, 跪下就喊:“仙人!真的是仙人!!!”   这就信了?还一脸笃定?   裴焱心道:我真不是。   “男的长这么好看!肯定是仙人!!求仙人救救我们孩子吧!!!”   裴焱:“……”原来你们是这样判断的。   裴焱三人便被他们簇拥着进了医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烧着很多小泥炉,泥炉上架着大大小小的药罐, 几十只之多。   院子后面则是一排整齐古旧的屋子,其内正传出或高或低的哭声、啜泣声和哀叹声。   “仙人来了!!”小男孩边喊边跑进了最中间的屋子里。   十几个屋门应声被推开,从内涌出更多妇孺来围着裴焱又跪又拜高喊仙人, 叫他救命。   这给裴焱的压力很大。一他不是仙人;二他要是救不好呢?!   所幸救人还是比较顺利的。   裴焱跟着他们入屋后看见一排躺倒在小床上的女童,红珠上前给她们把了把脉。   “你还会医术?!”裴焱震了个惊。   下瞬想起来:哦对!探灵时注意过, 她说想学,公主就叫太医院的御医轮流来教她。   “失血过多, 伤元虚弱,昏迷不醒, 多日不食,又更虚弱,吊着一息。”   红珠说完裴焱就把带来的固元补血之丹拿出递给她。“固元补血的, 你看怎么用?”   让妇孺煮了大桶清水提来,红珠倒出几颗丹药揉碎了撒在水里:“一人一碗,喝完再把脉。”   裴焱和贤王站在一旁看着她忙活,不由得连连点头:还是女孩子细心啊!要是换他们肯定一人塞一颗了事。   裴焱:不过上百个孩子呢!我这一瓶丹药都不够!   贤王:有几个孩子喝一碗就醒了,吃一整颗恐怕反而受不住。   等他们忙完之后……错了,等红珠忙完之后,所有女童都已醒来,看起来神色明显好转。   所有妇孺老小又跪下来对着他们又跪又拜。   这次裴焱安心受了:“咳……好说好说……本仙不喜欢被人跪,你们都起来吧~”   这种救人被跪被喊仙人的感觉!其实挺爽的!   红珠和贤王看着他:“……”   这时院中突然跑来一名老者,拄着拐杖气喘吁吁,一入院中便对着众人喊道:“来了!太白山的仙人来了!孩子们有救了!”   还跪在裴焱面前的众人一愣。   裴焱亦愣:太白山?   下瞬便见那老者身后缓缓走来几名白衣飘然的仙人,一个个背负长剑,环佩悬腰,肩坠白色祥云玉扣。   裴焱看罢,忍不住道:“虽然他们穿得人模人样,但说实话,我对太白山印象不怎么好。”   贤王站在他身侧,听见不解:“为何?”   .   公主府地牢中。   “锵——”的一声剑吟声响起,孤尘仙君一剑贯穿了那尸鬼的嘴,另一只手一把提起地上瘫软的无忧纵身就往后退。   那只血目尸鬼将头往外一扯,就着孤尘剑把自己的嘴削开了一半,然后伸出利爪就想去撕两人。   孤尘仙君已然看见了地上被撕裂的定身符,提剑一边挡一边往后纵,步步后退。   血目尸鬼争先恐后地扑向他们。   孤尘仙君一只手提剑一只手抱紧无忧从地牢中飞纵出来。   鬼王掠步而至,看见紧随孤尘仙君身后追出来的十几尸尸鬼,面上一震。   “定身符定不住它们。”孤尘仙君急道一句,抱着无忧就往公主府外纵掠。“快走!”   那些双目通红的尸鬼紧跟其后,追着孤尘仙君竟也施展起了轻功,速度丝毫不逊地扑向仙人怀里的无忧。   鬼王凛色,反手取下背上朱缨长-枪直刺过去。“你等先走!本王断后。”她说罢纵身而起,一枪贯颈将那追得最近的血目尸鬼挑了下来,摔至地上,又持长-枪对准其他血目尸鬼。   孤尘仙君头也不回地纵身而远,将无忧带出公主府又纵出百十步。   至此怀中的小萝莉才似醒神过来,突然抓住孤尘仙君衣袖就是一声大哭:“呜哇——混蛋孤尘仙君!!给我的定身符根本没用!!故意坑我!!我要叫我哥再也不理你——”   孤尘仙君震了一下,眉间轻拧,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匆匆将她放下:“寻一处藏起,等我们出来,我去助她。”   公主府前围荡的所有尸鬼都涌进了府中。   再加上那定身符定不住的十几只血目尸鬼……鬼王危矣。   孤尘仙君提剑就往公主府中折回去。   无忧看着他纵掠而起,毫不犹豫地跃回了围满尸鬼的公主府中,忍不住急声喊道:“琼华公主就在地牢里!那些血目尸鬼听她的话!”   白影离去同时“嗯”了一声。   公主府内。   孤尘仙君一入内便被眼前之景惊震住了。   地牢入口处,满地尸鬼碎肉乱爬,那十几只血目尸鬼在不停噬咬府外涌进来的尸鬼。而那眼仁翻白、此前游荡在公主府外的近百只尸鬼则前赴后继井然有序地和那些血目尸鬼周旋,逐渐成围拢包抄之势,将血目尸鬼暴起的攻击一次次压回去。   鬼王已然掠身在了远处,看见孤尘仙君纵身折回,眸里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纵身过来与他汇合。   “公主府外这些白目尸鬼与地牢中涌出的血目尸鬼不是一路。”鬼王近身道:“它们便似一支军队,想杀血目尸鬼。”   孤尘仙君也已看出来。白目尸鬼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确实就如同一只受人指挥的百人军队;而血目尸鬼扑咬嘶杀极为强悍,只不过一直在各自为战,全无配合。   “琼华公主就在那间地牢里。”孤尘仙君道:“血目尸鬼听命于‘她’。”   鬼王便看着牢牢守在地牢入口处的血目尸鬼道:“如此,白目尸鬼想杀的,会是血目尸鬼还是公主殿下?”   孤尘仙君和鬼王掠身高处看着两队尸鬼撕杀,冷声:“或许都。”   鬼王亦已想到。   观战未久,白目尸鬼的围攻被破开,血目尸鬼以一战十极为悍勇,饶是白目尸鬼配合默契、攻守皆备还是奈何不了那十几只血目尸鬼,有不少都被其撕碎咬噬吞下了腹。   白目尸鬼虽也噬咬,但主要还是以武功为主,不久便败下阵来。   孤尘仙君与鬼王便见白目尸鬼往后开始撤退,同时仰首齐声嘶嚎。   嚎声清晰响亮,借以这些尸鬼的内力能传出数里。   二人同时想起了小男孩说的:“自从那坏公主被抓起来之后,皇城里每晚都尸鬼嚎叫,然后皇城外面就会走来更多尸鬼……”   孤尘仙君迅速回头看向城墙方向,隔着层层叠叠的楼台高阁隐约能见骨影幢幢由远而近。“有尸鬼在被它们叫来,从北面。”   鬼王道:“便似援军。”   它们已经打过好几仗了,败了就叫更多援军来。为了杀死血目尸鬼和琼华公主。   由此可以看出白目尸鬼确实是一个军团,背后鬼数难计。   近百白目尸鬼都打不过那十几只血目尸鬼,由它们守在地牢入口处公主暂时无虞。   孤尘仙君想到无忧。“我们先退。”   鬼王没有异议,和他一起纵身掠出了公主府。   二人身影刚离,那十几只涌出地牢的血目尸鬼便往回退,长长的打了几十道结的头发从地上拖回之后,赫然露出了一具倒在地上的血目尸鬼的尸体。   尸体被长-枪贯颈,仰面躺在地上,一双血红的双目睁得很大,四肢已经僵硬。   那之前向公主府大门撤出的白目尸鬼突然一齐停下,猛地看了过来,其中一只双目颤动了一下后,突然变成了黑色。   原本浑噩的眼神立时因那一双清幽明亮的黑目显出深沉睿智之色,它向后返回,走路的姿势也一改此前尸鬼一惯的飘忽游荡,变得沉稳轻缓,低头俯看地上血目尸鬼的尸体,它突然开口问了:“是谁杀了它?”   声音醇厚幽远,有如钟鸣回响,透着浓浓的古韵,温雅而醉人。   此前血目尸鬼涌出地牢时,最先冲入府中的一名白目尸鬼荡回他身后,也开了口,声音嘶哑肃敬:“回军师,是方才逃走的一名女鬼。”   男子之声沉静幽远,带着点殇和寂,隐约透露出宿命的执着:“人皇战戟在她手里,须为吾主夺回。”   .   白衣仙人纵身到了之前放下无忧的长街一角,落地却不见无忧。   鬼王见孤尘仙君面上虽仍是冰冷无绪,眉间却已明显透出忧色。   “无忧!”孤尘仙君与裴焱一般地唤了一句,冷目凝声。   因为无渊殿下,知其与雪阳君兄妹之情不假,孤尘仙君连待雪阳君不假颜色之态都已隐隐改变。   鬼王不由多看了白衣仙人一眼。   下瞬便见孤尘仙君转目扫向一处,白影立时越过屋顶高墙纵了过去。   是另一条街。   无忧听闻唤声几分不可置信,正半信半疑地向原先那条街跑回来。   孤尘仙君和鬼王先后落在她面前。   无忧看见孤尘仙君大步朝自己走来,立时想起自己之前骂他的话,心里有点怵:“本、本公主刚刚看见又有十几只尸鬼游荡着往公主府方向去了,是从城门方向飞进来的……”她的蛟目敏锐,就小心藏着跑到更近的一条街上来数了数。   孤尘仙君蹙着眉,俯视着她没说话,下一瞬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无忧本能地缩成了鹌鹑。   但下瞬杀妖如麻的神经病仙君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而是像裴焱时常抱她时那样,将她提了坐在一侧手臂上圈护着。   “去医馆与他们汇合。”孤尘仙君道一句,便抱着无忧手执一张寻踪符朝裴焱三人所在的位置纵了去。   鬼王随行于后。   无忧版鹌鹑缩在孤尘仙君怀里有点发懵。   许久之后她恍然大悟:哥哥的美色果然是无敌的!   .   医馆门前,孤尘仙君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文氏”两字,轻蹙了一下眉。   下瞬推开医馆大门往里行入,未几步,在大堂与后院连接的拱门处驻了步。   无忧此时走在他腿边,蹦蹦跳跳地朝里喊道:“哥!哥!!我们探完过来找你们啦~!!”   说完正待往前,突然被孤尘仙君喝住:“站住。”   无忧本能地一怵,立时站定,一动不动。“???”   鬼王亦止步,打量起院中。   药味很浓,却不见熬药的小炉。鬼王再看院中角落,果然见得很多被打碎的小炉和残药、炭木。   她亦已凛目。   下瞬之前被他们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从院子最中间的屋子里钻了出来,向他们跑近几步,有点结巴道:“你、你们来啦?仙……之前的仙人都在屋子里,你们怎么不进去?”   孤尘仙君一直凝视前方的视线转而看向他,语声很冷:“你做了什么?”   小男孩被他问得一懵。脸色迅速惨白。   孤尘仙君重又抬头看向小男孩身后的那间屋子,语声更冷:“或者你与他们五人一起做了什么?”   屋中提剑而伺,已然等候许久的五道身影眸中皆一震,各自对视一眼,眉间都拧了起来。   “可能比之前那妖还难对付。”   院门处站定不动的无忧便看见五道白影手提仙剑从对面的屋子里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她愣了愣:仙人?   白衣青簪,肩坠白云玉扣——太白山的仙人。   五位仙徒一字排开,站在院落那头看向三人。   “一妖一鬼……”言罢心惊:此鬼鬼气好强!定为厉鬼!   惊慑罢,再看中间面冷如霜的白衣人:“还有一……仙?”且额印朱纹,竟似还是天境仙人!   仙徒之首不由打量起洛寒州,语声肃正:“阁下也是仙道中人,为何与妖鬼为伍?”   同时暗暗心惊:果然探不出他的仙力,当比我等五仙加起来还要深厚!   其中一位仙徒注意到了他左右肩上所坠黑色铁莲样式的环扣,再看背上所负黑剑,立时传音于师兄弟们:“白衣墨剑、朱莲额印!他肩上还有罗浮山的标志!他难道是那位仙君?!”   “不可能!”仙徒之首冷睇无忧一眼,立时道:“若是罗浮山孤尘仙君,怎可能与妖物为伍?”   他们私议罢,仙徒之首再看洛寒州,便冷肃道:“此前有妖在此祸乱人心,可是与你等一起的?”说是你等,但目光所及只有洛寒州一人,明显一幅与妖、鬼无话,只与同道中人还能相谈一句的清高冷傲模样。   孤尘仙君闻话看向面前太白山仙徒的眼神已冷,只寒冽无温地与他们吐了三个字:“他在哪。”   五位仙徒看他语气不善、面色冰寒,便也寒了声音:“身为仙人却助纣为虐,还妄想假扮罗浮山孤尘仙君,可知那位仙君有妖魔刽子手之称,绝不可能与妖物与伍?”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孤尘仙君语声更冷。   仙徒之首亦冷道:“阁下既然执迷不悟,就休怪我等不念同道之谊了!”言罢提剑便刺来。   剑还未至,鬼王迅速与身侧仙人道:“屋中妖气不存,无渊殿下恐怕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孤尘仙君立时会意,拔剑相抵的同时“嗯”了一声。   对方顿时察觉了他执剑不含仙力,更无剑意,轻易便能被自己剑中仙力震开。当即一声冷笑:“看似仙力深厚,却如此不堪一击!如此也敢假扮孤尘仙君!”   另有两名仙徒已经持剑对上鬼王,亦是轻蔑道:“这女鬼也是!全只是看着强!”   只凭凡人之力如何与仙相斗?   二人皆是且战且退,步步往后。   下时便听一声清脆响起,语声冷肆:“你们再动,我就宰了这小孩!”   五名仙徒一震,回头便看见那不曾留意的小女娃妖将他们派出引妖物入屋的小男孩抓在了身前,手上一把妖骨匕首紧紧抵着小男孩的脖子。   仙徒之首厉喝:“妖物!胆敢害人性命!”   “收剑后退,否则我就在他脖子上扎个窟窿!”无忧大眼里满是张扬肆意的狠意,一如妖之本性。“你们不是仙吗?能不能不管凡人性命呢?!”   几名仙徒气得发抖:“卑鄙无耻!果然是妖物!”   那小男孩被无忧一只手勒住脖子用刀抵着,已然吓得大哭:“仙、仙人救我!”   仙徒之首一道缚仙索朝洛寒州扔了过去,顿时将其缚住:“放虎归山,遗患无穷,更加容你们不得!”   孤尘仙君本可避开,但想到裴焱又未避,只不再抵抗地被他们抓了。   鬼王见之便也受了对方的符箓缉鬼绳,看着无忧往外扬了扬下颚。   无忧会意,面色不改,左右看了一眼两侧逼近过来的仙人。“既然如此,我便与他同归于尽!”说着手中妖刀一转,狠狠划过身前小孩的臂膀。   顿时鲜血飞溅。   小男孩疼得哭求:“呜呜呜……救我……仙人救我……”   “你!”仙徒之首见她抬手就要再扎一刀,脸色顿时铁青:“妖物胆敢放肆!快住手!”   无忧冷冷哼了一声:“这小孩恩将仇报,我哥为了救他妹妹才跟他过来,他却跟你们一起害我哥!”她转动手中匕首直指小孩喉骨:“我划他这一刀都算轻的!”   “儿啊!我儿啊!!”院中那头的屋子里猛然冲出来一个妇人,跪下便向五名仙徒求道:“求求仙人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无忧马上勒着那小男孩就往外走:“不许跟上来!否则我马上扎死他!”   五名仙徒想要追上去,都被那妇人哭求着抱住了双腿:“仙人先保住吾儿性命吧!”   “妖物无情!又如何还会留你儿性命!”仙徒之首斥一句马上推开妇人追了上去。   出来医馆却已难寻妖迹,只在另一条长街巷道里发现了左手筋脉被挑断的小男孩流着血被吓昏在地。   ——无忧甩开他时冷冷道:“我哥从不害人你却害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便废掉你一只手叫你好生记住!”   “竟然只挑断了一只手筋。”追过来的几名仙徒诧异道。   .   与此同时。   东灵皇城,皇宫内。   东灵皇帝于灵阳正殿召见太白山来的仙人。   等了少许,便见几名长剑负身的白衣仙人押着三人一起入了正殿。   灵武皇帝一眼看见了被押在其中的二子贤王与琼华身边侍女,神色震了一下,抑声:“这是?”   裴焱抬眼看见这位东灵皇帝,也震了一下。时在红珠识海中眼见他亲眼观公主受刑时,面色虽悲怆,但身形风貌尚佳,气色不差,此刻只过了两三日,竟似苍老了十岁……眉眼之间满是沉痛与倦意。足见其对公主的心疼。   几名仙人回看大殿上的人界帝王,轻揖了一礼。   而后其中一名仙人道:“我等入了皇城后,发现他们三人冒充仙人迷惑百姓,故将其拿下了。”   三人之中,贤王这时跪了下来:“父皇!”   灵武皇帝指示身旁宫人扶他起身,从殿上走了下来。“你不是在中洲岛上吗?怎么回了皇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几名仙人闻言,立时凛色蹙眉。   贤王恭声道:“回父皇,因知三皇妹出事,儿臣便从中洲岛上向上神请辞赶回。”贤王将被捆妖绳所缚的妖界七皇子示意于灵武皇帝:“这位是妖界雨凌君,在六界学院中与三皇妹同住一个寝院,此次是特地为救三皇妹同行而来。”   灵武皇帝有些惊震:“你……你知道琼华的事了?朕特意压下了你的信,你又是如何得知?”   红珠跪下道:“是奴婢赶回了中洲岛,因公主在六界学院中与雨凌君交情不浅,故奴婢去往中洲岛上求他来救公主。”   灵武皇帝立时看向了二人中间的蓝衣之妖,不由得满目希冀:“……你是来救棠儿的?”   裴焱还未应声,便听一侧一名仙人立时驳道:“一派胡言!若是六界学院的各界翘楚,怎可能轻易就被我等捆妖绳所缚,他分明不过是一只妖力浅薄、名不见经传的小妖罢了!”   裴焱拧了眉:“上神不准其他五界中人擅自插手人界帝王之事,只有封印法力才容许我等来此。”   裴焱看了那仙人一眼:“我那把刀是上古妖刀万劫,你们收过去的时候难道看不出来吗?”   贤王立时点头:“便是如此。”   “看出来了,又如何?”突然一声从殿外行来,几分悠冷:“不过更加证实你是一只妖而已。”   “妖又如何!”之前就是被这声音的主人以仙力制服,裴焱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怒道。   “是妖,自然就轻信不得。”一名玉冠垂绦、祥云滚袖、气质脱俗的白衣仙人在众人注目中踏入了灵阳殿。   两侧押住裴焱几人的仙人立时躬身俯首向他行礼:“师父。”   灵武皇帝看行入殿中的仙人一身肃穆清正的仙气,不由更加肃然了两分。   来人未看裴焱,径直入殿面向东灵皇帝揖了一礼:“太白山前任山主丹阳仙君之徒,号丹霞,应山主之命予国主回信,并前来相助处理公主与尸鬼之事。”   东灵皇帝立时谨声应下:“有劳丹霞仙君了。”   “呵,原来是丹阳仙君的徒弟。”裴焱一听就道:“难怪不是好人。”一个变态能教出什么好人。   谁知下一刻,白衣凌然一扬,丹霞仙君回身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你说的什么?你再污蔑家师一句试试。”   裴焱脸上一麻,嘴里一股咸腥味,懵了一瞬。   下瞬回过神来……   “我艹你妈!”   “呵,下贱的妖物。”丹霞仙君抬手又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了过来。   便见红衣往前一移,红珠挡在裴焱面前替他挨了这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起,回荡在灵阳殿内。   裴焱双目一瞠,震声:“红珠!”   红珠嘴角亦沁出血来,她把脸转回,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能让殿下挨打,是红珠求殿下来救公主。”顿了顿,她又道:“红珠习惯了,殿下不必在意。”   裴焱顿时比自己挨了耳光还要愤怒,冷冷凝目瞪视丹霞仙君。   “你怎么不说了?”丹霞仙君迎视着面前之妖目中冷意,语声悠淡:“这样看着本君,是以为本君会舍不得把你这双妖目挖出来祭奠先师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来推一下我之前完结的那篇《我家夫人是武林盟主》,不是黑历史,还挺骄傲的~前六章不要跳!不笑你来打我! 第132章 丹霞仙君   此言一出。   贤王亦忍不住马上挡在了妖界七皇子面前:“丹霞仙君留手, 这位确实是我东灵皇室请来相助的,他虽是妖却与本王和公主都是友非敌,还请仙君看在我东灵皇室的面子上莫要再为难。”   丹霞仙君面无表情的。“此子妖颜惑世, 身上还残留着一种名为‘梦缠蚀骨’的淫-秽魅香,绝非善类, 殿下与这名侍女明显已被其迷惑。”他看向东灵皇帝:“是故他二人与这妖物的话此时皆不可信。”   灵武皇帝闻言,一脸惊疑。   贤王立时驳道:“儿臣未被迷惑!所言句句是实!父皇明鉴!”   红珠:“奴婢亦很清醒, 深知皇上对公主的怜爱, 相信皇上也认为些事定非公主所为, 更非公主本意。即便她亲口供认。”   灵武皇帝忍不住看向了红珠。   “满口胡言。”丹霞仙君睇目悠冷道:“小小婢女, 满嘴谎话。此前你说你回了中洲岛求此妖来皇城救人……本君倒不知, 你一个婢女如何上得了上神的中洲岛?”不等红珠回话, 丹霞仙君便道:“接下来是否就要编出两位仙君恰巧出岛又回, 将你带上了岛?”   红珠平视前方,便已知道自己所言无用。   但她还是多说了一句:“公主知道红珠从不说谎。”   丹霞仙君转目而回, 语声笃定,不容置疑:“不必怀疑,他二人皆已被妖子所惑。”下瞬转向东灵皇帝, 便又道:“不过不必担心,本君这里有一种专门对付妖物的化元仙咒, 只要种在妖物身上,不出三日便可化去此妖妖元, 届时他二人自然会从迷惑中清醒。”   贤王大震,面色惊白:“不可!雨凌君乃妖王之子!更与罗浮山孤尘仙君关系匪浅, 倘若害他,妖界与孤尘仙君必不会放过!”贤王忧急地看向灵武皇帝,同时与红珠二人寸步不让地挡在妖界七皇子面前。“父皇!还望叫丹霞仙君留手!儿臣确实未被迷惑, 父皇应能明晰!请父皇相信儿臣!!”   若叫无渊殿下在此出事,不光丹霞仙君会被孤尘仙君寻仇,恐怕连看在一旁的他与父皇都不能幸免!   灵武皇帝直视次子双眸,便忍不住向丹霞仙君拦道:“仙君还是莫要贸然伤杀这位妖君为好,万一真的是中洲岛上之妖为救吾儿而来……”   丹霞仙君好笑地拂了拂袖上祥云纹:“国主想必是不知道殿下所提到的罗浮山孤尘仙君素有妖魔刽子手之称,正是我仙门中最不可能与妖子为伍之人。孤尘仙君杀妖如麻,怎可能为一介妖子来向我等寻仇?”   话毕,拂在袖上的手便陡然一转,整个人倏地出在了裴焱身后。下瞬口中一语,五指起落勾勒数十下,将拇指重重按在了裴焱颈后。   “殿下!!”贤王与红珠看见,都是惊目,肝胆欲裂。   裴焱全身一个战栗,只觉一阵冰寒刺骨的凉意陡然窜入丹田内,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跪。   “殿下!!!”贤王和红珠拦到他身侧,前后将他护住。“殿下你怎样了?!”   双手被捆妖绳负在身后,无法动弹,裴焱直感全身一瞬间冰寒入骨,浑身都在战栗。   只感觉有一个寒力之源被强自按在了他的后颈上,其内寒力源源不断地窜入他丹田,欲将他丹田内的热源一点点吸走。   不过……   只在裴焱战栗片刻之后,颈后的寒力之源便突然凝滞,下瞬被他妖元内一股力量反吸了去,瞬息间融入了他妖元上颗五菱形的印迹内。   裴焱于内能看见颗刚刚冒出芽来的神印之种不期然地窜高了好长一截,还长出了两片叶子。   “哈……”庆幸暗喜之余,裴焱不由得地在心里给上神点了个赞:很给力。   裴焱微微扬眉,复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嘲讽地回看了丹霞仙君:“你的仙咒好像不怎么管用啊,要不要再来几个?”   丹霞仙君面色立变,立时上前察看。   贤王与红珠皆挡不住他,丹霞仙君抓住裴焱一把按过来,便见片刻之前刚刚种下的化元仙咒已然消失无踪。   眉间拧起,丹霞仙君冷面立身一瞬,又在他颈后种了一枚化元仙咒。   这次连战栗都无,裴焱看见神印之种转瞬将它吸收到了五菱印迹内,而后印迹上长出的藤蔓抽出了更多枝芽,枝芽上蜷着嫩叶。   丹霞仙君见仙咒再度消失,面色已然寒沉。   裴焱心里有点激动,咳了两声,便又忍不住怂恿他道:“要不你再试试??”他体贴地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关系的!”声音诚挚。   满头冷汗的贤王和红珠:“……”   丹霞仙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未再出手。   负在背上的长剑微微一动,有拔剑之意。   贤王与红珠更为惊惧,双双挡在裴焱面前,言辞决绝:“丹霞仙君若要杀他,必先杀了我们!”   灵武皇帝见状,不敢再迟疑,立时上前来道:“仙君!不若先将此妖关入地牢中吧?我儿与尸鬼之事要紧,皇城中的百姓时刻受尸鬼危胁,正待仙人解厄,还请仙君无论如何先为我东灵皇城除去尸鬼,并查清公主之事、设法解救吾儿!”   丹霞仙君闻言看了挡在妖子身前的人界皇子和凡人婢女一眼,止下了仙剑动势,而后冷着脸色道:“便先处理尸鬼与公主之事。”   东灵皇帝紧接着传召大内侍卫将蓝衣之妖押了下去,未免面前仙人再出手,灵武皇帝厉声道:“将此妖押入宫牢最底!”   丹霞仙君闻言仍对身旁两名仙徒冷声吩咐道:“跟过去,叮嘱他们不得去解捆妖绳。”   “是,师父!”两名仙徒立时抱剑而应。   红珠于此时凝目看向了灵武皇帝。   灵武皇帝便一拂手又道:“将这没能照顾好公主的女婢也关入宫牢中。”   两名仙徒有些警觉地回头看向了丹霞仙君。   丹霞仙君语声悠冷,传音于他二人:“凡人之身根本解不开缚妖绳,叫守卫宫牢之人不去解,不过是为了防止他们靠此妖太近,被他迷惑罢了……此女显然已被迷惑,不必管她。”   “是。”   裴焱便与红珠二人被大内侍卫押着出了灵阳殿,身后跟着两名仙徒。   贤王忧心如焚,想要上前,却被灵武皇帝喝住:“二皇子被妖物所迷,不甚清醒,将他送回寝宫,找太医看看。”   “是,皇上。”宫人应声上前。   贤王眉间深拧着,犹豫一瞬未敢相抗,随同宫人离开。   丹霞仙君便领了身后弟子向东灵皇帝道:“国主信中所言,丹霞皆已明晰。太白山既位于东灵洲内,护卫东灵便为应尽之责。如此,本君先领弟子去公主府一探公主与尸鬼之情形。”   灵武皇帝不由面露感激地揖首向他行了一礼:“有劳仙君……我儿性格虽有些过于张扬肆意,但本性良善,此前皇城中她所供认喂养尸鬼一事定有蹊跷,万望仙君能查清缘由,将吾儿于水火之中救出。”   丹霞仙君应声:“本君定尽力施为。”   .   五界若要插手人界之事,除非国主亲自相邀。   太白山仙人应邀来此,法力自然不受限制,不比她们擅自来此的五界中人。   鬼王心知若与太白仙人正面冲突,必不能敌,是故若能与他们解开误会,便最好。   她与孤尘仙君被五名仙徒押着带入了东灵皇宫内。   因一者被缉鬼绳所缚,一者被缚仙索所缚,仙徒五人知其难逃,便放心地将他们押在了最后。   “若按雪阳君所言,地牢中的琼华公主被附身,为恶者是附身在她体内的初帝……”鬼王与身侧孤尘仙君道:“如此公主自呈罪刑很可能便是为了阻止初帝为恶……”   孤尘仙君听罢,点头。他不知为何自方才起便有一股怒气在心头徘徊,眸色冷沁。   鬼王未曾在意,心中有疑,只又道:“但初帝备受东灵追崇,千年之久,威望仍存,当非寻常人物。”言辞转而审慎,她道:“本王也读过《东灵初帝传》,此书乃初帝逝世后、其长随左右的军师伊吕所著,详记了初帝生平,言辞精炼平实。据书中来看,初帝此人文韬武略、博文强识、能征善战,且宽仁爱民,是为一代明君,是故深受百姓爱戴。”她不觉凝声:“如此人物,当真会在死后行人血喂养尸鬼之事?”   孤尘仙君沉忖不言。   “还有一事……”鬼王忽道:“本王但觉……尸鬼似是不伤人。”   孤尘仙君转目向她看来:“何出此言?”   鬼王:“可还记得此前被仙君定住的名尸鬼?与之相斗时,碎肉头颅频频向我等飞驰而来……但飞临至红珠面前却倏地停了。”   见孤尘仙君颔首并凝目,鬼王续道:“定住尸鬼之后本王细看过名被我等救下的小孩,他身上并无伤势……是故本王猜测:他或许只是被行经的尸鬼吓住,以至惊叫,实则尸鬼并未想要伤他。”   孤尘仙君想到皇城中的百姓:虽然害怕躲起,但确实未见何处有被尸鬼伤杀屠戮之象。   略思一瞬,语声沉肃:“如此你我寻机证实。”   鬼王点了一下头。   .   公主府前,丹霞仙君领身后仙徒与半百尸鬼相斗。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连仙剑都杀不死!?”一名仙徒震惊道。   丹霞仙君并指凝力往手中仙剑之上一弹,顿时仙力注满剑身,一剑击出白光若刃,直接将面前一片尸鬼皆斩作两段。   但半截尸鬼仍会各自为战,马上就向面前仙门弟子攻来。   “杀不死。”丹霞仙君一把将仙剑收起,随之拿出一个法器扔了过去。   便见一阵白光刺目耀起,下瞬公主府前或完整或半截的白目尸鬼竟全部被他收进了地上一只白玉钵中。   “这些不死尸鬼回山后再慢慢研究。”他说罢拂手收回法器,抬头看向面前巍峨华丽的府邸。“入府。”   数名仙门弟子紧跟在他身后行入公主府。   地牢最深处。   被困于墙上之人听闻脚步声,目中一震,慑神。   数人之多,且步声平稳,长驱直入下到地牢。   如此便是外面的尸鬼拦他们不住。   定非凡人。木牢中的女子低垂的目中阴鸷而忌惮:是太白山的仙人。   木牢四周,围聚在她牢房外一圈的血目尸鬼眼中红光便炙,一幅蠢蠢欲动之态。   不行。墙上之人眼神幽鸷:尸鬼虽能不死但绝斗不过仙人,此时暴露必会被收去……若能隐藏住或还有一线生机!   想罢立时驱散了牢房外围拢在旁的十数只血目尸鬼。   便见狰狞红光在阴暗的地牢深处四散湮灭,转瞬消失不见。   未久。数名肩坠祥云玉扣的白衣仙人便站在了她所在木牢前。   为首的仙人看着牢中被钉在墙上的琼华公主,又看看困住她的这一间木牢。   忽而一笑,语声悠冷:“这真是没想到……”   他身侧有仙徒看着几分于心不忍:“师父,不若弟子先入内把她放下来吧?”   丹霞仙君冷声道:“你等看不出来她体内附着一只厉鬼么?”   弟子震色,转而立时道:“如此说来!皇城中所传公主所行恶事,难道都是厉鬼所为?!”   丹霞仙君看着墙上华服浸血的少女幅应是极为凄惨的模样,语声却一直很悠冷,表情也很淡。   他道:“本君却不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是不是写得太多了??你们是不是怕看了??要不我下章写点番外调剂一下吧……? 第133章 乾元宫   灵阳正殿。   丹霞仙君自公主府而回, 向灵武皇帝问道:“敢问国主,狗血泼墙、桃木钉身之法是何人提出?”   灵武皇帝闻言,目中便流露出痛色:“是当日皇城大街上, 公主自己提出……说因她行恶事,附身体内的初帝仙魂震怒, 逼她自呈罪刑,要她告诉百姓需用桃木钉身之法来让她赎罪。”   若非如此, 灵武皇帝又如何忍心?只因当着百姓的面, 她自言是初帝之命, 如此即便再是不忍, 灵武皇帝也只得按她说的来做。   在东灵, 初帝之命便是民心所向, 即便他身为帝王也不敢违、不能违。   丹霞仙君便道:“那些话恐怕是公主自己说的, 非是什么初帝之命。”   灵武皇帝听罢,一震:“皇儿……自己说的?她为何要说这样残酷的刑罚来害自己?!”   丹霞仙君回道:“本君看过之后, 确信公主体内并没有陛下于信中所言的初帝仙魂,只有一只厉鬼。而公主所说,正是囚困厉鬼之法。桃木铸牢邪物便不敢靠近, 狗血泼墙附体之魂便难逃离,桃木钉身更是直接的囚困厉鬼之法。”   他道:“公主是以自身为笼, 困住了体内那只千年厉鬼。”   灵武皇帝听罢久久不能回神,下瞬便禁不住泪湿眼眶, 动容之余,难掩心疼:“如此说来棠儿没做恶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来困住厉鬼!”   丹霞仙君目光沉淡, 却道:“表面看来,是这样。”   灵武皇帝一愣:“仙君怎说是表面看来?难道并非如此吗?!”   “因那厉鬼一看就有千年道行,一般而言, 被它附身之人在厉鬼未被除去之前,便不可能再夺回己身。”   “可是吾儿……!”   “厉鬼自然也不可能自己让公主说出囚困自己之法……”丹霞仙君道:“是故说出囚困之法的的确是公主,但公主何以能有机会说出,却不禁让人怀疑。”   “怀疑什么?!”灵武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着殿下仙人。   丹霞仙君冷目,抬眸:“除非此厉鬼与公主本是合作关系……她二人一直在相互利用,只有这样,那厉鬼才有可能不加压制,让公主有机会主导身体,做出伤害它的事。”   灵武皇帝听罢目中不由现了怒色,铮声道:“吾儿为何要与厉鬼合作?!这对吾儿有什么好处!?”   丹霞仙君回看了灵武皇帝一眼:“国主此前信中不是说,皇陵之时,公主初现被附魂之兆,自言是初帝仙魂附体,一度被追崇为初帝再世么?”语声悠冷,他便道:“初帝是何人物作为东灵生人,本君亦知详,难道初帝仙魂附在她的身上,便没让公主殿下更受百姓尊崇么?”   灵武皇帝立时道:“我儿不是这样的人!”   “是与不是,试一试便知。”   灵武皇帝震色,看着他问:“如何试?”   丹霞仙君便俯首向灵武皇帝轻揖了一礼,而后道:“如果皇上相信公主的话,便允本君明日日光下以丹火煅烧其身,以此法可杀死公主体内厉鬼。”顿了一顿,他续道:“倘若公主之魂一直被它所压制,没有与它有过合作,便不会染上鬼气,届时丹火便只会煅烧厉鬼。”语声转而沉冷,他又道:“但若公主与它确实有过合作,公主之魂也会被当作厉鬼之魂,被烧时同样痛苦难当,之后更会和厉鬼一起灰飞烟灭。”   灵武皇帝扶于龙椅上的手霍然握得极紧:“那如何判断丹火煅烧之时,公主是否也痛苦?”   丹霞仙君表情淡淡地摇了头:“判断不出,只等两个时辰烧完后,且看公主还活不活着。”   灵武皇帝倏然一震,猛地滞声。   .   宫牢深处。   裴焱被身后跟随过来的仙门弟子推进了牢中。   两名仙门弟子指着他身上绑着的捆妖绳对一旁看守宫牢的狱卒严辞叮嘱道:“此为妖物,不得近他的身;他身上是捆妖绳,你等更不得碰。否则被妖物害了命,莫怪我们不曾提醒!”   宫牢中的狱卒听罢,当即吓得一激灵,连连点头,半步都不敢靠近裴焱。   一眼见得其长得美貌绝伦,心下更是道:生得如此之美,果然是妖物!   裴焱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也不在意,只转头看着牢房隔壁同样被推进来的红珠。“你这是替我挨了一耳光,还要陪我一起坐牢??”   红珠看着他们给牢房落锁,语气很平地道:“我怕他们对殿下动私刑。”   那两名仙门弟子此刻还没走远,闻言不由得回头来瞪了红珠一眼,怒声道:“你把我们太白山的仙人当什么了!”   红珠便也回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伸手指了裴焱脸上此刻仍很清晰的手指印:“你们师父这么做了。”   意指你们是他的徒弟当然也有可能和他做一样的事。   其中一名仙门弟子便气道:“那是因为此妖污蔑我太白山前任山主丹阳仙君!丹阳仙君数月前突然暴毙,师父原就伤痛欲绝,此妖胆敢出言污蔑诋毁,活该被师父教训!”   裴焱听得不由冷笑了一声:“是不是污蔑诋毁,你们那变态丹阳仙君自己知道。”   那名仙门弟子便怒:“你!”   另一名仙门弟子见状蹙了蹙眉,伸手过来便将他拉走:“师兄不必理会他!说不定他这是故意激怒我们靠近他,想利用身体迷惑我们替他解开捆妖绳,毕竟是妖物,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速速回去向师父复命便是!”   裴焱听着有点懵。   利用身体迷勤惑??   ……是那个意思吗?   下瞬那被拖走的仙门弟子便回头来瞪了裴焱一眼,口中骂道:“无耻淫妖!”   裴焱:“……”看来是那个意思。   我去你他娘的!   红珠凝目看着他们走远,便也转面回看向了妖界七皇子,道:“他们没有上当。”   裴焱:“……?”下时回过神来。   裴焱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红珠: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二人立身牢房中片刻,裴焱打量完这宫牢毫不令人意外的配置,便又转头看向了红珠。见她一侧脸上此刻已然红肿了起来,红印清晰可见。   裴焱拧了拧眉,问向她:“你的脸还疼不疼?”下瞬又道:“如果再有下次,记得别挡在我身前了……我毕竟是个男人,哪里需要你一个女孩子替我挡耳光。”   红珠看他:“可公主说殿下是姐妹。”   裴焱:“……”   顿时哑口无言。“公主她……对我有点误解。”   红珠又看他:“难道不是殿下对自己有点误解?”   裴焱:“……”   “???”   过未多久,二人便见另有狱卒前来换班。   裴焱和红珠听见那几个狱卒议论道:“听闻太白山来的仙人说公主体内是厉鬼,不是初帝仙魂……”   另外几名狱卒闻言有惊:“这是怎么回事?!怎会不是初帝?!不是初帝谁来逼迫那向来张扬跋扈的公主说出桃木钉身之法?”他啧声道:“难道还能是那骄纵的公主自己不曾?”   其余狱卒也都摇头:“不知道啊……只先前分明说是初帝。”   裴焱听罢即震色道:“这样便合理了……必定是厉鬼借公主之身为恶,公主所为都是为了阻止它……”   红珠看着那些狱卒:“可是他们都不信……”言罢只低声喃了一句:“……公主受苦了。”   不过裴焱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公主既是被厉鬼附身,为何之前所有人都说是初帝?”他问红珠:“就没有一个人怀疑吗?”   红珠听罢便怔,回想道:“公主被附身之初言行有些异样,也曾有人怀疑,后来贵妃娘娘看过却更加确认是初帝……”红珠道:“贵妃娘娘是公主生母,更是初帝后人,众人也就不再怀疑,确信附在公主身上的是初帝仙魂。”   公主生母?那应当不会害公主才是。   裴焱便道:“我当时探灵看得急,没看详细,你再跟我说说如何回事?”   红珠点了一下头,随即道:“红珠没有亲眼见到,都是听宫人所说。那日公主出琼月宫的时候被树枝刮破了衣裙,视为不吉,便未让红珠跟随,只让我在宫中等她。后来红珠便听闻祭祖之时公主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语声低沉地诉与众人人皇战戟已经失窃……当时封存人皇战戟的浇铁石木棺是封着的,还未打开,众人闻言惊愕。这才发现公主神色有异,之后‘公主’便对众人道出它是初帝之魂醒来,暂时附身在了公主身上,因感应到人皇战戟失窃唯恐东灵因它再受劫难所以现身提醒。众人半信半疑,之后皇上命人打开了浇铁石木棺,便见棺内只有一具白骨,已无人皇战戟。”   裴焱接道:“于是众人惊慑,便信了它是初帝仙魂?”   红珠点头:“听闻便是如此。”   裴焱注意到关键之处:“人皇战戟是什么东西?”   红珠正色:“那是初帝生前征战沙场时所用的武器,素有杀名,听闻戟内附有杀灵,杀气极重,能在战场上慑敌于无形,让敌军怯退……初帝当年战无不胜,亦因有它。但初帝死后人皇战戟前后流到几人手中,却行尽恶事,甚至屠城坑杀万人,尤其是最后得到它的那名女将……后来之人在一名高人指示下将人皇战戟封入了浇铁石木封中,便再未取出。”   裴焱听了便道:“这么说来这是一桩密室失窃案……”他又问:“那开棺后,棺中那具白骨又是谁?”   红珠摇头:“不知……皇上似乎不想让人乱传白骨之事……不过红珠听闻那是具女人的白骨。”   裴焱想了想道:“能和人皇战戟合葬在一副棺材里……是不是初帝?”   红珠又摇头:“不是初帝,初帝是男人,而且初帝死时亲领一万骑兵战敌军十万,是真气反催用尽之后爆体而亡,粉身碎骨化作齑粉没有留下遗体。”   裴焱听得愣了一下:“这么惨?”   红珠点头。   裴焱想了又想,再道:“那具白骨到底是谁?为何能和人皇战戟合棺?我有预感……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许就能知晓人皇战戟的去处。”裴焱又想到:“或者说不定那具白骨就是附身在公主身上的那只鬼……”裴焱道:“我们得弄清楚那具白骨是谁,无面鬼老师上课时说过若能了解厉鬼平生便能有针对性的驱除之法,如果她真是现在附身在公主身上的厉鬼,我们便更有办法救公主。”   裴焱又想起来,问向红珠:“你之前说公主被附身后有些异样,是什么异样?”   红珠道:“犹爱梳妆,不时就要涂粉抹上口脂。”   裴焱沉声:“爱梳妆和涂脂抹粉都是女子行为,白骨也是女的,更符合了。不过贵妃娘娘却因这更加确认附身的是初帝?却是为何??”   红珠摇头:“不知。”   裴焱最后总结了一下:“我们一定要查出那具白骨的身份。”   红珠:“好。”   .   灵阳殿内与灵武皇帝议后,太白山来此的仙人被赐住于乾元宫中。   乾元宫本是用以招待仙家的所在。   五名仙徒受宫人指引,行来此处与丹霞仙君汇合。   便有太白山弟子快步入乾元宫中向丹霞仙君道:“丹霞师叔!师兄他们抓回了一仙一鬼……那仙看着像——”   话没说完便见丹霞仙君所坐坐榻另一头还坐着一位锦衣珠钗、面貌毓秀、雍容华贵的女子,身旁则站着她的侍女。   弟子不由面露诧异:这装扮应是后宫妃子吧?丹霞师叔难道和后宫妃子……   一身华贵的女子此时从坐榻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向丹霞仙君行了一礼:“伯祖父有事便去忙吧,文儿不多打扰您了。”   弟子这才惊醒过来:哦对了,丹霞仙君和前任山主丹阳仙君皆出自人界东灵洲的文家,这位恐怕就是文家在人界的后人。   他又想到:说起来丹霞师叔作为丹阳仙君的徒弟兼侄孙,要不是因为山主突然暴毙,丹霞师叔也不用急于在朗月山主面前证明自己,来揽这人界的苦差。   弟子暗暗想到:丹霞师叔本来可是山主唯一亲传弟子,很有可能继承山主之位的。如今却不知为何颇让朗月山主不喜。他又暗暗道:“实则山门里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朗月山主联合罗浮山孤尘仙君谋害了山主。”   毕竟丹阳山主为人温文有礼,坐任山主万年之久也一直温厚亲和得很……却在丹霞师叔离山外出之际突然暴毙,如何能不引人臆测。   更何况当日山门大殿一战,有不少弟子都看见罗浮山孤尘仙君和朗月山主前后对丹阳山主动了手……   那女子走出乾元宫,举止亦是华贵雍容,弟子听见有宫人私议称其为“文贵妃”。   果然是丹霞师叔在人界那些亲眷的后人。   “那小孩说的另外三人已抓回了?”丹霞仙君想起之前那出言不逊、不惧仙咒的邪肆妖物,面色顿时沉冷,问跑来的弟子:“抓回的妖物同伙是仙、鬼?”   弟子忙不迭点头:“是的!而且那仙人看着有点像……”   丹霞仙君闻言,面色一震,眸中极快地闪过了一点寒光。   “带路。”他语声转而更沉。   弟子不觉,只转身领着丹霞仙君去到乾坤宫前一处空地。   丹霞仙君只乎一眼便看见了立身在几名仙徒身后的孤尘仙君,身上被缚仙索所缚,一身白衣清冽孤寒,永远那样一幅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丹霞仙君震了一下,问:“你们是如何缚住他的?”   几名仙徒注意到丹霞仙君的视线紧紧凝在被他们抓来的那一仙身上,有些心惊:不会他真是罗浮山孤尘仙君吧?   惊疑忐忑之余上前一步道:“回师父……他虽是仙身但法力微薄,轻易就被弟子们以缚仙索拿下了。”   丹霞仙君曾在仙武大会上见过孤尘仙君一眼,当时罗浮山孤尘仙君妖魔两界煞星之名便已盛,他走到哪里都极受仙门中人注目,太白、蓬莱、云鹤、天目四仙山之人无不猜测这位仙君迟早坠入魔道。而这样肆意滥杀、杀名远播的仙君必定是一身煞气、面相凶恶、让人敬而远之之辈。然只待孤尘仙君以罗浮山护山长老凌尘子之徒的名义出现在仙武大会上,众仙才得以见到这位“刽子手”仙君。   琅玕生高山,芝英耀朱堂。   当时与他一战的蓬莱岛清音仙君年长他八百余,却接不住他一剑。   那把墨色仙剑当时便震慑了在场所有仙人,而他收剑负身从比武仙台上落下,白衣扬落、净无点尘,一脸的冷若冰霜漠冷孤寒之色,但无人不见其清冽出尘绝然不凡的气质,泠泠然似雪,莹莹然若月。修目、冷目,能比琅玕、芝英。   是故丹霞仙君绝不会认错。   面前仙人虽被缚仙索所缚,但眉眼之间仍是当年仙武大会上那样一幅冷漠冰寒之色、清冽绝尘之姿……他就是孤尘仙君。   一旁弟子道:“虽不知他为何看起来仙力高深,实则法力低微,但身旁跟着妖、鬼之物,料想不是好人……而且看他装份,竟似还想假扮罗浮山孤尘仙君,可惜那位仙君据说可是极强的。”   至此,丹霞仙君已然知道他与此前妖子或许真的是从六界学院而来。   但这些都已不重要。   丹霞仙君反手往后,慢慢拔出背上仙剑,目光直视于几步之外被缚仙索所缚的仙人,语气沉寒:“不错,既敢假扮孤尘仙君,便也要有孤尘仙君的本事。”   言罢,一剑刺去。   若不因师尊,自己对他兴许还有几分敬仰崇慕之情。   可惜……师尊之死,我必让你们以命相偿!   剑刃流光,仙力氤氲,去势决绝。   孤尘仙君眸中微光一闪,侧身一让,仙力凝满的长剑自面前划过,削下了他一缕旋身之时扬起的长发。   孤尘仙君冷冷看他:“你想杀我。”   丹霞仙君一声冷笑:“与妖、鬼为伍,还敢假扮孤尘仙君者,难道不该杀吗?”   鬼王亦已察觉他目中杀意,肃然凛色,沉声道:“本王乃鬼界之主,与孤尘仙君不过被上神暂时封存了法力,来此东灵皇城解救公主危机。这位仙君若于此时伤杀我等,神赐之符皆有记录,本王便于此明言,倘若你再出手相伤,本王即便身死,鬼界也将与你太白山不死不休!”   丹霞仙君闻言寒目睇看了女鬼王一眼,口中悠冷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本君今日不伤你,只处置这自甘堕落与妖、鬼为伍的仙门败类。”   言罢,提剑再刺。   孤尘仙君虽能避开仙剑,但仍被剑中仙力荡及,气血翻腾,再受一剑必定重伤。   丹霞仙君丝毫未有留手之意,举剑直刺仙人丹田所在,竟欲剖其仙元。   剑未至,被鬼王一脚踢偏了开,同时一道身影飞纵过来挡在了白衣仙人面前。“丹霞仙君不可!我等从中洲岛上出来,身上皆有神赐之符,你所行之事不光上神看得到,届时便是罗浮山也能看到!太白山真的不惧与罗浮山为敌吗?!”   贤王远远听见乾元宫前鬼王与其争议之声,连忙纵身赶来。此时一脸凛然之色地诉与丹霞仙君道。   丹霞仍未收剑:“殿下还是让开的好,他们所言我皆不信,你一介被妖子迷惑的人界皇子,本君自然也不信。”说完一拂手就将贤王掀退,举剑对准孤尘仙君便要再刺!   鬼王、贤王皆去阻不及,孤尘仙君一脸的冷色。   然下时仙剑未至,突然一名仙门弟子急步掠身而来,匆忙道:“丹霞师叔!宫人来报,文贵妃好似中了妖毒,已然昏迷不醒!”他说罢两名宫女便已跟着跑来,看见丹霞仙君就跪:“我家娘娘快不行了!仙君快去救救她吧!!”   丹霞仙君眉间拧了拧,这才收剑。   仙剑瞬间飞回鞘中,丹霞仙君冷看了孤尘仙君一眼,转身随宫女大步行去。   贤王见其一走,立时伸手想给他二人解开身上束缚。   孤尘仙君同时道:“无渊呢?他怎样?”   贤王有点心虚道:“他、他和红珠被我父皇关在了皇宫地牢里……不过父皇当时只是为了从丹霞仙君手中保他,并非有意,还请仙君莫要动怒……”   孤尘仙君听得一句“从丹霞仙君手中保他”目色更冷,一时未言。   “此乃符箓缉鬼绳与缚仙索。”鬼王看他还在费力想解二人身上的绳索,便对其摇了摇头道:“皆非凡人能解。”   话音刚落,刚刚随丹霞仙君匆匆离去的一众仙门弟子中,一人去而复返,提着仙剑慢慢靠近了三人。   “你做什么?!”贤王立时凛色,肃面挡在鬼王与孤尘仙君面前。   便见那名仙门弟子僵硬着脸色,一步步走到贤王面前。下时贤王凝色而冷、正要与他动手之时,一个小脑袋从那名仙门弟子身后探了出来。   “看不出来,贤王哥哥这个时候胆子还是蛮大的嘛~”   贤王惊愕:“是你!”   “不是本公主是谁~”无忧笑嘻嘻道:“听见我哥没事,我就放心啦。”说罢一只手用妖骨匕首抵着那仙门弟子的后腰,另一只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给他们解开绳索!”   “你、你这妖物,休想胁迫仙门弟子!”   无忧懒得跟他废话,妖刀一划,直接将他的腰束割断了。   便见仙袍之下,长裤一滑。   “嗷——”那仙门弟子惊叫一声,扔下仙剑便来捂身下,脸瞬间涨得通红:“无耻妖女!无耻至极!!”   无忧掏掏耳朵:“你不用说两遍无耻,我又不是不知道本公主无耻。”她肆无忌惮地伸手在他腚上拧了一把,还拿小脚一踹,催着他道:“赶紧解!你别忘了你还中了本公主的妖毒,现在再怎么叫唤也逃不出本公主的手心。”她拿妖骨匕首在他腰后比划着:“还剩一件亵裤,你还要不要呢???”   贤王与鬼王看得目瞪口呆。   孤尘仙君:“……”   那名仙门弟子羞愤地上前用一只手给他们解开了符箓缉鬼绳与缚仙索。   “他俩的武器呢?带我们去拿回来!”无忧又往他腚上踹了一脚。   仙门弟子羞愤欲死:“你这女妖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能不能不要一直拿脚踹我的、的……”屁股。   人界贤王殿下看在眼里也是眼角不住抽搐,忍不住要开口:“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无忧把头一歪,瞪着他们:“你们俩想什么呢!本公主还是个孩子!”说罢又是一脚。   那仙门弟子脸耳皆赤、欲哭无泪,赶忙道:“他、他们的武器被送去和之前那妖的妖刀放在一处了……就在乾元宫偏殿……我我带你们去拿。”言罢回头向无忧哀求:“你让我把裤子穿上吧……”   鬼王、仙君、贤王:“……”   无忧推着他就往前走,口中肆意道:“你可是修仙的人!裤子乃身外之物,不要在意啦~”   下时那仙门弟子烧烫着脸穿着一条单薄亵裤、光着两条大白腿走得飞快……生怕被人看见。   乾元宫偏殿,无忧刚带着他们拿回武器,顺便背上无渊的妖刀,就听见殿外脚步声迅速踏来。   无忧马上道:“不好!那个丹霞仙君估计发现本公主故意下毒引开他了!咱们快跑!”   那仙门弟子忙呼:“你先把妖毒解药给我啊!你不给我我一运仙力就要爆衣而亡,让丹霞师叔和师兄弟们看到我不活了!”   脚步声已到殿门外。   无忧马上塞给他一颗丹药同时刀下一划。“你衣衫不整底裤都没了解释不清的赶紧御剑带我们走!”   那仙门弟子低头一看,亵裤落地,又“嗷——”一嗓子。   下时乾元殿偏门被仙力拂开的同时,一侧窗口一把飞剑飞驰而出,御剑的仙门弟子被无忧、鬼王、孤尘仙君所挡,应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师叔和众位师兄弟的视线。   丹霞仙君眼见,眸光一冷,立时召出仙剑欲追。   偏殿里躺倒在地的贤王殿下于这时突然爬起,一脸痛苦地紧紧抱住丹霞仙君大腿道:“本王被他们下了妖毒!仙君救我啊!快救我……”   刚刚召出的仙剑踉跄落回,丹霞仙君伸手去推贤王,推不开。   再抬头,飞驰而出的仙剑已无踪迹。   丹霞仙君冷着脸俯身给贤王把脉。又被贤王拂手推开。   这位东灵皇室二殿下淡定地从大殿的地上爬起,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又道:“本王感觉又没事了,多谢仙君援手。”说罢,昂首阔步地走出了乾元偏殿。   被留下的一众仙徒、弟子面面相觑,丹霞仙君则于乾元偏殿里青了脸色。   .   飞驰而出已远,无忧戳着那仙门弟子的腰叫他落下。   绕了一大圈,其实距离皇宫也不远。   落地后那仙门弟子自然知道已经能用法力,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地从乾坤饰中唤出裤子来穿上。   “别急着穿啦,我们都看一路了~”无忧大咧咧道。   鬼王和孤尘仙君马上转头,意指不包括他们。   那仙门弟子涨红着脸穿好裤子就拿仙剑指着无忧:“妖物!我要将你们重新抓回去交给丹霞师叔!”   无忧瞟都懒得瞟他:“你以为我给你解药就不会再重新给你下毒啦?”   那仙门弟子立时惊疑起来:“你胡说!你明明只给我吃了一颗丹药!何曾有机会再给我下毒?!”   无忧挑起小眉毛:“我那丹药里就夹了妖毒呀~不信你……”话没说完,无忧瞪着那仙门弟子身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我屮!”   “你怎的还骂人呢?!”那仙门弟子恼急道。一副全部身心都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注意身后有异的样子。   无忧离他最近,突然伸手拉着他往旁边一躲。   下时重重一拳砸在那仙门弟子所立的墙边,一侧不知道谁家的高墙立马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那仙门弟子闻声回头,便见数十只尸鬼不知何时游荡在了他身后,看起来足有半百只之多,正慢慢将包括他在内的四人团团围住。   “尸鬼?!皇城中还有尸鬼?!不是都被丹霞师叔收进白玉钵中了么!?”那仙门弟子下时又想起来刚才这妖物竟似救了自己,又愣:“你刚刚……”   无忧赶忙躲到他身后:“对啊我刚刚救了你!现在轮到你救我们了!”躲得毫不犹豫、毫不愧疚,理直气壮。“你可是仙门弟子,不能忘恩负义、无情无义!”   那仙门弟子:“……”   孤尘仙君与鬼王环看一圈将他们慢慢围住的尸鬼,一者拔剑,一者手持长-枪。   鬼王道:“他们的目标应是血目尸鬼和公主殿下,为何会突然围攻我们?”   孤尘仙君微微凛眉,摇头。   下时尸鬼便一齐攻了上来。   鬼王一面用用长-枪将扑过来的尸鬼挑开,一面迅速道:“这么多尸鬼我等难与之敌,仙君先带雪阳君走!”   孤尘仙君未有迟疑,抽出怀中余下定身符便向荡过来的尸鬼扔去,立时将它们定在原地。   转目看见那仙门弟子正用仙力将围上来的尸鬼一次次震开,便掠身至他身后一把将无忧捞起,抱着她纵身掠去。   鬼王看见孤尘仙君掠远便不遗余力地用长-枪将涌上来的尸鬼扫开,想要脱身追过去。   结果那持剑为战的仙门弟子发现尸鬼渐渐从自己身前荡开,全部围到了不远处那年轻女鬼身边。   “它们的目标好像是你啊。”那仙门弟子见状愣在原地,迟疑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鬼王也已发现,眉间一凛,且战且退,渐渐被面前数十只尸鬼围到了之前被砸破的那面高墙下。   鬼王翻入墙中,尸鬼马上飞身跟了进来,几次交手,拳掌都对准了鬼王手中长-枪。   它们想夺我手中兵刃!   鬼王凛目,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妇人抱着头缩在身后墙角。应是听见自家院墙被砸壮着胆子出来查看,结果正见尸鬼围攻,吓得腿都软了爬回屋中都无力气。   鬼王有意将尸鬼群引开,结果一时不慎被其中一只尸鬼一拳打在胸口,踉跄着往身后的墙上一撞。那妇人吓得尖叫,直呼:“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求求你们不要吃我!”   涌上来的尸鬼全部避开了那名妇人。   鬼王眼见,心中更加确定尸鬼不伤凡人。她有意往妇人那边翻身躲去,果然即使拳到脸旁,那些尸鬼也会收手移开,绝不伤杀凡人。   下时仙力逼近过来,将那些尸鬼震开,那名仙门弟子看见女鬼与一妇人被尸鬼所围,还是冲了上来帮忙。   鬼王得他相助立时从尸鬼围攻中突破冲出,纵身便往外掠。这时孤尘仙君去而复返,又画了十数张定身符落地便向尸鬼射来。   余下几只尸鬼再度扑向鬼王,鬼王“啪——”的一声以长-枪将它们一齐贯颈,然后用力甩开,飞快道:“我们快走!”   言罢纵身而起。   那仙门弟子此前与丹霞仙君在公主府门前战过尸鬼,知其难缠,也不敢恋战,飞身便走。   “替我告诉那小妖!恩情已还!不欠她了!”他最后向鬼王二人的背影呼了一句。   鬼王回头看了一眼,目中有些温然:他竟似已经忘了雪阳君给他下毒一事了。   随后目光往下扫去,便见那之前被她贯颈甩开的数只尸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竟似不动了……   鬼王再看一眼,握着手中朱缨长-枪的手不由颤了一下。   .   那边无忧于纸笔铺中等候二人,与那只被定住的碎头尸鬼大眼瞪小眼,她突然想道:“上神不让我们用法力,但没说不能随身带妖毒~不知道我身上带的这些妖毒对付尸鬼有没有用?”   下瞬看见孤尘仙君和鬼王前后掠步而至,一身黑衣灰纱的女子落地微微踉跄了一下。   孤尘仙君伸手扶了她一把:“受伤?”   鬼王微微点了下头:“无妨,周身鬼气虽用不出来,但封存在体内,小伤不时便愈。”   孤尘仙君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无忧从纸笔铺中跑出来:“对啊!我之前脸上被红眼睛的尸鬼抓伤了一条,也是很快就好了,比到凡人我们还是要强一些的~”   鬼王回看她温然点了下头。   无忧便把分开时贤王塞过来的一张地图展开给两人看:“贤王哥哥给的~我已经研究过了!”无忧指着那地图上一处红点道:“我哥被关在这里!旁边勾出的那条红线是他指给我们的进宫路线!我们先按这条路线去把我哥接回来!”   鬼王与孤尘仙君皆颔首。   鬼王补充道:“还有红珠姑娘。”   .   宫牢之中,裴焱和红珠各自靠着墙、坐下休息。   未过多久,又见狱卒前来换班,其中一名狱卒毫不避讳地与其他几名守卫谈论道:“听闻明日仙人要在宫外的刑台上烧死公主!”   “什么什么?!你快说说!”另外的狱卒闻言立时来了兴趣,忙追问。   红珠和裴焱也马上睁眼看了过来。   “太白山的仙人向皇上提出以丹火煅烧公主……应该是为了杀死公主体内那只厉鬼,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皇上起先没答应,后来仙人好像是说,不烧的话公主也撑不了几天了,皇上才点头同意了。”   “那这烧死的是厉鬼,也不是公主啊。”   “公主也危险,乾元宫那边的仙人私下里无意间透露,公主做了恶事,与厉鬼有勾结,多半也要被一起烧死!”   其中一名狱卒便道:“这琼华公主从小被皇上宠到大,嚣张跋扈得很,如今这圣宠终于到头了,还要被活活烧死,也只能说是自作孽了。”   红珠“唰”的一声从牢房里站了起来,怒声:“你们胡说什么!厉鬼附身,那些恶事必定不是公主做的!公主上街将事情都说出来,明明是救了那些女童!你们只因公主从小受宠,就觉得她不会为百姓牺牲吗?!你们怎能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公主?!”   “可仙人说了,公主极有可能早与厉鬼有勾结,否则她也没法上街将事情说出来……”几名狱卒没心没肺地瞟了红珠一眼,肆笑道:“反正明日煅烧,公主如能不死,就是清白的呗!否则便是死有余辜~我们且等着看便是~” 第134章 宫牢   红珠一脸冷怒, 却再不多言。   狱卒复又道:“那位琼华公主听闻一贯骄纵,最喜欢穿华丽的衣裙,吃的喝的穿的都要最好最精致的, 这样一位圣宠不断、骄奢惯了的公主怎么可能会为了百姓去牺牲自己……那可是桃木钉身,钉完手足皆废, 挂在墙上生不如死……我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像她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那狱卒便看着红珠笑了起来:“我看这女人是当我们傻~”   其他狱卒立时附声:“说得没错!依我看,仙人既说那话确实是公主说出来的,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 就是照琼华公主自己说的, 当时在她体内的是初帝, 是初帝逼她说出她所做的恶事, 还要让她受桃木钉身之刑赎罪, 之后么初帝便不再附身在她身上, 公主随后又被厉鬼附了身;要么,就是公主一早和厉鬼串通演戏, 后来又反悔,公主若不以此法将厉鬼困住就要被厉鬼报复得更惨!肠穿肚烂什么的!”   其他狱卒听了都不住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你们根本不了解公主!”红珠铮声道:“公主是喜欢穿华丽的衣裙,但她从不害人性命, 更不会助纣为虐。”   几名狱卒听烦了,开口奚落道:“别理她, 她之前是琼华公主身边的侍女,肯定收了那公主不少好处, 到现在还在帮那恶公主说话,说不定也跟着做了不少恶事。”   红珠瞪了他们:“我与公主皆从未作恶!”   “哎……我突然想到……”其中一名狱卒回看红珠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 压低了声音道:“那两位仙长说不能接近那只妖……是不是没说不能靠近这小侍女?”   原本还在谈论厉鬼的几名狱卒愣了一下,当即会意,下瞬都回头来打量起了红珠, 眼神里透出淫-邪之意。   几名狱卒互相对视一眼,便慢慢站了起来:“反正明日那琼华公主多半就要和厉鬼一起被烧死,这个婢女也没人会来过问……”   裴焱从红珠隔壁的牢房里站了起来,冷声:“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名狱卒便嘿嘿笑了两声:“虽说是个妖~但都是男人你会不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红珠看着他们两人跑去望风,两人朝自己的牢房围过来,表情却很淡:“公主若在,无人敢动我,公主若不在,谁都能取我性命……更何况是身子。”   那为首的狱卒马上掏出钥匙来打开了红珠的牢房:“没错~没想到你这小婢女活得还挺明白~”   下瞬牢门一开,他将钥匙往后面另一名狱卒手里一丢,就朝红珠扑过来。   红珠往里侧墙栏上一靠,让他扑了个空。   一栏之隔,裴焱看着一脸的焦躁忧急。   他再扑,红珠再躲,一连三次让那首先冲进来的狱卒扑空在了栏杆上。   “连个女人都抓不住!”那提着钥匙堵在牢房门口的另一名狱卒看着躁火,忍不住在红珠又一次躲开的时候从另一面向红珠扑来。   两人一左一右将红珠扑到了相隔开的那堵牢墙木栏上,伸手就想上下其手。   下瞬裴焱站在红珠身后,将脚上捞过来的牢房钥匙在两名狱卒面前晃了晃:“别急啊,等我过来跟你们一起‘玩玩’~”   说着转身就去开自己的牢房。   “他、他他他……妖物拿到牢房的钥匙了!!!”那两名狱卒瞬间吓醒,屁滚尿流地就想从红珠牢房里逃出来。   裴焱动作很快地选出了刚刚他们开红珠牢房的钥匙旁边一把钥匙,然后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顺利地反手开了锁。   两名狱卒刚跑出牢房就见裴焱到了身侧。   来不及惊声,被裴焱一脚一个踢飞撞在了旁边牢房的木栏上,吐血滚落。   “像你们这种会趁机欺负女孩子的畜生,老子就算手被绑着,也不会手软。”说着又上前补了两脚,直踢得那先前想侮辱红珠的两名狱卒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红珠已然从牢房里快步走出,此刻站在了裴焱身后。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两名狱卒看着那长相绝美、此刻却凶煞有如修罗的男妖痛哭流涕,不住求饶。   “外面还有两人望风,此刻必定已经去叫人了。”红珠边往前走边催促:“殿下我们快走。”   裴焱不再耽搁,刚想从地上两名狱卒身上踩过去,便见地牢出口处被扔进来两人。   正是先前出去望风的那两个狱卒。   孤尘仙君的身影随后掠了进来,身后跟着无忧和鬼王。   “哥!”无忧看见裴焱大眼登时一亮,马上朝裴焱奔了过来。   裴焱也是一愣,随即惊喜。   下瞬白影一掠,有人比无忧先一步掠身到了裴焱面前。“脸怎么了?”   孤尘仙君看见裴焱脸上仍透出些许红痕的指印,眸色冷得像冰。   他伸手轻轻抚来,裴焱被他摸得脸红:“就……就先前挨了一个叫丹霞的仙君一耳光。”裴焱已然毫无感觉,只随意道:“他打得时候估计用上了仙力,所以消得有点慢。不过也不怎么疼,不必在意~”   空气刹时凝滞。   裴焱便有感自己说完面前仙人身上寒如雪封。   无忧亦是怒道:“什么?!那个叫丹霞的仙君竟还打了哥你!?”   裴焱愣了愣道:“没事,一点小伤,红珠还替我挡了一耳光,感觉可比我疼多了。”   孤尘仙君眸色更冷。   无忧暴躁道:“敢打我哥!这个丹霞仙君本公主一定找机会用妖毒把他毒残了!”   “呃……”裴焱咽了一下声,正想说:倒不至于……却突然被孤尘仙君一把按进了怀里。   “对不起。”白衣仙人声音压得很低。   裴焱不由震了一下,听得心口微悸,下瞬脸上便热了起来,忍不住闷着头把脸埋进了他怀里:“没、没事……你别在意……其实一点也不疼……”   有感一旁几人视线,裴焱脸上更热,心里也无端滚烫。他难道是在自责没保护好我?   心里不由涌动起热意,既动容又懊恼:他怎么这么傻……又这么好。   孤尘仙君紧紧环抱着他,目中则寒意沁人。   那躺在地上、挨了裴焱两脚、呕血痛苦的狱卒看见那片刻前还凶煞无比的男妖,此刻偎在来人怀里温顺赧然的模样……不由得震惊错愕不已。   .   不多时五人从宫牢里出来,迅速沿着贤王所指的路退到了宫门口。   此时已入夜,皇城内外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只有零星的宫灯点缀着皇宫所在。   宫牢中的狱卒被几人打晕绑起扔进了牢房里,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有人发现他们逃了。   裴焱等孤尘仙君给自己解了捆妖绳——此前未试,试后方知只要是仙便能解,根本无须用仙力——便立即与他们说了公主的消息。   说罢问道:“以丹火煅烧的话是否能驱除厉鬼?公主会不会有事?”   宫墙之下。孤尘仙君沉忖道:“厉鬼附身除非自愿换身,否则极难剥离,丹火煅烧不是驱鬼之法,是直接杀死厉鬼之法。”   鬼王接道:“便如太白山的仙人所言,倘若公主与身上之鬼有过交谈,丹火便会把公主一起烧死。”   裴焱便问红珠:“那公主可能会与厉鬼有过交谈吗?”   红珠摇头:“我猜不到。公主行事向来不循常理,我不敢断言。”   “那便不能冒这个险。”裴焱蹙着眉,凛声:“即便公主与那厉鬼有何交谈,也必定不是为了为恶……”他看向身畔仙人:“你说厉鬼附身极难剥离,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剥离是不是??”   孤尘仙君思一瞬,点头。“有法。”   “那我们就不能拿公主去冒险……”裴焱又看鬼王,征询她的意见。“陛下觉得,我们是否应该先想办法将厉鬼从公主身上剥离,再思救治公主与杀死厉鬼之法?”   鬼王毫不迟疑地点头。“若求万全,便应如此。”   无忧马上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公主府那里救出公主嘛??不然她明日就要被烧啦。”   裴焱想了想,刚要点头,便听一人的声音由远而近。   来人快速道:“恐怕不行了,乾元宫的仙人担心有变,此刻全部守在了公主府中。”   孤尘仙君早已察觉,裴焱几人回头看向了夜色里快步行来的人界贤王。   他道:“连为首的丹霞仙君都亲自去了,我们今晚想要救出三皇妹难如登天。”   “那怎么办??”无忧眨了眨眼:“难道明日去看着琼华公主被烧嘛??”   裴焱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刚出的宫门:“若今晚暂时不能去救公主,那我等是否能再潜入皇宫里?”   贤王听闻愣了一下:“殿下想潜入皇宫?为何?”又问:“殿下想潜去哪里?”   裴焱便道:“我想去见一见公主殿下的生母。此前公主被附身之初本有不符合初帝身份的异常之举,公主殿下的生母得知却反而更确信附于公主体内的是初帝仙魂……”   若不因她……兴许便能有人早点察觉出来附身在公主身上的是厉鬼,公主定不至于此。   裴焱道:“所以我想知道当时公主殿下的生母……到底因何确信附身在公主身上的是初帝仙魂。”   “原来如此。”贤王听完亦忍不住道:“确实有些奇怪,璇贵妃无疑是最疼三皇妹的,她若察觉有异,为了琼华安危,应会说出才是。却反而……”   裴焱未待贤王说完,又道:“除了公主生母,还有东灵皇帝,我们也得再见一下。”   “你想见我父皇?”贤王殿下不由诧异了一下:“这又因何?”   “此前公主被附身之初现场有一副浇铁石木棺,那棺中有具女子的白骨。”裴焱沉声道:“那具白骨若化成了鬼,很可能就是现在附身在公主身上的厉鬼,如此知道她的身份,也许就是从公主身上剥离厉鬼的关键所在。”   他最后笃定地轻言了句:“所以我们一定得弄清楚棺中那白骨是谁。” 第135章 白骨   宫灯晦明。   裴焱几人被贤王领到了璇贵妃的寝宫璇玉宫外。   “我回宫后听闻璇贵妃病了……具体本王也不甚清楚。”贤王带着几人立身在璇玉宫外一处宫墙下, 转头打量着一侧的宫墙道:“我们便从此处□□入内吧?”   无忧“哎”了一声:“你不是皇子吗?为何还要□□??就不能带我们大摇大摆地进去???”   贤王瞪眼:“我一个皇子半夜来父皇宠妃的寝宫求见,那些宫人得怎么看本王!”   无忧呶了一下嘴:“好吧,原来人界皇宫也有这些隐患~”   贤王恼声:“什么隐患!这叫避嫌!”   无忧白了他一眼:“哦。不都一样~”   贤王看着她:好气, 但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几人趁着大内侍卫巡过一哨的间隙翻进了璇玉宫中,立身院墙一角的暗处, 正要往前行出,便见草木相隔的院中亮处正行出两人。   宫灯明亮的寝殿长廊下, 灵武皇帝身后跟着一名太医, 正大步走出。   “那打扮是人界的皇帝吧?!”无忧看到马上道:“那正好我们一起问了??”   贤王也点了点头:“父皇在这儿我来璇贵妃的寝宫便没事~”说着就想领身后之人走出来……但下瞬便见太医身后又跟随走出来一个仙门弟子。   “屮!”半只脚已经从暗处踏出来的无忧赶忙又把脚缩了回去。   那边亮处, 灵武皇帝转身问向身后的老太医:“璇贵妃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吗?”   老太医颤微微地点头:“回皇上。自三公主被关入地牢后, 贵妃娘娘便一病不起……这几日已然数次悲郁呕血, 气血虚极, 近几日恐怕都昏沉难醒。”   灵武皇帝听罢目中殇极, 语声难掩沉痛:“她再不醒,许是连棠儿最后一面也看不到了。”说罢, 以袖掩面,竟已垂泪。   便于此时。   那跟在灵武皇帝身后、应该是暂时被派来护卫皇上安危的仙门弟子突然转头向此处寝宫一侧草木荫盛的暗处看来:“有妖气。”   说着一只手便已按到了仙剑剑柄上。   “我去应付。”贤王得知被察觉,立时便要从暗处走出来。   无忧眨了眨眼, 却已经认出了那名仙门弟子:“是他!”小脸顿时一扬,她马上道:“他的话交给本公主~!”   说着便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裴焱一愣:“无忧能对付仙门弟子……她没事吧??”   鬼王和孤尘仙君看罢那眼熟的仙门弟子。“……”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没事。   贤王也已认了出来, 没好气道:“本王看有事的是那名仙门弟子!”   裴焱:“???”   .   灵武皇帝刚刚听仙人说了一句“有妖气”,转头便见宫墙一角钻出来一个小丫头……何其诡异。   不由惊声:“仙长!她——”   回头便见身后那仙门弟子一只手执剑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裤子同时按紧了裤腰带。“妖、妖妖妖女!上次的事已经两清了!你又想干嘛?!”声音比他还抖。   灵武皇帝凛了色:看来是只厉害的妖。   无忧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条长裤, 绕在一根手指上转啊转:“你上回在本公主面前脱掉的裤子还要不要啦!”   灵武皇帝一愣,马上转头看身后的仙门弟子:“……”   那仙门弟子羞得面红耳赤:“你、你你捡我裤子干吗?!”   下瞬注意到人界皇帝的眼神, 立时羞愤欲死。“小小年纪乱捡男子之裤……真、真是寡廉鲜耻!不知廉耻!”   人界皇帝还是看着他,一副“你为什么会在这女妖面前脱裤”、“你竟然当着这么小一只女妖的面脱裤”、“朕很是为你不耻”的眼神。   无忧毫不在意道:“因为发现用这个威胁你很管用呀!说不定什么时候和你们太白山的仙人打架就用得上啦!可以拿着这条裤子告诉你的师叔师兄师弟们你已经叛变啦!”   那仙门弟子气恼羞极。   她若拿着自己的裤子来跟师叔师兄师弟们说他叛变,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叛变?!   顿时脸耳皆赤, 抖着剑骂道:“卑鄙无耻!你、你……真的无耻!!!”末了,剑指无忧手里的裤子:“你快把裤子还给我!”   “你自己过来拿呀~”无忧说着便晃着那条裤子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那弟子挣扎良久,憋红了一张脸,最后看一眼人界皇帝。   灵武皇帝也看着他,一副“想追就去追吧,朕虽然不耻,但睁眼闭眼”、“呵呵”的眼神。   那弟子一张脸红得像快要烧起来,最后一咬牙,还是追了过去。“小妖站住!!”   等无忧把人引开之后,裴焱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无忧真不会有事吧?”   “雪阳君殿下能有什么事!”贤王顿时又没好气道:“最多再抢人家一条裤子!”   裴焱:“……”   “不行。”人界贤王下时又道:“那仙门弟子如此耿直,这次怕不是底裤都要被雪阳君给扒了……实在过分!本王得去看看!”说罢,于阴影中飞身而出,尾随而去。   鬼王、裴焱、仙君:“……”   红珠道:“贤王殿下这是不放心雪阳君吗?”   寝殿廊下。那仙门弟子擅离职守后,灵武皇帝便被两个老太监和几名侍卫簇拥着走出了璇玉宫。   几人对视一眼从宫墙暗处走了出来,悄然避开了来回的宫女,动作迅速地潜进了璇贵妃的寝殿。   贵妃床前,一名守床的侍女觉出异样,一回头便见四人立在身后。“什么——”来不及惊叫,被鬼王出手按了一下颈后的睡穴,将人放倒了。   红珠上前跪于榻侧而唤:“娘娘,贵妃娘娘……”   轻纱锦帐,朱木凤床,床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地躺在绣枕上,眉眼与琼华公主有七分相似,只不过更多温柔娴雅之色。   “她似病得不轻。”鬼王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微蹙眉道。   裴焱便上前把自己那瓶固元补血丹递给了红珠,红珠接过立时伸手给昏迷中的璇贵妃把了把脉,然后倒出一颗喂她服下。“娘娘,娘娘,我是红珠,您醒醒……”   丹药服下之后贵妃娘娘的面色明显有几分好转,但仍是未醒。   红珠便对着她道:“娘娘,您再不醒公主就要没了……娘娘的棠儿就要没了。”   听闻“棠儿”两字,榻上昏沉之人果然颤动起了眼帘,口中喃声:“棠儿……棠儿……”   下瞬裴焱几人看见她慢慢睁开了眼来,眉间都凛。   “棠儿!母妃的棠儿……母妃的棠儿!”下瞬几人便注意到她目中仍是混沌,一副浑噩难醒的模样。“是母妃害了你……是母妃害了你……棠儿……我的棠儿——”呼罢,一口血呕了出来。   “娘娘!”红珠立时惊急,伸手扶住她的同时再给她把脉。   与此同时刚刚转醒欲起的璇贵妃已经重又躺回了绣枕上,阖目再无声响。   “怎么样?”裴焱立时看向红珠问道。   红珠垂着头轻摇:“不行……娘娘悲郁过度,身子实在太虚,没法再问。”   裴焱拧着眉看榻上的女子:“如此悲痛自责,看来贵妃娘娘当时是真的觉得附身在琼华公主体内的就是初帝之魂。”   红珠也是如此作想,默声点了头。   裴焱长舒了一口气,便道:“那我们现在马上去探那和人皇战戟合葬在一具棺材里的白骨是谁吧。”   一侧立身在裴焱身后的鬼王突然震了一下:“……人皇战戟?”   裴焱转身往璇贵妃寝宫外走:“嗯。据说那是初帝用过的武器,现在已经失窃了……是公主被附身之后指出来的。原本战戟应该是和那具女子的白骨一起封在了浇铁石木棺里。”   “女子的白骨……”鬼王闻言神色已是怔忡,她问道:“那具白骨……是女子?”   “对啊。”裴焱说话间已经跟随在孤尘仙君身后出了贵妃寝宫。   鬼王立于原地半晌,才兀地醒神,跟随行出。   几人往东灵皇帝方才离开的方向行去,便见贤王和无忧等在宫道不远的暗处,无忧看到他们忙蹿了上来:“终于出来了,弄清楚了嘛?!”   裴焱摇头。   无忧拧了一下小眉头:“那接下来是去皇帝那里吧?他往那儿去了!”   伸手指了一个宫灯最为明亮的地方。   裴焱看罢一眼便问无忧:“之前那名仙门弟子呢??”   无忧扬眉:“被我用妖毒毒晕了~躺在御花园里睡觉呢~!”说完她便“唰”的抽出两条长裤在裴焱面前晃了晃,小脸很是自得:“哥你看!他又被我扒下了一条裤子!”   裴焱:“……”   我应不应该告诉她这个爱好有点猥琐。   站在无忧身旁的贤王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   御书房内。   灵武皇帝听闻贤王求见,轻叹了一口气,让宣。   下瞬便见自己的二儿子领了一行五人一齐踏入了御书房内。   陪侍在旁的老公公惊了一下,看见其中一个还是之前被关起来的妖物,一脸惊疑惶惧。   “父皇,这几位都是中洲岛上过来相助三皇妹的六界翘楚。”贤王行了一礼,直接向灵武皇帝道:“为了查清楚三皇妹被厉鬼附身之事,他们来此想询问父皇一些事。”   灵武皇帝看了次子一眼,再看红珠身旁几人,见其中一人显然是仙,气质比到此前相见的丹霞仙君还要清冽出尘,眸中已静,下时便挥手让近侍都退出了御书房。   待近侍守卫都退远出去,东灵皇帝从锦案前行出,走到裴焱几人面前就是一记长揖:“多谢诸位不辞辛劳赶来皇城救助吾儿!”   鬼王微愣了一下,便轻言道:“陛下客气了。我等与公主有同学之谊,理应相助。”   灵武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声后,目中更为动容,便问向几人:“不知诸位想问什么?”   裴焱上前一步,述明来意。   灵武皇帝听罢,面色变幻了一瞬,一时未言。   裴焱觉得有古怪,马上又道:“若那白骨就是附身在公主身上的厉鬼,我等便能根据其身份找到将它驱除之法,而不必以丹火煅烧公主!”裴焱凛声:“倘若当真以丹火煅烧,公主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   灵武皇帝怔看裴焱一眼,而后垂目,下瞬便道:“附身在棠儿身上的厉鬼应当不是棺中那具白骨所化……因棠儿被附身之时那具棺木还未被打开……”沉吟了一瞬,灵武皇帝与他们道:“那副浇铁石木棺乃是高人所封。高人曾与先祖言,只要棺椁不打开,其内鬼魂便绝难逃出,除非被鬼域所召……所以开棺前棠儿已被附身,便定然不是棺中之鬼。”   无人看见鬼王灰纱下的十指微微一颤。   灵武皇帝再道:“棺中封的是人皇战戟和一位叫夜鹘的女将。” 第136章 夜鹘   夜鹘?   裴焱不及反应, 便见贤王和红珠齐齐一震。   “夜鹘?那个历史上武艺高强、举城而反,坑杀我东灵将士数万人,还将攻下之城十岁以下的幼女尽数烹烤食尽的女将夜鹘?!”贤王瞪大了眼, 不可置信道:“她不是死在彝城吗?!怎么会在出现皇陵?还和人皇战戟合棺而葬?!”   沉吟数久,东灵皇帝道:“此乃绝秘, 先祖瞒了天下人。”   想到浇铁石木棺已被打开,与高人的约定已经打破, 东灵皇帝未再犹豫, 顿了一瞬便续道:“实则当年的夜鹘战无不胜, 我东灵将士节节败退……最后是得一高人和高人手下一支异军相助, 才将夜鹘打败……之后因夜鹘手持人皇战戟杀人无数, 为祸天下, 高人便将战戟和夜鹘尸首一起合棺浇铁, 封存在了石木棺中,埋于彝城地下……”   贤王再惊:“彝城地下?人皇战戟其实一直不在皇陵?!”   灵武皇帝点头:“皇陵中封存着战戟的石木棺是假的, 真正封存着战戟的石棺,自那时起,一直在彝城地下……因初帝战死于彝城, 故高人道‘以初帝之魂震慑战戟,再以战戟杀灵震慑夜鹘之魂, 使其被困于棺内方寸,永世不得超生。方赎其罪。’”   裴焱听得眸中微震:这个高人……很狠很绝很高深的样子。   又想到:“这个彝城, 好像有点耳熟?”   御书房内。贤王上前一步,不由再问道:“那祭祖时众人所传的那副浇铁石木棺……”   “那副是真的……是朕派人从彝城挖出, 移入皇陵。”不等贤王惊震罢,灵武皇帝便又道:“为了取出人皇战戟。”   鬼王迅速抬头看向了这位人界东灵之王。   “父皇为何要取人皇战戟?!”   难道是为了兴起战事?!   攻伐南武、北恒、西沧?!   贤王有些不敢想。   所幸下一刻灵武皇帝所说并非是如此这般动乱天下的野心。   他道:“是因皇城之内出现尸鬼。那尸鬼陆续害了十数人性命,朕派出的道人都对付不了, 无论何物也斩杀不了尸鬼,皇城中的百姓越来越惶恐,朕束手无策。”   这又与人皇战戟有何联系?几人都看着灵武皇帝。   东灵皇帝道:“后来一夜,朕梦到了那尸鬼……”   裴焱便愣:“梦到尸鬼?”   “嗯……朕梦中化身在了那尸鬼体内,出现在彝城墙下,那城墙斑驳老旧,似是彝城古时的旧城墙。朕站在城墙下,身旁都是身着布衣的百姓,朕手中端着一碗清水,水中好像有什么在游动,朕还未及看清,便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尸鬼端起碗将那水喝了,然后和身旁的百姓一起用力掷碎了手中的碗,抬头看向城墙上站立的一人。”   东灵皇帝回忆道:“那人……虽不见样貌,但身形修长,一身温雅清隽之气,身披青麾,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面向城下正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朕即便听不见,亦能有感他语声之决绝、高昂,竟于梦中不由自主地生出视死如归的壮烈豪荡之情……最后朕便与身旁百姓一起跟着那人在喊。”   “后来梦醒,身旁近侍告诉朕,朕梦中所呼颇为浑噩,上半句他未能听清,但下半句听清了。”灵武皇帝负手立身,便看向裴焱几人道:“朕喊得是:‘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   贤王惊愣:“……这是何意?”   灵武皇帝道:“此梦告诉了朕,能斩杀尸鬼的,唯有人皇战戟。”   .   裴焱几人再出皇宫,天色已明。   宫墙下。无忧转身回看一眼便道:“那个璇贵妃那里没问出什么,东灵皇帝这里又只知道人皇战戟能杀尸鬼,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公主明日……哦不对,是今日,就要被烧啦!”   她眨了眨眼道:“……或许我们也可以侥幸一下?想着,也许那什么狗屁丹霞仙君的丹火烧不死公主??”   裴焱沉着眉,还在想东灵皇帝最后所言。   “只有被初帝认可的血脉才能破除棺椁上的封印,这亦是高人所言……为取出人皇战戟,朕让璇贵妃及其他裴氏本族血脉一一试过,皆无法破除封印,故将棠儿从中洲岛召回,以祭祖之名带她去皇陵滴血以破封印。”   “当时天色本明,皇儿的血才刚刚滴落至棺上,便天昏地暗、风云变色,便好似通过皇儿的血马上将棺中情形传达给了初帝,下时棠儿便诉与我等他是初帝之魂醒来,暂时附魂,因感应到人皇战戟失窃所以现身提醒。”   “之后为了验证,陛下就命人开了棺?”时裴焱问向灵武皇帝。   灵武皇帝点了头:“开棺之时,十数名道人围于棺侧,手中法器皆未有响动,棺中人皇战戟连带夜鹘之魂都似早已消失无踪。”   “所以是夜鹘之魂带走了人皇战戟?”   “朕不知。”灵武皇帝叹:“但想来只能是如此。”   想罢,回过神来。   裴焱突然道了一句:“东灵皇帝最后那个拂开龙袍的动作,竟似想跪我们……”   几人听得一愣,无忧呶了一下嘴。是的没错~我也看出来了~~   贤王窒声道:“父皇那般疼爱三皇妹,应是想跪的……但他身为国主,料想失仪,故强忍住了。”眸中晦涩,贤王又道:“若只身为父亲,父皇或许便可出尔反尔驱走太白山来的仙人,叫他们不要煅烧琼华;甚至当日琼华以初帝之名自请桃木钉身时,他便可不当着百姓的命执行初帝之命,而将琼华带回宫中再想其他办法驱鬼救她……但父皇身为帝王,便不能只顾自己的女儿,有些事即便想做也不能做、即便不想做也得做。”   红珠于此时仰头看向裴焱,亦道:“就像皇上实则想要跪请殿下几人无论如何救出公主,但因国主之仪,不能于殿下几人面前示短一样。”   红珠说完跪了下来:“但皇上不能,红珠能。求殿下、仙君、鬼王陛下、雪阳君,无论如何,救我家公主。”   裴焱长呼了一口气,伸手一把将红珠扶起了:“别求了,这不正在想办法么……”裴焱叹道:“想想还挺无奈,虽为帝王,想救自己的女儿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我们在璇玉宫的时候都明明看到他想到公主明日之事忍不住要流泪,待到我们来询事,神色便立时沉淡了很多。要不是看出来东灵皇帝最后那个想跪的动作,我真要以为帝王多无情,转眼他就放下公主了呢……”   自入御书房后便异常沉默的鬼王于此时开口道:“若为将者,便应考虑将者所应考虑之事;若为王者,便应考虑帝王所应考虑之事。”   “在其位谋其职……我懂。”裴焱拧眉道:“但现在既不知道璇贵妃当时为何认定公主身上所附之魂是初帝,也不知道附身在公主身上的厉鬼不是夜鹘又能是谁……就只知道人皇战戟能杀尸鬼,但战戟已然和夜鹘之魂一起失踪。”   鬼王不言。   孤尘仙君回看鬼王,忽道:“有一处错漏。”   鬼王察觉他的目光,立时回目而视,目中一闪而过的沉冷警惕。仍不言。   孤尘仙君眉间微微拧了一下,便道:“尸鬼不伤凡人。”看罢鬼王,见其仍无言语,孤尘仙君转目回了裴焱身上,宁声续道:“尸鬼曾于宫外围攻我等,我画符折回定住了十数名尸鬼,当时便见尸鬼所围除了鬼主还有一名妇人,但妇人分毫无恙。”   裴焱惊愣:“可皇帝不是说之前那尸鬼陆续害了十数人性命?”   孤尘仙君点了下头,再道:“我说不伤人的乃为白目尸鬼,但公主府地牢中此前还有十数只血目尸鬼,虽只能看双目加以辨别区分,但此两种尸鬼相互为敌。”顿了一瞬,他又道:“白目尸鬼双目混沌,应无神志,但攻伐血目尸鬼时进退有序、配合默契……似有人操纵指示。”   裴焱想到东灵皇帝说的那个梦中立于城墙上的人:“如果尸鬼是那些百姓……那操纵指示他们的,应该就是那个人吧。”   ——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   这听来像是战前动员……   那人应是军师之流吧。   裴焱想到:但动员百姓去打仗??那一般而言不是送死吗?   是什么样惨烈的战事,需要军师动员百姓去参战?   未及让裴焱深思,皇宫内的晨钟便敲响了。日光渐盛。   裴焱往孤尘仙君身上靠了一下,而后道:“没其他办法了,我们直接去刑场吧。”   几人皆愣,孤尘仙君伸手轻轻揽住了他。   无忧回过神来,目中便亮:“哥你的意思!劫法场?!”   红珠和贤王皆震了一下。   “那不然呢?”想着要去干大事(危险的事),裴焱便也不扭捏了,越发肆意地靠在孤尘仙君身上,任他揽着:“总不能看着公主被他们烧死吧。”   “好好!”无忧刹时扬眉,大眼晶亮道:“这个好玩!!肯定刺激!!!本公主还没劫过法场~”   .   宫内,晨钟敲过几旬,大内侍卫统领来请皇上至宫外刑场监看。   御书房前的近侍公公对着寻来的侍卫统领摇了摇头,轻言道:“陛下去了琼月宫。”   那侍卫统领一听就垂下了眼不再作声。   下时不得不转身再去琼月宫催促。   琼月宫内。   东灵皇帝背靠琼华公主最常睡的那张缠枝楠木床、坐于床前脚榻上,手中握着一只小波浪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直至殿外厚重的脚步声行近,才似蓦然醒神一样抬起明黄的袖子去擦了擦脸上纵横的老泪。   “棠儿,是父皇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劫法场咯。 第137章 劫法场   “劫法场你们谁有经验?”   裴焱环看了一圈, 只有无忧在左右张望,无人点头。   “那行吧。”裴焱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概有。”   鬼王与孤尘仙君、贤王、红珠,连带无忧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这样, 红珠打头阵,制造混乱。”裴焱看向一侧的红衣侍女:“我一会儿去陪你买点道具。”   红珠也不问道具是何, 只没有犹豫地点头:“殿下吩咐。”   “无忧身上带了妖毒,那些仙门弟子交给你行不行?”裴焱又低头看腿前一身粉裙的小萝莉:“想办法牵制住。”   无忧大眼转了转, 笑着点头:“没问题~!交给本公主!!”   裴焱再看人界贤王:“贤王殿下一会儿就回去随行东灵皇帝左右, 到时明里暗里帮我们牵制在场的皇城守卫和大内侍卫之流。”   贤王眉间满是忧虑, 几分忐忑地点了头。“好。”   “我和孤尘仙君负责阻拦丹霞仙君;鬼王陛下负责救公主离开。”裴焱道:“还记得之前定住尸鬼的那个纸笔铺吗?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汇合。”   贤王:“啊?”下瞬又咽声:“行……”   说完裴焱抬头望天:“查不出厉鬼来历也不知璇贵妃为何指认错, 就先救下公主再想办法吧……”裴焱道:“杀厉鬼可缓, 救公主不能再迟。”   几人都点了头。   无忧却道:“为何一定说那个璇贵妃指认错??哥!她如果没指认错呢???”   什么意思?裴焱微怔。   “其实我听你问人界那个皇帝的时候就想说了!为什么我们两个妖也要像凡人一样一提到厉鬼和初帝就分开说呢?难道没可能太白山仙人说的那个千年厉鬼就是初帝?”   裴焱一震。贤王立时瞠目, 一副“这绝不可能”的眼神。红珠亦是一震。   初帝在东灵的威望便好比人皇……一代人皇死后真的有可能化成厉鬼吗?   裴焱不觉拧眉。   都说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应该不可能吧?   .   刑场。   灵武皇帝站在宫墙上, 贤王立身在他身后。   早秋七月,夏末秋初,余热未消。   曝露在日光下的刑台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对尸鬼的恐惧因太白山仙人的到来而消散, 听闻恶公主要被仙人曝于日光下烧死,皇城的百姓几乎都忍不住跑出来看了。   两名仙人弟子抬着被钉在木墙上的公主出来, 两侧数十位大内侍卫随行。   丹霞仙君获悉宫牢中之妖逃离,知其为救公主而来, 故领着余下弟子一路御剑于空中警戒视看。   “刑场周围交给大内侍卫,你等留在上面警惕。”丹霞仙君看一眼两侧弟子叮嘱道。   “是!师父。”众弟子均恭声应是。   丹霞收剑落步于刑台上, 公主一路被指骂着从夹道的百姓中穿过,也被安置上了刑台。   一见公主被架上刑台,百姓齐声骂道:“恶公主!恶公主!烧死!烧死!”   灵武皇帝站在百丈远的宫楼高墙上俯视着眼前这一幕, 只觉心如冰冷,听着百姓喧杂的骂声,既无力、又沉痛、又悲凉。   先祖教导得不差,百姓永远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可怕的一群人。   丹霞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炙日,传音于环守的众弟子告诫一声。   而后回身向东灵皇帝微微揖首以作请示。“请旨国主,以丹火煅烧。”   厉鬼在烈日下被晒得周身刺痛,听见几步外仙人所言猛地颤栗了一下。   “你马上就要被烧死了!你马上就要被和我一起烧死了!”它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唤醒了身体内琼华公主的意识,不停逼着她说:“快……快向你父皇求饶!让他救你!让他阻止这帮仙人!”   关入地牢不久意识又被它压制,琼华公主难得醒来,更感四肢钻心挫骨的剧痛,痛到失神,痛到麻木。她勉强挣动着抬头看了一眼宫楼上立身的黄袍之人。   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快喊啊!快喊父皇啊!”厉鬼的声音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催促,琼华公主却只是看着,胸口因周身过于剧烈的疼痛而微弱地起伏。   久久,只与体内厉鬼回了一句:“大声喧哗……有失……本公主的仪范……”   灵武皇帝亦沉默了良久,直至底下百姓越来越焦躁。   “允。”声轻而幽。无尽苍桑远怆尽掩其中。   下瞬一道明黄色近白的丹田真火便迎面拂来,整个罩在了琼华公主身上。   “啊——”厉鬼瞬间被逼出,发出尖锐的嘶鸣叫声。“朕乃初帝!尔等受我数千年福泽庇佑竟敢如此待我!住手!!快住手!!啊——”   百姓看得痛快,连连对它“呸”声:“一介厉鬼还敢妄称初帝!勾结恶公主用孩子的血喂养尸鬼!你这个恶鬼!!!”   “朕乃初帝!朕乃初帝!尔等愚民该死——”   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亦从火中泄露出来,喑哑而痛苦。   “果然勾结了厉鬼!把公主烧死!把他们一起烧死!!!”   持续以丹田之火煅烧二人的丹霞仙君却似毫不意外。   下瞬一个红衣女子从人群中挣出,泪流满面地抱着怀中之物向刑台上的琼华公主砸去:“恶公主!烧死亦不足以平吾恨!我必要亲手砸死你!”说着就抓起怀里所抱珍珠玛瑙金银锭朝公主刑台下方砸去。   女子喊声极响,声嘶力竭犹带哭声,悲怆至极,一下子百姓的视线都被其吸引了去,见其拿珍珠金银等硬物来砸公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都移不开了……这这这、真真是深仇大恨啊!   便见她怀中银钱好似扔不完一般一直在朝刑台那边扔过去,旁边立身的百姓咽着口水帮她一起骂,边骂边往她怀里揣的金银上瞟,越骂越不专心。   “姑娘我来帮你砸吧!”一旁一名大汉终于忍不住出手,伸手就来抢她手中金银。   红珠便将怀中所抱金银天女散花般一撒,同时高声哭喊:“大家都帮我一起砸吧!”   砸你个傻姑啊!   百姓顿时哄抢,越来越多百姓跑到刑台下面去捡金银,场面登时大乱。   丹霞仙君一眼就认出了红珠,睇目一眼冷笑一声:“雕虫小技。”煅烧之余拂手便将满地金银化去。   下瞬立时瞠目。   “等的就是你出手!”裴焱大喝一声,从一侧最近的屋楼上一跃而下,手执妖刀直劈向丹霞仙君。   “师父!”空中环伺的仙门弟子迅速御剑围来,为丹霞仙君掠阵护法。   方落,孤尘仙君手执仙剑抱着无忧径直纵来,将无忧一把抛向裴焱。   裴焱接住的同时,无忧一把撒出手中一团紫粉。   “是妖毒!”仙门弟子反应很快地闭了气,立刻散开。同时刚刚化解了化去金银时所沾妖毒的丹霞仙君出剑直刺无忧、裴焱。   仙剑被一把墨色仙剑及时挡开,孤尘仙君同时推着裴焱往后退开。   那些闭了气的仙门弟子散开后不觉有异,但盯看紫粉后,马上觉到眼涩,立时察觉是针对双眼的妖毒,立即闭目以仙力清洗双眼。   无忧趁他们闭目时“唰”的甩出手中妖骨匕首,仙门弟子察觉要防,但不料匕首直攻下路,他们闭目之余判断不准只得掠身后避,一个个被妖骨匕首擦身而过。   呵,妖力低微的小妖,闭着眼睛也最多让你碰到我们的衣角。   下瞬洗净妖毒睁开眼,立时拔剑便向无忧刺来。   “啊!修仙的人真不要脸!!”无忧惊呼一声,掩面奔走。   众仙门弟子顺着她的视线齐齐低头,便见自己的腰束不知何时已被削断,方才一动,白袍之下,长裤均已滑落,一双双大白腿露在了众人眼前。   “唰——”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刹时红了脸,手忙脚落地伸手拉起裤子,瞪着无忧齐声骂道:“无耻小妖!!”   与此同时孤尘仙君与裴焱刀剑合壁勉强缠住了丹霞仙君,裴焱拿着无忧给他的妖毒寻机便向丹霞仙君身上撒。   丹霞仙君警惕之余回头便见一袭黑衣女子迅速纵掠至刑台上、伸手便去解琼华公主身上索链。   “拦下那女鬼!”丹霞仙君背身一喝,眼露厉色。   数位仙门弟子闻言却未立时动。“师、师父……我……我们换个裤子就回来!”说罢一手执剑一手抓紧裤腰带掠身便往无人处去。   丹霞仙君气得脸青。“无耻之妖!”   说罢仙力催发,剑气随仙剑迸发直往裴焱身上削去。   裴焱以妖刀横挡,但仍被剑气削掉了一侧肩头上的衣物,露出了光裸的肩头。   便见刑台四方正欲冲上去的皇城守卫猛一趔趄,目中无不惊艳。   好美……   围攻丹霞仙君另一侧的孤尘仙君登时一怒,冷目直睇众人与丹霞仙君,寒声喝道:“不许看!”言罢自怀中抓出一把符文直掷于距离最近的丹霞脸上。   裴焱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不许看是不许看什么,见他掠身过来马上与他背靠背为战,同时问道:“你的道符对仙人也管用?”   孤尘仙君冷眼提剑直向丹霞仙君刺去:“不。但他不长眼!”乱削乱看什么!   裴焱会意,执刀便砍向丹霞仙君:“说的是,他的确不长眼。”是非不辨,好坏不分。   而后裴焱便觉洛寒州有意无意一直挡在自己身前。   那边红珠又抱出许多金银在撒,一时百姓都忙着抢钱,无暇再咒骂和关注公主。   鬼王一靠近厚厚桃木墙上被钉着的琼华公主,立时以手中长-枪挑断了她腰间所缠的索链。   一旁驻守的皇城守卫与大内侍卫待要上前拦截,便闻宫墙之上贤王殿下高声呼道:“护驾!护驾!有刺客!先来护驾!”   闻言便见宫墙上驻立的灵武皇帝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侍卫大惊,马上放下公主之事迅速赶去皇上那里。   附身在琼华公主体内的那只千年厉鬼于鬼王近身时不住催促:“拔出桃木钉!拔出桃木钉!我可带着此女之身一起逃出!”   下瞬黑衣女子真的近身后,厉鬼又猛然一个颤栗:“你……你是——”   鬼王掠身至木墙后,正欲一掌震出钉在琼华公主四肢上的桃木锥,将人带走。   突然数十只尸鬼从四面八方向鬼王所在扑来!   无忧第一个转头看见,便见鬼王面色顿时一变,挡在琼华公主面前一枪挑开最近扑上来的尸鬼。但尸鬼数量太多,已然将她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   眼见将成,却突然杀出来尸鬼!   无忧小眉头一拧。   裴焱与孤尘仙君也已看见,转目凛色之余,便见丹霞仙君目中惊异一瞬,下时想起什么,马上从袖中扔出来一个白玉钵。   下时钵中又被放出来半百尸鬼,它们立时与鬼王面前的数十只合成一股,齐齐攻向鬼王!   它们的目标是鬼王大人!   无忧震色了一瞬,下一刻不待她拿着孤尘仙君的定身符上去帮忙,便见数只扑向鬼王的尸鬼被她一枪贯颈,凌厉地甩了开。   “啊!有尸鬼!!”百姓顿时钱也不敢要了,惊叫奔逃。   赶去救驾的大内侍卫、皇城守卫众人便见皇上倒下之后,突然贤王殿下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好!贤王殿下也遇袭了!我们赶快赶去皇上那里!!”   配合装晕的东灵皇帝见次子也跟随倒下,愣了一瞬:不愧是朕的儿子,装得比朕像。   刑台上。   鬼王手持长-枪自琼华公主面前纵掠而出,立时轻喝道:“红珠,来救公主!”言罢又挑数只尸鬼,贯颈、甩开。   红珠奔了过来。   尸鬼围于刑台上,分毫无惧,直奔到公主身前,伸手便去拔公主身上的桃木锥。   但这时去换裤子的一众仙门弟子也已赶回。   “不必管尸鬼!让它们对付那女鬼!你等拦下侍女!寻机困杀公主体内的厉鬼!”丹霞仙君一面避开面前之妖再度撒过来的妖毒一面冷声指示道。   那厉鬼看见仙门弟子齐应一声,立时逼来,当即嘶声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快出来救主!”   话音一落,十数只血目尸鬼突然从暗处扑出,围挡在琼华公主身前,直向众位仙门弟子扑去。   “还有这种尸鬼!”仙门弟子登时不敢大意,齐齐执剑应对。   无忧看见丹霞仙君甩开裴焱两人瞬间掠远、拂手就想收回此前扔出的白玉钵……   立时冲过去用自己手腕上银白色的罗圈重重击向那玉钵。   虽无妖力,但白焰炙魂圈本身是极厉害的法器,一击之下那白玉钵马上碎裂开来,灵气顿失。   “你!”丹霞仙君惊怒,一道仙力径直挥向无忧,将无忧击飞了出去。   “啊!”   “无忧!”裴焱和孤尘仙君飞纵而来,孤尘仙君放下裴焱就去看无忧。   幸是妖身,本身有蛟鳞在外护体,伤得不重。   裴焱看见丹霞仙君攻向血目尸鬼,直欲取厉鬼及公主性命,执刀大步奔了过去,于血目尸鬼群中再次攻向丹霞仙君,妖刀凌厉隐有杀意。   无忧白着脸睁开眼后,孤尘仙君喂了她一颗疗伤丹药便立时赶去相助。   刀沉而横霸,剑快而刃寒。   二人刀剑相合之威在寒冽怒意之中更上一层,配合玄妙无比,即使不含法力竟也惊慑了丹霞仙君一瞬。   下时朗日晴空突然一暗,红珠拔下了琼华公主脚上最后一根桃木锥。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出现尸鬼!不好!贤王倒下。我方战斗力-1   恭喜无忧获得【脱裤小能手】称号。 第138章 公主仪范   阴风骤起。   暴烈酷戾的森寒鬼气自刑台上四溢而出。   离近的白目尸鬼和仙门弟子无不被澎湃汹涌的鬼气掀飞出去。   众皆惊目中, 便见琼华公主瘫软的身子突然往前一扑,一口咬在红珠颈侧。   它在吸收活人生气修复魂伤增强鬼力!   鬼王瞳孔微微一缩:不是未想到厉鬼脱困可能袭击红珠,但虽为厉鬼亦应不敢在鬼王面前妄动伤人!它何敢?!   鬼王一枪扫开近身的十数只白目尸鬼, 急掠至刑台上,落步同时重重将手中朱缨长-枪驻于地上, 厉声命令道:“给本王放开她!跪下!”   厉鬼四周鬼气仍在澎湃,但袭卷在鬼王身边对其毫无影响, 甚至更见其巍然不动的鬼主气势。   它抬起的阴鸷鬼目紧紧盯着鬼王, 全身本能地战栗, 一眼看见刑台下数十只被鬼王贯颈于地、僵硬不动的尸鬼尸体, 更是颤目身抖, 目光凝在了她手中朱缨长-枪上。   红珠只觉被咬的地方痛入骨髓, 伴随着血液的流失漫起一阵冰冷沁骨的寒意, 同时有感厉鬼的魂息在动荡倾覆,有什么一瞬间涌入脑海, 又浸入心头。   最后的意识里她隐约看到一脸残戾暴躁的“公主”正不由自主地向鬼王跪下。   红珠握着手里拔-出来的桃木锥,猛然间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   ……   “朕虽是初帝,但拿不到人皇战戟也杀不了尸鬼。”红珠听到公主的声音仍旧哑窒, 平稳低沉地在说。   眼前随即出现明武殿,“公主”站在皇上面前, 身体却比皇上更靠近大殿主位,皇上甚至在她面前揖着身。“但可设法将皇城中的尸鬼抓捕控制住。”   这是公主被“初帝仙魂”附身之初。   彼时皇城中每个人都因公主成了初帝再世而欢欣激荡, 对公主、对附在公主身上的初帝仙魂尊崇不已。皇上在公主面前亦只是后辈子孙。   红珠知道自己当时并不在明武殿中,她应该是正从厉鬼震荡不稳的魂息中窥见它所作所作。   红珠跟着“公主”走出了明武殿。   皇城一角, “公主”在大内侍卫相助下将那尸鬼逼到了死角。   红珠在一旁看着,能看出来“公主”其实隐隐在用大内侍卫作饵,若非尸鬼不伤凡人, 那两名大内侍卫早已死在尸鬼掌下。但他们屡屡险死还生,还以为是“初帝仙魂”在一侧护着他们。   “公主”让大内侍卫按着那被捕的尸鬼,喂它喝了自己的血。   缕缕黑气伴随着殷红的血滴入尸鬼口中,不消半刻尸鬼的双目变得赤红,从挣动不已变成狂暴颤抖,最后又归于平静,在“公主”面前垂下了头。   然后“公主”命那两个大内侍卫放开了尸鬼,随后尸鬼将他们杀了。   虽牺牲了两名大内侍卫,但“初帝再世”果然捕获了尸鬼,“公主”命人将尸鬼送进公主府地牢内,自己也不再回琼月宫,而是移驾回公主府。   出宫回府当日皇城百姓夹道跪拜,口呼“初帝千秋!”   有个女童不懂事,激动地跑出来撞到她的轿撵,“公主”下轿亲自将她扶回其父身旁。笑容温和而宽容。   百姓更为激动,对“初帝再世”尊崇膜拜至极。   当晚红珠就看见那个孩子出现在她手中,被她用黑气托着带进了地牢,带到了那只血目尸鬼面前。   “我可没有那么多血给你喝,开头第一口喝到了就行。”她笑着,然后将那小女孩的血放给血目尸鬼喝。   红珠看到她突然皱了一下眉,伸手扶额,自言自语道:“想说话?真是天真的公主殿下,以为我会给你机会吗?”   红珠明白过来是公主的意识在找它,想说什么。但她没有应。   之后“公主”走出地牢。   留那小女孩一人被关在地牢最深处,就在那血目尸鬼的隔壁。因为地牢很深,所以她惊恐无助的哭声传不出来。   未过几日,皇上派人密告“初帝再世”:皇城里出现了更多尸鬼。   她听罢从公主府寝居的锦榻上站了起来,恍了一下神,然后冷笑起来:“这么快就察觉出有背叛者,来清洗了么?”她说完垂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了房中的梳妆台,红珠看见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拿起锦梳开始梳头,再涂脂、抹粉……忙了有一会儿,她似又醒悟:“这又不是我的脸。”   她开始一寸寸地摸自己的脸,眼神有些空,语声喃喃:“换了另一副皮囊,他还能不能认出我呢?”   下瞬不知想到什么,红珠看见她照在镜中的眼神蓦然狠厉,其间痛恨、仇恨、疯狂之意不住翻涌,她突然“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猛地伸手将梳妆台上所有脂粉、簪饰一把拂落。   气息不住起伏,她看着镜中人影咬牙切齿道:“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后悔!伊吕——”   红珠听了一震。   伊吕?这个名字……   之后又听见她在自言自语。“想说话?就那么想说话?呵,那就让朕听听你这后世的小公主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公主”一瞬间恢复回了公主。   红珠能一眼认出:这是公主,这一刻是公主。   琼华公主表情冷肃,她只说了一句话,却让红珠听得怔愣了一下。   公主说:“本公主可以帮你。”   这一句话后公主又马上变回了“初帝再世”,她看着华丽却空荡的房间冷笑:“你帮我?朕何需你帮?朕是初帝,朕给你带来了无上尊荣,你就该对朕感恩戴德知道吗?”   表情骤然冷厉,她道:“所以别来烦我!”说着大步而出。   随后皇城郊外,红珠看见她和十数只尸鬼打斗。   拳脚凌厉,力量极重,很有股在战场上厮杀而出的气势。   但还是被其中一只尸鬼一拳砸中胸口,滚落在地吐了一口血,她随即站起来冷笑了一句:“呵,不死骑……千年了吧,还真是老不死!”   她爬起再战,眼见又不敌,便向皇城方向吹了一声口哨。   那只血目尸鬼从城墙上猛地扑跃过来,抓住一只尸鬼就要撕开。   “住手,就这样抓住它。”她一边抹着嘴边的血一边走过去,也不管尸鬼会不会趁机攻击,一直走到那被抓住的尸鬼面前,迅速划伤手腕给它喝了自己的血。嘴里说着:“这可是他送来的礼物,我当然要好好接收~”   红珠便又看见缕缕黑气随着公主的血渗入那尸鬼体内。   它的眼睛也迅速变成了血色,然后在“公主”面前低下了头。   就这样,皇城郊外,一声声或喑哑或嘶嚎的吼声之后,十几只尸鬼都被变成了血目尸鬼。   红珠本能地觉得,那叫声便似它们本能的抵抗和最后的不甘示弱、不肯叛节。   血目尸鬼被“公主”带回了地牢。   但她回到寝居后就吐了一口血,红珠看见她周身溢出黑气,坐在锦榻上不住喘息,正欲翻身上-床疗伤。   守卫来报:璇贵妃请见。   “公主”冷冷拧眉:“那个女人是这具身体的生母吧?”她眉间拧得更紧:“不见不合情理,会让人怀疑……”她猝不及防地又吐了一口血,烦躁地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床前的金枝架,口中寒厉道:“偏偏这个时候来烦我!”   忽见她眉间一动,又自言自语:“又想说话?你还真是不嫌烦。”   她让公主恢复回来,说了一句话:“让本公主去见,我帮你应付,你安心疗伤,本公主帮你打发走母妃。”   她下一刻就收回主权,勾起唇冷笑了一声:“想借机向生母透露朕所为?天真的小公主……”   红珠便听见它小声对自己说:“……我便叫你以为自己能自主了。”言罢眸中一闪而过的阴冷之色。   随后红珠便听见她对公主道:“好啊,那朕便信你这一回,你去帮朕应付那女人,朕正好疗伤。”   公主出来应了:“好,交给本公主。”   公主见到璇贵妃,并未向贵妃娘娘透露任何异样。   “初帝仙魂知晓是母妃过来,特意让我醒来接见母妃,母妃不必担心棠儿,该为棠儿贺喜。”   贵妃娘娘认出面前的人是公主,满目欣慰,连连点头:“好……好……棠儿能得初帝仙魂亲睐真是极大的福气。”说着还十分恭敬地对公主体内之魂揖了一礼:“裴氏后世女替小女谢初帝陛下!”   贵妃娘娘一走,它就出来了。心里有疑:“竟丝毫没有向自己的母妃透露?”   随即冷笑了一声,她道:“是了,我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是初帝,能带给她无上尊荣。她生在争权夺利的皇宫又怎么会不懂?”   红珠分明看见它极为轻鄙地笑了一声。   随后地牢中便被她抓来了更多女童,“公主”亲自进去放她们的血喂养那些血目尸鬼。   每日放血喂血,地牢中的女童越来越多,尸鬼眼中的血气也越来越强,它们的身体仍旧干瘦,但是已经长出了长长的獠牙和尖锐的指甲,看起来更为凶残可怖。   地牢中的女童则日渐消瘦,奄奄一息。   红珠看见她坐在镜前梳妆,梳了未久,就一把将玉梳摔到了地上:“怎的这般苍白?!脸色像鬼一样!”她说罢突然手捂心口面露痛色:“是之前的伤一直没疗……”她沉吟:“但疗伤需要潜息……真的能把这具身体暂时归还给她?”   下瞬红珠看见她走向了寝榻。“有什么关系?最多半个时辰我便能醒来,一个天真无知、备受宠爱的人类公主半个时辰里能做什么?”她冷笑了一声:“就算将我所作所为都诉与皇帝,我也可另作解释,朕是初帝,东灵又有谁会不信?呵。”   说罢她便于寝榻上躺了下来,把周身围绕的黑色鬼气都收敛进了体内。   很快公主起身。   她镇重地睁开眼来,目光清亮而决绝。“……半个时辰是么?本公主便叫你看看,半个时辰本公主能做什么!”   红珠再次看着她抱着满身是血的女童走上了皇城大街……   “若要在本公主与初帝之间选信谁,东灵百姓都会选初帝。”冲入地牢前公主咬牙说:“你说得没错,本公主也选初帝!”   冲上街头,自呈罪刑,桃木钉身,囚困地牢。   红珠忍着心上的揪痛继续往下看。   便见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地牢,四肢被桃木所钉,身后是狗血泼满的桃木墙,四周是桃木铸成的木牢。   鬼身被困,邪物难近。   震惊、不可置信,眼睛瞪出了血色,她歇斯底里地狂啸:“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给我滚出来!!”   公主醒了过来,满面苍白,嘴唇疼得颤瑟,她虚弱却张扬道:“半个时辰……本公主能做什么……告诉你了……呵呵……”肆意一笑,公主低着头道:“你说得对……若言初帝为恶……本公主做不了什么……东灵百姓何其尊崇信任初帝……只要你醒来随便编点什么……就可糊弄他们……你说是父皇抓来女童喂养尸鬼……你救了她们……百姓都会信……”咳了两声,公主续道:“所以本公主不会说是你……只言是我自己做的……本公主为恶……初帝逼迫我说出……甚至要父皇以桃木钉身来让本公主赎罪……”   她厉声:“你——”   琼华公主虚弱地笑了一下:“桃木钉身,能困厉鬼……老师教的、果真没错呢。”   她疯狂地怒吼道:“待我脱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公主喘着气虚弱地笑:“本公主已言……初帝震怒,即便是死,也不准将桃木锥从我身上拔下来,所以你……就永远困在本公主体内吧。”   她气到发疯,狂叫出声:“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朕乃初帝!朕乃初帝!把桃木从朕身上拔出去!来人哪!来人!!朕是初帝,尔等何敢如此将朕困在她体内!!来人!来人——”   公主挣扎醒来,轻声说:“不会有人来的……‘初帝要我自省,禁止旁人探视。’”   公主说完得意地笑出了声:“哈哈……”   “你!你脑子有病吗?!我是初帝!我给你带来了多少尊荣?!一个受宠公主和朕联手有何不好?!为了与我同归于尽你竟宁可亲受桃木钉身之痛?!被关在这阴暗恐怖的地牢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是不是有病?!啊?!”   公主又被她叫醒,气息微弱地起伏:“不要再妄称初帝了……你根本不配。”语声轻浅却决绝,公主一字字道:“本公主……是东灵皇室的琼华公主……所作所为自应符合公主该有的礼仪风范……公主的礼仪风范里……没有残害女童、喂养尸鬼、为祸百姓、助纣为虐……只有博文强识、知书达礼、忠孝仁义、家国为重。”   她双目惊瞠,有一瞬间尽是噬血狠意:“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言罢又狂叫起来:“啊——拔下桃木!拔下桃木!放我出去!!放朕出去——”   阴暗的地牢里自此再未听见公主的声音,只有厉鬼的咆哮不停响起,嘶哑而尖锐,一阵又一阵地湮灭在黑暗里。   心中痛扼,红珠十指颤瑟,咬牙醒来。   “公主……”眼泪滑落下来,红珠心疼得揪起:“公主你受苦了……”   宫墙下,便见刑台上鬼王一只手正紧紧扼着“公主”脖颈,迫使她直跪于地。   血目尸鬼咆哮不已,不停围挡逼近过来的仙门弟子,同时不时扑向刑台上的鬼王。   鬼王便拖着手中厉鬼去挡血目尸鬼,将它们逼退,同时将外围一次次扑上来的白目尸鬼用朱缨长-枪凌冽地挑飞、甩出。   看到红珠醒来,确定厉鬼已撤回渗入红珠体内的大部分鬼气,便当即将厉鬼附身的公主自刑台上拖起,长-枪一横带着公主迅速纵起,飞快向远处掠去。   丹霞仙君眼见,惊怒:“——拦下她!”   仙门弟子欲追,被扑上来的血目尸鬼嘶吼着拦下。   眼前又掠来刀光剑影,丹霞仙君怒起,仙力荡出,眼前妖仙立时掠身后退。   再转目,飞纵的女鬼身影已无踪。   “救走厉鬼!是何企图?!”丹霞仙君冷极道。   成了!   裴焱和洛寒州对视一眼,下瞬迅速分开。   红珠挣扎着从刑台上爬起,被掠来的孤尘仙君一只手抱起,纵掠而远。   裴焱奔至无忧身旁,捞起她便追向洛寒州。   无忧被抱起来的时候往刑台四周看了一眼,微愣。   丹霞仙君紧随之要追出,被灵武皇帝急声唤住:“仙君!仙君!且快救救朕的皇儿!他已是声息近无了!但求仙君援手!”   贤王殿下一脸惨白地被大内侍卫扶于灵武皇帝身前。   丹霞仙君硬生止步,面色铁青,怒极回头。   下瞬面无表情地走至那被无忧用白焰炙魂圈砸裂开来的白玉钵前,俯身轻轻将之捡起,置于掌中,擦去灰尘,小心翼翼地收入了乾坤饰中。   你等且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等着就等着~略略略~ 第139章 彝城   威逼、利诱, 都未能成。   “来,说吧。”狼藉一片的纸笔铺中,无忧老气横秋地往铺了几张黄纸的柜台上面一坐, 一边嗑着裴焱递给她的固元补血丹,一边睨向那被鬼王压制、瘫坐于地的厉鬼。“你要怎样才肯从公主身体里出来??”   四肢被桃木钉穿, 伤势未愈,那厉鬼附身在琼华公主身上, 此刻背靠纸笔铺的柜台, 左右站着裴焱和孤尘仙君。   闻言便直直看了鬼王一眼, 而后勾起唇来冷笑:“出来, 即是死。”   鬼王语声冷慑:“你不出来, 本王一样可以杀了你!”言罢伸手向腰间布囊, 似要拿法器之物。   无忧也同时翻起小粉裙上几只装饰用的小口袋, 嘴里道:“鬼王大人说得是!本公主这儿也有几味直接伤魂的妖毒!”   厉鬼:“……”   下刻即凛声:“朕是初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无忧看也不看它, 扬声便道:“初帝又怎么样?人界的皇,跟我和我哥的妖界可没大关系~本公主照样能把你毒得魂飞魄散~!”   公主体内的厉鬼便道:“这小公主的魂魄受我压制,朕可带她一起死。”   无忧听得大眼一瞪:“我屮!从来只有本公主威胁别人, 还没谁敢威胁本公主的?!你这厉鬼厉害的嘞?!”   峙于厉鬼一侧的裴焱忍不住看了无忧一眼:你这话听着像反派。   似是也有顾虑,鬼王收手重新握住了手中朱缨长-枪, 随即冷目看它:“你言你是初帝,可知琼华公主正是你的后人?”   厉鬼嗤笑了一声:“朕岂会不知?若不因此, 朕也不能附身。但那又如何?难道隔了百八十代的后人朕还要为了她不顾自己死活?”   鬼王拧眉,目中不由流露出不喜不愉之色, 语声沉冷:“你如此心性,岂会是《东灵初帝传》中所记述的初帝?”   厉鬼闻言,面目一憎, 语声亦冷:“那不过是他想让世人看到的‘初帝’。”   他?   众人听了一怔,心下生疑。   那厉鬼陡然又沉默了下来。不言不语。   众皆蹙眉。   纸笔铺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众人神色立时一凛,尤其那瘫坐地上的厉鬼,似乎生怕是仙门中人追杀过来,极警惕地迅速看向了铺门处。   唯有孤尘仙君神色无惊,似乎已然听出了来人是谁,只略略抬眸看了一眼门檐下所贴的藏息符,没有出声。   贤王殿下左右张望着、小心翼翼、便如做贼一样推开了纸笔铺虚掩的门。   铺中众人抬头看见是他,立时放下了心来,但见他面色极为苍白,便似生了一场大病,又不禁有疑。   确定接头之地未错,贤王殿下立时进屋掩门。   不知是不是裴焱的错觉,他似一进屋便深看了鬼王陛下一眼。   “刑台之后可有发生何事?贤王殿下脸色为何如此苍白?是受伤了么?”   贤王闻言回神,回看裴焱扬了笑:“你等将人劫走后太白山仙人便被我父皇留在宫中商榷余下之事,所言以驱除刑台时出现的尸鬼为主,尚未及追寻我等行踪。至于本王的脸色……”他顿了一下,才续道:“此前刑场上形势危急,为了演出刺客行刺时的逼真效果……咳咳……是故本王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苍白了些,好取信侍卫。”   裴焱愣了愣,不免佩服:“竟连脸色也能控制,贤王殿下真是好演技。”   贤王谦虚地应了声:“好说好说。”   无忧闻言便把眉毛一挑,眯起眼儿笑了起来。“咦?!贤王哥哥难道不是被尸——”   语声随即被打断。贤王殿下忙截住无忧道:“虽说来得匆忙!但本王特地带了不少干粮过来,更给雪阳君带了宫里的糕点来!!!”他说着迅速从袖中拿出几包糕点双手递至了无忧面前,一脸真诚加殷切。   无忧看到糕点口水立时流了下来,大眼一亮,脸上便扬笑,嘟了一下嘴后笑嘻嘻地将糕点全部抱入怀中:“那什么~我哥说得没错!贤王哥哥演技真好呢~~~”   立时将丹药扔至一旁,只顾吃糕点。   贤王殿下舒了一口气。   还好时常看到雪阳君和横公鱼一起去膳堂吃糕点……本王的一世英明便算暂时保住了。   裴焱注意到他拎在一旁的油布小包,上面写着“干粮”二字。   “……”好直白。   下瞬便问:“贤王殿下特地带干粮来是?”   贤王殿下便又想起正事,轻叹一口气道:“是因丹火煅烧时琼华有感痛苦,被众人所见,故太白山的仙人已然确信她与厉鬼必有勾结合作,因此百官转诉民意,逼得父皇不得不下旨废了琼华封号,并悬赏缉拿于她……呃……”他赧着脸顿了一下,便道:“为了做做样子,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鬼王陛下、红珠、雪阳君,亦都在通缉榜上。”   几人闻言微愣一瞬。   裴焱想到:“所以你这是……做好了跟我们一起逃跑的准备?”   贤王殿下当即点头:“父皇私下命我来护着琼华……也好与你们传递消息。”   裴焱咽声:“好吧。”   红珠于此刻艰难出声道:“虽是与厉鬼合作……但公主是为了……”   颈上被厉鬼所咬的伤虽已包扎,但仍在慢慢渗出血来。裴焱几人听她说完,无不震色。   贤王惭声道:“如此看来,三皇妹确实比本王强得多,自小便是如此。”   裴焱亦道:“没想到公主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不免让人敬佩。”   鬼王眸中温怜:“无愧为一国公主,公主能当大任,东灵有她,是皇室之福,亦是百姓之福。”   只可惜百姓都未信她。   红珠心疼如窒。   贤王殿下便也忍不住心疼地叹了一句:“琼华无负为初帝后人。”   那一直瘫坐在地的厉鬼突然笑出了声:“呵~”   贤王殿下早已注意到它,但是未敢靠近,此刻听闻笑声不由得怒瞪过来:“你笑什么?!因你为恶,害琼华至此!你这厉鬼最是该死!”   无忧:贤王哥哥说狠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躲在鬼王身后呢?   一边咬着糕点一边忍笑,无忧笑眯眯道:“可他就是贤王哥哥你刚刚夸的初帝呀~”   贤王闻言双目一瞠:“它?!初帝?!它是初帝本王今日能在皇城里打十只尸鬼!”   下瞬一愣回神:好像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那厉鬼突然憎目狞声:“你们以为初帝就真的像你们所知的那般光风霁月吗?!那不过是你们幻想出来的!受人所蒙蔽的!是他一手给你们制造出来的明君!”   裴焱一愣:你这是在黑自己?   它似情绪突然失控,愤恨道:“朕是初帝!朕做到了他教我的一切,但他还是……”语声便就一滞:“背叛了朕……他竟能看着朕死在他面前……他竟敢抛弃我!”   鬼王直觉拧眉。   裴焱便有点愣愣地看着瘫坐于地的厉鬼。   这什么发展???抛弃??被负心汉抛弃的那种抛弃?   语声不禁有点迟疑:“那个……初帝不是个男人么?”   “是男人又如何?”厉鬼便似已然冷静,面无表情地铮声回:“朕虽是男人,但生性喜爱揽镜梳妆、涂抹艳色的口脂,不行么?”   裴焱:“……”   所以初帝是个娘炮?   贤王气到脸青,是那种偶像幻灭、信仰破碎、男神遭到玷污一样完全无法容忍的疾愤:“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绝非初帝!你也配自称初帝!你根本是在污蔑初帝!!”   无忧看着气得跳脚的贤王:哦~~~原来这里还有个初帝的拥趸。   不光他,红珠一脸肃色,目中亦是厌憎和不信。   “公主亦不信他是初帝。”   “那你等觉得初帝该是怎样?!”它突然又扬声咆哮起来:“文韬武略、能征善战、爱民如子、一代明君!世上有这样完美的人么?!”语声越发阴厉,它恨切道:“那不过是他杜撰出来欺骗世人也欺骗自己的幻象罢了!没有这样的初帝!根本没有!朕能文能武、也能征善战,但比起爱民……朕更爱他……”   几人:“……”   无忧忍不住“哇哦”了一声。   鬼王油然而生一种怪异感:“你口中所言的‘他’,难道是……”   那厉鬼笑了一声:“你们后世怎么称呼他?文圣伊吕?初帝身旁第一辅国军师?”   伊吕。   再从此厉鬼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红珠立时反应了过来。“它在公主府中之时,也唤过此人的名字。”   贤王听了却是气极:“你这厚颜无耻的厉鬼竟连文圣都敢污蔑?!”   “于你等而言此为污蔑是么?”它蓦然竟似惨笑了一声,眼望屋中空处:“他亦这样觉得……所以他不能容忍……所以他背叛了朕……”   “彝城城外对上北恒蛮族,朕率一万骑兵对敌十万,那时他在做什么?他站在彝城城墙之上,看着朕战至力竭真气自爆尸骨无存。他说……”表情慢慢变得冰冷,它的语声亦冰冷寒彻:“‘既被尊为初帝,生为万民、死为国疆。战死沙场,亦不失为朕最好的归宿。’”   “哈哈哈……”厉鬼突然用着公主的脸仰头狂笑起来:“这个朕爱了一生的男人……也为他拼尽了一生的男人……从未爱过朕……他的眼里只有‘初帝’……只有那个被他、被东灵奉为人皇、几乎当成了神一样的虚假存在!他一辈子都在追逐心目中那‘完美的君王’……从未正视过我……”   裴焱:所以初帝是初帝的军师一手打造出来的完美偶像,真正的初帝则是一个……   因为喜欢自己的军师为他演了一辈子“理想君王”,最后仍旧被他嫌恶甚至连死都受军师设计摆布的棋子?   裴焱捂了把脸:怎么说呢,这也太幻灭了……   果然,他间隙里抬眼看一眼贤王殿下,那位已然一副快要被气绝的模样了。   “因为爱他,为他不耻,便连死后,也被他一直压制,难以聚魂。”厉鬼凄恻道:“他根本不愿朕醒来!”   语声陡然阴戾,它复又狞声:“可朕偏要醒!偏要打破他心目中的‘初帝’!偏要用尽一切手段让世人都看清楚!他所尊崇的、世人所尊崇的……所谓人皇初帝,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鬼王听罢只是拧眉,半晌后冷然与它:“不论你是不是初帝,又与那位东灵文圣有何恩怨,你残害女童、祸乱百姓、加害公主是实。既已身死为鬼,便受我鬼域管辖,吾为鬼界之主,命你不得再附魂琼华公主,倘若再不现身出来,休怪本王不容!”   厉鬼又看了一眼她手中朱缨长-枪,目中似有忌惮:“朕想去一个地方,去到那里,朕便从她体内出来。”   鬼王目色冷寒。   贤王一脸“本王完全未信你的鬼话”、“本王恨不能将你拖出打死”的愤愤之色。   红珠只一直看着公主手足上的伤。   久久,裴焱忍不住问了:“你想去哪里?”   那厉鬼先是转目看了一眼纸笔铺中所贴的藏息符。认出其乃是能将妖仙鬼等非人之气短时间内隐去的道符,然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再道:“彝城。”   “彝城?”裴焱听了一愣:这个地名真是越听越耳熟了,之前那个被封在石棺里的女将夜鹘不也死在彝城么?还有什么来着??   想了半天,裴焱终于想了起来:第一次试炼测试时好像就有一只队伍试炼任务没有完成,所去之地就叫彝城。   他转头向孤尘仙君求证了一下,孤尘仙君颔首以应:“‘查清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抽到任务的六人皆重伤而回,弃了权。”   裴焱点头之余心下想到:“那个任务会不会与眼前这厉鬼有关?亦或和它所提到的军师伊吕有关……”   “你去彝城,想做什么?”不知可是因为它乃鬼王驭下之鬼,故而鬼王与它说话时语声便带寒意,不似往日温和。   厉鬼看她一眼,慢慢垂目:“伊吕在彝城,他便是尸鬼首领,朕抓他的尸鬼制血目尸鬼便是想引他来见朕。”顿过一瞬,它续道:“朕想最后问他一句:‘当年看我身死,可曾后悔过。’问罢,我便从她体内出来,任凭鬼主处置。”   裴焱听罢唏嘘了一声。   到如今还念念不忘,没想到此厉鬼还是个情种。   “所以彝城在什么地方??”无忧吃完了所有糕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同时问。   “皇城北上,即到彝城。”红珠接过裴焱递给她的、用以修复凡人怆骨断筋之伤的仙丹——离峰时陆季疵所予,毫无惧意地送至厉鬼面前喂给它服下。   贤王则一直躲在鬼王身后,此时看着红珠的背影,满目震惊、崇拜:她是怎么做到被厉鬼咬了一口!还不怕厉鬼的?!   无忧跳下柜台拍了拍手里的糕点碎屑,然后悠悠然地走到了贤王面前,垫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好吧拍不到,拍了拍他的小臂,然后往他身后指了指:“贤王哥哥~本公主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一直没注意到铺子角落里这位被定住的大哥哥???”   贤王莫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瞠目,然后“砰”然倒地。   倒地前一秒,贤王殿下委屈得不行:是糕点不好吃还是本王好欺负!你说你说!本王恨你……   屋中几人看着原就一脸苍白的贤王殿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   当夜夜半,皇城的门被人轻轻从内推开,几辆马车被大内侍卫驾着悄然驶出了皇城。   出了皇城马车一路向北,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白衣之上,祥云拂动,丹霞仙君冷立城墙之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脸悠冷沁寒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短点,但还是决定送他们上路吧!   众人:???【背脊一寒】 第140章 北上   用不出法力又有伤员。   便都乘马车北上。   前后三辆马车里, 最前面一辆里坐的是贤王和无忧,负责带路并看情况。   中间一辆马车里是鬼王、红珠和占据了琼华公主身体的厉鬼。唯有鬼王能压制厉鬼,故她二人离不得十丈, 否则此千年厉鬼便有余力违抗鬼王之命逃遁。   红珠则于马车里照看公主身上伤势。   最后一辆马车里裴焱和孤尘仙君对面而坐,负责警觉是否有人追上来并断后。   几人行了一夜, 到了晨时赶马的大内侍卫拿出干粮来边吃边驾马,继续沿着最近一条山道疾驰北上。   裴焱先是感受了一下古代马车的颠簸, 而后坐于车中无事, 便想起了此前丹霞仙君在他身上施以仙咒之事。“我妖元内的神印之种因他所施仙咒已经抽枝发芽、蹿长了有这么多了~”裴焱一面笑一面随意比划了一下, 几分肆意又得意看着面前仙人。   孤尘仙君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唇角微微弯起, 柔声唤了他一句:“过来。”   裴焱没什么犹豫地弯腰往他身旁去, 明白他是想要两人一起并排坐。   但方才靠近, 便被洛寒州伸手捞近身前。   孤尘仙君微微仰身,环抱着他的腰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裴焱:“……”   因马车顶不是很高, 两个成年男子相叠而坐难免要低头躬身,是故裴焱只得挨近他,两人气息相拂。   孤尘仙君亲了亲他的脸:“脸上还疼吗?”   裴焱愣:“早就不疼了!都过了两天了~”   眉间仍是微微蹙着, 孤尘仙君自下而上仰视着他,似有不虞和歉疚。   裴焱一只手扶在他肩侧, 此时便伸另一只手来揉了两下他的眉:“你别蹙眉,我看着也会不大开心。”   孤尘仙君闻言眸光便柔, 轻声应他:“好。”   裴焱双眼触及他的眸光,心跳便快了一些, 低头以额相抵,轻轻蹭了蹭他冷峭的鼻。   “亲一口?”   孤尘仙君嘴角含笑,闻言回看着他。   裴焱心跳加速, 双唇若有若无地和他磨了磨,而后伸舌舔了一下他的唇。   孤尘仙君仰首看着他,下瞬微微张开了口,裴焱俯身亲了下来。   二人气息相缠,心跳都快了起来,孤尘仙君慢慢收紧双臂,将身上之人抱得更紧。   “嗯……”不多时裴焱亦忍不住伸手将他拥紧了。   吻了有一会儿,裴焱觉到他的手几分随性起来。   裴焱脸上一下子涨红了,喘-息着微微离开他道:“你、你别在这里对我耍流氓……外面还有人呢!”   孤尘仙君吮了一下他的唇,低声道:“看不见。”   裴焱脸上更烫,心里忍不住要颤动:老婆你这样我真的招架不住……   咬牙轻声:“但听得见!”   面前仙人竟睁眼说瞎话,抿着他的唇低声喃喃着:“听不见。”   裴焱:“……”   马车外吃着干粮原本心满意足、此刻味如嚼蜡的大内侍卫:“……”   不多时车内传出更为引人遐想的低喘声,大内侍卫味同嚼蜡之余又如坐针毡,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前面一辆马车里。   无忧占据着车里最软最大的中间软座。   人界贤王殿下则靠边坐在一侧——不看她。   “呶……”无忧大眼转了一转,盯向贤王,笑嘻嘻问:“我们一直耽搁到晚上才出皇城,那个丹霞仙君竟然没有追来~是不是被你父皇拖住了呀?”   贤王不想理她并彻底转头无视之。   无忧大眼眨呀眨,语声软糯:“贤王哥哥~你生气啦?”   “呵。”   白蛟大妖雪阳君会在意他的情绪吗?当然不。   无忧砸巴着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放在手边的“干粮”包:“贤王哥哥~干粮是什么呀?能吃嘛?”   贤王霍然笑了,笑得清雅而温和。   他伸手拿起“干粮”包,动作优雅地打开。   无忧便见他铺开在腿上的油纸包里整齐地叠放着一块块雪白的糕点,圆圆一块,上面雕着荷花。   贤王没看她,慢慢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自顾吃了起来。   无忧砸巴着嘴。   看他。   便见他吃了一口又一口,一块没了……两块没了……   无忧不自觉地挪到了中间软座的边缘,离他愈近:“那个……贤王哥哥……干粮好吃嘛?”   回答她的是贤王殿下又拿起一块雪白糕点惬意地咬进嘴里。   无忧咽了一声口水,大眼盯着被他一口一口咬进嘴巴里的糕点,霍然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才和坐着的贤王差不多高,贤王殿下瞄了她一眼,继续吃米糕。   想抢?用不了法力本王看你怎么从我手中抢食!   想罢继续将嘴里过于甜腻的米糕咽下去……动作一派优雅,腹中一阵翻腾。   太甜了!平素他一块都吃不下!   无忧牵起小裙摆一直走到他跟前。   贤王暗自警觉,同时并拢双腿保护重要部位——毕竟某妖有前科。   突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负责驾车的大内侍卫忙掀开车帘向内道:“方才有块石头属下没注意,王爷你没事——”   声音戛然而止。   便见车内那一身小粉裙的小女娃爬在自家王爷身上,贤王殿下一只手抵在她那一马平川前,此时正手忙脚乱地收回。   王爷你禽兽啊!她还是个孩子——   大内侍卫颤抖着手放下了帘子,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咬着牙继续驾车往前行,由于内心的煎(三)熬(观)挣(崩)扎(坏),导致又轧上了路中一块乱石。   “王爷,此处乱石太多属下……”话音未落,又戛然而止。   便见此回马车里那娇小的女娃娃埋头在自家王爷关键之处,马车里一身华服十分高大的男人正一只手按在她头上。   车帘在大内侍卫颤抖的手里险些被扯下。   王爷你怎能如此禽兽?!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呀——   抖手放下了帘子,不忍再看,更耻于为伍!   马车里,便见布帘一放,贤王殿下立时捂住被她以头所抢的致命部位,满脸惨白,蜷缩卧倒:“你……真的……想让本王不举……”   无忧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拍了拍小手伸去拿着终于抢到手的雪白糕点,开心地吃了起来:“嗯~很甜~好吃~”   贤王殿下咬牙颤声:“好吃……你就多吃点……噎……噎不死你……”   马车外的大内侍卫听见自家王爷那压抑颤抖的禽兽发言,握着马缰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王爷你!实在过于禽兽了——过于禽兽了!!!   下瞬满腔的不屑不耻还未及翻涌平复,便见那大眼晶亮的粉裙小女娃儿抹着嘴边白白的什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大内侍卫顿时一阵良心不安:自己未敢援手救她于水火之中……   孩子你受苦了……但是——   你那一脸满足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无忧跳下马车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马车撞上路旁一棵大树,不免回头“呀”了一声:“幸亏本公主正好下车了哇~!”她想到其他另外的事,蹦蹦跳跳地走了开。   车里本就疼得蜷身的贤王殿下则是一声惨呼,更是蜷成了虾米。   无忧晃着步子走到中间一辆马车前,跳上车辕、掀开帘子,正看到马车里那厉鬼正暗暗朝马车车窗外看。   无忧眉毛一扬:“别看啦,你身上贴了孤尘仙君的藏息符,你那些血目尸鬼找不到你的鬼气肯定跟不过来啦~”   厉鬼听罢一脸阴鸷,转过头去。   下瞬只于几人都未注意它时微微勾了唇:是吗?   马车继续向前,无忧钻进车里有意无意看向了鬼王身侧横放着的朱缨长-枪,便似随意道:“劫刑场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很多尸鬼呢~”   鬼王温淡的目色便敛,默声不言。   无忧笑嘻嘻地看她:“那么多尸鬼围住鬼王大人,鬼王大人还能脱身去刑台上救红珠……真厉害呢~”无忧转着眼珠道:“明明刚进皇城的时候,我哥和孤尘仙君、鬼王大人一起斗一只尸鬼都用了不少时间~”   红珠目不斜视,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鬼王大人还是不言。   无忧便笑嘻嘻地挤到马车里面,对主位上的鬼王附耳轻声说:“其实本公主看见被鬼王大人手中长-枪-刺中要害的尸鬼,最后好像都没爬起来呢,鬼王大人觉得这说明什么呀?”   与此同时。   为首的马车里贤王撑住自己下半身总算爬了起来。   从微微拂荡的马车窗帘向后回看第二辆马车,凛色。   脑中回想过父皇所言。   一日前,明武殿内。   灵武皇帝以下颚示意了一下殿外盖上了白布的一具具尸鬼尸体,神色肃然地诉与他:“殿外的尸鬼已然是尸体,烨儿看到了吗?”   贤王:当然没看到,看到就听不到父皇所言了。   灵武皇帝:“来劫刑场的几人中有一人手中执有人皇战戟。”   贤王听了这才一震:“人皇战戟?!人皇战戟不是和夜鹘之魂一起消失无踪了吗?”   灵武皇帝回看他,点头:“朕问过大内侍卫,刑场上与尸鬼为战的主要是那名灰纱缠面、一身黑衣的女子,殿外那十几具尸鬼都是被她手中长-枪贯颈后再未爬起来。”   贤王震愣了一下,答道:“那是鬼界之主,鬼王苍夜歌。”   灵武皇帝沉目:“朕知道,你此前已然告诉父皇了。”沉吟片刻,灵武皇帝看着他问:“吾儿可还记得朕说过,浇铁石木棺中被封镇的夜鹘之魂要怎样才能逃出棺?”   贤王想罢,回道:“开棺……或被鬼域所召……”   “‘有人皇战戟于内镇慑,只要棺椁不打开,夜鹘之魂便绝难逃出,除非万万分的可能,她被召往鬼域。’此为高人原话。”灵武皇帝镇重道。   贤王已然会意,不由瞠目:“父皇的意思是……!”   灵武皇帝面色极肃地看着他,微微点头:“那位鬼界之主,很可能就是……”   一路疾行北上的马车里,贤王眸光已凛:“女将夜鹘。”   ……   “夜鹘生性残忍、狠厉决绝、极富心机,绝非可与之辈,若此届鬼主生前当真是夜鹘,吾儿不得不防,要知夜鹘曾用其温柔伪善面貌骗开一城,后便将城中孤女、幼女尽数烹杀、守将斩首,这样的演技、心机和杀性,绝非常人能有,你万不可轻信她的话。”灵武皇帝最后叮嘱道:“你此去随行左右是为了护着棠儿,若有时机可想办法拿回人皇战戟——这毕竟是先祖之物,但若今时今日夜鹘已是鬼域之主,人皇战戟拿不回亦无妨……首要是带棠儿安然回来,还有保全自己。”   ……   马车内,贤王再度凝目看了眼后方马车,只于心里道:儿臣必尽全力。   .   无忧面前,鬼王回望于她,眸光深远。   “鬼王大人没什么想说的嘛?”无忧状似随意地嘟起嘴,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往身侧朱缨长-枪靠近了一分。“要知道本公主可是妖~以前也欺侮过不少别的小妖~对什么前尘往事旧事恶事一点也不看重~~~”   鬼王眸中深意不动声色地淡了一丝,她抬眸看面前之妖:“本王以为雪阳君是来同本王商榷身后追兵之事。”   无忧嘻笑:“这有什么好商榷的呀~!东灵皇帝意思意思派来的凡人我们当然不必放心上~得防的就是太白山的仙人!不过贤王哥哥说东灵皇帝帮我们拖住了那帮仙人……到现在都没追上来的话,估计还没探得我们已经逃啦?”   鬼王却摇了摇头:“便如雪阳君所言,如若东灵皇帝一而再地拖延相助我等,如若本王是丹霞仙君,便会等到摆脱东灵皇帝、耐心地看着我等逃出皇城、离之已远,再动手。”   无忧听了,忽而一愣。   下瞬身旁厉鬼突然“唰”的抬头看向马车顶上,随即厉声一啸:“快躲开!”   无忧猛然一惊,鬼王动作极快地一把将她推出,另一只手抓住身侧朱缨长-樱同时顺势揽住红珠,飞身而出。   厉鬼同时“砰”的一声撞破身后的马车壁就荡了出来。   数十道仙力之刃落在马车顶上,中间厉鬼所坐马车当场爆裂,轴辕木屑四射飞出,驾车的大内侍卫已然被仙力拂远滚落在山道野草丛中。   无忧被鬼王用力推出,仍被仙刃余威所伤,摔落于地趴在草丛中就“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行于最后的孤尘仙君和裴焱同时纵跃而出,马车于他二人背后爆裂成渣,孤尘仙君一把推开了驾车的大内侍卫。   一行十位仙人御剑浮空,此刻落地便向马车中出来的妖鬼之物攻来。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是好是坏,押一下?   .   上章有个小伙伴说想看三火仙君感情戏,所以我这章加了点他俩感情戏,可能导致节奏有点平和慢了,后面尽量加快,我速度把这个事件解决!!   这个打斗很快!就为了让某某跳反!别担心!我不拖!!尽、尽量 第141章 战戟   附身琼华的厉鬼首当其冲。   四名仙门弟子组起剑阵将它团团围住, 合力以仙诀压住它数次爆起的厉煞鬼气,同时执剑便刺。   “若非被桃木钉身太久受了魂伤!区区几个仙门弟子能奈我何?!”厉鬼于心下咆哮狞声。   裴焱眼见无忧摔落于地吐出血来,执刀便向她奔去, 未及靠近,被其中一名仙门弟子挥手以仙刃拦下, 举剑便刺。   与此同时另一名仙门弟子马上向无忧扔出了捆妖绳,念诀作法将她困在一方仙阵中不得出。不过自己也不敢靠近。   ——正是那名两度被无忧扒了裤子的仙门弟子。   没有她的妖毒辅助, 对上太白山仙人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无忧心急不已, 不停挣动。   第一辆没有妖气的马车里, 贤王与马车旁的大内侍卫原本碍于立场不便出手, 但见形势危甚, 贤王看一眼被困的无忧只得从袖中扯出一块黑布来蒙住了脸, 而后从马车中掠身纵出。   大内侍卫看着他的背影:纵然是个禽兽王爷, 也还知道救小情。   下瞬便也拿出黑布来蒙了脸,跟随主子迅速潜向困住“主子小情”的仙人。   孤尘仙君警惕于冷立空中一直未动的丹霞仙君, 一面与袭向他的仙门弟子相斗,一面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   不多时便见寒光一闪,丹霞仙君背上仙剑飞驰而出, 直直朝着仙阵中被困的无忧飞去。   “无忧!”裴焱见得,当即瞠目。   贤王亦是一震, 已经临近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向前一扑。   此时大内侍卫也已袭向那名仙门弟子,使其迅速执剑后防, 无暇顾及仙阵。   贤王抱住无忧滚了出去,丹霞仙君的仙剑从他背上擦过, 划开了一道。   “助纣为虐。”丹霞仙君眼见,不知是不是透过蒙面的黑布已然看穿了他是谁,冷冷说了这一句, 眸中寒意更甚。   下瞬仙剑调转过头又向贤王护在身下的无忧飞驰而去。   墨色仙剑笔直射来与它相撞,下一瞬鬼王亦掠身而近,将偏离飞出的仙剑一把用手中长-枪挑了开。   与此同时,马车两侧的山林深处突然传出窸窣之声。   只因附身之厉鬼已被仙门弟子刺中数剑,周身鬼气在仙力震荡下溃散难聚,它避无可避,仰首一声厉啸。   下时十数只血目尸鬼猛地从山林中扑了出来,嘶吼着去扑咬太白山的仙人。   冷立空中的丹霞仙君眉头立时一拧。   孤尘仙君拿回自己的剑,迅速退回了裴焱身侧,而后抬目看了丹霞仙君一眼,面无表情道:“能收存大量活物的法器并不多见,那只白玉钵被无忧打碎后,他应当没有类似的法器了。”   如此尸鬼可挡太白之众。   几人听罢未及松一口气,突然山林两侧又传出大量窸窣之声……鬼王目中一凛。   下瞬数十只白目尸鬼飞荡而出,直直扑向鬼王。   裴焱与孤尘仙君见状,立时执刀、剑相助。   与此同时红珠拿着伤药赶到贤王身边为其查看伤势:“伤得不重……不过殿下怎么晕了?”   无忧挣动着被捆妖绳捆住的小身子,看见山道上的尸鬼,立时翻了个白眼,回头就剜了直挺挺倒在地上的贤王殿下一眼:“贤王哥哥你还能再没出息一点嘛?!”   山道上血目尸鬼对战太白山弟子,白目尸鬼对战鬼王及执刃相助的裴焱、孤尘仙君。   无忧眼见,惊疑出声:“原来那些血目尸鬼一直被这厉鬼偷偷藏着!还以为跟不来,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   仙门弟子被血目尸鬼扑开后,附身琼华的厉鬼警惕着上方眸色悠冷的丹霞仙君,有想过趁鬼主无暇压制它的时候逃离……但见被鬼主握于手中的朱缨长-枪,又极为不甘。   那是属于我的东西!   人皇战戟!伊吕!都是我的——   孤尘仙君发现白目尸鬼攻伐迅捷、配合默契、防守兼备,竟似比先前又厉害了许多,身法拳脚更为精妙,且突然学会了防守,会避开三人手中兵刃伺机而攻,尤其是鬼王手中长-枪。   三人于尸鬼群中几次惊险。   无忧远远得见,忽而怒声:“鬼王大人还在留手?是想置我哥和孤尘仙君于死地嘛?!”   鬼王并不多言,眸色冷凝。   这时原本扑咬仙门弟子的两名血目尸鬼突然回身就扑向鬼王,其力悍强,鬼王背后中了一爪回身一枪-刺穿了那名血目尸鬼喉颈,下瞬未及抽回长-枪,便被另一名血目尸鬼牢牢握住了枪身。欲夺去长-枪。   “想要,便自己来拿!”鬼王冷冷瞥了一眼十丈外附身琼华的厉鬼,长-枪一转,直刺入那名血目尸鬼心口,凌厉甩开。   厉鬼的声音愤然传来:“把它给我,否则伊吕不会放过你,尸鬼更会一直追着你……且它在你手中根本不堪大用!朕才是它的主人!只有朕才知道它最强的作用!”   它?   裴焱与孤尘仙君微微怔色,眉间有疑。   鬼王横枪于掌中,又将冲来夺刃的一名血目尸鬼刺喉甩落,她凛冽肃极道:“没有王会交出自己的武器,哪怕身死,手中也必须握有兵刃。这是王的觉悟,也是王必须恪守的铁则。”她冷凝道:“示弱者,不配为王!”   厉鬼看着手下扑去夺枪的血目尸鬼尽数死在她枪下,再难沉住气:再被她杀下去!没有东西拖住仙门弟子我必死于仙剑下!   四周鬼气四溢,它咬牙一荡近身,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鬼王手中长-枪,将鬼力渡去:“愚昧无知!我便叫你看清楚,人皇战戟在朕手中会有何作用!”   人皇战戟?!   裴焱与孤尘仙君听之即震。   红珠与几名大内侍卫也都忍不住瞠目望来。   鬼力渡于朱缨长-枪枪身之上,立时被鬼王摄去,下时长-枪之上袭卷起阵阵鬼雾,鬼雾之中猛地向外推开一阵极强的杀意,四周尸鬼无论血目、白目尽数颤栗起来,本能地退怯,连带原本与血目尸鬼相斗的仙门弟子都有感一股森冷强大的杀灵之气瀑出,令人心悸。   “是何邪物?!”   随着鬼雾退去,一把血红色的三棱长戟现于众人眼前——尖头三棱为刺,两侧月牙为刃,形若斧,色若血,寒芒湛亮,驻地那瞬发出重若千斤的闷响,溅起尘沙无数。   众人尽皆震目。   这血色兵刃霸道凌厉,威势极强……   下一瞬便见四周原本相斗的白目尸鬼突然跪下,对着血刃长戟所立的方向仰首高呼起来——呼声嘶哑、镇重、决绝,一字一字极为清晰。   “人皇战戟所立的方向便是我等归宿!今后此身誓为初帝生,誓为初帝死!”呼声穿越千年时光,重又响起在这一片东灵大地之上,激荡、昂扬,便如赴死:“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   一呼三遍,呼罢伏首,长跪不起。   仿佛是响自内心深处的呐喊,盘旋于心头魂牵梦萦数千年不散。   众人听得,仿佛透过这呼声,得见了千年前初帝在东灵百姓心目中所受的无尽尊崇。   那时于东灵百姓眼中,初帝是他们的皇,更是他们的信仰。   是即便身死魂灭、化身尸鬼、游荡千年,亦甘之如饴的信念和仰望。   鬼王恍怃了一瞬,不知是被他们的呼声所惊震,还是被身旁之鬼握住战戟后出现的这一变故所惊震,有一瞬未及回神。   下瞬即冷静下来,转目看着握于自己手中长戟上的厉鬼之手,寒肃道:“便是如此,本王也不可能交出自己手中所握兵刃。”她冷道:“你,放手。”   厉鬼拧眉憎声:“尸鬼都是‘初帝’的信徒!受了伊吕怂恿自愿成为尸鬼!它们信奉‘初帝’、‘信奉‘初帝’手中的人皇战戟,因朕身死,此后都受伊吕操控……只有人皇战戟曾经之主能拿着它号令尸鬼!”   “那又如何?”鬼王平冷道。   十丈之内,鬼身本能地被鬼主所慑,厉鬼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咬牙与她:“所以只有朕拿着它!才能越过伊吕号令他手下近十万尸鬼!可挡这帮仙人!亦可在彝城与他有一战之机!”   鬼王听罢即拂开了它的手,手握人皇战戟冷面道:“是么?”下瞬将手中战戟一振,冷然与跪地尸鬼道:“起身!”   厉鬼眼见她抽回战戟,满心愤懑,听见她自顾之言,正觉莫明,便见伏首跪地的数十只尸鬼闻声一齐爬起,肃立在了她面前。   这怎么可能?!   它猛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紧紧瞪着鬼王道:“你?!你是何人?!除了朕,人皇战戟曾经之主中怎会有女子……”   不待它说完,红珠、大内侍卫与裴焱几人都反应了过来。   人皇战戟曾经之主中唯一的女子——女将夜鹘!   “你……你是——”   鬼王手握人皇战戟,面色沉冷地打断了厉鬼言语:“生前旧事,本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却知道自己亦是战戟之主,能号令尸鬼。   ……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是夜鹘。   裴焱看着鬼王,不觉微拧眉。   孤尘仙君直视面前鬼域之主,眼中已然几分沉冷。   手握能斩杀尸鬼的人皇战戟,却一直未言。   白目尸鬼屡屡出现,使行事数次惊险,其实目标只她一人,亦未言明。   方才形势危殆,尸鬼对她手中战戟已有提防,仍不言明。   私心隐瞒,多有保留。   仙门弟子再要攻向几人,除血目尸鬼外又有白目尸鬼阻拦,不多时便不能敌。   尸鬼悍勇,尤其毫无理性的血目尸鬼,丹霞仙君冷立空中看顾弟子,仙剑屡屡荡开险些抓咬其弟子的尸鬼群,无暇再对付无忧等人。   鬼王命白目尸鬼于此缠住太白山之众,后便与裴焱几人驾着仅存的一辆马车疾行北上。   丹霞仙君只得命弟子御剑行空,后见尸鬼群追着行远的马车荡去,目寒如刃。   “师、师父……”身旁弟子注意到他沁寒冰冷的眼神,轻声以唤。   “你等暗中追踪于后,莫与尸鬼群再交手。”丹霞仙君回身便往太白山方向:“待我回山修复玉灵钵回来!”   “是!师父!”   .   数百里之外。   彝城一角,古院庭深。   一条青石小径淹没在杂乱的野草丛中,与青苔满覆的石阶相互掩映。   微雨之中,便见生着茅草的灰瓦在林木深处连绵起一片潆迷水气,幽远而沉静。   雨下一人,静坐于林中一块大石旁,支着下颚,便似睡着。   雨水顺着其发稍流入颈中,渐渐浸湿了他的衣发,他却仍似毫无所感,直到他另一只手上所执的书卷猝然落地,他方似被什么击中一般,于闭目昏沉中呼喊出声:“人皇战戟所立的方向便是我等归宿,今后此身誓为初帝生,誓为初帝死。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   语罢,霍然睁开眼。   清亮幽澈的双目中一瞬间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语声竟似颤抖:“是……他吗?”一言一字,隐隐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无措与震动。   眼中更为幽澈,清冽如水洗过。他想到那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心绪都不禁翻涌迭荡。蓦然间两道泪水和着夏雨一起滑落在脸颊上,虽清浅却流深,濡湿了他漆黑如羽的眼睫,久久未止。   悠长的天地间蓦然一片静谧。   他低哑喃声:“吾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说……这章鬼王算跳反了吗?   算了,我上章说的跳反就指白目尸鬼吧!反正它们肯定是跳了! 第142章 王道   一路无话。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东灵之北颍地, 远见村落聚成小镇上扬着招子,红珠下车领着两名大内侍卫去买马车和马。   “姑娘这行路方向,是要去彝城吧?”小镇上, 那贩马本地行商十分热情,一边叫人给他们牵马、装马车, 一边欣然道:“过几日小人也要去彝城呢,说不准还能再碰上姑娘~那里繁华, 小人贩马大都从那里买过来, 都是北地养出马, 耐力极好!”   裴焱听红珠说了, 有点愣:“繁华?难道我记错了??那个什么万鬼入侵试炼任务不是在彝城?或者说不是在这个彝城??”   孤尘仙君眸中亦沉吟:“五洲之地只有东灵北地有城名‘彝城’, ‘查清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所言之地应当便是此城。”   裴焱奇道:“一个被万鬼入侵边城怎么也繁华不起来吧?真不是哪里搞错了???”   红珠默声:“他还道, 彝城虽临近北恒蛮族聚居之地却是东灵北地最繁华也最安定城。”   裴焱越发怀疑了:“这要不是假象, 就只能说明有妖。”   不是指真有妖,是指有奇诡之处。   众皆沉吟。   后待红珠补了些干粮、水、伤药, 几人又分作三辆马车继续北上。   新买马车里贤王殿下醒来即惊诧道:“你们已经知晓鬼王陛下是夜鹘了?!”   他说完才发现鬼王大人与一名大内侍卫骑马随行,此刻就在他所在马车旁……透过车窗转个头就能和他对视。   “……”贤王殿下咽了声,按着后背上伤挪到了马车里面, 小声问一旁刚给他换了药红珠:“鬼王陛下怎么突然换了骑马了……?”   “仙刃击毁马车时有一名大内侍卫受了伤,鬼王陛下把车中空位让给他了。”红珠说完即收拾了药箱下了马车, 往公主所在那一辆马车行回。   无忧仍旧坐在马车里主位上,荡着小脚拿着红珠添补干粮在吃, 也不管会不会把随行几个凡人干粮吃没了,边吃边睨了一眼车窗外鬼王。“都死过一回了, 上辈子是谁又做哪些恶事有什么要紧~鬼王大人做人不好、做鬼还是很好嘛~!”   贤王殿下:“……”   总感觉这不是在夸人。   无忧接着挑起是小眉毛,笑眯眯地看着马车外黑衣女鬼:“东灵皇室把战戟和夜鹘封在同一个棺材里,原本是用来封印和镇压夜鹘之魂~如今反倒成了鬼王大人手里叱咤鬼域甚至六界神兵, 真是没想到呢~~~”   贤王:先祖也没想到。   “咦?这样说来……”无忧突然语声一转,故作惊诧地睁了睁眼,大眼熠亮道:“人皇战戟好像应该是属于东灵皇室嘛!”她直视车窗外鬼王:“鬼王大人觉得~物归原主是不是天经地义呢??”   贤王一时没料到白蛟大妖雪阳君会帮他们东灵皇室说话,有点愣神。   鬼王眉间沉肃,没有说话。   无忧挑了挑眉,又道:“鬼王大人想来也不想与人界东灵交恶吧~这次听闻琼华公主事亲自过来相助,难道没有一点借此和人界四王之一交好意思嘛?可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陛下生前是东灵人人忌惮女将夜鹘……”无忧眸中一闪而过冷惕,语声却轻快又甜腻:“鬼王大人恐怕只有交还了人皇战戟,才能和东灵交好了呢~”   一身黑衣年轻女鬼王已然不避讳地将人皇战戟执于手中,此刻骑于马上,眸光沉敛,仍旧不言。   后面一辆马车旁,裴焱有心尝试也骑马随行在后,听闻无忧之言眸中有些凛,轻轻拧了眉。   过了颍地多见山野,少有人家。   因有伤者、凡人同行,故几人在距离彝城百里山脚下休憩了一夜。   山林在侧,月明星稀。   三辆马车围成一圆,中间燃有篝火,供红珠熬药给受伤大内侍卫、贤王喝,还有调养被厉鬼附身公主身子。也让其他两名大内侍卫能煮些热食来吃。   裴焱闲来无事便道给他们寻点野味来,无忧顿觉好玩,大眼一亮:“啊!哥!我我跟你去!”   后见孤尘仙君随行于裴焱身旁,又立时蔫了声:“好……吧……本公主就在这里等着吧……”   裴焱点点头道:“山林夜间恐有危险,此刻毕竟法力受限,你不去为好。”又道:“我们很快回来。”   无忧从后看着他们身影行入山林,腮帮子随即一鼓:“自从去那什么妖市回来……天天霸占我哥……神经病仙君又不好惹……可恶!”   贤王殿下接过大内侍卫烤好肉饼正要吃,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愤愤地咬了起来。   贤王咽声:那是我饼。   二人同行入林不久,裴焱就后悔了,孤尘仙君身上杀妖过多威煞之气太重,百兽不亲,他们还没走近,睡着野物都被吓醒过来逃命了。“早知道不如带无忧过来了。”   孤尘仙君从后抱住他:“不必。”他俯首亲了一下裴焱后颈:“仙威煞气可敛。”   裴焱疑惑回头:“不是用不了法力么?”   孤尘仙君点了下头,随即低声:“情动时自发敛去。”   裴焱怔一瞬,下刻脸上轰然赤色。   老婆你你你——   你这样我怀疑妖咒一解……我会被你榨干。   孤尘仙君沉沉呼吸已然覆在了他双唇上,裴焱被他长驱直入,片刻间便目眩神迷。不多时喘气不及地被他轻轻推靠在树上,裴焱仰望着老婆……是老婆吧?快速低下头来埋入他颈中……一下子全身血液流速都加快了,心脏砰然欲出。   卧槽,为什么突然有点庆幸自己身上还有个守身妖咒?!   裴焱在仙人手任意抚入衣内时如此惊颤作想。   半个时辰后裴焱红着脸给红珠几人提回了两只野兔。   “哥你脸为什么这么红?”无忧眨巴着眼问裴焱。   裴焱不动声色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夜里闷热,追兔子跑。”   无忧又看他脖子:“哦。”   至深夜,熟睡于篝火旁凡人呼吸均已沉缓,马车中“琼华公主”霍然睁开了眼。   目中阴冷厉色一闪而过,她轻轻撕开手腕上已经结痂木锥伤口,任其流出血来。   伸手将腕上血滴入马车旁野草丛中,立时便有感山野深处传来窸窣轻响。   “人皇战戟不该属于她……什么都不该属于她……她根本不该存在……”厉鬼趁着夜色从马车中轻轻荡了出来,看见鬼王背靠在篝火旁一棵老树上,人皇战戟就在她手边。“夜鹘?”   它目中厉色一聚,老树后方立时窜出三只血目尸鬼,一只抓向人皇战戟两只扑咬向背对它们鬼王。   孤尘仙君还未动,鬼王已迅速伸手一把握住人皇战戟反手直插入最先扑上来血目尸鬼心口,再于抽回战戟同时,用戟侧斧刃划开了另两只血目尸鬼脖颈。   三只血目尸鬼闷声倒在地上,很快僵冷不动。   鬼王看了一眼从马车中荡出来厉鬼。“琼华公主”触及她眼神立时青白着脸后退了两步,再一抬头,便见之前被鬼主收服数十只尸鬼游荡环绕在马车四周。   可见其受鬼王调遣后,一直藏身在暗处,鬼域之主已然在利用它们警惕厉鬼及身后可能追来仙人,甚至同行众人。   鬼王冷声与它:“将你送至彝城后,你见到伊吕,便从琼华公主体内出来,随本王回鬼域。”碧眸幽冷,她寒沉道:“可有听清?!”   厉鬼本能地震了一下,十指微微打颤,咬牙狞声:“你是夜鹘?”   “本王是鬼域之主。”   厉鬼咽了声,眼神残戾、满面不甘地回了马车内。   “你叫来血目尸鬼,来多少,本王杀多少,待到杀尽,你看它们能否从本王手中夺去战戟。”她最后平声而冷地说了这一句。   厉鬼神情更为震慑,满目狠厉不甘。   其中一辆马车里,裴焱躺在孤尘仙君腿上,此时睁开眼和靠坐车内孤尘仙君对视了一眼。   裴焱以唇形无声地对孤尘仙君说了什么。   孤尘仙君俯身靠近他唇畔来听。   裴焱便伸手勾住他颈再往下拉了一点,亲了他一口,同时轻声道:“我想去找鬼王大人谈一谈。”   孤尘仙君微微拧眉,敛目沉声。   裴焱掀开马车车帘从车里出来,正看见几只白目尸鬼晃来将血目尸鬼尸体拖远。   他径直走到了篝火旁鬼王身侧。   鬼王见他行近,微微颔首以作示意,神色复了往日温文平和:“无渊殿下。”   “此前无忧怀疑陛下与我们同行来此救公主用心,是她不对,无渊代她向陛下赔罪了。”裴焱开口就道。   鬼王听罢却未应声,片刻后:“雪阳君认为本王亲自来此有交好人界东灵之主用心,此言并无不对。”   裴焱听得,愣了一下。   “不论本王来此主因是否是它,她能想到鬼域可因此与人界东灵之主有所交集,便是可取之处。”不待裴焱惊疑而怔,鬼王语声转肃,沉冷下来:“雪阳君言错之处,是让本王交出人皇战戟。”   裴焱看了一眼她尚握于手中长刃,没有说话。   鬼王平声:“交出战戟,便意味着本王战力折半。若鬼界和人界交好需要本王折半实力,方能成就,本王宁可不交。”她冷视面前篝火,沉着而平缓道:“强大是王必须具备品质,古来如此。可以强大却不交好,绝不可交好却本身孱弱……弱者即便与天下为善,也有亡国之危;强者即便孤立于世,也能屹立经年。本王不会奢望用别人善来保全自己。”   裴焱听罢脑中立时跳出一个词:“‘弱国无外交’道理,这话我觉得陛下说得没错。”   鬼王疑声:“弱国无外交?”   裴焱解释了一下:“‘外交’指即是国与国之间交涉,这句话意思是国家和国家之间,如果谁明显处于弱势,是不会有国家发自真心一直与你交好。便如鬼王大人所言。”   鬼王听罢点了下头:“不错。”   裴焱便又看向鬼王,半晌后,问了:“此前陛下多有隐瞒,可是不愿我等知晓陛下生前是何人?”   眸色随即一顿,鬼王透过篝火静看了远处山林夜色。   久久,凝声:“虽不记得生前旧事,但本王自醒来,便有感自己生前犯过大错,毕生难偿……”她轻言:“时有所感……便觉有负天下女子。”   女将夜鹘,生性残忍,曾将攻下之城内十岁以下幼女尽数烹烤食尽。   可是死后才来悔悟,未免为时太晚。   如此残忍之事,却竟然是她生前所为。   裴焱眉间深拧,便明白鬼王所诉,已然是亲口承认她是夜鹘了。   “无渊殿下如何看待夜鹘其人?”她忽然出声问了。   裴焱仍旧拧着眉,此时微微摇了摇头:“千年前之事,我未曾亲历,亦未曾眼见,不敢妄言。”   “那殿下觉得……那些被夜鹘烹杀之女又会如何看待于她?”   裴焱仍是摇头:“我也并非她们,无法代而回答。”   鬼王沉眸而静。   裴焱候了许久,方听她再道:“夜鹘其人本王早有耳闻,鬼域多其手下冤魂,生前杀人无数,屠戮幼女近万……一直为我所恶。”   裴焱滞声。   “后因手中战戟,隐隐察觉自己生前许是此女,便一直未敢将战戟曝露于人前。”鬼王语声平缓,竟毫无保留地诉与了身旁之妖:“自本王于鬼域醒来,便一直在追寻自己生前身份,时有惊心、警惕之时……如今终于证实,虽自知难赎己罪,却也有几分释怀。”她轻言:“至少更明了本王日后该做什么。”   裴焱便问:“该做什么?”   鬼王回道:“做鬼域之主该做之事,安抚送渡千万年来五洲枉死之魂,护卫鬼域。”   裴焱忍不住道:“我虽不能妄言陛下生前作为,但却一直知晓陛下是一位好王。”   鬼王眸中露了温然之色,似有慰藉,问:“何为好王?”   裴焱语声随意了几分:“就是觉得鬼界在陛下麾下是件好事。”   鬼王眸色沉静了许多,便与他回道:“倘若妖界能在殿下手中,亦会是一件好事。”   裴焱听罢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道:“我又不是妖王,我才不想管妖界。”   鬼王眸中温淡,随后看了一眼孤尘仙君所在马车,便慢慢敛了温静之色,直言问了身旁之妖:“殿下是否已然决心要和孤尘仙君在一起?”   裴焱又愣,下瞬不避讳地点了头:“对啊,等学院课程结束,我便会跟她回罗浮山,今后就不属妖界了。”   鬼王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与他道:“殿下未免对妖王暗蓟此人心性与能为过于轻看了。”   裴焱拧眉。   “据本王所知,妖王暗蓟心性残戾、冷酷无情、极恶仙门,实力极强从来容不得旁人半点违逆。”鬼王看着面前妖界七皇子,直言指出:“他恐怕不会允许殿下随同孤尘仙君归入仙界罗浮山。”   裴焱冷道:“那他又能如何?”   鬼王平声:“恐怕会是殿下未曾预料过,最坏结果。”   裴焱一震。   “不但如此,且妖宫之中,无论谁继位成为新妖王……”鬼王顿了一瞬,而后续道:“恐怕都不会让殿下如愿和孤尘仙君在一起。”   裴焱蹙眉,立时想到:“如果是无忧或者无念……”   鬼王摇了摇头,语声沉缓地与他道:“殿下可曾想过?一旦妖王暗蓟不允殿下与孤尘仙君之事,于他之后继位妖王若要得到他背后妖族附拥支持,必定得先遵循他此前所言……雪阳君确有可能继承妖王之位,但她若继承,身为蛟族,更不可能违逆同为蛟族前妖王之命。”   裴焱蓦然震愣在了原地。   “殿下面前,实为一场死局。”鬼王凝目而沉声:“若殿下执意要和孤尘仙君在一起,唯有一法可破此局。”   裴焱不觉便看向了面前年轻女鬼王。   “斗败妖王,破而后立,使其背后附庸之妖族亦俯身称臣。”鬼王回看于他,一字字道:“殿下自己,做新一任妖王。”   裴焱不由一震。   “唯有这样,殿下才可安枕无忧地与孤尘仙君结为道侣,甚至仙妖两界万万年宿怨,可由你二人结姻为始,趋于化解。”   裴焱心下不觉震动不已,有些不能想象。“我,真没想过当什么妖王……”   鬼王平静道:“若成王者,便需担负起王所应承担责任,这并不轻松;但有些宏愿想望,也唯有成为王,才能按照自己心意去做……此为王道。”看了一眼面前之妖目中彷徨与执守,鬼王最后道:“以殿下与孤尘仙君对彼此执意,本王相信,终有一日殿下会明白本王今日所言。”   语声沉落,她缓缓道:“届时,殿下倘若已有觉悟,鬼域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裴焱更为震色。   鬼王手握战戟,向后重又靠于老树之上,未再言语。   .   次日续往北上,无忧吃完贤王殿下马车中干粮寻来了红珠和琼华公主所在马车。   她边吃边瞥了一眼身旁厉鬼:“所以这只厉鬼召来血目尸鬼方式就是滴公主血给它们做记号咯~”   红珠点了点头:“我看见他滴过两回。”   原本缄口不言、不以为意厉鬼听得,眼中一震。   自己明明做得极为隐秘,这小侍女却言看见了……可见她随时都在密切留意自己。   下时马车外驾车大内侍卫道:“属下看见城门了,前面好像就是彝城。”   马车中方才还在警惕思忖厉鬼当即一震,“唰”掀开车窗布帘往前看了,一眼见得那棕红色略显斑驳城门与两侧高耸矗立城墙,立时震目抖簌起来。   “可、可有镜子?!”它马上回身向红珠问道。   红珠没说什么,回身取出一面巴掌大铜镜连带小木梳递给了他。   无忧便看见它就着面前模糊铜镜马上打理起了身上衣发,小心翼翼地用木梳一遍遍地梳理公主散落至胸前长发。   无忧忍不住要翻白眼:“那个伊吕是背叛又害死你仇人好嘛?!你干嘛像是要去见情郎一样呀!而且这根本不是你身体好嘛!”   厉鬼并不理会她,琉理完琼华公主长发又要了口脂在对着铜镜小心地涂抹。   便见映照在铜镜中那双眼睛,张扬绮丽之余,蓄满了偏执入骨决绝狠厉。   一千年了……我又回来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得到你!伊吕——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吧前天,终于把这个事件的结尾章纲理得差不多了,自己先感动了自己一把囧rz,但是你们多半会面无表情地看完,╭(╯^╰)╮口亨   PS:这章终于拎出事件和主线的关联了,没错,我一直在勤勤恳恳地为三火打妖王拉赞助。顺便下章解决丹霞,那些给他准备的盒饭可以热一热了。 第143章 白玉钵   城门大敞, 不见守卫。   隐约能听见城内繁喧之声,但往里看一片浓雾漫眼,完全看不清城内一景一木。   “这雾, 有些诡秘。”几人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前,孤尘仙君和鬼王看着城中之雾同时开口。   “那我们是先探查一下还是直接进城?”裴焱下车走到孤尘身君身侧问。   鬼王抬头看向面前斑驳古旧的城墙, 正欲回话……   突然脊背一寒,手握人皇战戟猛地回头。   仙刃如雨迎面劈来。   “散开!”她凛声一句, 孤尘仙君抱住裴焱向一侧躲开的同时一把将刚要钻出马车的无忧推了回去。   “屮!他们又来!”无忧被推得往内一滚, 撞在探身的贤王身上, 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她下瞬便爬到马车车窗口往外探看了一眼, 顿时骂道:“这个丹霞仙君, 打了我哥不说!还敢一遍遍过来找茬!”转脸就对鬼王:“鬼王大人!放尸鬼咬他们!”   贤王:“……”   太白山之众御剑而落, 手中持剑对准裴焱、鬼王一行人, 掠剑成阵。   祥云滚袖,玉冠垂绦。丹霞仙君冷立在弟子之前, 寒声与他们:“交出厉鬼附身的东灵公主,还有人皇战戟,否则休道本君不给你等机会, 留下性命!”   交是不可能交出的,公主交给他要拿去烧的。   鬼王将手中战戟一振, 数十只尸鬼从四面八方荡出,直直扑向太白之众。   她思及丹霞既敢再来, 必定已备后手,迅速掠身后退同时肃沉道:“我们直接进城!”   下一刻一阵清光耀过, 飞扑而出的数十只尸鬼一瞬间被吸入了丹霞仙君手中一物中——正是先前被无忧用白焰炙魂圈砸碎开来的那只白玉钵。   贤王探出头来,未及被吓晕尸鬼已然无迹。   果然!   鬼王、裴焱、孤尘仙君几人皆肃然凛了神,迅速后退。   下瞬厉鬼附身的琼华公主直躲到鬼王身后, 丹霞仙君眼见一冷,数十道仙刃又毫不留情地劈来,厉鬼躲避不及,被仙刃击中胸口刹时吐出一口血来。   他完全不管公主死活!   红珠看见心门一拧。   鬼王手执战戟挡下了部分仙刃,裴焱、无忧、孤尘仙君连带马车里的贤王、红珠都已被仙门弟子团团围住,丹霞仙君一手收起玉灵钵另一手执剑先向鬼王刺来,剑尖直指要害,仙力流转重重击向她挡在身前的人皇战戟。   战戟被仙力推得撞上胸口,鬼王闷哼了一声,唇边染血,未及退避,仙剑已临,毫厘之距便要刺入她心口。   裴焱凛了一下,去救不及,惊目。   下瞬一道漆黑色流窜紫电的骨刺长鞭霎时挥来,一把卷住丹霞手中仙剑凌厉挥开,同时紫电黑雾直窜向丹霞面门,令其悚然变色,飞身急退:“魔物!”   黛墨色身影从彝城方向一闪而至,赫然挡在鬼王身前。   魔界少君幽幽冷冷地看着面前仙人,似怒还笑:“鬼界之主太白山的仙人也敢肆意下杀手?”他悠悠然扬唇,语声却无温:“谁给你们的胆子?”   鬼王未及怔色,与孤尘仙君缠斗的那名仙门弟子亦被突然飞来的冰蓝色仙剑荡开,连带裴焱与无忧面前的仙门弟子也被此剑逼退。   君怀远瞬步而至,一脸肃色地挡在孤尘仙君、裴焱身前,怒色道:“不过是太白山的小辈弟子,何敢与我小师叔动手!”   太白山弟子中有人认出了君怀远:“……罗浮山洛书仙君!”   听罢他所言,此刻再看那白衣墨剑朱莲额纹的仙人,双目顿时瞠凛:洛书仙君的师叔……难道此仙真的是罗浮山孤尘仙君?!   君怀远知晓自家师叔与无渊几人来此东灵之地法力被封,方才眼见这帮太白山弟子出剑毫不留手,已是惊险,越想越气:“太白山弟子于我小师叔面前如此无礼!君怀远回山必向山主禀明与你们讨个说法!”   众太白山弟子面面相觑,已是满心忐忑,此刻放下剑讷讷地往后退。   “吾王!”鬼将之魑迅速闪身而来,凛然肃立在了鬼王身后:“属下来迟!”   一众仙门弟子更为忐忑:难道他们所言都是真的?这几只妖仙鬼都是从中洲岛上出来的六界学院学生?是因为法力被封所以才……   众弟子无声退到了丹霞仙君身后,语声不免踌躇不安:“师、师父……”   丹霞仙君目中微微震动罢,快速扫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一魔一仙一鬼:法力都是高强。   他目中冷意积沉流转一瞬,迅速敛去,下瞬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仙剑:“太白山前任山主门下,文心远,号丹霞,幸会诸位了。”   “太白山丹霞仙君是吧!”鬼将魑厉色道:“你方才于吾王面前持剑相逼、式式杀招,可是挑衅我鬼域?!”她骤然凝起周身阴寒鬼气:“若然是,森罗鬼域必奉陪到底!”   丹霞看一眼一身黑衣的女鬼王,敛色,而后端方恭谨道:“太白山并无挑衅鬼域之意,只是鬼主与同行之妖人一再阻挠我等行事,加之丹霞并不知其鬼主身份,故而出手严厉,想来也并非全是我等过错。”   君怀远不由怒目向他瞪来:“那我小师叔孤尘仙君你也不识吗?!此番出手不计后果,是想与我罗浮山为敌吗?!”   “不敢。”丹霞仙君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只因不识,所以才生误会。本君受东灵国主相邀前来处理附身公主的厉鬼和皇城中出现的尸鬼,他们一路阻拦不但救走厉鬼还与尸鬼勾结为伍,本君为了严惩东灵国主交待的厉鬼、并除去威胁东灵百姓的尸鬼邪物,不得不与他们交手。”他冷哼一声续道:“然多次好言相劝,仍执迷不悟,本君只得出手重些,不应该吗?”   红珠上前一步:“可此前奴婢与贤王殿下曾多次相告丹霞仙君与太白山弟子,无渊殿下、鬼王陛下、孤尘仙君、雪阳君殿下都是应奴婢所求前来救助我家公主,只是太白山的仙君不肯信,要连我家公主带厉鬼一起烧死,逼得无渊殿下几人为救我家公主只得连着厉鬼一起救走,就此生了一路追杀不放的‘误会’;与尸鬼的勾结也只因鬼王陛下手中恰有能号令尸鬼之物,若不因此,上次的截杀鬼王陛下、无渊殿下等人便已危殆。”   罗歙听了一笑,语调悠然而肆意,声音却很冷:“是鬼主的身份不够重?还是罗浮山孤尘仙君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亦或杀妖心切?所以丹霞仙君已被他们告知了鬼主身份、同行者有孤尘仙君,仍不加验证就直接下了杀手?”罗歙笑言:“还是说难得有此良机,他们中有谁恰巧是你的眼中钉,就算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来意,也欲除之而后快?”   “你、你这魔物胡说八道什么!”一名太白山弟子愤慨道:“师父他当然是不知道才会不信!一路追过来只为降服厉鬼、除去尸鬼邪物!这帮妖物……”他瞪一眼无忧,切齿道:“手段极为下作……谁会知道他们真的是中洲岛出来的六界翘楚!”   无忧跳起脚来就要怼回去,却见罗歙手中魔骨鞭一挥,竟直接毫不留情地抽向那名出声的仙门弟子……眼见鞭影杂夹紫电就要抽上那弟子面门,一道紫影瞬息间掠来,伸手一把抓住了魔界少君手中骨鞭。   “少君这是何意!我太白山弟子于鬼王陛下、无渊殿下几位面前或有鲁莽之处,但伤及者并没有魔界中人……此事当与少君无关吧?!”   丹霞仙君与一众太白山弟子见到来人皆是微震,下瞬立时揖首:“紫霄师姐。”“紫霄师伯。”   紫霄仙子虽比丹霞仙君年纪小,但在他拜师丹阳之前就被朗月仙君收为徒,所以按序是师姐。   魔界少君面上几分慵懒,语声邪肆而轻悠:“本少君不太习惯一些狗越过主人上前叫唤,是故出手教训。”他漫不经心道:“但仔细想来,好像确实与我魔界无关……那便当作本少君替鬼王陛下出手教训的吧~”   鬼王听罢看了魔界少君一眼,平声:“谢过少君的好意,但还请收手,既在言谈便不宜这般肆意出手。与太白山之事本王自会处理。”   罗歙闻言回看了鬼王一眼,幽幽然露了一笑。“既然陛下都开口了……”   手中魔骨鞭一振,收了回去。   孤尘仙君静看了紫霄仙子一眼,凝声:“与他无关,与我等可有关?”   紫霄仙子立时转向孤尘仙君,肃然以应:“此行心远师弟应当是与仙君一行多有误会,如此不若各退一步,将此间误会化解。”   无忧立时冷哼道:“本公主不觉得是误会,他可还打了我哥一耳光!”伸手便指丹霞。   紫霄仙子一愣,君怀远听得也不禁皱了眉。   丹霞仙君立时回看面前女妖,冷冷道:“本君是仙,此子为妖,他冒充仙人行事,莫说是打了,本君便是杀了他又有何妨?”   孤尘仙君周身杀气倏地一凝:“你且试试。”   丹霞仙君马上回看于他,出言讽刺道:“罗浮山孤尘仙君难道不是一向以杀妖闻名?如今却在护妖?又是何道理?”   孤尘仙君冷若寒冰道:“他是我的妖,妄想杀他,先问过我的剑。”   丹霞仙君冷笑了一声:“孤尘仙君的意思,难道是在承认与此妖有染?”   孤尘仙君毫不避讳地冷冷看他。“是又如何?”   “呵,罗浮山堕落至此,还敢妄称五大仙山之首么?!”二人四目相对,目中皆是冰寒彻冽的杀气。   紫霄仙子立时凛声:“师弟不得妄言无礼!”她说完即转向孤尘仙君:“还请孤尘仙君见谅,心远师弟不知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的渊源,言辞无心,勿放心上。”   “是否无心,我自明晰。”孤尘仙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面前玉冠仙人:“若不愿见罗浮山位列五大仙山之首,今日你可先将我斗败。”孤尘仙君说完,执剑在手。   “没有仙力在身,还敢妄下这战书?”丹霞仙君冷笑一声,亦执剑。   孤尘仙君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唤了君怀远:“渡我一成仙力。”   君怀远不敢犹疑:“是,小师叔。”   “一成?!”丹霞仙君眸光骤寒:“你这是看不起本君么!”   孤尘仙君没有犹豫:“是。”   抬眸看他,复又道:“赢你,一成足矣。”   “呵。”声音幽寒而冷:“你最好不要后悔。”   紫霄仙子来回看他二人面上冷毅决然之色,见势不可转,只得道:“如此不若以心远师弟与孤尘仙君这一场比试了结诸位之间的误会。心远师弟若侥幸赢了孤尘仙君,无渊殿下这一行便不再追究心远师弟此前作为,只叫他回去禀明东灵国主此间事由,能否?”   裴焱有点忧心:老婆虽然厉害,但只得一成仙力就与之相斗未免太勉强了。   他听罢紫霄仙子的话便道:“我原本也没打算追究什么。”看向身畔仙人:“洛寒州?要不算了吧?你别跟他比了,反正我也没事。”   孤尘仙君将手伸与君怀远渡来仙力,表情淡而冷:“你能算了,我却不能。”   “那要是孤尘仙君赢了呢!”无忧大眼一转,马上问道。   “只得一成仙力便妄想赢本君!”丹霞仙君冷寒道:“本君若输,任凭处置!”   下瞬君怀远渡完一成仙力,两道白影几乎同时掠出。   寒芒破空。   好快!   墨色仙剑的微光在日光下散灭了一瞬,一息之间,其中一道素白身影仿佛化成了虚影。   众人一瞬间竟似都未能看清。   待到凝力于双目,再要去看,只见鲜血横溅,泼洒出一条笔直的直线。   丹霞仙君退步而落,满目震惊不可置信的瞪着面前仙人,右手腕间的鲜血顺着腕脉在不停往下滴落。   弟子惊目,众皆震色。   “他当真只渡了一成仙力与你?!”   孤尘仙君身上清光流转一息,已然淡灭,幽冷道:“他的一成。”   丹霞仙君咬牙:“我不信!”   紫霄仙子却注意到孤尘剑上已无仙力流转,她回想方才一幕,语声不由得静寒道:“心远师弟,莫再多言了。孤尘仙君强的是剑意,并非仙力,你倚仗自己的仙力与他对战,踏出第一步时就已经输了。”   她又转向孤尘仙君,犹豫片刻,抱剑低头而跪:“……还请孤尘仙君能对其手下留情!”   无忧挑起小眉头:“他自己不是说了任凭处置嘛!”   说话这么狂,结果完全不是神经病仙君的对手,竟然输得这么快!   丹霞仙君身后的弟子亦忍不住垂目而跪。“求仙君手下留情!”   丹霞听在耳中,只觉五内俱焚,此生都没有这样耻辱和煎熬过,他倏然蜷握双手,一字字冷道:“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本君无需你留什么情面!身死魂灭亦无二话!”   但师尊的仇,只要本君不死,就还会找你来报——   孤尘仙君以手中之剑指向他。   紫霄仙子与一众太白山弟子心下皆是一紧。   “右手手筋不可再续,日后也不可用它握剑。”孤尘仙君睇目俯视着他,冷冷道:“我要你永远记得,你这只手动过不该动的人。”说罢收剑而回,回身再不多言。   裴焱忍不住抬头仰视了一眼走回身侧的仙人。   ——妈的,老婆实在太帅了!   脸红心跳。   紫霄仙子愣了一瞬后,领众弟子抱剑低头:“谢孤尘仙君手下留情!”   见此情形,鬼王未再多为难,只平声道:“琼华公主之事其间多有误解,丹霞仙君未能明晰公主大义之心,不知其与厉鬼寻求合作,全只为取信于它将之困住并救出女童护卫百姓……此事还望太白山之众能回往皇城,与东灵之主及东灵百姓解释清楚,为琼华公主与我等正名。”   她说罢便让鬼将魑慑取厉鬼之魂识传给了太白山之众。   众弟子看罢,心下齐齐震色,不由得汗颜愧怍,皆有点抬不起头来。“有负公主殿下……我、我等知错。”   连丹霞仙君都因魂识中所见,窒言了一瞬。   立时思及本家后人文贵妃于乾元宫中与自己所言:“这位三公主自小跋扈,皇城百姓是有些不堪其苦的,若能将她与附身邪物一道除去,也会是东灵百姓之福。”   ——为己身一点宫闱利欲,竟敢来利用自己!险些陷自己于不义!   师尊已逝,若真酿成大错,太白山又岂能容他?!   丹霞仙君目中渐冷。   红珠扶着不知何时晕过去的贤王,此时忍不住低头跪下,将贤王推给身后的大内侍卫,端端正正地向鬼王磕了一个头:“谢陛下为公主所为。”   下时丹霞领一众太白山弟子要走,无忧眨巴着眼“咦”了一声:“哎?怎么就想走了呀?丹霞仙君不是一次两次都把本公主打吐血了么?鬼王不计较了,但本公主可没说不找他算账呀~”   无忧笑嘻嘻道:“虽然后一次有贤王哥哥替人家挡了剑,本公主只是妖元震动了下,连丹药都不用吃,但还是很想报仇呢~~~”   丹霞仙君执剑回首,冷视于她:“你待如何?”   无忧毫无所惧地负手向前走了一步,便把小手一伸:“不过本公主也没想怎么样……作为赔罪你就把之前那只用来收尸鬼的白玉钵交出来吧。”   丹霞仙君冷面:无耻妖物,妄想趁此机会吞占本君的容灵法器。   “本君若说不予又如何?!玉灵钵是家师生前所赠,绝不会予你!”   无忧扬眉而笑:“谁说要你那个破玉钵了,本公主只不过叫你拿出来而已。”   “既然不要,又要本君拿出做何?!”下瞬想到收入钵中的那些尸鬼。   ——是因尸鬼已被鬼主收服,故想放出来继续利用它们?   看见紫霄仙子转目看来,丹霞仙君拧着眉将玉灵钵取了出来。   下瞬白光一耀,数十只尸鬼被他放了出来。   一侧魔界少君、君怀远连带紫霄仙子几人见之,皆面露惊色,但见尸鬼没有妄动亦未攻击,更是惊异震色。   无忧却在他放出白目尸鬼的同时一把将白玉钵夺了过去。   “你做什么?!本君说了不予!”丹霞仙君但觉掌中一空,立时铮目。   “对啊,你不予,本公主也不要~”语声轻快地说完,无忧忽然抓住腕上白焰炙魂圈,一连数下重重敲向了那通体莹润的白玉钵。“但我上次敲坏它的时候看你好像很心疼,所以本公主就想再砸一次给你看~”   金玉相击,重击数下,那白玉钵转瞬碎成了一地齑尘。   无忧嘟嘴:“哎呀,敲得太用力,这次好像修不好了呢。”   便见丹霞仙君目眦欲裂,额角直筋直迸,气得脸色瞬间转了青:“你——”   无忧笑嘻嘻地瞄向他,大眼眨巴眨巴:“丹霞仙君好像真的很心疼呢。”   言罢又抬起小脚用力在那碎成齑粉的白玉钵上踩了两脚:“不过既然是那个丹阳仙君送你的东西,果然还是再踩踩好了~~~”   她踩完拍拍手,一脸单纯无辜地看着丹霞仙君道:“好啦~本公主的仇也报完了~也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你可以走啦!”   丹霞仙君握剑的五指在抖,险要冲上来一剑刺死无忧。气得说不出话来。   “去吧。”紫霄仙子收拢起玉灵钵残玉齑粉,送至丹霞手中,再叮嘱了几句,便目送他们一行人御剑而离。   裴焱呼一口气,忍不住剜了无忧一眼。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很棒?!”   裴焱:“……”   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比如说拉仇恨的技能满分。   .   眼见太白之众回往皇城方向,裴焱、鬼王和无忧转头便看向了魔界少君几人。   除去魔界少君和紫霄仙子、君怀远、鬼将魑,便见还有魔七公主闲闲地站在不远处,另有一只下界神兽犼,正冷眼围着被厉鬼附身的琼华公主,很有种想扑上去咬两口的衅衅模样。   无忧便想起来:哦,这只下界神兽好像和琼华公主有仇!   “所以你们此次抽到的试炼任务便是三月时明玿公主她们没能完成的‘查清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   裴焱问完紫霄仙子便点了头:“因上回明玿公主一行重伤而回,未能完成任务,所以此次它便是‘危’示警任务。”   无忧顿时羡慕起来:“哇!你们抽到了‘危’字任务!完成回去就能加两万积分!!”   几人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个任务……太难了。”   君怀远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改完。 第144章 伊吕   裴焱几人便听他们道:他们只要一入城便会陷入一方石阵中, 阵中乱石嶙峋,数以万计的傀儡尸不断从石阵那头涌来,他们要么后退出城要么不停与之厮杀……但那些傀儡尸根本杀不死, 所以几次都只能退出城,故一直在城门口徘徊。   无忧伸手指指鬼王身后荡啊荡的数十只尸鬼:“你们说的傀儡尸……??”   君怀远、紫霄仙子几人早已注意到, 此刻未有迟疑地点头:“就是这种傀儡尸。”   “那感情好!鬼王大人拿着人皇战戟可以号令它们~!!”无忧大眼骨碌碌一转:“所以咱们不如合作一下?我们帮你们一起查清因由完成试炼任务,回了学院你们跟上神说说积分分我们一半呗~”   “此下正是一筹莫展之时, 若能相助完成此次试炼积分自然好说。”紫霄仙子直率道:“我无异议。”   君怀远与鬼将魑自是点头。余下的三人中魔界少君挑眉看了一眼鬼王手中曝露于人前的人皇战戟, 笑容和煦道:“鬼王大人既能号令傀儡尸, 此次试炼恐怕只得多多仰仗陛下, 本少君也无异议。”   魔七公主罗滟便盯着自家弟弟多看了两眼, 眸光一转, 也扬起笑来:“我也无异议~”   下界神兽犼则瞪着一再无视它的“琼华公主”:“爷有异议!爷不同意!凭什么要分他们一半!没他们爷照样行!”   你这个二进宫还跟着我们一起打转的就不要开口了。   魔七公主闲闲地看它一眼, 十分随意道:“我们六人中半数以上应了就成,不必管它~”   无忧瞅它:“三月试炼时失败的六个里面好像就有它哦?两次抽到同一个任务了呢。”言罢笑眯眯道:“那它来过一次有没有给你们一点提示呀~”   “还提示呢。”魔七公主翻白眼:“不拖我们后腿都算好的~”   “你说什么?!”下界神兽犼愤怒得“兔”耳朝天:“信不信爷吃了你!”   “信信信。”魔七公主敷衍地摆了摆手, 同时似乎也有几分忌惮这只能吞龙食虎的垂耳“兔”,远远避着它走开:“不说行了吧~”又道:“反正大家都知道~”   垂耳“兔”的兔毛都气蓬了。   裴焱想到他们之前说的,问:“难道石阵中所见就是试炼任务说的‘彝城万鬼入侵’之象?”   几人沉吟。   紫霄仙子身为东灵生人, 此时忍不住注目于鬼王手中的血色战戟,回神来方应:“应当便是如此。”   裴焱奇:“若是这样, 那岂不是来此的六界中人都陷在了‘万鬼入侵’之象的石阵里,没能入城?”   “对啊, 所以也都未查明因由,这个任务才一推三、三推四地落到我们头上了, 还成了‘危’字任务~”魔七公主笑着应声,她也是无渊美貌后援会的拥趸,于此碰到后援会主角, 又眼见雨凌君和孤尘仙君感情正好的模样,心情便也跟着好,十分欣然地应声。   凡人之城中,竟有能一再挡下六界学院中人的奇阵。   裴焱看向鬼王,却见她手执人皇战戟驻立在那,正回首注目于彝城耸立的城墙与城门,似有出神。   斑驳古老的城墙,棕红色沉冷厚重的城门,倒映在避阳纱遮挡下、一身黑衣纤瘦高挑的女鬼王眼中,无言的显露出两分沧桑和久远。   她握着人皇战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是惶恐还是害怕,心里闷得沉重,像被万缕孤魂缠住,余怨难消,越来越多重量清楚地压到她两肩之上。   女将夜鹘曾在此坑杀万人。他们中有一半都是老弱妇孺,是被她烹食的那些幼女的亲人。   杀鸡取卵,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脑海深处恍然闪过一念:不是所有罪都能赎尽。   魔界少君不知何时行至鬼王身后,此刻离近附耳,幽幽然地问了她一句:“可是对此地有熟悉之感?”   鬼王神思一敛,震了一下。   魔界少君眸色深幽,轻轻诉与她道:“这是女将夜鹘身死之城。”   鬼王又震了一下。   而后敛目回首,未说什么。   魔七公主罗滟细看雨凌君之余百忙中留意到自家弟弟的行为,不由轻轻挑眉。   ——好像有戏?   “既然鬼王大人能号令傀儡尸,那石阵中的傀儡尸应该也能吧?如此不若我等跟随鬼王大人身后再闯一回石阵?”   裴焱听罢紫霄仙子所言,转头看了一眼红珠:“硬闯许是太过鲁莽,我这还有个疑问:紫霄仙子几人既说进城即见万鬼入侵之象……可此前在颍地,那将马车卖给我们的行商却说彝城繁华。”   鬼王和孤尘仙君闻言,不约而同地思及:尸鬼不伤凡人。   鬼王想到:“会不会——”   .   贤王殿下硬被无忧掐醒了过来,转目四顾之余不见“丑陋鬼物”,立时松了一口气。   “便请‘英明神武’的贤王哥哥打头阵,先进这彝城给我们探查一下虚实吧~”无忧笑嘻嘻地对他道。   “朕也去!”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厉鬼突然出声,众人便都睨了它一眼。   “不必。”鬼王神色肃沉,冷然回道:“厉鬼附身之人,难料不会被石阵之主发现,让贤王殿下带红珠与大内侍卫先去探看即可。”   贤王殿下亦不想与此厉鬼为伍,立时便领红珠和三名大内侍卫快步走向城门大敞的彝城。   “不是说城中有尸鬼石阵么?怎么反倒派几个凡人去入城破阵?”魔七公主看罢一眼,狐疑出声。   还未走远的贤王殿下突然就抖了一下,原本在前领路的步伐越走越慢,似有退怯之意,但终归没说出口。   只不过待过了城门,转目四顾之余已然和红珠并排;再入城中,不停张望之余已然躲在了红珠身后。   尸鬼石阵?!   三名大内侍卫看着自家王爷的背影:“……”   紫霄仙子忍不住扬声提醒:“若生异状,或见尸鬼,马上沿原路退回,即可出阵。”   入城后,但见于外深浓不可见的白雾渐渐散开,未见石阵,亦未见尸鬼,只有繁喧之声越来越近,未几,霍然清晰。   眼前白雾突然散尽,贤王、红珠与大内侍卫三人站在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断的城内大街上愣了一下。   “公子!买扇子吗?适才秋初,余热未消,买把扇子用用呗。”   “公子、姑娘,刚出锅的糖藕,甜着呢,要不要买点尝尝??”   “姑娘,您素面呢,我这儿的胭脂用的都是上好的精贵材料~来看看吧?”   行人络绎,唤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形貌的商铺招子飘荡在彝城大街上,排列得很远,随处可见人影幢幢和笑语嗔声。   这是彝城?!一个临近北蛮之地的边城?!   贤王和他身后的大内侍卫入城后都是一脸惊异:这里看起来竟似比皇城素日还要繁华热闹?!   “会不会是幻像?!”   红珠转面看见一个小孩拿着把木剑在和街边一个奇怪的铁甲人“对打”。   说是对打,实则是那铁甲人被小孩拿着木剑追着戳砍,那铁甲人真就是铁甲人,全身都包裹在铁面盔甲之下,手上也戴了铁皮手套,好像连接着身上铁衣,整个密不透风的样子。它站在街边正向几个挑着重担的农妇走去,脚下有点飘,像在荡一样,速度不快不慢,同时任由身后的小孩追着它打,像个没有脾气的大型木偶。   红珠便看见它荡过去,一手一个提起了农妇挑在肩上的重担。   “多谢伊吕先生。”那几个挑担的农妇见了这铁甲人,亦不见害怕,脸上都扬了笑,恭恭敬敬地对它说了一句。然后在前给它领路,同时与同行的妇人边笑边说些什么,慢慢走远。   伊吕先生?文圣伊吕?   贤王愣愣地拿手指:“总不会那个铁甲人就是厉鬼口中的军师伊吕吧?”   红珠摇头:“不是。”   随即贤王几人便看见了更多这种铁甲人,从长街这头到那头,一路行来至少十几只,都像这样飘荡在人群中,不时帮忙搬搬重物、收拾摊铺、跑腿送货,还兼管治安。   城中百姓都恭敬地称它们一声“伊吕先生”,而这些“伊吕先生”随叫随到,似乎谁都可以唤它们帮忙。   红珠一面走一面看,未几步,伸手将那寻着铁甲人打闹却让自个儿跌到的小孩掺扶起来,柔声问他:“这条街上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   小孩拍拍身上的灰尘咧嘴笑着指给她一家挂着红招子的酒楼:“醉红居呀!”   待到出城,贤王几人吃得酒足饭饱,饭后消食又在城中逛了一圈,越发觉得彝城繁华,商铺鳞次,百姓富足安然。   “入城的尸鬼石阵只针对非人者。”鬼王听罢他们所言便道:“城内繁华之景应是真,毕竟百里之外亦有人来此贩马去卖,如此便不可能只是幻像。”   红珠道:“城中唯一有异处的,就是那些被称为‘伊吕先生’的铁甲人,它们全身罩在铁面盔甲之下,不会说话也看不见脸,但百姓都很信任它们。酒楼中我们问起,便听说那些是伊吕先生炼制的木头人,而这伊吕先生是个道人,长年在五洲之地游历,不时会居于彝城,闲暇时便会炼制出这种铁甲人来减轻百姓负担,帮忙做些农活。因其力大无比,也会护卫彝城安危。城中官吏、百姓无不敬重他,连带对他制出的这些铁甲人也十分恭敬客气。”   裴焱问:“那这个伊吕先生,是你们东灵史上、那个初帝的军师伊吕吗?”   贤王站在鬼王身后,勉强用手指附身琼华的厉鬼:“因这厉鬼此前说了‘伊吕在彝城,是尸鬼背后首领’,本王一开始差点真以为这伊吕先生是数千年前的军师伊吕了。但百姓都说不是。”   紫霄仙子、君怀远几人时于城外,已然听裴焱、鬼王几人说了伊吕及初帝之事。   一个时辰前,醉红居。   城中百姓听闻贤王所问,笑着回道:“伊吕先生怎么可能是文圣伊吕大人!要是的话,当年的文圣大人活到现在岂不是成了精了!”   饭香四溢的酒楼里顿时传出阵阵笑声。   随即便有百姓附言:“不过虽不是当年跟随于初帝身旁的文圣大人,但伊吕先生也很是厉害……据说伊吕先生其实就是文圣大人的弟子门徒,为了弘扬老师的声名,所以每一代都以‘伊吕’自称。”   “这是什么宏扬老师名字的奇怪方法??”裴焱听了忍不住道:“都用‘伊吕’这个名字,做好事归在当年的军师头上也就罢了,做了坏事是不是也得他来背锅??”   “好坏自然都算他的!”附身琼华的厉鬼厉声道:“因为他就是伊吕……根本不是什么弟子门徒!军师、文圣、伊吕先生,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   魔七公主:“所以他成了精了?”   “他只是活了数千年。朕死了多久,他就活了多久。依靠着用‘初帝’之名堆积出来的信仰。”厉鬼铮声:“只要‘初帝’还活在东灵百姓心中,他就会一直活下去!不老不死!永世长存。”   语声突然一低,它凄凉道:“而他为了不死,心里必定也有朕,因为他必须是‘初帝’最忠诚的信徒。而朕即使在他眼中不完美,却也是‘初帝’的一面。”厉鬼蓦然幽声:“所以他必须爱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为啥大家更喜欢看大神的书了……因为她们稳定Orz   写作水平稳定,更新速度也稳定。我上章更完之后小伙伴告诉我丹霞的退场感觉像配角仗势欺人,看了不太舒服,我自己重新看一遍昨天就在纠结想改,于是纠结到最后上章改了一半,这章写了一半,又没来得及更新,自省了一下后觉得:写文初期的萌新确实质量不稳定,更新速度也不稳定,坑品也没保障……换位思考一下,就真的很感激跳坑的小可爱们了,谢谢你们给机会丫。   边写边练,我现在这个副本原就不符合大部分读者期望,我加快节奏这周最晚下周把它写完。   上章应该我还是会忍不住要改一下,晚点改完就来替代。这里再感谢一下小可爱们的鼓励和支持,爱你们~   我加油!新的一年要让自己质量和速度越来越稳定!么么哒! 第145章 不死蛊   裴焱注意到身畔似在出神的仙人。“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孤尘仙君回看他一眼, 眸色幽然:“并无,只是方才骤闻‘伊吕’之名和‘道人’联系在一起,听来却似有几分熟悉。”说完伸手抚了一下裴焱垂落在颈侧的发。   裴焱发现了他这越来越引以为常的小习惯, 脸热之余又觉得有点甜蜜(?),总之不厌。只是不时会担心被人瞧见, 忍不住想抓回他的手,心却会砰砰直跳。   鬼王微微拧眉看厉鬼:“若他在你死后不老不死、永世长存, 你又如何会知?”   厉鬼眸中极快地闪烁了一下:“……朕对他表白心迹后, 他将此事诉与我, 告诉我……若想助他, 便好好扮演‘初帝’, 可与他一起长生。”   紫霄成仙前也是东灵百姓, 此番听闻东灵初帝与文圣伊吕并非仁君与贤士, 而是如此邪祟关系,一脸的震愕难言。   “但他最后却背叛了朕……朕醒来于皇城中见到了他当年就曾说过的‘不死骑’——便是那些尸鬼, 便知他真的做到了。朕死了,他还活着。 ”言至最后,眸光幽恻。   无忧一脸难以理解:“就这样一个男人, 利用完背叛你,你却还喜欢他???”   厉鬼低头不言。无忧嗤了一声。   鬼王听得下意识地蹙眉, 眸色冷然。   “你等觉得~”魔界少君忽然开口,语声轻悠问:“那些铁甲人底下真的是木头人么?”   众人微愣。罗歙:“若不是, 又会是什么?”   裴焱几人立时想到,神色一凛:尸鬼。   “有没有办法抓一只铁甲人出来验看一下呀??”无忧大眼一转:“既然说谁都可以找它们帮忙的样子~那引一只出来呢???”   紫霄仙子踌躇:“既于城中受对方掌握, 恐怕没那么好引吧?”   红珠平声:“我去试试。”   裴焱、鬼王、魔界少君几人在城外等了少许,不多时便闻“铛铛”的铁甲碰撞声靠近,几人先是一愣, 下瞬便看见一名全身包裹在铁面盔甲下的铁甲人正抱着红珠走出城来。   不是吧?真的这么好引???   铁甲人身后不远,贤王与三名大内护卫远远跟在它身后,装得好像是路人。   裴焱马上明白:估计是红珠装作脚扭了之类请它帮忙送她出城。   呃……帮人反而被骗,己方手段怎么那么像反派???   一出城门,那名铁甲人好像马上察觉到了非人气息,一把放下红珠将她推开。   但为时已晚,一道魔息迅速缠来将它全身勒缚住。   铁甲人猛然扬臂竟似要挣开,力道奇大,可以看到漆黑如雾的魔息在它的挣动下不停扩散开来。   下时紫光流转的仙剑飞临,“唰唰唰”将它身上密不透风的铁皮盔甲削成一块块铁片滑落下来。   “啊——”城门那头,铁甲人身后的贤王殿下惨呼一声,两眼一翻倒地——幸被三名大内侍卫接住。   无忧不用看都知道铁甲下就是尸鬼了。这个没用的贤王= =   孤尘仙君看见铁甲下露出一脸干瘪狰狞的尸鬼形貌,立时掠身上前将定身符贴在了尸鬼额间。   君怀远一看就道:“所以城内那些游荡在街上的铁甲人里面全是傀儡尸?!”   紫霄仙子收起自己的紫华剑,面色已肃:“此下看来,应不会错。”   那只撤去魔息后被孤尘仙君的定身符定住的尸鬼双目浑白、长发拖曳打结、全身干瘪如枯尸,就和他们一路遇到的白目尸鬼一般无二。   皇城出现的尸鬼、傀儡尸石阵中的傀儡尸,就是彝城城内游荡在街上的“铁甲人”。   而这些被铁甲包裹的尸鬼邪物,常年混在彝城百姓之中,那位伊吕先生却只告诉百姓——这些是他炼制的木头人。   众人想到这一点,都不禁面色一寒。   “恐怕整个彝城,都在这位‘伊吕先生’的掌控之下。”魔界少君语声肆意地笑了一记。   孤尘仙君看着那尸鬼许久,蓦然出声:“若然伊吕是道人,应通晓‘寄灵’之术,此术可通过术式与道符将自己的灵识短暂寄予在听从自己号令的活物上。如此,尸鬼遍布整个彝城,便可看作伊吕的眼睛遍布彝城,他应能随时通过铁甲人了解城中动向,甚至百姓一言一行。”   无忧一听就道:“那不等于整个彝城都在他监视之内?!”想到这些傻兮兮的彝城百姓全部不知情,还一个个特别信任这些“铁甲人”,无忧已然替他们觉得后背凉飕飕了:“这个叫伊吕的人类有点可怕呀!”   她瞄一眼附身在琼华身上的厉鬼,心里腹诽:难怪这个蠢货初帝只有被他利用和背叛最后害死的份了~   鬼王思道:“如此看来,伊吕早已是彝城事实上的统治者……彝城城吏和百姓却都对此毫无所知。”   “以为他仅仅炼制了一些木头人用来帮助城中百姓,还因此对他尊崇感激不已。”裴焱凛色:“殊不知这位‘伊吕先生’翻手就可置他们于死地。生死早已任凭对方掌控。”   鬼王便问红珠:“城中有多少铁甲人?”   “不知,很多。”红珠道:“随处可见。”   “当年……”厉鬼蓦然再度出声:“当年他苦心孤诣研制的东西叫做‘不死蛊’,后来在彝城,他以‘初帝’之名号召了全城百姓去试验此蛊。”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男人难得一次醉酒后,伏案痛哭悔恨的模样。厉鬼垂下眼睛,狞声:“他不想死,为了让自己永生,就把全城的百姓都用来试了蛊……这些人就成了他口中的‘不死骑’,也就是你等现在看到的尸鬼、傀儡尸。”   无忧马上想到刚入皇城时鬼王大人说的:尸鬼不惧日光、不惧她体内鬼气……要么不是鬼,要么是有主的千年厉鬼。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猜错了,这群干尸一样的东西竟然真的不是鬼!而是一群因那什么‘不死蛊’一直活到现在的凡人?!   “‘不死蛊’需要一个以信念为基的灵引,这个灵引才是‘不死蛊’炼成的关键,因用来炼制‘不死蛊’的是一种食人信念的灵虫,只有信念被食尽它才会死去,所以作为灵引的信念越坚定、信奉之人越多,灵虫才会食之不尽,‘不死蛊’才能真正让他们不死。”   魔界少君听罢这厉鬼所言,不由挑眉:“拿一城之人来试蛊?制造出这堆不死不活的怪物?”罗歙眸光幽幽然一转,便落在了一身灰纱缠面的年轻女鬼王身上:“这可比东灵史上那位烹食幼女、杀人屠城的女将夜鹘还要狠戾残毒了~”   鬼王听罢握着人皇战戟的手一紧,未看他,也未言语,只是面无表情。   紫霄仙子、君怀远、魔七公主几人此前听闻了鬼王大人可用人皇战戟号令傀儡尸,正对鬼王存了几分疑惑,此刻听见魔界少君所言,有些明悟又有些震怔,缄口不言。   “所以百姓对初帝的信仰就是那个灵引。”裴焱总结道。   厉鬼眸光幽恻、阴鸷嗜血:“不错!信仰不灭,此身不死。伊吕和他手下的不死骑靠着‘初帝’之名已活过了数千年!”   众人听罢都不禁震色,拧眉沉吟。   鬼王忽而怔神,一再听闻“伊吕”之名,心绪有些被牵动,莫明不适。   鬼将魑注意到鬼主的异样,忧声唤了她一句:“吾王?”   鬼王立时回神,正欲言语,忽见满地铁片中被定身符定住的那名尸鬼突然抬起了头来。   浑白的双目颤动一瞬后,蓦然深幽如墨、清寒透澈,如最暗的夜里骤然亮起的星辰,明亮耀目,又遥远异常。   鬼王看着这双眼睛,眸中忽一震,片刻失神。   孤尘仙君立时察觉,一眼便见“尸鬼”正抬手撕下贴在它额间的道符。   不由凛目,凝声开口:“后退一步。”   众人面色皆是一凛,全部警惕后退,同时凝目在了那名理应已被定住、此刻却在兀自动作的尸鬼身上。   “琼华公主”直直盯着他,忽然全身一震,睁大眼整个僵在了原地。   伊吕……   那双深沉如墨的双眼打量过手中撕下的定身符后,轻怔一瞬,而后抬眸向城门前的众人看来。   目如幽潭,深邃沉远望不见底。   众人触及那双过于透澈、墨黑清幽以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一时间竟都有些被慑了神。   “何故动我‘不死骑’?”   沉缓幽静之声,杳杳然如钟罄击鸣,醇厚如酒,似能醉人。其间温雅有律的古韵听得人心旌微漾,不觉静心。   魔七公主于心里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像知道为什么这初帝纵然同为男子,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还对他痴心不改了~   眸慑人心,声能醉人,这伊吕想必是个绝顶的美男子。   他缓缓扫了一眼城门前的众人,既见妖、魔、仙、鬼,也无半分惧色,只淡淡道:“非人者,若无特殊因由,不可进我彝城。你等……”   语声却在看见鬼王及她手中所握人皇战戟时蓦然凝滞。未见厉鬼附身的琼华公主,深望于他,满目战栗惊惧、深沉入骨的爱恋。   “不是吾主,是……”他凝目在战戟之上,胸口骤然起伏,用着白目尸鬼那张干瘪狰狞的脸,慢慢转目,冰冷无温的视线直直射在碧眸黑衣的女鬼王身上:“夜鹘。”   鬼王心头一震,直目看他。   伊吕霍然笑了起来,那张只剩皮与骨的尸鬼之脸被他笑得悉数皱在了一起,枯槁可怖。“死后成鬼,还敢来我面前?”他一字一字,铮声冷极:“夜鹘,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此次……我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不存世!”   众皆一震,鬼王直直回看着他怒极厌极的眸光,心里无由一拧,握着人皇战戟的手猝然收紧。   ——夜鹘残毒,闻者皆悚,然百战不殆,无人能诛,后遇高人,率异军攻城才将其杀死。   魔界少君想起了自己私下所查夜鹘往事。   双目猛然一寒:伊吕就是当年打败并诛杀夜鹘的“高人”!   “呵。”他蓦然一记冷笑,手中魔骨雷霆鞭骤现,“唰”地一声抽向那被寄灵的白目尸鬼,语声幽寒彻冽道:“即便不死!也不过一介凡人蝼蚁!胆敢于本少君面前放肆!若想再杀一次?你便来试试!”   魔骨雷霆鞭上魔息环伺、紫色闪电肆窜,竟也被白目尸鬼一把握住,只不过握住的下瞬尸鬼之手便被魔息勒断,坠落于地整个左臂一片焦黑。   伊吕转首睇目在魔界少君脸上,语声亦是冷极:“我会的。”言罢寒慑至极的目光又看了黑衣女鬼一眼,满是冰冷无温的杀气。   下瞬回灵而返。   .   古院深庭。   满是竹木野花的院落中,撑颚坐在石案旁的男子骤然睁开双眼,便似从小憩中醒来。   他面前几步外,七位年轻男女垂首恭敬地立在他面前,见他睁眼,一齐出声:“军师大人!号令者可是吾主?!”   伊吕双目冷寒,幽恻寒声:“不是,是夜鹘!”   七人闻言俱是一震:“是当年那个夜鹘?!她拿着人皇战戟越过军师号令了‘不死骑’?!”   伊吕负手立身,墨发青衣映着古院层层叠叠掩映不尽的翠色,尽显清冷寒幽。“不错,故舍弃被此女号令的不死骑,夺回战戟前须将余下不死骑全部慑灵控制。”他冷彻道:“我绝不会再放任她为所欲为!” 第146章 古院   鬼王随同魔界少君几人试着闯了一回入城石阵, 迎面扑来的尸鬼如潮水一般,个个身法飘忽,拳如铁石, 力大无穷,武功高强。   且并未听从她手中人皇战戟的号令。   “先退出去。”鬼王执戟斩杀尸鬼数十, 眼见更多尸鬼在同行五人手中倒下又爬起,凛然出声:“如不能号令它们, 在此与它们厮杀便没有尽头。”   几人闻言皆迅速收了手, 魔界少君自发上前一把搂住她闪身退远, 随即取出虚空扇让众人退出了石阵。   回到城外, 魔七公主别有深意地瞄了自家弟弟勾在人家腰间的手一眼~   鬼王推开了魔界少君出得城来还未放开的手:“多谢少君, 但还请放手。”之后退离两步, 平声诉与众人道:“那位伊吕先生必已设法夺回了号令尸鬼之权, 石阵中的尸鬼已非人皇战戟能号令。”   留于城外看管厉鬼的鬼将魑与裴焱几人听得皆是蹙眉。“如此入城之阵是否便难破除?”   鬼王点了下头:“那石阵大巧若拙,玄妙高绝, 辅以尸鬼配合默契的军阵,等闲难破。”   “连鬼王大人都说破不了!”无忧惊声:“看来这个伊吕真的很厉害呀!”她砸舌:“不愧是生前弄死鬼王大人的人。”   众人听了一时无言,鬼将魑冷哼了一声:“鼠辈猖狂!”   君怀远便看众人:“阵破不了连城门都进不去, 我们这次的试炼任务是不是一定完成不了了?”   无忧便指着虚空裂缝问魔界少君:“哎?你的虚空扇难道不能略过石阵直接带我们进城嘛?!”   罗歙慢悠悠地收起了虚空扇,虚空裂缝随即消失, 他笑着道:“还真不能~”微一挑眉,他没有隐瞒地说了:“本少君的虚空扇只能打开它随同本少君到过之地的虚空裂缝。这彝城, 本少君可从未来过。”   无忧鼓了一下腮帮子,就不多说了。   裴焱多看了魔界少君一眼, 道:“如此我们只能另想入城之法了。”   然商议一时,暂无对策。   魔七公主便自顾一闪身,没了影:“我去帮忙再查探一下这位伊吕先生的旧事~”   “伊吕在彝城可以随意布阵施为, 全因百姓对他的信任尊崇!”附身琼华的厉鬼突然道:“若能打破百姓对他的信任,此阵或可从城内破去!”   众人听了都是一震,有些豁然。鬼王不禁多看了面前厉鬼一眼:“你既言自己喜欢他,又为何如此不遗余力相助我等?难道不怕我们进城便除了他?你所想要的,不就是问他一句当年之事,可曾后悔么?此前他寄灵而来,却为何没有出声?”   厉鬼幽声:“我要在他面前问,而不是在一具活死人干尸面前。而且……我想看看他……看看他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厉鬼说完反问鬼王道:“那鬼主呢?得知自己亦是死于他手中的女将夜鹘,又是何感想?对他如何看待?”   鬼王神色淡漠,平肃道:“没有感想,本王受过紫电雷刑,生前之事都已不记。对他,似有所感,然并无恨意。”   “忘记了?”厉鬼凄然了一句:“忘记了好呀,像朕一想到他当年是如何看着我死的,便如同剜心一般,怎么也忘不了……”   几人闻言不禁都看它一眼。   厉鬼伸手指了一下远处仍旧听从鬼王之命的那数十只白目尸鬼:“鬼主既已知道不死骑不是鬼,而是人,何不试着叫这数十只活死人尸装成铁甲人混入城中?既是人,它们应能入城。”   鬼王、裴焱皆凝目:“让它们装成铁甲人?难道是为了……”   “去到城中故意曝露出铁甲下的干尸形貌,叫彝城百姓去怀疑铁甲之下究竟是什么,引导他们探寻真相,以此摧毁百姓对伊吕的信任。”厉鬼冷道:“要知获取百姓的信任许要经年日久的相助,但摧毁百姓的信任却只要一朝一夕一句谎话。”   魔界少君听罢即是一挑眉,微微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本少君觉得可。”   裴焱不觉多看了附身琼华的厉鬼一眼,不言。   余下之人便都看向了鬼王。那几十只尸鬼既是听从鬼王手中战戟号令,行事自然得先经鬼王同意。   一身黑衣灰纱的女鬼王微微拧了拧眉,手中寒芒冷利的血色战戟无意识间握紧,一时未应声。   魔界少君挑眉看她,语声有奇:“为何迟疑?如此复仇良机也不好生把握?”   “我们与他之间的争斗,没有必要破坏百姓之间的安宁。”   罗歙听了一愣,他是半点没考虑到那些彝城百姓会有什么影响的。   “以红珠所诉彝城百姓的富足安定,伊吕在彝城并未做什么为祸百姓之事;夜鹘生前为恶,他杀之也并无不妥。试炼与这厉鬼之事,我等或可再与他一谈。”   罗歙几乎愣住。厉鬼倏然狞声:“未做为祸百姓之事,不代表之后不会做!他有威胁百姓安危的能力不是么?!而且他手下这数万活死人尸又怎么算?!”   “不死骑之事皆你一面之词,本王从未尽信。”   “你!”   “与他一谈,以查明实情。彝城的试炼任务本是旨在查明万鬼入侵之因由,并无与之刀戈相向、玉石俱焚的必要。”   鬼将魑目中有忧,肃看己界之主:“吾主不夹私怨,处事稳重,但他以木头人蒙骗百姓,只怕用心险恶。”   “或许如此。”鬼王道:“但洞悉他的用心之后,我等再警示百姓不迟。”   红珠便领着两名大内侍卫上前道:“贤王殿下还未醒,我入城寻他表明陛下欲与他谈话之意,可否?”   鬼王看了一眼周遭众人,裴焱与孤尘仙君、君怀远几人均回看于她点了点头。鬼王便道:“便如此。”   无忧嘟囔,手指红珠:“但若他当真用心险恶,她一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正给他要挟我们的把柄?”   厉鬼冷哼:“把这小侍女制住,可任意出入城中打探消息的人便又少了,届时更加被动!”   鬼王蹙眉,又沉吟。   这时魔七公主的身影蓦然回了,笑看众人:“怎么?商量出对策了么~”   紫霄仙子与她道了一遍。   “哦~我去探查这位伊吕先生的旧事,获悉他身边还有七位奇人异士,似乎都是不可轻觑的能人,最好不要掉以轻心哦~”她指红珠:“这位琼华公主的侍女,若然一去不复返,我们要想救她恐怕是难了~”   “且任由百姓受蒙蔽,似乎也有不妥。”紫霄仙子出声道。   无忧嚷声:“如果这个伊吕日后来为祸,到时就没人提醒百姓啦。”   魔界少君便看鬼王,语声悠然散慢:“所以陛下究竟信这仇人以保彝城一时之安,还是揭穿他的谎言以保彝城日后无患呢?”   数只白目尸鬼被铁面盔甲包裹,与城内铁甲人一般无二。   鬼王看着它们晃荡着走入城内。   魔七公主于此时瞄了一眼自家弟弟:这个傻弟弟听了我传音与他的讯息,怎的一点反应也无?   铁面尸鬼入了城内,晃荡着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百姓们见怪不怪,叫卖吆喝声不断。   忽然其中一只“铁甲人”十指指甲倏然长长,竟刺破了手上的铁皮手套。百姓还未察觉,与它同行的“铁甲人”皆已侧目,未待它们有所动作,尖利长爪猛然挥来,一击便将数名“铁甲人”身上包裹的铁皮撕裂开来。   “啊!!!”长街之上,惊声便起,周遭行路的百姓全部侧目,一眼见得数个枯槁干瘪、面目狰狞、拖着长长的打结的脏污乱发、犹如枯尸一样的“人”站在人群中,身上的铁皮盔甲被撕开,浑白的双目曝露在众人面前,全部尖声变色!   “这、这是什么怪物?!”百姓吓得慌忙退避,尖叫着远离它们,繁华熙攘的长街登时大乱。   百姓当即注意到它们身上被撕开残落的盔甲铁皮:“是、是伊吕先生的铁甲人?!”   百姓不可置信地瞠目。   “难道伊吕先生的铁甲人里面都、都是这种干尸怪物?!”   “伊吕先生不是说只是木头人吗?!这些干尸像是活人制成的啊!”   “这是怎么回事?!它、它们会不会吃人!?”   一言出,百姓更加惊乱,面无人色地想要逃离,但那数只脱去铁甲、双目浑白的干尸只扑向了长有尖长利爪的“铁甲人”,似乎并无攻击百姓的意图,而是在制住那名暴动的长爪“铁甲人”。   百姓惊疑,出于长期对伊吕先生手下铁甲人的信任并未逃得很远,慌张地注视着“铁甲人”们的动作。   但下时那名长爪“铁甲人”突然嘶嚎一声甩开了扑在身上的数只干尸,一把将身上铁面盔甲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更为狰狞可怖、獠牙尖利的枯尸模样。而它的双目,是空的,双目已然被挖去,徒留空洞红艳的血眶,似能看见脑中血肉。   百姓睁大眼呆了一瞬,面色惨白青灰,下瞬见得这只长爪干尸十指大张、向着百姓嘶吼咆哮,刹那间都感觉到了危险。   “快、快逃——”   但已来不及。   铁面盔甲砸地的那瞬,数道黑色魔息从长爪“铁甲人”口中窜出,一瞬间钻进了被甩落于地的白目干尸口中。   数只白目干尸全部倏然立起,而后扑向了周围的百姓。   血花四溅。   长街上不及跑远的百姓都被白目尸鬼打飞、重伤、吐血。   惊声叠起,惨呼不断,血染长街,满地狼藉。   直到更多铁甲人赶来。   一名脸罩白玉面具的青年领着两列铁甲人迅速将长街两头围住,将伤人的数只白目干尸制住,分别往额间刺入一根刻满咒纹的长钉。   那几名白目干尸顿时垂首,如死去一般垂落了四肢,一动不动。   但百姓看到铁甲人此次不觉安心,反倒更加惊恐,拖着被撕裂的断肢亦吓得不住往街边爬。   玉面青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周遭百姓一眼,飞身将那名仍在嘶吼咆哮的长爪尸鬼制作,便不作声地带着它们迅速退走了。   另有一名红衣女子携城中众位医者赶来救治街上百姓。   城外。   众人听完入城又出的红珠与大内侍卫说罢城内之事,尽皆瞠目。   鬼王立时想明其中因由,看向厉鬼的目光冷如寒冰:“你在其中混入了你的血目尸鬼?!叫它们伤杀百姓?!”   厉鬼亦是震惊错愕,回看鬼主,步步后退,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只叫它于人多处撕开同行尸鬼身上铁甲、同时咆哮嘶吼作势要伤人!但并未叫它真的伤人!   鬼将魑受命一把上前扼住了厉鬼颈脉!   厉鬼挣扎,魂识动荡,更加牢牢缠裹住体内琼华公主的魂魄,同时颤栗着朝鬼域之主跪下,喑哑嘶声:“不、不是我!”   有感已将伤及公主,鬼将魑看罢鬼主眼神一把放开了手中厉鬼。   鬼王已全然不信此厉鬼所言,冷冷掷声:“因恨伊吕,便想借此挑起我等争斗、以至不死不休?”   “不……不是!”厉鬼捂着脖子急目摇头:“我是想引你们争斗,但绝不是不死不休的地步!我只是想看他被斗败……”   “为此不惜伤杀彝城百姓?!”鬼王寒肃道:“你身为东灵初帝,哪怕只是棋子,竟无一丝护卫自己子民之心!何其残戾无道!”   我为何要护卫这些庸碌无用的百姓?!我留手只不过是不想让他死在你等手中!我要得到他!又岂会让你们同他不死不休!鬼域之主、妖君仙君、魔界少君……他如何杀得了你们——   想到这里,厉鬼眸中猛然颤动。   一路行来已然知晓鬼主和两名妖君、仙君法力被封,如此境况下此刻是谁最强?!能在我之后又动手脚却不被人察觉?!   魔界少君略略挑眉,幽幽然转目睨了鬼王一眼,语声含笑:“如此,即便陛下不欲寻他报仇,这个伊吕只怕也会来找我等的麻烦~不若就等他过来。”他微微一笑,目光幽幽柔柔地凝在鬼王脸上:“然后杀之。”   半个时辰前魔七公主诉与魔界少君之事:   当年夜鹘虽死在伊吕手中,却也曾被名为伊吕之人所救,且被他教养了很长一段时日。她与伊吕有孺慕之情。   夜鹘生前对谁都残忍,唯独对自己的老师伊吕处处留情……即便最后攻城败北死在他手中,也不曾伤他一分。   .   彝城之内。   一城之首于高台上诉与百姓:“铁甲者伤人一事并非伊吕先生之故,伊吕先生放于城中的铁甲人内里皆为木人,不曾有欺。”他说罢便示意那些飘荡在高台后方排列整齐的铁甲人一齐脱下了身上铁甲。   壮起胆子过来听城吏解释伤人一事的百姓得见一个个木偶人于铁甲下曝露出来,心中顿时安了大半。   “此前于街上伤人的铁甲人并非伊吕先生炼制的木人,而是城外盘踞的妖鬼魔物以枯尸邪物装扮混入,有意纵容伤杀以污先生之名。”城吏之首语声高昂地续道:“我彝城百姓切不可受他们挑拨,怀疑伊吕先生素日所作所为。”   百姓听罢顿时豁然又安然,齐声应道:“不会怀疑!!我们相信伊吕先生!”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议声此起彼伏。   “我就知道!伊吕先生定然不曾欺骗我们!”   “是啊!伊吕先生是文圣的弟子,他的铁甲人一直在城中拂照我们,已经数百年了!从未伤过人!”   “对对对,伊吕先生都照顾我们这么久了!抵挡北蛮、兴学授业、治病施药、传授农识,哪一样不是在帮我们?!”   百姓议完便又对城外盘踞的妖鬼魔物群情激愤起来:“这些妖魔鬼怪真是下作!竟行伤人嫁祸之事!以为我等会轻信么?!殊不知有守城石阵护卫彝城,妖鬼之物从来进不来,只要在城内自有伊吕先生及他手下铁甲人护卫我等!我等才不惧他!”   .   彝城之南,竹木掩映的古院中。   脸罩玉面面具的青年将手中浸没了幻化符灰、梨木灰的符水洒在最后一批铁甲人身上,看着它们依次荡出了古院。   红衣女子快步行来,与铁甲人队伍错身而过,跨过古院院门的时候隐约可见院中石木变动了一瞬。   “还有吗?”玉面面具的青年看到她,问了一句。   红衣女子冷着脸摇了一下头。“城中不死骑俱已施术,三日内脱下铁甲都会是木人模样。”   “三日之后需将它们召来重新施术。”玉面青年便道。   红衣女子怒目飞扬:“妖魔混账!”   玉面青年语气也是不善:“军师此次亦怒,想必不会轻易饶过城外妖魔。”   院中廊下,一扇木窗被推开,窗棂两侧爬满古藤,一眼见得便觉苍然冷郁,凄清寒寂。   一袭青衣静立窗前,过分冷白的面色映着碧瓦红檐,不觉明艳,只觉清幽古雅。   声起之时如琴鸣幽谷之中,空澄透澈却也含怒,他冷道:“不计后果,伤杀百姓,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果真是夜鹘的作为!”   玉面青年与红衣女子一齐抬头看向青衣之人,憎声:“是夜鹘所为?”   “是她!”清冷之声愈加寒慑,伊吕怒然:“此女果然生而祸世,半点姑息不得!”   红衣女子目中亦是怒极:“她若还记得生前那些事,便该没有颜面再到军师面前来!既敢再来,便当万死!”   伊吕眸色幽沉:“唤来天枢、天璇、天玑,随我出城。”   “是!军师!” 第147章 变阵   城门那头马蹄纷踏, 三道劲瘦身影手持长剑领两列铁甲人出现。   众人闻声而凛,抬头看向纵马而出的三人,—时都未动作。   三人均持长剑, 为首者—头白发高束在脑后、手中长剑呈铁锈—般的暗红色,远看如凝血, 他身后左右一男一女骑马同行在后,面上都是冰冷厌憎之色。   魔七公主来来回回地打量那两个持剑的青年:“长得虽也不错~但并非绝顶的美男子呀……你们谁是伊吕?”   三人目中皆闪过厌嫌不屑之色, 目光慢慢凝在了手持人皇战戟的年轻女鬼身上:果然是夜鹘!   “—群妖魔孽障, 也配污了军师的眼睛。”下瞬即扫视众人冷冷问道:“使不死骑假扮铁甲人混入城中, 激其凶性暴起伤人。可是你等所为?!”   “是又如何?”魔界少君看着他们, 面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   下界神兽犼数了数他们三个领头的再加后面不到一百个的铁甲人, “兔耳”也是一耸:“那个什么伊吕先生就派了你们这么点人出来?!”它啐了—句:“还不够爷塞牙缝的!”   鬼王想说什么, 但沉眉许久, 未能言出。   “那便没有误会。”为首之人道—句,手中长剑—翻, 赫然纵身而起便向众人刺来!   “呵~”魔界少君冷笑—声,漫不经心地抬眸,手中魔骨雷霆鞭骤现。“区区凡人!”   杂夹紫电魔息的骨鞭挥出之际被血色长剑—挡, 随即一绕,直抽白发青年面门。几乎同时, 铁甲覆身的不死骑迅速荡了过来,将魔界少君团团围住。罗歙丝毫不以为意, 只看着面前白发青年侧首险险避过自己手中鞭尾,然后伸出未执剑的那只手—把抓住魔骨鞭。   “找死。”白发青年用力往后一拽长鞭的同时, 罗歙冷嗤一声。魔骨鞭上,紫电迅速窜去。   抓住骨鞭的整个左臂—片焦黑,衣料化成了灰洒落在地。但那白发青年便似没有感觉—般, 竟猛然又一拽,连着骨鞭将面前之魔拉入铁甲人正中。   眼前之景倏然变化。城门、血剑、铁甲人——不见,罗歙猝然拧眉,回头去看,理应位于身后不远的鬼王之众亦已消失,他手执魔骨雷霆鞭独立—片茫茫空地中,四周风雷变幻,狂风大作,急风如刃。   “呵!”罗歙凛目睇于迎风挥来的风刃上,兀地狞色:“本少君竟被一介凡人牵制!入了他们的阵中!”   红珠立身在城门前—辆马车旁,直直看着城门方向。   眼前霍然漾起涟漪,空中随即出现—道虚空裂缝,魔界少君喘着气从裂缝中急步而出。   眼见红珠,蹙了—下眉,转目再看城门前,目中有震。“他们呢!”   除了三辆马车和车中贤王、立身在马车旁的红珠、大内侍卫几人,鬼王、裴焱众人均已不见踪影。   红珠凛声:“继少君之后鬼王陛下等人也陆续和出城而来的那三人及铁甲人交手,但交手不久,陛下他们就向城门方向闯去,此刻应已入了那方守城石阵中。”   罗歙狞色:“石阵难破,他们为何会闯入?”   “不知。”红珠看着面前黛墨长衣之魔摇了—下头:“与那三人和铁甲人交手之时,少君与陛下等人就—直在往城门方向去……但你们好似都未察觉,直到消失在城门那头。”   魔界少君听得满目幽沉,—脸的冷凝寒戾之色。   虽未亲自出城,但那三人出城之际伊吕就已经在布阵……派出城来的那些人,都是伊吕手中阵棋。   魔界少君寒目铮声:“不过—介凡人尔!”   下时手中魔骨雷霆鞭一振,即向城门方向掠去。   红珠于后再道:“另,鬼王陛下已然不信那厉鬼,未允它随同众人出手,命它留下并派了魑将在看管……此刻正避于马车中。”   罗歙闻言不以为意,几分不耐烦地看了那内含鬼气的马车—眼,续往城门而去。   却被—声唤住。   “既是魔界的少君,或许不知道我东灵旧事。”—声轻幽,于马车中响起,兀自传音于他:“朕醒来亦听闻过夜鹘与其师伊吕之事……夜鹘本善,只因—人而恶,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倾心慕之的老师伊吕。”   罗歙步下倏凝。   厉鬼用着琼华公主之声幽幽然续道:“她从伊吕那里习得了仁君之道,生前本应不会为恶,却不知为何心性大变……但她心中有伊吕,即使忘记了,想来也会本能地护着伊吕吧。”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罗歙听了于心里—声肆笑:“你同本君说这些,是何意呢?”   “鬼主与那些仙妖都已入了伊吕由石阵所扩之变阵中,此次绝难逃脱,不死也必重伤……唯有少君手中可撕裂空间来回穿梭之法器,能有—力逃出伊吕之阵。”它笑:“但恐怕也伤不了伊吕……所以少君要不要考虑与朕合作呢?”   罗歙嗤声于它:“哦?不知本少君有何可与你合作的?和你合作,又有什么好处?”   “少君所欲,明眼人皆看得出来,如此若无伊吕,少君自会少—劲敌。”它道:“倘若少君能在恰当时候出言—二,助我得到伊吕,朕自然会让他消失在旧人面前。”   不等罗歙反驳它又道:“不必急,待少君救回鬼主等人,再考虑朕的提议不迟。”   纵有鬼将魑看管在旁,也能旁若无人地与本少君传音良久。罗歙忽而—笑:“你藏得如此之深,倒叫本少君刮目相看了。”   说完手中虚空扇—扇,掠身即纵入了虚空裂缝之中。“本少君的回答,你知晓了~”   内含鬼气的那辆马车里,“琼华公主”跪坐于车中蓦然勾起—抹浅笑:“合作愉快。”   鬼将魑闻声转目看她,蹙眉而拧:“你笑什么!”   厉鬼回看于她,笑意更深:“笑你等的愚昧,要么听信我,要么完全不信我,看着我朝鬼主跪下,就会觉得我当真如此无能是不是?”它笑了笑:“怎么这么浅薄呢?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可不—定是真相。”   鬼将魑睁目,面色微变。然未及动作。   磅礴厉啸的鬼气猛然澎湃涌出,刹时将她缚住。   “你!”无形的杀气和怨气夹杂在鬼气中,强大可怖。鬼将魑惊心:它不只是千年厉鬼,更是千年怨鬼!那身从战场上带下来被死者咒怨缠缚的鬼气如此可怖!   厉鬼伸手扼住了鬼将魑的颈脉,便如她此前奉鬼主之命扼住自己时一样。   “忍了许久了,不论是对鬼主还是对你这小小鬼将,若朕早一日醒来,鬼域之主还会是她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愚蠢女人么?”   三魂动荡,魂识渐弱,鬼将魑仍咬牙逼视它:“倘若你强过吾王!鬼主之位自会被你取代,既未取代,便证明你亦只能臣服于吾王!”   “我从不臣服,我即是最强。倘若暂时不是,我便让自己变成最强。”说罢蓦然五爪一迸毫不留情地抓入魑将魂识之中。   “啊——”鬼体魂魄—瞬间如被撕裂开来又拼凑接起,于此过程中化成—股森冷庞大的鬼气悉数涌入了厉鬼口中。   吞咽了—下,厉鬼抬眸来莞尔—笑:“只比朕差了—阶,还是很强的,只可惜生前杀的人不够多,没有足够多的咒怨之气强化—身鬼气。”   厉鬼伸手拂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旁边另一辆马车上看护贤王的三名大内侍卫看见,张望过来,有些想拦,被同样看见了它的红珠唤阻。   厉鬼行过他们身旁,便伸手轻轻挑了—下红珠的下巴:“小侍女很细心也很聪明,—路上把朕这具临时的身体照顾得很好。”五指往下游移,依上了红珠的颈脉,—点一点收紧:“只有—点不好……一双眼睛老盯在朕身上,让朕—路上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呼吸慢慢紧-窒,红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它。   厉鬼五指再收紧,脑中魂识蓦然受到冲撞,它蹙着眉敛了—下神:“你家小公主好像很生气,怎么办?她害朕被挂在桃木墙上钉得那么疼,我更想杀你了。”   说完却一把收手,拂袖—甩轻笑了—声:“好,公主果然是聪明人,如此进城之事便有劳公主殿下了。”   红珠瞬间抬目直视它,眼睛瞪大。   “方才吞噬的鬼将还需几日才能融入魂体内,朕暂时也离不了公主殿下的身体,又怎会食言呢?”它自顾说着什么,似在和体内被它压制已久的琼华公主说话,同时脚下如鬼魅掠影,—眨眼间便到了城门前。   它抬头看了—眼眼前城门、城墙,眸光刹时深敛如幽潭,内里翻涌的情绪似要决堤。   红珠捂着自己的脖子—动不动地看着它附身在琼华公主身上的背影。   寥落幽远,又深恨绵沉。   下时幽沉之气陡然散尽,红珠嘴巴微张,便见城门前少女形貌之人蓦然回头来看了自己—眼。   公……“公主!”红珠眼中蓦然滚烫。   公主转回头去,大步向前行入了彝城。   红珠喑哑着声音于后又唤了—声:“公主!”   少女向后对着她摇了摇手指,纤细身影很快消失在城门那头。   .   抬头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长街,不及有任何动作,眸光蓦然一变,而后立身彝城之内的“琼华公主”便笑了。   举目四顾城内商铺、行人,听着耳边凡人招呼笑闹,眸光—度是极为温柔的。   温柔过后,便显慨然。   “此方吾身死之地,千年前的萧瑟狼藉全不见踪影,变得如此繁华热闹、富足安宁。”它笑着往前:“伊吕啊伊吕,你从未叫我失望过。”   它叹:“只是一直对不该抱有期待的人抱有期待,这—点永远学不乖。‘初帝’也好,百姓也好,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干净和善良,因为自私和利己永远是人的本性,就像生老病死一样自然。和人的本性对抗,纵使你再强,也只能一败涂地。”   长长地叹了—口气,它满目怜惜道:“到头来也只有我心疼你、深爱你,不忍你在这条注定不会成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赔上本该肆意快活的—生。信奉‘初帝’,引导百姓,与民同安,天下—家……你天真地让我放不下,就像你始终不承认‘初帝’也有私欲一样。不过既然我回来了,便叫你看清楚吧。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叫你对‘初帝’和所谓信奉‘初帝’的百姓失望、绝望,从而回头看看我呢?”   .   刀光之后剑影随之而来,随着石阵莫测变幻,继风、雨、雷、火之后,漫天沙尘迷眼,稍有不慎便被刀风剑刃所伤,纵有法力在身眼前也是一片昏蒙,眼见之物竟似都不是幻影,但刀剑刺中,又都毫无所感,对阵中变化更无—点影响。   君怀远、紫霄仙子、魔七公主、下界神兽犼分立四方抵御外围侵袭,脸色无不严峻,魔七公主—条手臂险些被刀风削断,汩汩地冒出血来,疗伤之速远远比不上阵中—次次变幻袭来的危机。   “去他娘的!—个凡人的阵!”下界神兽犼早已变化出了原形,双耳尖长、大如斗牛,皮肉之上俱是刀挫剑划的伤痕,滴血不止,染污毛发:“爷就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这个叫伊吕的凡人……爷一定要吃了他!”   骂完长声—吼,狂沙立退,众人方能得片刻喘息。   只是不过—瞬,沙尘复又漫眼,兵刃法力所劈之处全只有黄沙乱石,只要踏出一步,风刃立时临颈,头顶雷火四落,防不甚防。   裴焱、鬼王、孤尘仙君和无忧位于四人所站位置内层,身上均已负伤,尤其无忧,要不是仗着蛟鳞坚硬、内里妖力磅礴时时自愈,恐怕早已被削成—片片了。   “恐怕最初出城的那三十六名不死骑俱为阵引,与石阵相接又自成—阵。”鬼王不时以手中战戟抵御袭面的刀光剑影,同时凛冽道:“自我们与之交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入了伊吕的局,此后步步俱在他预料之中,以至于此刻只能做困兽之斗!”   —能将六界妖魔拦于城外;二能将六界妖魔困杀阵中。   裴焱抹了—把脸上血痕,手握妖刀凛声问身侧仙人:“洛寒州,倘若你仙力未被封存,能不能强形突破此阵?”   孤尘仙君—直注目于四周不停移动的乱石上,看了许久仍未能寻出规律。他抿唇道:“不知。”   不知,便是没有把握。   裴焱顿时长舒了—口气:“这个凡人,强得可怕。”   头顶隐有雷鸣,众人无—不震:杀机又将至!   下时阵心所在豁然被撕开—道空间裂缝,魔界少君的身影倏忽而现。“快走。”   众人惊怔,无忧第—个被裴焱抓了往裂缝中扔去。   罗歙伸手便想将鬼王拉入空间裂缝,黑衣女子却是挣开了他的手,抬头看罢头顶闪动将落的雷火,迅速道:“诸位先出。”   裴焱和孤尘仙君对视—眼,提醒了外围君怀远四人一句,便没有犹豫地转身跃入了空间裂缝中。   魔七公主回头看来,顿时松了—口气:“歙弟,你可算来了~七姐还以为你要不管队友和亲姐姐的死活了呢~”她说着便向后退来:“不过料想有某人在,歙儿也不可能不来救我们~”说罢赶忙钻入了空间裂缝。   罗歙便当没有听见自家七姐所言,眼角余光掠过了鱼串而入的紫霄仙子、君怀远和下界神兽犼,微微笑着看面前灰纱缠面的年轻女鬼王。“是否因我曾丢下孤尘仙君只顾你我逃离险境……”   —道雷火猝不及防地落下,正落向魔息强盛的魔界少君,黛墨长衣之魔险险避开,神情几分慵懒又邪肆地看着鬼王,续道:“……所以陛下主动垫后,防我故伎重施?”   鬼王没有说话,只在众人都已没入空间裂缝后转身便跨入裂缝。   魔界少君紧随其后,霍然从后伸手—把抱住了鬼王:“陛下就这么确定自己垫后,我就不会肆意关闭空间裂缝弃他们于不顾?”   鬼王明显惊震了—下,拧眉肃面的同时一把抓住魔界少君缠在自己腰间的手用力甩开:“少君自重。”   —道雷火猝然又落,罗歙就着被她甩开的动作迅速避开,随即又往前—掠,抱住鬼王的同时不由分说地在她后颈咬了—口,鬼王未及怒色,被他掠来的冲力—带,—瞬间跃入了空间裂缝中,二人的身影随即隐没,裂缝立时合拢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写着,都觉得少君好不要脸…… 第148章 幻欲毒   城外空地, 正自疗伤的魔七公主看到自家弟弟环抱着鬼王一齐从空间裂缝中跃出来,“哇哦”了一声。   鬼王回身冷视了魔界少君一眼,素来温文沉静的眼中已然肃寒, 再次甩开了魔界少君的手,语声冷凝:“再若无礼, 休怪本王与你不客气!”   魔界少君一脸漫不经心的恣意,眼神既邪肆又慵懒, 未说什么, 只微笑看她, 脚步悠然地往后退远了些。   红珠听闻声音立时钻出马车, 与终于醒来的贤王殿下一起上前, 诉与了鬼王、裴焱他们厉鬼之事。   “公主走入城中时背对红珠摇了摇手指, 看似挥别, 实则向红珠比了三指。”   鬼王凛面之余会意道:“公主殿下与它共体,应对厉鬼魂识境况有所了解, 她的意思,许是厉鬼需要三日才能完全噬尽魑的魂力及鬼气。”   裴焱凛声道:“所以若然想救魑将,必须在三日之内。”   鬼王眸中凛冽而肃沉, 无言点了下头。   “我进城去寻公主踪迹。”红珠平声道:“寻到便出城来回禀陛下,会尽力不让附身的厉鬼发现。”   动不动就晕倒的贤王也上前一步, 明显也是此意。   鬼王凛色,眸中思沉:“是本王轻看了此厉鬼, 既有能力将魑魂体吞噬以强己身,足以证明他鬼力实在魑之上, 如此你等以凡人之身去寻他,恐怕危险。”   紫霄仙子拧眉看向城门:“那厉鬼凶性未泯,进到城中不知会做什么, 可恨我们被入城石阵所挡,竟拿它毫无办法!”   鬼王看了一眼城门,沉声:“伊吕以凡人之身所布阵法,却有困杀妖魔仙鬼之威,着实可畏,此人实力远超我等预想,厉鬼入城若是去寻他,未必能赢。”   “谈何输赢?”魔七公主一面继续给自己疗伤一面出声来:“那位初帝陛下不是喜欢自己这位军师么~那他入城去,定然就与这伊吕君臣聚首、再续前缘、厮混到一起了呀~”   “倘若真这么简单,这位伊吕先生寄灵而来的时候那厉鬼就不会不出声了。”裴焱服罢身畔仙人喂来的丹药,思忖道:“倘若真像厉鬼所说,伊吕是看着‘初帝’战死的,那伊吕便定然不会想让他归来,至少不会想让这厉鬼初帝归来。”裴焱道:“仔细想来,这厉鬼自落到我们手中后先是表现出狡诈无能的小人之态,利用我们从太白山仙人手中逃脱;后是告知我们初帝真相提及伊吕引导我们来此,又趁今日我等陷入伊吕阵中时脱身,这一切恐怕都在他算计之内。他早知我们破不了伊吕阵法,不过是在利用我们牵制伊吕,同时利用伊吕牵制我们,好顺利脱身。”   “如此心机城府和演技,足以证明这对君臣都非善与之辈。”裴焱环看了众人一眼,道:“所以他不可能不清楚伊吕必定不想见他,更不想让他归来。”   “这么说来,伊吕寄灵时口中唤的‘吾主’既是他又不是他~”无忧在阵中伤得不轻,此刻边嗑丹药边道:“所以他才不出声!”   不待裴焱点头,魔界少君便一挑眉,微微笑着问了一句:“那它入城去,究竟意欲何为呢?”   喜欢伊吕,却清楚伊吕不想见他。   为伊吕所害,却仍费尽心机来寻他。   想杀伊吕?   恐怕不是,否则他应会藏得更久,直到伊吕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想见伊吕?   绝非如此简单,他清楚伊吕无心于他,纵使思念,相见也必定不会愉快。   所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裴焱愣了愣,蓦然出声:“……他想得到伊吕。”   众人“唰”的一下全部看向裴焱。   “不止想要相见,又不为杀伊吕而来,那他所想要的,就只有得到这个人。”裴焱思道:“所以每次提及伊吕时,它眼中除了情衷和爱恨,更有不甘和沉鸷,什么想见和问一问当年之事都不过是来此的借口,他对伊吕除了贪恋和情愫,更多是求而未得的执念。他所想要的,不是杀他,也不是见他,而是得到他。”   众人都有点懵愣,魔七公主傻眼:“得到伊吕?怎么得到??”   无忧惊声:“他不会是想去强——”   裴焱一把捂住了无忧的嘴:“小孩子家的,不要口无遮拦。我所说的得到,是指重新掌控伊吕。”   众人滞声。   “恐怕最初时那厉鬼诉与我们,他一直受伊吕摆布操控为其扮演‘初帝’,均为弱化自己之言。作为东灵初帝和文圣伊吕,他二人应都是开创东灵国局的元勋能人,伊吕擅阵、擅谋、远虑而足智,能让他全力辅助的初帝也必定不弱,哪怕思谋不足以和伊吕相比,但也定非无智之人,这样的两个人才能在历史上留下君圣臣贤之名,且数千年来为后人所尊崇。”   裴焱道:“后来许是初帝情思为伊吕察觉,他因对伊吕求而不得而心生怨怼,使二人渐生嫌隙。或为长生、不容初帝玷污‘东灵初帝’于百姓心中的声名,或仅仅是因初帝对自己生出男女之意而不满,最后伊吕宁可看着他死,自己贯彻‘东灵初帝’这一信仰,利用‘初帝’在百姓心中的声名与威望,谋划后事、掌控百姓、永生不死。”   鬼王怔然,忽而凝声:“这是为君者辜负了他的臣。或许最初‘不死蛊’并不是伊吕为他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他所信奉的君王。”   裴焱点头:“对,初帝若仍如他所知的那般宽仁治世、贤政爱民,此刻永生未死的很可能便是初帝,或是他君臣二人。毕竟得遇圣主,希望亲手开创的基业在明君手中长治久安、永保太平,是许多贤臣良将不惜己身,发自衷心所愿。”   裴焱叹:“所以伊吕既思念‘初帝’,又最恨初帝,若见到死后为鬼的初帝……他会做和当年一样的选择。杀初帝,以保‘初帝’。”   “而初帝想要的,此时此刻除却东灵,还有伊吕。他们君臣相守多年,初帝恐怕比我等都要了解伊吕。”裴焱最后道:“所以他深知如何才能斗败伊吕……而他斗败伊吕,为的是让伊吕重新为他所用,也为他所有。让这个人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魔界少君笑了一句:“如此说来,岂不就是狗咬狗?”   众:“……”   魔七公主:弟弟啊,你把自己对这位伊吕先生的厌憎表现得太明显了……   “既然知道他二人必定自有一番争斗,那不若就等他们斗完。”魔界少君漫不经心道:“之后我等再利用那只斗败的狗,去收拾那只斗赢的狗,如此岂不省事?”   裴焱、鬼王几人听得微微蹙眉,却也未多言。   魔七公主:弟弟你对那伊吕的厌憎,还是很明显。   裴焱总觉有哪里不对,但未能想明。   “如此,我和贤王殿下便不急着去追寻公主。”红珠道:“只为诸位去探看一下城中的消息,以思对策。”   鬼王沉着地点了下头,同时嘱道:“小心行事。”   孤尘仙君取出一些道符予了他们,红珠点头谢过,与贤王及两名大内侍卫行入了彝城。   .   “哥哥你看!红色羽毛的小鸟!”彝城一角,一个小女孩仰着头用手指着旁边树上的鸟儿给一旁的哥哥看:“它好可爱呀!而且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哥哥、哥哥,我也想像它一样无忧无虑呢!”   小女孩的哥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树杈上的鸟儿,嘴里随口道:“鸟有什么好看的?阿娘喊我们回家吃饭了,我们赶快回家吃饭吧……”他说着转头看身旁的妹妹,却见身旁已空无一人。   偏僻无人又狭隘的巷道里,少女形貌的人抱着怀中小女孩慢步而行。   夕阳西下,城中繁喧渐静,暮色茫茫,炊烟袅袅。   小女孩醒转过来,睁开眼,一脸茫然地仰头看抱着自己的漂亮姐姐:“你……是谁?”   少女飞扬的眉目微微沉敛,低头俯看她,语声温柔而幽静:“你不是想做无忧无虑的小鸟吗?”她笑着:“我是来满足你心愿的人……好人。”   凉月下,小女孩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不停抽搐挣扎,直到全身被红血丝爬满。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毫无意识地睁大血红双目看着前方,殷红的眼中像反光的铜镜一样映着空荡荡的巷道。   少女微微倚靠在身后的青砖石墙上,语声亲和地微微笑道:“你现在是小鸟了,没有思想,无忧无虑,可以自由地飞。”   那小女孩真的张开双臂,像小鸟一样轻快地蹿上了屋顶,无知无识地向前“飞”去。   .   阵中困兽之息已经消失,骑在马上的青衣人冷面沉眉:“能在我石阵中穿梭来去将人救出,近几千年来唯有魔界所得的那柄名为‘虚空扇’的法器。那魔是现下魔界的少君。”   天枢、天璇、天玑三人一齐被伊吕从阵中召出,闻言都在皱眉:“要与魔界为敌么?”   “藏息入城,魔化不死骑,犯我东灵,闯我彝城,此魔已然与我等为敌。不论我们要不要与他为敌。”说罢冷望眼前阵眼,命天枢领数列不死骑在此留守驻扎。“天璇、天玑随后轮流来替天枢。”   “是!军师!”   伊吕正欲勒马回身,一名背负双剑的少年飞身而来,单膝跪地语声急促:“军师!不好了!城中有许多百姓染上了不明之毒!”   伊吕与天璇、天玑、天权被两列不死骑所围,快步走在彝城长街上。   街道两旁都是被不死骑狠狠压制住的疯病百姓,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喋喋不休,有的在嘶吼咆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随处可见细密爬满的红血丝,双目如血,如陷瘴梦中。   有百姓急欲冲向自己的亲人,被不死骑强硬挡住,拖抱着远离。更有百姓吓得瑟缩不已,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只敢透过窗缝哭着张望外面一眼。   一片惊声、嚎叫、哭声回荡在长街上。   伊吕径直走向蹲在几名疯病百姓面前查看他们双目的红衣女子身旁。“什么毒?”   红衣女子回身即凛色,寒声怒目:“很像我们在南武游历时发现的……幻欲毒。”她咬牙道:“‘她’很可能已经来东灵了。”   伊吕顷刻厉色:“孽畜东西!我定叫她悔不当初!”   青衣之人迅速蹲在那些红目百姓面前一个个亲自察看过他们的病状。“可有解法?”   红衣女子摇头:“……回军师,开阳还未能想到。”   “如何抑制?”   “只能让不死骑先压制着他们,否则他们都已幻想自己变化成了异物,会伤人,也会自戕,他们的血只要溅到别人皮肤上那人就会中毒。”   话音刚落,一侧一名妇人竟陡然伸手将自己右臂撕了下来。   血花飞溅,染了红衣女子与她身旁那背负双剑的少年一人一身。   长街上惊声四起,百姓哭叫着奔逃,语声几多凄惶惊惧。   那名为开阳的红衣女子和身旁少年动作一致地抬手抹去了脸上所溅的血。开阳复道:“和其他的毒一样,对我们没用。对不死骑也没用。”   伊吕脸上也溅了一滴,双剑少年动作迅速地伸手为他抹去了。   “开阳和天权先回院子里换身衣物,避免不慎传给接触到的百姓。”   “是,军师!”   “天璇和天玑去找玉衡要几个空置的别院,将已经中毒的百姓安置进去,派不死骑看管照看。”   一直驻立在青衣人身后的一男一女抱剑应声:“是!军师!”   但形势远比他们所见得要严峻、残酷。   伊吕接了一瓶自戕百姓的血正欲起身,远外一堆对着中毒疯病者哭喊的百姓中,突然有一人仰首一声嘶嚎,下瞬眨眼间满脸血丝,双目赤红,随即不待铁甲人向她扑去,她整个人像烟花一样炸了开来,血花如注,四射而出。   伊吕、天璇、天玑俱瞠目。   “啊!!!!”一瞬间,百姓惊叫着四窜逃离,彝城长街顿时大乱。   远而又远的一棵老树上,厉鬼敛了一身鬼气伸手紧紧按在自己心门上,满目心疼痛苦地看着那立身而凛的青衣人,语声压抑:“这仅仅是第一步啊……我的伊吕,你别太难过,我总要让你绝望的。”   .   城门外,鬼王、裴焱几人听红珠四人说完城中情形,面色无不惊变。   “身为初帝,他竟使出如此残害百姓的阴毒之计?!”鬼王盛怒:“此厉鬼本王誓要杀之!”   魔界少君眸中幽色一闪而过,下瞬将脸上悠然肆意之笑不着痕迹地收起,回看众人便道:“如此境况,我等不若就计利用、引导一番,使彝城的守阵自破,让我等趁机进入城中对付厉鬼,救出魑将,顺便也救救百姓。”   鬼王、裴焱几人听他道出此话,眸中皆有些疑怔。君怀远便问:“怎么利用、引导?”   “便说城中之毒是我等所为,百姓若不想死,便交出伊吕。”魔界少君挑眉:“或杀了伊吕。”   鬼王无由一震。众皆窒声。   孤尘仙君回看魔界少君:“伊吕是道人,一符能生风雷火电、能定邪祟驱百鬼,寻常百姓近不了他的身。害他或杀他,都不能成。”   “或许是的~”魔界少君笑了一声:“所以此举只是引导,引导百姓和伊吕之间的冲突。”   罗歙续道:“既然守城石阵我等在城外破不了,那便只能从城内入手~伊吕之阵固然强大,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布阵也是凡人的手法,会有阵眼、阵心、阵位,一个向外能拦六界妖魔的杀阵,其阵眼所在,只能是城内。”罗歙挑眉:“百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冲突之下,都不妨碍他们去破坏城中可能是阵眼或阵位的所在。”   裴焱蹙眉:“但百姓并非伊吕对手,若因我等引导惹怒伊吕……”   “呵~”魔界少君轻笑了一声:“本少君觉得雨凌君多虑了,伊吕所布守城石阵的目的是什么?”他道:“守城。守的难道是空城吗?自然不是,他在护卫彝城,也护卫彝城百姓,护卫百姓的守阵被百姓摧毁,他难道还能杀了百姓泄愤不成?如此岂非本末倒置~”   众人听罢尽皆默声。眸色有些复杂。   鬼王手握战戟,却是凝滞在了原地。   伊吕……这个名字……   .   传闻一起,即传遍整个彝城。   妖魔肆乱、施毒害人,逼迫交出伊吕先生,否则下毒不止,直到全城百姓无一人幸存。   好不容易由伊吕和城吏安抚下来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是伊吕先生惹怒了城外的妖魔吗?所以引来了这场祸事?”   “只有交出伊吕先生才能让妖魔别再下毒,才能扼制这场毒疫吗?”   “伊吕先生不是说彝城有守护阵法,城外妖魔伤害不了我们吗?”   那背负双剑的少年天权给安置在别院里的百姓一碗碗送药,听闻议语,手中药碗捏得极紧。   “这毒不是城外妖魔所下,他们入不了彝城,也下不了毒,毒源必在城内。”伊吕平声诉与百姓:“我与城吏已在排查,会尽快寻出毒源所在。”   “可城外的妖魔已经承认是他们下的了!”   “对啊!伊吕先生……你救救我们吧……”   一旁站立在伊吕身侧的天璇冷冷出声:“你等是相信城外妖魔之言还是相信先生?!此时此刻又想让先生怎么救你等?!”   “先生现在所为,就是在救你们!”天玑回看街道两旁那些小心躲在屋中的百姓冷肃道。   伊吕默然一瞬,再道:“解药已在研制,不必过于忧惧,城中中毒者皆已被隔离在城南别院中,你等只要配合排查出毒源所在,便能安然。”   突然远处一屋中,一名百姓探在窗前的脸上瞬间爬满红血丝,尖叫一声吐血倒地,抽搐不止。   是毒源出现!   天璇、天玑立时飞身上前,但见一道身影迅速从屋后掠出,二人眼神一厉,纵身便追。   “啊啊啊!!!”百姓未能看见屋后掠出的身影,只听见了吐血百姓的尖叫,看见了他脸上瞬息间爬满覆盖的红血丝。“是妖魔……是妖魔在下毒!躲在家中也没用!都要死!我们都要死——”   伊吕沉凛寒目,召来铁甲人迅速将那名中毒的百姓带去别院,洗净血痕。   群情惊惧,百姓躲在家中抽噎哭泣,吓得不住发抖。   有人哭嚎:“伊吕先生救救我们吧!?我还未娶妻……我不想死……伊吕先生救救我们吧!!!”   “伊吕先生为什么不出城去阻止那些妖魔!求求先生让他们不要再下毒了……求求先生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们都还小……我不能死……不能死啊!先生为什么不能救救我们?!”   他们透过窗缝看着层层铁甲人护卫中的伊吕,突然往城外冲:“我不要等死!我要出城!是因为伊吕先生在城中妖魔才会来下毒……只要出城我们就安全了……”   伊吕原本寄灵于铁甲人身上正同天璇、天玑一起追踪那毒源身影,听闻百姓所言,眸色一凛。   “守住城门,彝城百姓均不得出。”   铁甲人立时分散去拦出城百姓。   “为什么!”百姓哭喊惊声:“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要逃命!在城里都会被毒死!我、我不想死!”   伊吕回灵而返,迅速诉与百姓:“此毒并非中毒后一定立时发作,亦有人数时、甚至数日后才毒发,倘若放你等出城,更多人会被染上幻毒。”   百姓听完仍往城外冲。   “我没有中毒!我没有中毒!”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不想死——”   “不肯救我们!还不准我们出城逃命!你……你想害死我们!”   伊吕复又寄灵去追寻下毒之源。   天璇、天玑飞身而返,满面惭色地对着伊吕摇头:“是我二人无能。”   伊吕紧闭的双目蓦然睁开:“我已然知晓下毒的是谁!”   天璇、天玑一震:“是谁!”   “夜鹘!”伊吕冷寒道:“城外寄灵所见,手握人皇战戟越过我等号令不死骑的必是此女。”伊吕语声复而更冷,冰寒刺骨:“我早该想到……她既已化身为鬼而来,必不会与我善罢干休!方才灵识所感,隐遁而离的是一只附身在凡人体内的厉鬼……”他忆起铁甲人一瞬间离近于她时,猛然涌上心头的熟悉感:“以厉鬼之身潜入城中为恶……除却此女,再无旁人!”   天璇、天玑面色俱是铁青:“这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狼子野心的女人!”   伊吕领着他二人迅速回往古院:“以我之血画符可挡此鬼,命玉衡、瑶光回古院助我。”   “军师是想?!”   “待我等三人绘符后,将符纸分发予百姓,贴于门墙之上,厉鬼便不能入而下毒,即便她附身在凡人体内。”伊吕沉冷道:“随后你二人再领不死骑于城内追踪此女,便会容易得多……待将其抓住,我再将她附体之魂抽出,杀之!”   “是!军师!”   却未料到,百姓拿到符纸竟将其撕毁,根本不愿贴于门墙上。   天权去往别院给中毒者送药,却听见他们发狂一样推搡着看管别院的不死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把伊吕交出去!把伊吕交出去!”   “是他得罪了城外妖魔!只有把他交出去我们才能活命……”   “只交出伊吕一人就可换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为什么还不将伊吕交出去!!”   “先生不是一直在护卫彝城吗?!为什么这一次不愿救救我们!?求求先生出城去吧!为了我们出城去吧!”   天权端着药碗的手颤抖不止,险些将药碗捏碎砸烂,他冷冷看着那些百姓,双目通红溢满血丝:“你们凭什么要求先生为了你们把自己送给妖魔?!知晓先生一直在护卫彝城,你们又有何脸面来说出这样的话?!”   中毒未死的百姓满面疯狂,拼命抓咬踢蹬被铁甲包裹的不死骑,有些再次毒发,蹿跃而起更向天权扑来。   少年背负双剑冷立在那,手背上青筋满布,只待其中一个百姓扑跃到他面前时毫不留情地将那名百姓一脚踹了回去!   回到古院,天权胸口仍起伏不止:“军师!我们不要再管这些百姓了!随他们去死!”   伊吕面不改色,只向一旁不停试药尝药的红衣女子平静问声:“解药还有多久能研制出来?”   开阳头也不抬地迅速回:“已然试了几味新药,虽不足以解毒,但服者病况都有好转,有延缓之效,我的方向没有错,再给我一日时辰……”   “好。”伊吕点了下头,因失血过多面色有些苍白。他转向天权吩咐道:“将不愿贴血符的百姓人家强制贴上血符,再派不死骑驻守门前,每日送上水食,不准他们离开家门,更不可出城……”   话音未落,脸覆玉面的青年快步行来:“军师,有一名不死骑于城门出口阻拦百姓时身上铁甲衣突然脱落,百姓见到内里不死骑的真容了……”   伊吕冷白的脸上一瞬间更冷,他凝声静问:“……百姓做了什么?”   瑶光咬牙,玉面下的声音冰冷而颤簌:“他们将街上不死骑的铁甲衣全部扒了下来,发现其全部为‘枯尸’但不会还手……用火在烧街上的不死骑。”   开阳、天权猛地抬头看向瑶光,伊吕本就苍白的面上一瞬间褪尽血色,他滞声:“把不死骑全部召回,予以避火符后再……不……让天璇、天玑去将避火符置入不死骑口中,唤来城吏一起拦住逃离出城的百姓……”   瑶光冷凝道:“城吏已经不再听命于我等,他们与百姓一起在烧杀不死骑……”   天权怒极瞠目:“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知不知道这些不死骑都是他们的——”   瑶光打断了天权的话,抬头便看伊吕:“我已经绘制了一百避火符予了离此最近的不死骑,召他们赶来护卫古院。”   伊吕听了一怔。   开阳抓着药草的手猛然收紧:“护卫古院是什么意思?!”   瑶光语声没有起伏:“有一部分百姓举着火把正往古院而来。他们要抓先生出城去交给城外妖魔。”   “哈!”天权气笑了,猛然间震怒扬声:“这些百姓……这些百姓……真的是对军师与我等能为一无所知啊!可知当年夜鹘领兵十万在此!军师只凭一人千骑便将她打得一败涂地!不伤一人便于阵中亲手取了此女性命!”   因体内之血几乎流尽,伊吕面白若雪,澄澈幽静的眸望了一眼院中远处,便寂静道:“将那一百不死骑直接唤来此处,护卫开阳直至解药制出。”说话同时缓步行出,伊吕淡淡道:“我等先出,再试安抚百姓以留出时日;若然无用,便将百姓引离古院。”   瑶光上前一步挡在伊吕面前:“军师已经知道夜鹘化身厉鬼就在彝城之内!古院有军师布下的层层法阵,她绝无可能进来!军师只有留在院内方可万无一失!否则出了古院,没有我等与不死骑护卫在旁,她不知会对军师做出什么事来!”   伊吕沉目:“说到底让她得以混入城中,亦是我失责。守城石阵仍有纰漏可查,是我疏忽了。”   说完绕过瑶光,宁声踏出院落。   “军师!”天权、瑶光俱是震目,开阳手中药杵险些被她捏碎。   “值得吗?这些百姓。”方踏出古院,看着面前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百姓、及他们狰狞狂暴的神情、手中所举的火把,伊吕听见清亮的少女声音缓缓飘入耳中。“你信奉‘初帝’,千年如一日地守护他们,值得吗?”   未待百姓冲到伊吕面前,手握血色长剑、一头白发的天枢突然飞身而落,背对伊吕挡在百姓身前,同时冷道:“守护城中阵眼的不死骑被百姓烧成了白骨,拦不住他们,阵眼被毁,石阵被破,妖魔很快就会入城。”   “自私、贪婪、无能、懦弱……你看清百姓的真面目了吗?失望吗?绝望吗?后悔吗?”那少女之声再度徘徊在伊吕耳旁:“当年你一遍遍地对我描绘‘初帝’时,我就告诉过你……百姓不值得你去救赎,‘初帝’也不值得你去信仰。你坚信的那个存在根本只是假象,没有‘初帝’,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有的只是世人真实的欲望……私欲是本性,没有谁能免除,初帝也不例外。你为什么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不愿抛开‘初帝’……看看我呢?”   瑶光、天权迅速自古院而出,一左一右护在伊吕身侧。瑶光察觉鬼气,双目冷凝:“夜鹘!鬼物!出来!”   厉鬼咒怨之气猛然扑面而来,将伊吕身前、两侧的天枢、天权、瑶光一齐掀飞了出去,少女身影一瞬间逼近至伊吕面前。“伊吕,是我回来了。”   它看着面前青衣人的眼神一瞬间温柔至极:“我爱你,伊吕……跟我走吧……城外妖魔也已赶来,他们也是要杀你,只有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心疼你……跟我走,好不好?”   .   鬼王与裴焱几人一被红珠领入城中,便见城门一角烧成了白骨的不死骑拼命从百姓火把中挣脱出来,勉强凑回人形,以骨身推开那些烧它们的百姓,挡在自己这群妖魔仙鬼面前。   鬼王语声凝滞,怔怔然地看着那些不死骑。   ——它们仍在护卫百姓。   听完红珠所诉时,裴焱便怀疑他们是否做对了。   此刻看见城中乱象、不死骑丝毫不记百姓所为,只一意为护百姓而挡他们,心门刹时拧了一下。   纵然是些早已失去意识的活死人,裴焱竟也没来由地为它们心疼了一下。   如此一心护卫百姓安危的不死骑,号令它们的主人,真的会是为了自己永生不死、而拿一城百姓去试验不死蛊的人么?   鬼王手执人皇战戟突然战栗了一瞬,眼前一幕一闪而过……是一个身披青麾的男子独自领着身后衣衫褴褛的百姓向自己所在冲来。   灰纱缠面的年轻女鬼王忽是趔趄了一步,碧澈双眸猛然转向城中深处——那应是红珠所指伊吕所居‘古院’所在。   伊吕……   伊吕……?   心下沉沉地钝痛起来,脑中纷芜一片,恍惚错乱,她像失神一样紧紧握住了手中人皇战戟,五指青白颤簌。   霍然摇了一下头。“不准动他……”脑海中的纷乱恍怃骤然化作一股没来由的冲动,鬼王倏然抬目,语声威严肃极:“不准动伊吕!”   声落,城中百鬼惊慑现身,全部颤抖着匍匐在鬼王面前:“愿、愿为吾王……献出力量……”万千鬼气一瞬间集于鬼王之身,罗歙“咻”的转目向她看来,只一眨眼间,黑衣女子已然消失在面前。   魔界少君看着她的身影向伊吕所在赶去,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咬牙追着她向城中而去。   紫霄仙子和君怀远合力将城门封锁,阻止彝城百姓将身上之毒扩散出城。   裴焱突然有点想明白了此前觉得不对劲之处。他向前几步,蓦然转向身畔仙人道:“把百姓定住,不要让他们再伤害不死骑了。”   红珠、无忧连带魔七公主与下界神兽犼都转目看向了裴焱。   孤尘仙君未多言,听见裴焱所言就将袖中符文拂手间挥了出去,一一定住城中暴-乱的百姓。   裴焱拉着他便向红珠所指伊吕的古院赶去。   .   以道符将厉鬼逼退一瞬的同时,那些举着火把的百姓已经冲到伊吕面前。   厉鬼捂着胸口被伊吕血符所伤的位置,冷冷注目在那一身青衣、眉目清古雅韵之人身上。   下一瞬万道鬼气迸发,将百姓狠狠冲撞推开,与此同时牢牢将伊吕手脚缠缚住,厉鬼身影瞬息之间重又纵掠至伊吕面前。   “你最擅长的是阵法,习武天赋最是不足,如何会是我的对手?”厉鬼幽幽地看他一眼,转腕拿出了一颗红色丹药:“既然你不肯主动顺从,我只能让你服下这颗欲心丹,此后你便会永远听从我所言……为我生,为我死。”言罢手中丹药即往伊吕口中送去。   “军师!!”一侧被鬼气勒缠困住的天枢、天权、瑶光齐齐眦目,无不肝胆俱裂。   更为森冷阴沉的鬼气刹那间冲来,一把将逼近伊吕的厉鬼冲撞掀开。   黑衣女鬼的身影瞬间出现,挥戟而临,刃风一瞬间扫过厉鬼面门,震得它心魂动荡难止。   欲心丹滚落于地,厉鬼退避一瞬后,看着面前满身肃杀之气的鬼域之主,瞠目而狞色:“你!又来阻我!!”   鬼王立身在伊吕面前,背对他挡下厉鬼,声冷而沉,威严凛冽:“像你这等阴毒狞恶之辈,本王誓要杀之!”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厉鬼狠狠瞪着她,十指颤簌,胸口起伏不止:“夺我人皇战戟……拦我得到伊吕……一次次与我作对……你这女鬼到底是谁?!”   伊吕看见此手握人皇战戟的女鬼一瞬间更为震色:夜鹘在此,那此女又是何人?!   “除了夜鹘,人皇战戟曾经之主中还有别的女子……?”一旁天枢、天权、瑶光亦是瞠目而惊,几分懵愣地看着鬼王拿在手里的人皇战戟。   如何可能?!东灵史上拿到过人皇战戟的……分明只有夜鹘一个女人!   伊吕倏然转目看向那附身于人体内、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阴毒残忍眼神,凝声而怔:“此厉鬼必是夜鹘,那——”   鬼王若有所感,回头来看了伊吕一眼。   沧海桑田已变,白朐过隙一瞬。   鬼王看着面前之人清雅温润的眉目,一瞬间似见其舒展飞扬又沉拢寒肃之时。一颦一蹙,无不熟悉;怒骂气笑,皆似见过。   她突然唤了一声:“伊吕……”   闻声刹那,便似魔怔,伊吕猝不及防地陷在了那双碧澈如洗的眼眸里,心里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他一步步走近了鬼王,然后伸手将她缠缚在脸上的避阳纱扯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鬼王是男的 第149章 初帝   彝城长街上, 裴焱急步中诉与身旁之人:“如果那厉鬼不可信,基于它所说的话而建立的‘事实’,更不可信。”   众人疑色。   “我现在意识到……之前所做的推断,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其实脱离了现实。”裴焱沉声:“只要试着代入一下, 就能感觉出来,关于初帝的部分, 明显不合理。”   裴焱:“你们想, 作为平定天下、统一东灵的开国之君、一代战皇, 这样一个人物, 若因自己一己情思惹怒自己身边第一辅国军师, 以致自己被其迫害身死, 是否格局太小?”   下界神兽犼:“格局是啥?爷不懂!”   裴焱:“……”   裴焱:“初帝与伊吕之间若会因男女之情而生嫌隙, 当真能携手打下东灵江山?他二人从最初扶持到后来一统东灵,所经历的阻力、困难、危险、猜忌、挑拨, 绝不会少。若无对彼此的信任……尤其是尊重,和一定君臣相处之道,怎可能相扶相伴那么多年?”裴焱叹了一声:“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退一万步, 就算初帝当真对伊吕生出情愫,这必定也是基于他二人之间多年相濡以沫、共进共退的默契和君臣之谊。初帝身为上位者, 伊吕辅助他多年,若然得知, 更多是复杂、无措,还是恼怒?怒到要弑君?”   只是喜欢他啊!又没有杀他妻儿进而抢占他。   无忧“啊”了一声, 出奇愤怒了:“所以那个厉鬼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们?!!”   裴焱点了一下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厉鬼过于阴毒残忍,这样的心性, 我很难想象号令这些不死骑的伊吕先生会选择他去辅助,甚至在他死后数千年,坚守以他为基石而存世的‘初帝信仰’。”   “所以无渊殿下的意思是……?”紫霄仙子眸中惊诧,语声亦怔。   “厉鬼不是初帝。”裴焱笃定道:“单凭伊吕以一阵拦杀六界妖魔的才智,我等便该想到:初帝不可能是它,它根本驾驭不了伊吕,初帝一定另有其人,是一位……足以让伊吕俯首称臣,在其死后数千年,仍愿为他倾尽所能,守护东灵、护卫百姓、镇守此北地边城的——稀世明君。”   .   瞠目,震色,一瞬间呆呆地看着面前之人的脸。   伊吕笑了一下,眼眶猛然红彻。   这张脸……刻在了脑海中数千年,死亦难忘。   眉眼、颦蹙、点滴痕迹,都太过熟悉,便如还是当年。   ……   “小心。”   狭隘的山壁窄道上,仅容两人同过的石栈,一百轻甲兵手拉着手慢慢通过。   蜀城以天险为据,易守难攻,他听从了自己的谏言冒险从此樵人天栈潜入蜀城之内奇袭。   此时东灵北地、南地、西南各有一人即位称皇,此战乃胜负关键且迫在眉捷,因蜀地方言无人能懂,自己亦冒险跟来。   作为称位未久的新帝之一,他仍如以往一样温静少言,因着武功最高,多见身先士卒,此时亦走在所有人前面领着自己与身后百名铁甲兵慢慢蹚过这峭壁悬崖上的窄道。不时有碎石被踢落万丈悬崖。   伊吕满头冷汗地踩着他的脚印慢慢往前,一只手被他紧紧握在指间,手心皆汗湿。   久久见进入蜀城的山壁洞-穴就在前面,伊吕才轻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看着他踏上天坛后,心弦微松,伊吕被他牵着小心地挪进了壁穴中。   等到众人都踏进了壁穴里的山道,在此稍做休整时,突然山壁一侧掉落下来两块碎石。伊吕此刻双腿虚软,正坐在那方山壁下揉捏自己的腿,有感头顶落下来少许泥沙,心下立时一紧,未及起身,身侧的山壁突然坍塌陷落下来。   “伊吕!”新帝惊喝一声,速度极快地扑过来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坍塌陷落的山石全部砸在他身上,大量泥沙裹挟着将新帝整个埋在了泥石下。   “吾主!”伊吕脸色大变,和百名轻甲兵一起奋力将他挖了出来。   碎石嶙峋尖锐,挖开的时候数次划破了伊吕和兵士们的手。等到新帝被他们挖出来,便见其露在外面的手、颈、脸上,亦满是被碎石掩埋相挫划出来的道道伤口,尤其脸上,鲜血混在黑石泥沙中脏污不堪,黑红一片。   索性并无大碍,粗略拍去灰尘抹了把脸之后,新帝便领着他们与蜀城城门前的“裴”军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伤亡拿下了蜀城。   等到随军军医再为新帝细看伤势时,新帝脸上已结有满脸细碎伤疤,后于征战中慢慢愈好,去了大半,除了右眼眼尾颧骨所在、三道被利石划刻的伤痕过深,难以去掉。   后来这三道疤痕便一直留在了新帝脸上。   “天下没有帝王会不顾性命去为臣子挡伤。”伊吕因此事多次肃言与他:“吾皇安危远比臣下重要。若再遇险境,吾皇断不可再如此意气用事。”   新帝便伸手抚了一下眼尾处的疤痕,语声平和宁浅:“朕是武人,那些山崩碎石砸在朕身上顶多是些皮肉伤,换成你便有性命之忧了。”   伊吕听他轻叹了一声:“东灵初立,你我征途还长,朕心知离不了你。”   伊吕便默声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未再言。   后来北上攻伐、西征收降,历时七年,终于一统东灵各地。他便将整个东灵洲统一为了东灵国。   伊吕看着他成为了旷古以来第一个统一了东灵大地的帝王,被称:初帝。   伊吕立于群臣之首,和众人一起向着高坐王位上的初帝伏首而拜,口呼千秋。   初帝起身自龙椅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你是我东灵第一辅国军师,若无你,朕一人难成大事,是故你永远不必在朕面前行这些虚礼。”   伊吕回看于他笑了笑,便又揖首对他行了一礼。“谢吾皇。”   “国局初定,你等有何谏言?”   “我东灵连年征战,半甲子之久,百姓贫苦,耕地荒废,臣谏言国之初定,减免徭役赋税,以待百姓回缓生机。”伊吕看着他道:“可以一年为限,鼓励百姓勤耕劳作,收成之九皆归百姓自己所有……如此先重农,再兴学,慢慢休养生息,强国立民。”   高坐王位之上,初帝沉静如山地看着他,一如当年山野私塾初见时,温文有礼地颔首道:“先生说得很好,倘若你肯,便如此助我吧。”   伊吕伏首而拜。“誓不辱命。”   经年日久,百姓渐趋安定,国势愈强。   初帝之名亦响彻东灵,备受东灵百姓尊崇称颂。   只是无子一事,也一直让群臣忧心难安。   “新帝之时,吾主说东灵尚未一统,故不近女色。”帝宫中,伊吕便问道:“如今国局已定,吾皇为何仍是从不提及立后纳妃之事?”   初帝翻阅着手边古卷,提笔作完一注,放下指间狼毫,抬头来回看了伊吕:“立后纳妃,是为子嗣。”他问伊吕:“朕有子无子,有何区别?”   伊吕怔色:“吾皇何意?”   “若是为延续帝位,朕等不及将自己的子嗣教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他道:“朕想在现有的人中选择一人立为皇储。”   伊吕向他跪了下来:“如今初帝之名深得百姓尊崇,若非吾皇至亲血脉,恐怕不能服众安民。”   伊吕听见他叹声道:“从血脉中选择皇储,未免狭隘。”   “古制如此,并非一朝一夕可改。”   初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之后北恒蛮族进犯彝地边城,来势汹汹,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因其凶名极盛,连败东灵数将,初帝几思之后,将政事全权交予了长公主贤宁,命伊吕从旁辅佐,自己亲往北地,率军驱赶北恒蛮族。   此前未逢败绩的凶蛮北刹一族,被初帝率军一步步逼退向北,终于退回了彝城以北。   伊吕受命带着起意和谈的盟书来到彝城,初帝亲自出城迎他,飒飒北风中,那个过于清瘦、修长清隽的身影远远静驻于马上看着自己近身。“你来了。”   伊吕于朝中忙于政事,片刻不停歇,未见他时,也不知自己如此思念他,待纵马到他面前,才知胸口激荡不已,满腔皆是滚动的热意,险要沸腾。   他跃身下马跪在初帝面前,双手不可避免地微抖,伏首沉沉地呼道:“吾皇!”   初帝下马快步行到他面前,伸手抱了一下他的头。   帐中炭火高蹿,伊吕看着他出征一年,明显更为清瘦的脸庞,心下微疼。“吾皇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初帝眸色温然,颔首为应,与他同食之后,于帐中议过军事、朝政。   “朕立贤宁为皇储如何?”   伊吕听得一震:“……长公主?”   片刻后,思忖道:“吾皇不在朝中的这一年,朝中局势稳定,长公主确有能为,可当大任。”顿了一瞬,伊吕道:“只不过长公主是女子。”   初帝便道:“女子又如何?”   “东灵尚且没有女子为皇的先例。”   初帝闻言静了良久,后道:“朕这一生想要看到的,除了百姓安宁稳定、东灵长治久安,还有男女无分尊卑……”   他看伊吕:“你可还记得……当初朕率‘裴’军起义时,因朕所召诸将多为女子,少有降将愿意归顺,更无百姓愿意入我‘裴’军旗下。”   因时势便是男尊女卑、男强女弱,古制如此,无人不明。   是故初帝将朝政大权交给长公主时,亦有颇多官员谏言劝阻。   伊吕看着初帝,默声不言。   “朕的先父便同先生一样是位私塾先生,他只有……”顿了一瞬,初帝道:“他只有朕这一子和贤宁一个女儿,却想让我二人都入村中私塾听学,只是村吏一直不允,即便私塾只有寥寥数人,空位良多,也不容女子进入,犹如女子是何不祥之物。”   语声渐缓,他道:“后来我父便叫贤宁搬着小凳坐在窗外听学,风霜寒暑,日日如是。”   “他虽是私塾先生,却也无能让自己的女儿进入学堂听学……”初帝看向伊吕,语声便温:“是故朕偶然于山野间,看见先生自设的私塾中坐着几名女童时,心中有些触动。”   伊吕心下一窒,仿佛看见了那名私塾先生一面授课、一面怜惜地望向窗外自己的女儿时,那慨然无力的模样。   初帝静默良久,回看他道:“世人多轻女子,东灵一直以来便是如此……但朕已见过太多女子生来的卑微、所受的不公。如今朕奋力了一生……”他顿:“……想改一改这世道,你觉得可吗?”   伊吕一瞬间似看见了他眸中幽抑深藏的光亮,气息无由地沉了下来,蓦然起身向着面前帝王跪了下来。   “吾皇想做的,就是伊吕想做的。只要是初帝之命,东灵百姓无人会不认同,伊吕亦然。”   初帝听得静声许久,而后轻轻舒了一口气,便笑道:“那就好。”   伊吕一震,这才恍然惊觉,那似乎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展颜而笑。   “如此……真好。”他笑罢,又如此这般轻喃了一句。   后来北恒蛮族撕毁盟约,于大军撤走后背信弃义偷袭彝城,致百姓伤亡惨重,初帝大怒,领一万精锐铁骑复又赶回彝城。   北蛮一族联合了北部各个大小氏族,总计十万人马已然候在了彝城郊外。   大军不及回援,彝城除了百姓、和伤亡惨重的边城守军,就只剩了初帝率领赶回的一万精锐铁骑。   伊吕于交战前夜,日夜兼程赶来,拿出了昔年于蜀地行军时所得的“不死蛊”:“可让百姓……”   却被初帝断然拒绝。“朕是他们的君王,朕的职责就是守护他们脚下的国土,和生活在国土之上的他们。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让他们服下不明之蛊,成为没有痛觉的怪物,拿着铁犁长锄挡在朕的身前。”   伊吕还想说什么,又被初帝阻了。“君王安定天下是君王之责;战士马革裹尸是战士的忠魂;百姓应当做的,就是繁衍生息、纺耕劳作、延续这片土地上的血脉人息。”   他背对伊吕,手握战戟立身在还未掀起的军帐长帘前,最后与他道:“为君者,可以死,但必须死在他的王道上。贪生者,不配为王。既被尊为初帝,生为万民、死为国疆,战死沙场,亦不失为朕最好的归宿。”   言罢,掀帘而出。   伊吕看着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眼前。   “三军听令。”手握人皇战戟,他踱马于跟随他而来的那一万精锐铁骑面前,黑色甲衣反射着冷月寒光,满目视死如归的肃杀寒凛之气:“家有父母且无兄弟姊妹者,出列!家有妻老而未得幼嗣者,出列!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军中者,弟出列!凡出列者,朕命你等据守城中,护卫军师,助阵彝城守将,以待大军回援!”   铁甲长-枪紧握于手中,营帐前万人铁骑,一片寂静。   “尔等跟随朕出生入死多年,朕皆视为亲友兄弟,此去生机渺茫,但驻地守城非我等长-枪铁骑所长!”伊吕听见他踱马高声,字字铿锵地诉与身前铁骑:“若等明日北蛮集起攻城,百姓必遭凌虐!我等必无胜算!故朕亲率你等于今夜奇袭北蛮王帐!”   沉声一喝,他威然肃穆道:“未出列的将士!为了东灵百姓,为了家国安宁……随朕,出城!”   “誓与吾皇!共进共退!誓与北蛮!不死不休!”   伊吕睁目看着他骑马纵于众人前首,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出。   “吾皇!”声颤而哑,眼中热泪终是滚落下来,伊吕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彝城城外茫茫夜色中,刹那间心如刀绞、肝胆俱裂。   后来听着城外惊起的厮杀声,远远看着一个个倒落的裴军铁骑,终未忍住。   伊吕立于城墙之上,询声以问百姓:“可愿为救吾皇,服下毒蛊不死,以身作盾拼杀,头断血流不悔?!”   斑驳老旧的城墙下,那些彝城百姓一个个端起了手边的碗,未曾犹豫地将碗中清水喝下,齐齐用力掷碎了手中的碗,抬头便对着立身城墙上的伊吕道:“从今以后!此身誓为初帝生,誓为初帝死!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   “此身誓为初帝生,誓为初帝死……能杀死我们的不是敌军的长戈铁箭,不是冉冉光阴,只有初帝握于手中的那把人皇战戟!”伊吕默念一遍,亦将碗中清水喝下,与身后护卫他的七名守将一齐将手中之碗掷碎了。   吾皇,愿你千秋。   他领着百姓打开城门,向着北蛮王帐所在决绝无回地冲去。   只是当伊吕领着百姓赶到彝城外北恒蛮族驻军所在时,北蛮已然在向北退兵。   他看见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手持人皇战戟驻立在高高的人山上,四周是手执长-枪早已被万箭穿身的黑甲铁骑,脚边是滚落翻转的数位北恒蛮族敌将的首级。   他的甲衣被血染成铁锈色,人皇战戟上高高挂着北恒蛮王的头颅。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被血浸没,一滴又一滴地滴落着殷红色的血。   慢慢升起的晨曦微光里,伊吕看着他腰背挺直地背对着彝城,以战戟为柱,一动不动驻立在那,仿若远望,仿若未死。   “吾皇……吾皇……”一刹那间眼泪涌出眼眶,伊吕颤抖着手脚爬上人山,手足无措地伸手去抱他:“吾皇……”   于他触碰到铁甲的那瞬,面前之人的身体倏然爆开,如内力用尽、真气摧竭于全身一寸寸筋脉中,他的身体如焰火一样爆射开来,化成了数不尽的血肉碎沫,点点滴滴覆盖在了满地横尸铁甲之上。   伊吕难以承受地慢慢跪下,满身都是他的血肉。“吾……皇……”   他跪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跪在那高高的人山与身前涂满的血肉碎沫里,手脚颤抖得不能自已,嘶声而哑,泣不成声。   “吾皇……吾皇……吾皇……”   ……   眼泪蓦然滚出涌落。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去抚面前之人眼尾那三道尖石划刻而出的老旧伤痕,伊吕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女子,蓦然惨笑、哭笑、痛彻心扉地笑:“吾主……吾皇……你骗得我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作话,我骗你们的,哈哈哈哈哈……我错了。 第150章 裴旋歌   鬼王震震地看着他, 心潮亦难以扼制地涌荡迭起,双目颤簌,握着人皇战戟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直至五指泛成青白两色。   伊吕霍然伸手一把抱住她,闭目颤然, 眼泪无声地濡湿了脸颈、衣襟。   久久后,他按着面前之人的肩膀手臂, 慢慢屈身, 一点点向面前女子跪下, 伏地哭道:“初帝……千秋……吾皇……万岁。”   脑海中层层冰封的往事, 似被他的话猛地击中, 鬼王睁目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人, 似被破开了灵识深处最后一层薄冰。   ——“虽不记得生前旧事, 但本王自醒来,便有感自己生前犯过大错, 毕生难偿……时有所感,便觉有负天下女子。”   有负天下女子。   ——却并非因为自己曾将她们烹食烤杀。   而是……   ……   “爹爹,为什么我和妹妹只能趴在窗外听学, 不能进学堂里听爹爹讲课?”那时年幼,归家的途中她牵着妹妹走在爹爹身后, 抬头看着爹爹的背影问了一句。   爹爹穿着一件灰白布衣,清瘦的背影应当是在她的目光里颤动了一下, 他慢慢回过身来,俯视着自己和妹妹, 轻言:“因为你们是女子,生来就为这世间桎梏不容,时世多轻你们, 世人多轻你们,不肯给你们太多机会,也不愿让你们学文明事。”   “那爹爹又为什么想让我们学?”   “因为爹爹希望你们懂得更多,不因时世不容而轻贱自己,通晓此为世道不公,而非你们的错。”   她仰头看着爹爹,再问:“既然世道不公,为什么不改了这世道?”   爹爹看着她的目光骤然深幽起来,久久,才道:“因为没有人做这件事。”   “为什么没有人做?”   “因为太难,因为世人都已习惯了这样的不公,因为无人再去思考:这原是不公。”   她望着爹爹,摇起了头:“我不想习惯这样的不公,我想让自己和妹妹也能进到学堂里听学,我想改变这样的世道。”   爹爹蓦然静窒,看着她良久没有再言语。   久久,爹爹温声与她道:“旋歌,你若是男儿,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我不是男儿,但也想做到这一件事。”她看着爹爹,蓦然道:“我不想学文了,我想学武。”   那年她七岁,妹妹裴宁歌六岁。   爹爹将家中余钱全部拿来去给她请了武夫子,还买了很多武艺杂书来给她看,她仍旧带着妹妹日日或站或趴或坐在学堂外听学,但得空就会练起武夫子所授,也会照着爹爹买来的杂书自己揣度着练。   时世愈浊,这世道越来越乱。   各地乱军横起,很多人朝不保夕,谁也不能再安稳度日。   她脱下外衣,将官道路旁所见的婴儿白骨包起,小心地放进野草丛中,拿乱石掩埋住。   “乱世之下,命如飘萍,满地白骨成丘。”爹爹看着她的背影说:“你又如何拾得尽这片土地上那么多死于路边的白骨?”   “今日我为他们拾骨,来日我定要让这世间……”她蹲在那垒在白骨四周的乱石前,轻声言道:“……再无路旁冻骨。”   心中似有一团火,随着她所读的书、所练的武、所知的事,一日日地炽烈;随着她眼中所见、越来越多的不公,越来越无望的百姓,越来越乱的时世,升腾窜起。   她有感自己心中之火总有一日要将整个东灵大地烧殁燃遍,让这人世,在灰烬之中重生。   国弱而倾,各地割据,烧杀抢掠的乱军很快蔓延到了她所在的东灵南地。   她握紧手中长-枪,奔行在村中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们:“朝廷已被推翻,无人还能保护我们,拿起手中的刀刃吧!乱军很快就会杀来!我们必须奋力在一起,自己保护自己!”   但因她是女子,那些平日拂照她的乡邻,一个个都只是看着她叹气,自顾耕地劳作,麻木地、绝望地,一日捱过一日。   后来推翻南地朝廷的“刘”军杀到了村中。   “姐姐……如果我们是男子就好了。”妹妹站在爹爹教书的私塾门前,看着赶来的自己笑言道:“如果我们是男子,就也能拉着乡亲们去起义……去杀了那些闯进村子里来的乱军……去叫上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为自己抗争……去给这世上的人添一条活世……去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太平盛世……”   她看着妹妹脸上所溅的血、眼中所凝的泪、破布一样挂在身上的衣裙和手里紧握的染血柴刀,咬牙点了下头。   她看着妹妹让开挡在私塾门前的身子,缓缓伸手指了一下学堂里躺在血泊里的人:“姐姐,爹爹死了。乱军闯进私塾里,看见我在外面听学,拉我走,想辱我的身子,爹爹出来拦他们,被他们杀了……”她又伸手指内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孩童尸体:“学堂里的学生也被他们杀了……就是这两个人。”   鲜血浸满的学堂一角,她用柴刀指了指那两个脖子被砍烂的“刘”军。“爹爹的桌角旁藏着柴刀,他们不知道,我装作害怕往那里躲,等他们扑过来的时候握紧柴刀……就把他们两个都砍死了。”   “姐姐,旋歌,其实杀人一点都不难。之前你告诉我,要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做不到。”她看着自己,笑着说:“但是其实,我能做到。我是能做到的……只要什么都不想,然后握紧手里的刀就好了。”   她慢慢走上前去,放下手中同样被鲜血浸满的长-枪,紧紧将妹妹抱进了怀中:“对,我们能做到,即使爹爹不在,我们也能做到。我们一定能寻到一条我们的活路,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太平盛世。”   离开村子的时候,村中已然没有活人,她们避开大批屠村而离的“刘”军躲藏了一阵,救下了因为貌美还未被杀、正被两个滞后在村中的“刘”军欺辱的青姨。   她眸中尚映着妹妹身上所挂的布裙,手握长-枪没有犹豫地刺入了那两名“刘”军的后颈。   带着青姨与妹妹收敛罢爹爹的尸身,她手握长-枪跪在爹爹坟头,背对身后的两人道:“即便不是男子,我们也要抗争,也要拿起手中刀刃去做一直没有人做的事。起义也罢,谋逆也罢,我们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手拼尽全力,去改变我们生活的这个世道。”她的声音不似妹妹那般清脆悠扬婉转,一直是较为低沉肃抑的,便如她从小沉静内敛、过于肃正刚强的性格:“爹爹说过,乱世之下,命如飘萍。所以错的不是我们,也不是乱军,更不是那些走投无路拿刀杀人的百姓,是这个世道。”   两个单薄纤瘦的女子注目着她。   “所以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乱世吧。”她慢慢道:“用尽一切手段,不管别人是醒着还是睡着、同意还是不同意、想要还是不想要,我们都要做,都要改变它。”   “会死很多人吧。”妹妹笑着说。   “没关系。”她看着山林远处,寂静道:“我们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未来。”   之后她带着妹妹和青姨,齐集了那些同样被“刘”军屠村幸存下来的百姓,以男子身份,手握长-枪,领着妹妹和这些残存于世犹如孤魂野鬼的百姓,拿着柴刀短斧,即开始了这条为自己、亦为世人奋力一搏的道路。   “乱世不改,此身无归,宁化白骨,铺满这千疮百孔的东灵大地!”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这一句话,越来越多的百姓喊起这一句话。   这条路走得艰难又痛烈,不停有人来,不停有人死,一次次陷入绝境,一次次起死回生,一次次死中求生,她用双手一点点摸爬着往前,终于明白爹爹口中的“太难”,是有多难。   直到她在最无生路的时候,遇到了伊吕。   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是用来看透这人世、谋定这天下的。   得他相助之后,自己再未败过一战。   其所思所想所谋,无不合自己之意;所忧所虑所顾,无不弥补自己所短。   自己心中那团火,终于在他的环护下,彻底烧了出来。   南地割据的乱军全部被她覆灭亦或收降,继北地“扬”军、西南“齐”军之后,她亦在此东灵大地之上,称帝自立,高扬旗下“裴”军之名。   伊吕道:“后人多见追思前朝,国号是否便如南地前朝一样,暂定为南国?”   她只在这一件事上、于伊吕面前摇了头,语声沉缓而寂静道:“国号:东灵。”   伊吕看着她的目光骤然惊震,而后放声大笑。“好!不愧是吾主!”   后来北伐“扬”军,西征“齐”军,历时七年,终在伊吕辅助之下,一统东灵大地。   帝宫之中,大殿之上,她伸手沉沉地将伊吕扶起,忍着心下涌动不已的感激与触动,由衷地与他道:“你是我东灵第一辅国军师,若无你,朕一人难成大事,是故你永远不必在朕面前行这些虚礼。”   除了自己的女子之身,她未曾对伊吕有过一句隐瞒欺防,亦或不信任。   这个男人生来就是助她完成大业、平定这乱世的。遇到他的那日,她便坚信了这一点,从未有过质疑。   后来东灵渐定,百姓渐安,初帝之名亦响彻东灵大地,她成了旷古以来从未被百姓如此尊崇推颂过的一代人皇初帝。   她看着这似乎就要来临的盛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再过数年、数十年……爹爹,这世间便应当再无路旁冻骨了吧?”   乱世已安,唯一不安的就是她欺瞒了世人经年的女子之身。只是立于最高处,她也已然不能回头。   妹妹成为了长公主贤宁,穿着她从小向往而不得的漂亮衣裙,欢欣又自豪地跑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告知世人初帝其实是女人。然后穿起和她一样的漂亮衣裙,成为东灵史上旷古绝今的开国女帝,让世人膜拜惊艳。   她看着她,眸光始终是温柔而沉静的,久久后,轻言道:“东灵无人不知,初帝是男人。所以初帝是男人,不是女人。”   贤宁愣了一下,怔看她:“……什么?”   “贤宁,你记得,你没有姐姐,只有哥哥。”   贤宁骤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做到了吗?姐姐不是已经成为帝王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瞒着世人?为什么你还得再扮男人?那……”她顿了一下,怔声:“……我的姐姐呢?”   静声许久,她看着大殿角落里所燃的烛火,慢慢道:“为了家国安宁,为了东灵稳定,为了人心安稳……初帝只能是男人。”她微微垂瞬,轻声与贤宁:“东灵初定,无论军心还是民心,都建立在他们所知的那个初帝身上。若然告知他们,初帝欺骗他们、一直在隐瞒自己的女子之身……恐怕军心、民心,都会动摇。”   贤宁摇头:“不、不是的……姐姐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军心、民心一定会动摇?如果百姓能接受呢?如果文武百官都能接受呢?”   她慢慢低头看着自己案前的帝印:“我们不能赌。”   “如果军士因此哗变,东灵来之不易的安定,便要功亏一篑,百姓难得的安宁,便要付诸东流。东灵又将陷入动乱和不安。”   “那……我怎么办?”贤宁看着她,声音蓦然一哑:“让我看着你,身为女子,却一辈子活成男儿……除了我和青姨,再不能靠近一人、亲近一人、一辈子不能再做回自己吗?”   她心上猛然一震,抬头来怔看了贤宁。   “姐姐……这十年来,你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为了东灵和百姓,付出的也已经够多了。”贤宁定定地看着她,眼眶已红,轻声问她:“你……可有想到过自己?”   她看着妹妹眼中所凝的泪,终是低声言道:“舍弃我微薄的女子身份,或可换东灵未来。”   “微薄的女子身份?”贤宁蓦然颤声:“姐姐!如果不告知世人初帝是女子……你便再也做不回自己了!这真的只是微薄的女子身份吗?!”   她听得脑中恍惚了一瞬,竟也蓦然有些湿了眼眶,声音转而滞涩:“为了东灵未来……”   贤宁听罢即泣,哭着跑出了她的寝宫。   后来北恒蛮族来犯,她欲要率军亲往,去前寻到了贤宁。   “此次出征,至少一年之久,你以长公主的身份接掌朝政。若能教百官臣服,百姓安定,待我归来,便答应你……朕会在国势更为稳固、诸事谋定有所准备后,告知世人:朕是女子之身,初帝是女帝。”   贤宁紧咬唇瓣,哭地对她点头:“好,我们说好了,回来后初帝会想办法把姐姐还给我。”   她温柔地看罢贤宁,轻轻颔首,而后穿着身上铠甲戎装,转身而离。   “我们说好了!”皇城城墙之上,贤宁追着她的背影喊:“旋歌!我等你啊!”   后来归朝前夕,北蛮背信弃义,她只得率领一万“裴”军精锐复又赶回了彝城。   伊吕随后赶来,拿出了当年初入蜀城时,因推翻苛政蜀地巫师敬献于她的一味“不死蛊”。   据传服之不饥、无痛、不死。   她还记得当时其所言:“此蛊以灵引为食,灵引不灭,蛊主不死……灵引者,世人之忠心尔。只要叫臣下于服蛊时高呼对陛下的忠诚与誓言,他们便能以无痛、不死之身,永远忠于陛下,助陛下完成大业。”   时她只问了一句:“若然不忠会如何?”   蜀地巫师道:“服蛊者立时便会死去。”   她眼望无人之处,摇了头:“若朕值得他们追随,不必用此蛊;若朕不值得他们追随,用了此蛊也是将心、民心所背,故还请巫师拿走吧。”   此一次,她亦未准允。   拟下传位于贤宁的诏书,她留下七名武艺高强的守将护卫伊吕回朝。   有他在旁辅佐,贤宁作为初帝唯一的血脉至亲,虽为女子,亦能被百姓接受。   而后手持战戟,纵马出城,直入北蛮王帐所在。   那夜她将人皇战戟挥舞了许久、许久,直到斩落蛮王头颅。   身上被血染红,衣发亦被血与汗浸透,她一遍又一遍地催行体内气劲,一次又一次地挥出手中战戟,便似不知疲倦一样,直到筋脉再难承受,直到她再也举不起手中战戟,直到漫过四肢百骸的剧痛在她体内一阵又一阵地炸开。   蛮王身死,北恒开始退兵。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那些潮水一样离远的北恒蛮族,慢慢在眼中化成了一片微茫虚影。   她的身体应该很快就会爆裂开来,如国之初立时,皇城中曾燃起的焰火。   初帝可以死,但是不能在死后被发现其实为女子,而她欺瞒了世人一世。   霍然想起幼时,贤宁常常对她和爹爹说:如果她们是男子就好了。   而她总也告诉妹妹,是女子亦无妨,女子亦能做到很多事。   末了。   是自己以男子之身,活了一世。   “朕虽改变了这个乱世……但仍未能改变东灵男尊女卑的旧制……”望以初帝之名护佑的贤宁,能继她之后,改了这一世道不公。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隐约间她似又听见了伊吕的唤声。一如这些年来他一心辅佐自己时常常所唤。   心中终是有愧的,他为助自己成就帝业倾尽所能,自己却终对他有所隐瞒。   若有来世。   霎时,身体如焰火绽落,爆了开来。 第151章 苍夜歌   肩膀、手臂上传来面前之人紧按不放的力度, 冰冷无温的鬼身亦因他手中之力染了点热度。   鬼王回过神,又唤了一句:“伊吕……”   “臣!违逆吾皇之命……”他伏首跪于她面前,全身微微颤抖, 嘶声高诉道:“……煽动一城百姓服下不死蛊,成为永生不死、慢慢忘记前尘不会思考的活尸, 于此人世间游荡数千年,魂魄永受桎梏无得安宁……愿受万死!”   鬼王看着面前紧紧抓着她手臂不放的人……眸光颤动而深远。   已经, 数千年了。   心潮涌起又落下, 紧-窒、牵疼、倦涩、沉远, 鬼王眸中空宁了许久。   “朕亦有一事一直瞒着你……”霍而低下头来, 她凝目看着伏地之人, 手执人皇战戟, 亦慢慢跪下了一膝:“朕欺瞒了你。”环视了一眼呆呆震看着她的天枢、瑶光、天权, 她复又道:“也欺瞒了你等和世人……朕实为女子之身。”   伊吕手足皆颤,几分失控地倾身向前, 不顾一切地环抱住了面前之人。“女身何妨?!东灵何有人能出吾皇之右!?”他紧抱着她,附首于她颈侧泣道:“吾皇最不该的!便是连我亦瞒着!倘若伊吕知……便能助吾皇成为东灵万古无一的千古女帝!”   他哑声:“我愿辅佐吾皇之心,从来不会因为吾皇是男是女而生一丝动摇。”目中之泪蜿蜒落下, 他赤忱道:“吾皇永远,是伊吕的皇。”   鬼王未执战戟的那只手, 禁不住亦紧紧环抱住了他的头,于此数千年后, 再度由衷地触动动容,她语声窒涩:“多谢你, 伊吕。得你辅佐……是朕毕生之幸。”   “东灵能得吾皇,亦是整个东灵之幸!百姓之幸!臣……替这东灵大地数千年来无尽的百姓,叩谢吾皇——”   一息间眼眶热烫, 她闭上眼紧握着手中战戟,睫羽微湿,无声地应承了他。   看罢眼前这一幕的厉鬼突然震目,一瞬间醒神过来:“所以……所以她就是初帝?!她就是你念念不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描绘摹画、那个好似完美到不似真人的东灵初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罢,那张附着在琼华公主身上的脸骤然狰狞狂怒:“什么人皇初帝!?什么开国元君!?伊吕,你看到了吗?!初帝其实是女人啊!一个和我一样的女人!她欺瞒了你,欺瞒了世人!!!我跟你说过的啊,你信仰的存在根本只是个假象!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没有那样值得你追随数千年仍念念不忘的明君圣帝……”它拿手直指一身黑衣的女鬼王,兴奋地对着伊吕道:“你看!她不就不完美吗?!她不就骗了你吗?!她不就费尽心机欺弄了世人!不就和我一样只是个女人吗?!”   伊吕怒盛,回目不带感情地看着那厉鬼,冷冷掷声:“你不过是个阴毒无耻、不择手段、狼子野心的逆女,你也配与吾皇相提并论?!”   厉鬼脸上的兴奋之色骤然凝滞住,睁目看着伊吕:“我……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饶是天枢、瑶光、天权,一瞬间都似觑见了它目中闪过的痛意,一如被人刺心。   但他们对此女亦是深恶痛绝,毫无半点同情怜悯。   “我……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呵……呵呵呵……”她猛然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永远只有‘初帝’,为什么她即使骗了你!为什么她明明也有错!你还是觉得她好?!还是觉得我比不上她?!还是不肯回头看看我——”   罗歙掠身而至时,便见那周身沉暮的黑衣女子半跪于地,和面前一身青衣的男子离得极近,她甚至让那男子的手环抱着她,自己亦倾身半搂着他。   “呵……他就是伊吕是么?”魔界少君心头一团火猛然蹿起,又被寒冰寸寸钉住,狞声冷极道:“也不是谁也不让近身对不对?这个叫伊吕的凡人就可以……!”声息未落尽,手中魔息聚成的寒刃已经朝着鬼王面前的男人猛地击去。   鬼王眸色骤然一凛,一把推开伊吕手执战戟毫不迟疑地朝着魔刃飞来的方向挥去。   魔刃悉数被她挡下。   心门寒窒,魔界少君看着面前立身在那男人身前,冷目拧眉看着自己的鬼域之主。   她眸色一惯是平静疏冷的,尤其是对着自己时。此时更添一分沉冷,眸寒而凛冽。   面上长时缠缚的避阳纱此刻已落了下来,罗歙第一次看清了她掩在层层灰纱下的脸,不美艳,更不柔媚,她的脸极为中性,比他见过的任意女子都要英气,五官端正,透着股清疏沉稳之意,如此凛色,眉眼之间便俱是肃穆正然的沉威,与他想象中她的长相全然天差地别,但他得见的那一瞬间,竟就马上接受了,觉得她合该是如此模样,觉得她这样就很好,即使右眼眼尾有着极明显的三道伤疤,竟也觉得毫不影响,只觉她的脸很好看。   魔界少君促然间别开了眼,气息起伏不止,从未有感如此强烈的愤懑、不甘和寒怒涌荡在胸口。   而她从不取下的避阳纱,却在这个男人面前取了下来!   “苍夜歌!你究竟……”对他是何意?!   “少君与他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如此不留余地?!”鬼王冷肃道:“伊吕是本王的人,少君既已破阵入城,试炼任务便能完成,‘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朕自会让他告知于少君,少君全无必要对他下此杀手。”   罗歙忍了又忍,发现根本忍不住。“他是你的人……?”   气息几度浮沉,语声寒彻,他蓦然狞声:“你难道不知本君对你……”声音陡然压抑低喑,下瞬又猛地扬高:“要我不杀他,你就给我离远了他!”   鬼王蹙了一下眉,未言,亦未有所动作。   魔息黑影骤然瞬间便闪至鬼王面前,鬼王一凛,手握战戟未及挥出,那魔息聚成的黑影便已穿过了她身前的战戟。   到底自身鬼力悉数被封存,她凭借彝城百鬼身上慑取而得的那些鬼力或可挡面前咒怨厉鬼,却全然挡不住此虚天魔境未来之主,竟于须臾间便被他如此这般近了身。   凛目肃色,未及出声,便被他骤然化实的身躯紧贴在身前。   魔界少君伸手便箍住了她的颈,俯首用力吻住了她。   鬼王刹时震目,伊吕和天枢、瑶光、天权俱是瞠目怒色,伊吕怒沉道:“魔物孽障!休对吾皇无礼!!”   鬼王亦沉面一把推开了魔界少君。“放肆!”她冷道:“朕是鬼域之主,非你魔界附属!少君几次三番于朕面前无礼,休怪森罗鬼域自此与你魔界再无半点盟谊!”   罗歙咬牙:“魔界是魔界,我是我……你——”   竟似从未把我当一个男人看过!于你眼中我就一直只是魔界少君!   “哇哦。”正正赶到的魔七公主与裴焱几人好巧不巧,正看见魔界少君强吻鬼域之主被其推开………………   无忧:啧啧啧。   裴焱:“……”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波澜不起。红珠亦是。   紫霄仙子和君怀远则是一脸震愣。   犼:关爷屁事!   只有魔七公主尴尬地咳了一声,忍不住道:“那个啥~弟弟啊,强扭的瓜不甜……”关键是姐姐我看你根本扭不下来这颗瓜的样子。“咱就别闹了好吗~省得给父君添麻烦~”   罗歙咬牙而忍,冷目直视着推开之后一脸冷凝寒冽之色挡在鬼王面前的伊吕。“一介凡人蝼蚁……”杀意如冰。   刃风临面而寒,人皇战戟刹时挥临,距之极近堪堪止在魔界少君面前一寸,鬼王冷慑道:“少君倘若敢动伊吕……朕必杀你!”   罗歙额间青筋暴起,十指握成青白两色,铮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执战戟的女鬼王。“好……好!”语声不可谓不狰狞,冷抑寒彻至极。   哎~这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很扎心的样子。   魔七公主向后瞄一眼并肩而立的妖界七皇子和孤尘仙君:弟弟你看见没,还是两情相悦好啊。   魔息黑影骤然一散,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错~不成熟的弟弟终于懂得以退为进~不强扭这瓜了~   魔七公主不由点头:毕竟再扭下去这瓜就要跟你一起碎了~   下瞬魔七公主马上道:“那啥~我弟弟已经走了,咱们别鄙视他了,处理正事吧~?那不还有个厉鬼在吗?”   众:“……”   只有你在鄙视他吧……   厉鬼很配合,魔界少君一走马上有动作,紫霄仙子、君怀远注意到,以为它要逃,立时一左一右围住它。   结果它不但不逃还不怕死地往伊吕身后的鬼王扑去。   人皇战戟毫不留情地挥向它。   “杀啊!连着这个小公主和我吞噬的鬼将一起杀了!”   战戟倏然止住,鬼王目色沉冷地看着它。   厉鬼正待扬笑,伊吕冷然出声:“吾皇,伊吕可用血符强形将她的魂分离抽出。”   目光倏然一震,附身在琼华公主身上的厉鬼转目呆呆地看向伊吕:“你……”   “此女为东灵叛将夜鹘,臣曾于其年幼时以蛊血为引为她稳固三魂,保全性命。”伊吕平声道:“故以我血画符亦可毫无阻力地分离出她的魂魄,将此厉鬼魂体强形抽出。”   众人便都看向了伊吕,见其一身青衣、气质温雅隽古、眸光澄澈幽静,淡淡陈言时语声清越如吟,自有一股平静无漪、幽远沉淡的古韵。   “你就……如此这般想要我死吗?”那厉鬼用着琼华公主的脸庞,怔怔地看着他。   伊吕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问它道:“千年前难道不是我亲手杀了你吗?”   裴焱:“……”   都是狠人。   如同被人剜了心,那厉鬼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难以忍受地看着伊吕:“所以你还能再杀我第二次……?”   伊吕眼神一冷:“莫说第二次!倘若再让你侥幸留得一魂半魄,第三次、第四次……我都还会再杀你!”   无忧拿出了贤王殿下此前塞给她的一包“干粮”,间隙里问裴焱一句:“哥,瓜子要嘛?”   裴焱:“……”   “来点吧。”   厉鬼陡然不甘又凄恨道:“可是当初,不是你救了我吗?”   伊吕寒彻道:“伊吕此生最悔之事,其一就是当年彝城城外救了仅为幼女的你!你天生反骨!我当年便该看着你自生自灭!”   那厉鬼听闻此话,双目骤然红彻,似难以承受,语声嘶哑而凄厉:“你……你竟然后悔救了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我不但后悔救你,还后悔了你那么多兵法奇书,让你认字,授你武艺。”伊吕沉寒道:“倘若世事可以重来,我只愿当年从未见过你!更未救你!”   “不……不——”她陡然哭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泪凝于眸,她抬头来痴痴地看着伊吕,痛苦道:“我错了……我错了老师……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明明知道……”语声凄厉而婉转,她痛抑道:“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啊……”   “住口!”伊吕听得语声却更为寒厉,眼中被她气得凝出血丝:“你杀第一人的时候就是这般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错信了你,留下你的性命又给了你一次机会,结果呢?!”   气息骤然不稳,伊吕悔彻道:“你趁我不备!将我游历五洲随手救回城中的那百名孤女全部毒死!她们中最小的不过两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你时方九岁,小小年纪,心肠却竟然如此歹毒,还骗我说是她们自己不小心喝下了井中毒水……阴毒至此,到如今,还以为我会再信你吗?!”   鬼王听得目中寒色。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厉鬼用着琼华公主的脸瘫坐于地,凄楚愤怨地看着伊吕哭道:“是你……是你为什么要救她们?!”   她尖厉道:“明明……明明你只救我一人就好了……你只救我一个人就好了啊!但是你却救回那些多无家可归的弃女!就好像……就好像我只是她们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语声更恨,她愤恨道:“救便救了,你丢在一旁不要去过问不行吗?!还每日去看她们……把当初我识过的字一个个再她们!想学武的,也都不厌其烦地去她们!”   她猛地抬头:“明明她们蠢得要死!一个字三遍都学不会!一套拳脚七八遍都练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她们?!为什么还要去管她们?!”   裴焱吓得瓜子壳掉在地上。   老婆我术法的时候可不止七八遍哪!   他忍不住回目看了一眼孤尘仙君:多谢老婆不杀之恩……   孤尘仙君回望于他,伸手轻轻捻去了裴焱嘴角一片瓜子壳屑。   厉鬼语声不可谓不凄厉:“你有我这一个学生难道还不够吗?!你只救我、只我、只看我不就好了吗?!”她眸光陡然亮起来,无比自得道:“你看,你我的东西我不是一学就会了吗?!兵法、武艺,只要是你的,我不都做得很好吗?!我难道不是她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吗?!我难道不是最值得你养传授的那一个吗?!”她难以理解地愤恨出声:“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看向她们?!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她们身上?!明明我才是你最该看的人啊!我为了你事事做到第一,事事做到最好,你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可是你还是要去看她们……”   无忧嗑了一颗瓜子,忍不住插了一句:“难道他只去看她们没有来看过你???”   厉鬼目中寒光陡然更厉:“每日来看我的那短短一刻,总要言及初帝,一而再再而三!初帝、初帝、初帝……你的眼里就只有初帝!!!一个死了千年不止的死人!你说他有多好、多厉害、多值得你尊崇追随……你甚至说……”她愤然凄声:“你将此彝城看作归处,只因他死在这里……而你出手救我们,也只是因为他生前怜惜世间孤女……想要女子亦有机会听学,亦能有一番作为!就好像……就好像……”   “你还活在这世间!就只是为了初帝!!!镇守彝城、护卫百姓、救助我们……也都只是为了初帝!!!”   裴焱很想对她说:自信点,把“就好像”去掉。他就是。   “只因如此,你就要趁我外出之时举城而反!以我你的道术控制守将……屠杀城中百姓!烹杀城中幼女,甚至将此后攻下之城中的幼女也悉数烹杀!”伊吕气极而抖,语声是不可置信地震怒极憎。   “我不杀她们!”厉鬼狞声:“怎么知道她们之后会不会被你救?!”她阴厉道:“我要杀光她们!杀到她们再无机会被你救回去!杀到你除了我再也救不了其他任何一个孤女!”   “你……”伊吕气哑了声:“你这个……”   裴焱估计这位伊吕先生活了数千年也少有遇到像夜鹘这样的人,所以已然气得不知道该骂什么了……   裴焱于心里道:来,我你,这种人叫——神经病。   “一恨‘初帝’,因为在你眼中她永远完美无缺……”厉鬼幽恨的眼神转向伊吕身后的鬼王,咬牙狞声道:“……没有私欲、没有灰暗、没有阴霾……犹如这世间最理想的君王……最值得你注目和追随的存在!而我永远比不上她!!!”   “二恨百姓,为了他们,千年前你竟然亲手杀我!!!”   “三恨世间孤女,没有她们,你就不会再看我以外的人……我就不会因为杀了她们而被你厌憎!!!”她最后痛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这个世间……这么多人与我为敌?!!!”   裴焱听不下去了。   妈的,没人和你为敌好不好!?完全是你这个疯子与整个世界为敌啊——   鬼王于此时上前一步,直视了那厉鬼:“一者,你自以为自己对伊吕之意,是情爱,是因你爱他,故而认为他也应当爱你……但其实不然,你所为仅仅是你冠以爱他之名而生的独占欲,仅仅是你一人的私欲,与他全无关系!”   厉鬼狠狠瞪她。   “你全然不在乎伊吕所思所想所感,只按自己的方式费尽心机去抢夺他的目光,排除对你有危胁的所在……此为野兽之行,这样的你心中无爱。”鬼王目光幽沉肃寒地看着她,于裴焱听来,可谓字字诛心。   “你仅为世间可敬、可怒又可怜的一缕孤魂。”鬼王道:“朕会敬你百战不殆的能为,但更怒你为祸天下的言行,但又不得不怜你……不懂爱,却以爱之名强求而不得的卑微。”   厉鬼猛地瞠目,呆呆震视着面前女子目中真实的怜悯。   不……不……   “我不卑微——我不卑微!!!”她陡然对着鬼王暴怒狂喝:“你住嘴!你住嘴——”   初帝!初帝!   这个他心心念念数千年的人!   这个于他心目中完美无缺的人!   这个让他为她活了数千年又做尽一切事的人!   ——竟然在怜悯我!?   咒怨缠缚的阴冷鬼气骤然铺天盖地而出,直直冲向鬼王,她便似疯魔了一般。   这个世间!谁都可以说我卑微!谁都可以怜悯我!   唯独你不行!!!!   伊吕骤然肃色,周遭之人亦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等到众人动作时,厉鬼已然扑到鬼王面前。   “你以为自己杀得了本王么?”鬼王目沉而凛,静看着她一动未动,手执人皇战戟仅仅是驻立在那。   众人这才想起:无面鬼老师好像说过,凡世间之鬼,都无法对抗万鬼之王。   裴焱便疑:那若然想对抗,又对万鬼之王起了杀心会如何?   体内杀意爆满的三魂七魄,于她逼近至鬼王面前时骤然开始寸寸撕裂!   “啊——”附身在琼华公主体内的厉鬼骤然痛苦的长嘶出声。   众皆瞠目。   红珠看着,微微怔色:“仅仅是厉鬼痛苦……公主好像并不痛苦……”   可那厉鬼周身阴残鬼气还在冲向鬼王。竟如不怕死一般。   她已然红了目。   初帝!   初帝!!!   我要你死!要你死!!!死——   尖锐的利爪猛然自琼华公主体内伸出,直直伸向鬼王的脖颈,只余一寸之遥。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如果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你——   伊吕寒沉着面色蓦然挡在了鬼王身前。   那一瞬间,厉鬼猛地睁大了双眼。   意料之外吗?不,一想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意料之中吗?不,她从未想要看到这一幕。   “啊——”蓦然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她凄厉至极的目中席卷起滔天难止的愤意、怒意和不甘,尖利的长爪待要向前伸。   却颤抖、凝滞。   始终无法挥向这个挡在她面前的男人。   目中闪过了那一丝藏无可藏的委屈、卑微和苦涩。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中蓦然涌出两道血痕。“我从未伤过你啊。”   ——哪怕当年,你亲手杀了我。   满是咒怨邪戾之气的阴残鬼气骤然崩散,转瞬消弭,厉鬼一瞬间于鬼主面前魂飞魄散。   便是如此灰飞烟灭,她也不能心甘。   ——明明她已死去数千年,而我就在你身边。   ——为什么……当年你即便思之成狂,也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为夜鹘番外,不看不影响主线。 第152章 夜鹘番外   躺在城墙下已经两天了。   这是东灵最穷苦的边城, 不会有人愿意捡她的。   看着眼前不时走过的两三个百姓身影,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会先饿死还是先冻死?   她没有名字,一生下来身体就有病, 她忍饥挨饿又捱着痛地拼命干活,终于让那两个生下她的男女把她养到了五岁。   但是身体实在动不了了, 她一动就吐血。   那两个男女就把她丢到了这里。   她很早就知道很多事,例如没有人会白白养着她, 想吃就得干活, 想活就得自己争。人都是自私的, 如果自己活不了, 肯定不会管别人。所以她让他们活得不好, 他们就会丢掉她, 就会想要她死。   混混噩噩中她又咳了一口血。   这个身体太病弱了, 她有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体内跑出了虚影,那个虚影一走自己就会死, 而那个虚影已经跑出来好几次差点飞走了。   好难受。   身体里好疼。   肚子好饿。   手和脚都好冷。   她到底要不要再撑着了呢?到底要不要再活了呢?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捡她、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为什么还不死呢?   要不,还是死了吧。   至少不会这么疼、这么饿又这么冷了。   越来越昏昏沉沉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冷幽静的男声, 他好像在唤她。   小女孩睁开眼,看见了面前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人来捡她了?竟然会有人来捡她?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捡她?自己对他有什么用?   温热的体温包裹住了她, 她被那人抱了起来,整个世界在轻轻地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 她也不知自己被他带到了哪里,只隐约听见耳旁有人在说话, 什么“蛊血为引”、“可稳固她的魂魄”,另一个声音说着“可是会有损军师的魂元”、“易招邪物侵袭”之类。   那个幽静好听的声音最后道:“无妨。”   然后她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贴在她额头上,随后血的腥甜味扑入鼻中又涌入喉中, 有人在喂她喝自己的血。   她好渴,好饿,急不可耐地吞咽起来,意识在这之间慢慢游离而远。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远处一个人背对着她,看着书案,似乎是在看书,他手中还拿着一支笔在写字。   她慢慢撑着自己爬了起来。   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了头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伊吕。   眼神幽远,气质沉静,眉目温淡,清雅如画。   她从未见过这样让人感到安心和舒服的男人。   他长得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眼睛,像最清的井水一样,澄澈剔透,又深远地望不到底。   一刹那间冒出来的想法,就那样没来由地刻在了她心上:她想让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自己。   这个叫伊吕的男人救了她,那必定是想要自己帮他做什么的。   干活吗?   能下床以后她就去擦洗他的桌案,劈砍院子里的柴火,拔掉院子里的杂草。   但是伊吕劝阻了她。   “不必。”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不是捡她回来干活的?那他想要让她干什么?   她在等他说,她希望他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被留下,才有可能继续被这双眼睛所注视着。   “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走近了两步,那双清澈的眼眸好像有水在晃动,让她觉得对于她说的话,他是不厌的。   他喜欢识礼又谦逊的小孩子。   她一瞬间就下了判定。   “来我书房,我教你识字吧。”   她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不是因为能像大户人家的小孩一样识字,而是因为他对她说了他想让她做的事。   这样他就是愿意让她留下了,她只要做好他想让她做的事,他应该就会高兴,就会一直这样注视着她。   她看着他写完一个字后,就把他递过来的笔接住了。   她观察了他握笔的姿势,学着他那样将笔握在自己手里。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又有了些许波动,他温和地问她:“以前可有执过笔?”   她摇头:“没有。”然后道:“我看先生是这样拿的,所以跟着先生这样拿。”   他眸中又流动起来,像水漪散开一样,她恍然了一瞬,然后霍然明白过来,刚刚那一瞬他的眸光,叫温柔。   而她很喜欢。   连带拿笔的手都更加用力了。   她默记着他刚刚写字的顺序,将他刚刚写下的那个字照着样子写在了纸上。   没有他写得好,也没能像他那样让笔划透到了纸的另一面。   但他眸中又浮起了刚刚那样的涟漪。   她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心里在扑通扑通地跳,然后她仰着脸对他说:“先生再教一遍,我应该就会了。”   他的眸光果然又微微亮了一些,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好。”又道:“你很聪明。”   她再学着他写,已经很像他写的了。   她犹觉得没有写好,一划一笔地照着他教的写,同时嘴里默念他说的话:“裴……”   他温和地对她点了头,说:“对,这个字读裴。”   然后他又教了她另一个字:“夜”。   “先生,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夕阳西下,素月东升,即入夜。”他耐心地看着她,道:“夜与日所对,日昼而夜暝。”他又道:“夜清而静,我很喜欢这个字。”   她眼中一亮,便问:“先生,我还没有名字,我能用这个字做名字吗?”   他眸色温然:“自然可以。”又问:“你姓什么?”   她自然而然地回道:“我被先生捡回来,先生说我姓什么我便姓什么。”   他便未再多问,只道:“你既喜欢这个‘夜’字,便以它为姓吧。”   “好。”她毫不犹豫地应声。   “名的话……”   恰时窗前飞过一只青黑色的小鸟,歪着头停在一株老树枝桠上看着他们,他霍然分神,看着那只鸟久久没有回神,继而突兀地笑了一下。   她看见骤然呆住了,忍不住问他:“先生……刚刚因为什么而笑呢?”   他凝眸望着那只羽色青黑、短尾的小鸟,似陷入了回忆中,轻言与她道:“曾有人如同这只鸟儿一样轻轻落在自己窗前的枝桠上,与我道‘先生说得很好,倘若你肯,便如此助我吧。’”   当时的她没有听出他语气中对那个“有人”的思念和眷怀,只问道:“那先生……是喜欢这种鸟吗?”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宁淡道:“嗯,喜欢。”   “那我就叫它吧。”   “它?”   “这种鸟叫什么名字?”   “这是鹘鸼,又名鹘嘲。”   她看着他道:“那我便叫鹘。姓夜,名字是鹘。以后我便叫夜鹘。”   伊吕微微颔首,语声温润随和:“好,以后你便是夜鹘。”他看着窗外那青黑色又小巧的鸟儿,霍然道:“莫再唤我先生了,叫我老师吧。”   她马上改口唤道:“老师。”   “我曾于山野之间,像教你一样讲课于比你还小的女童,那些孩子也如此这般唤着我老师。”   她听见本能地蹙了一下眉,跟他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吧,老师不要再想了,已经过去了。”   伊吕的眸中不再扬起涟漪,转而有些沉郁,他点了点头,应道:“是啊,已经过去了,过去很久很久了……所以即便我再于书堂内这样教授女童,也不会有人再落身于窗前枝桠上,再与我说那样的话了。”   她很不喜欢他说的“女童”这个词,本能地就想反驳,便拧起眉问他:“那倘若那个人又来说了呢。”   伊吕霍然转目看向她,眸光有些震动。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有明显情绪起伏的眼神,像幽深的井水蓦然翻涌起来,不再温柔,转而沉凝肃穆。   他道:“那我必然会再与他应一遍:好。”   后来他教她写完自己的名字,又教了她两个字:“旋”、“歌”。   裴旋歌。   两年后,她已然能自己寻着书房里的书来看,才在他写满批注的一本《东灵初帝传》上翻到了这三个字。   原来他最初时教给自己的,是一个人名,是这个初帝的名字。   他甚至没有教自己写他的名字,却教自己写这个初帝的本名!   她刹时间觉得那本《东灵初帝传》几分憎恶,她有极强的冲动,想撕了手中这本《东灵初帝传》。   后来翻阅了很多关于初帝的书籍,她又安了心。   没关系,这个初帝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跟她和伊吕都没关系,老师只不过是看着书中的他有些崇仰而已。   直到他又无意识地开始诉与她初帝的事迹,他说:“他的军师把能保他安然的巫蛊拿到他面前,初帝却跟他的军师说‘既被尊为初帝,生为万民、死为国疆,战死沙场,亦不失为朕最好的归宿。’”他说完便沉默了,静静地驻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时常有鹘嘲停落的那几根枝桠。   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闷声:“老师又没有听见,怎么知道初帝是这样说的,说不定他拿过了巫蛊现在还活在这世上呢。”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欢欣,他低声回她:“若然如此,便好了……”他像失神一样无意识地喃道:“我多希望他当时接过了不死蛊,允承了我……哪怕因此谏言我害了一城百姓,从此被世人口诛笔伐……只要他还在,我亦甘之如饴。”他叹:“明君难寻,贤帝少有,大部分的帝王仅庸碌寻常尔,这两千余年来,朝堂不时动荡,东灵不时卷入战火,我又何能不念他。”   她听得一震,书房里那么多关于初帝的书籍猛然在她脑海中翻转了一遍,她突然意识到:写《东灵初帝传》的人叫伊吕;初帝的那个军师,叫伊吕;而老师,也叫伊吕。   “老师……”她仰着头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就是那个初帝的军师,伊吕吗?”   他震了一下,凝滞片刻,回过头来温和地看向了她:“你果然很聪明。”   “那老师已经活了……一二……两千多年了?”   “嗯。”   “是因为那个‘不死蛊’。”   “对。”他又道:“把这件事忘了吧。”   她从不违逆他,马上应声说:“好。”又道:“那老师也忘了那个初帝吧,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比他更值得老师惦念、注视。   他的声音似伤感又似寥落,轻言道:“于我心中,无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她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这句他似是无意间说出的话,从这一刻狠狠刻在了她心底。   她突然成倍成倍地厌恶起初帝来。   初帝初帝初帝!只要稍稍一失神,他便会不厌其烦地与自己提及这个人。这个死了两千多年的死人!   后来他外出游历了一回,十天半个月才回,自己听见马蹄声满心激动地去迎他。   结果。   她站在门前看着他从马上抱下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她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那个小女孩抱进了自己当初醒来的那间屋子。   脑子里一阵又一阵地闪过黑芒,手无意识地抓抠在门檐上,印出了指痕。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名比她当年还小的幼女已经被她掐死在手中。   伊吕过来看见,手中药碗砸在了地上。   她感觉到了他澎然惊起的滔天怒意。   她一下子好怕。   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她感觉出了他一瞬间想要丢弃她的念头。   她发着抖跪下来。   抱紧自己哭,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故意的,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死了。   哭着手足无措、声嘶力竭,像心肺要炸开来一样。   她从未这样哭过。   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惊惶和害怕。   当时脑中很浑噩,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害怕还是本能趋使她必须这样做。   想要留在他身边被他永远注视的那个本能。   直到伊吕说原谅她这次,说不会丢弃她,她才停下了哭声,然后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伊吕命她亲手埋葬那个小女孩的尸首,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她有感他的怒意还未完全消散,她就又哭着认错,同时小心翼翼地埋葬那个应该只有四岁的小女孩。   伊吕看到应该是觉得她已经悔悟了,周身冷意无形中散了许多。他蹲在了时年七岁的自己身旁,慢慢与她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丢弃你,既已将你捡回来,我便不会随意再将你们丢弃。你不必有这担忧。”   她听见转过红肿的眼惊愕地看着他,于他眼中看来似是惊异动容。   其实不然,她是注意到他说的“你们”这两个字:是她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他还想捡其他人回来?!是她没有做到他想要的那么好吗?!   伊吕看着她红肿着眼睁目呆呆地看着他,轻叹一声,敛目,转身而离。   他比以往更加忙碌了起来,无形中对她疏远了许多。   但好在像他答应的那样,他没有丢弃自己。而那个活着可能会被他同样注视的小女孩,已经死了。   他的书房里仍旧只有她不时会去看书和练字,只有她。   她因此不时会站到那个小女孩的坟前去,由衷地对她笑起来:谢谢你死了呢。   她在书房里翻到涉及道法和符术的书,看着上面伊吕的批注开始闷着头自己尝试。她试着画了一道符,伊吕过来的时候看见,目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她知道他在注视自己,便故意像愧疚不安一样低下了头,一幅为旧事惶恐还在自责的样子。   伊吕看着她良久,便还是道:“想学的话,我教你吧。”   她马上抬头看向了他,轻“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伊吕看她一眼,无声一叹。   后来见他在院中练武,她远远地拿着树枝模仿着他的动作来,练到一处,她觉得不舒服,改了一下那个动作。   他愣住,忽而出声唤她过去:“因何要把上挑改成斜劈往上?”   她仰头看着他回:“因为我是女孩子,力量小,斜着劈可以省力。我省了力,打到别人身上的力气就可以更大。”   他点了点头:“有理。”又道:“因势利导、随机应变,你悟性惊人,应有习武天赋。”   他便又开始教导她拳脚枪戟。   就像他说的,她有习武天赋,且很是不同寻常。   她很快就将他教的拳脚武功学得很好,耍起长-枪来甚至比他更有凌厉之气。   他由衷地感叹道:“你天赋禀赋,远超常人,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奇才。”他俯首看着她,温言嘱咐:“故而切不可误入歧途、再犯之前那样的错……可像初帝那样,以家国安宁为己任,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又是初帝。   她低下头,没有应声。转而道:“初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而且死得很惨,我不想像他那样。”她言下之意,是她不想以一个死人为目标。尤其是这个初帝。   但他骤闻,眸中颤动了一下,语声一时极低:“你如何知晓……他死得惨烈……?”   她看向他,便道:“我读遍了所有关于初帝的书,尤其是那本《东灵初帝传》,那上面写了,初帝最后全身爆裂而亡,碎成一地血沫,死无全尸。”   她看见伊吕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哑声道:“是啊……他将全身真气寸寸摧竭,力尽而亡,死后身体便爆裂四散,成了一地血沫……染了那个试图最后再抱他一下的人一身。”   她拧起了眉,猜到了伊吕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那日伊吕难得一次地喝了很多酒,坐于院中月下,他一杯又一杯的将石案上的酒尽皆饮尽了。   她远远看着他,蓦然听见了他的哭声,他埋首伏在石案上,哭得那样难过。像悔恨、像伤痛、更像思一人入骨,而成狂。   她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厌恨初帝,她知道他所思所想,就是初帝。那个死了两千余年、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男人。   她甚至怀疑初帝就是故意让自己死得那么惨烈,故意让自己爆裂成一地血沫,故意把自己的血肉溅在伊吕身上,好让伊吕永远记得那惨烈的一幕,永远也忘不了他。   初帝只不过是一个也有自己私欲私心像她们一样的平常人罢了!   她站到伊吕面前,对着喝醉后不住泣声的伊吕道:“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初帝也许根本不值得你去信仰,你坚信的那个存在根本只是假像。”   伊吕仍旧在哭,而她继续道:“或者,根本没有初帝,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他实则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只不过是老师你杜撰出来的理想君王而已。”   伊吕混混噩噩地抬起头来,看向她,又看向远处的夜色,慢慢道:“他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君王……他远比我所想的,做得更好。”   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瞪目看着他。   伊吕脸上又有眼泪流淌下来,她看着这样难受。她听见他继续边哭边道:“我看着他……于夜色里纵马出城……为了让他活下去,我甚至不惜把一城的百姓都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活尸……但还是去晚了一步……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驻立在满地尸体堆成的人山上……像是听不见我的唤声,也无法再回头应我……”他哭得更加痛彻,一字字喑哑道:“那么多年……我站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无一次不觉得心安慰然……觉得我二人联手,世间无不可为之事……只有那一次……我觉到从未有过的惊惶无力……如此深恨自己无能……我想最后再抱他一下……结果他的身体就在我眼前爆了开来……”他哭得颤声,复又喃了一遍:“就在我眼前爆了开来……”   “血肉、碎骨……无一不沾染到我脸上、身上。”他颤然闭目:“心像裂开了一样……那一刹那……我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他爆开了……明明……明明他为君、我为臣……我却一次次被他护在身后……”他最后道:“伊吕……如此无能——”   她听得心口一阵又一阵地闷痛,咬着牙对他摇头:“不是你无能!不是伊吕无能!是那个初帝无能!”就是因为他如此无能!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夺去老师的惦念和注视!她更恨初帝。   伊吕复又外出,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回来,这期间天枢、瑶光他们陆续带回几名孤女,她们有些甚至不是东灵生人。她籍此知道他去了东灵以外,而这些孤女都是被他救回来的。   她有感将她们送回来的天枢、天璇、天玑他们都有些防备自己。她当然知道他们防备什么,她暂时没有动。   装做认真学武、习字、看书、练习道术、研读兵书,然后不时会远远地看着照顾她们的开阳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他们都被她的作为骗过,慢慢放松了对她的防备。   伊吕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他们对伊吕说:“夜鹘已经悔过了。”   伊吕便转目看向了出来迎他的自己,点了点头,眸中露出了些许温和之意,道:“理应如此。”   便同他当初教自己时一样,他得空便会去看看那些孤女、教她们识文认字,大些的,教起拳脚武功。天枢、开阳他们有空也会去探望和教授她们。   伊吕首先领着她们去写的,果然是那个“裴”字,东灵皇帝的姓。   然后教给她们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名字:裴旋歌。与她们说:“这是初帝的本名,老师希望你们能像他一样,有定国安民之心,将来亦有一番作为。”   那些女孩天真地说:“可是他是初帝呀,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她远远站在后面阴冷道:你们当然做不到,你们蠢得要死,只有我可以,我不但可以做到初帝做到过的,还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捏紧手里的兵书,她毫不怀疑地看着伊吕的方向道:如果我去领兵打仗,定能比那个初帝做得更好,攻无不克,百战不殆!然后将那些士兵和百姓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让他们听命于自己,没有一个敢反抗自己!我还能将初帝曾统一的这整个东灵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一一攻陷,在她的名下,再统一一遍!   冷冷看着那些一遍两遍三遍甚至七八遍都教不会一个字、一个招式,却还恬不知耻地围在伊吕身边的蠢货。她脑子里全是翻腾的杀意。   而你们,完全是群无能又蠢笨的废物!连伊吕将的东西都学不好!你们根本不配被他注视,根本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伊吕又外出了,天枢他们都跟随伊吕去了,他们似乎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告诉她短期内不会回来,甚至交待她照顾那些蠢货。   她当然点头说好。   等到他一走,她站在院中看着那些玩闹吵嚷的蠢货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杀意。   他们以为她悔过了,但是她实际上很喜欢看别的小女孩死在她面前。   每死一个,就意味着伊吕转开目光去看别人的机率又小了一点。怎么能不让她开心呢?   她将从开阳屋中拿来的毒药倒进了后院的井水中,然后打出井水一个个地喊她们过来喝。   因为她来得最早,在这里最久,所以她们都对她很顺从,一个个没有防备地端起井水来喝了。   当晚,府中照顾她们的仆从过来探看这些捡回来的小女孩时,就看见她们全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除了她,都死了。那仆从还吓得抱住她大哭,说井中被人下了毒,幸亏她没有喝,喝了的都死了。   她说对的,她看见她们自己玩得体热,自己不小心去喝了有毒的井水。而她在屋中看书,并不渴,没有喝。   但是她知道这能骗过这些蠢仆人,却骗不过伊吕。   伊吕还没回来,但是她们都死了,只有自己还活着,所以伊吕肯定会想到她们都是她杀的。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道术去控制了城中守将,命他们举城而反。   他信仰初帝。   他捡那些小女孩回来也是希望看到她们能做到当年初帝做的事情。   但是指望那些蠢货能有什么用?!   只有我!   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就让我来做给你看吧!   文韬武略、能征善战?   自己也能。   就算只是背后控制,她也能顺利利用城中守将将整个彝城控制起来。   爱民如子?   生下自己的那两个男女会为了自己活得好把她丢弃,所以这应该也是爱自己孩子的一种方式吧。   那么对她有用的百姓就留下,没用的,自然是杀了。   一代明君?   等到我把整个东灵控制在手中,成为了君,我自然会去做他心目中的明君。   省得他再去外面捡一堆没有用的蠢货回来,指望着她们去成为他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初帝。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地去教导她们,还去注视她们。   伊吕数年没有回来。   而她以彝城为中心,已经向南将通往皇城的数个城池都攻陷了下来。   快点,再快点,最好等到伊吕回来,她已经将整个东灵攻陷,做到了他想让那些蠢货做、但一辈子也别指望她们做得到的事情。   拿到人皇战戟之后她赢得更加没有悬念,百战不殆,无往不胜,谁也挡不住她。   战后多孤女,而她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些后患,于是将攻陷城中的幼女悉数烹杀。正好粮草时常短缺,就将这那些剁碎了的幼女熟肉去给兵士吃。   这时的她已经长大,从铜境中看是个妖娆美丽的女人,初见的守将都会看她看呆,似乎没想到攻到城下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妖冶美丽的少女。甚至有一城的守将就被她这张脸骗开了城门,让她领兵而入,将城中百姓、守将头颅都砍了下来。   她走在营中,那些兵士既惧怕她,又忍不住偷看她。   看来她的脸对男人真的很有诱惑力,她开始学起梳妆打扮,同时越来越期待见到伊吕。   但伊吕似乎确实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人物,而且他肯定去了东灵洲以外,否则他不会不回来。毕竟他说过,彝城是他的归处。   又一次将东灵皇城派来镇压她的将领打败,她命人将败兵全部坑杀,手执人皇战戟便欲回城。   却听见远处传来纷踏的马蹄声。   哦?还有援军?   她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伊吕。   脸上顿时扬起无比欣喜的笑容。   他终于回来了!   但是脸色冷若寒冰。   “我走以后,府中的那些孤女可是你所杀?!”   之前别人来问她的时候她撒谎撒惯了,马上回道:“不是,是她们自己不小心喝了有毒的井水。”   随行于他身后的开阳马上道:“井中之毒是‘一日毙’!放于我药屋中有阵法守护,别人拿不到,除了夜鹘!”   伊吕看向她的眸光更冷,她便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了:“没错,虽然井水是她们自己喝的,但井中的毒是我下的。”   她看见伊吕目中布满血丝,问:“攻陷之城中……那些城中百姓、老弱妇孺也是你所杀……?”他声音抖了一下,才又问:“将攻陷之城内,十岁以下的的幼女悉数烹烤食尽,也是你所为……?”   她皱了一下眉,回看他道:“那些都是没有用的人,活着无意,有用的我都留下了,没有杀。”她又道:“而且你看我已经攻下十一城了,大半个东灵都已在我掌控之下。老师,我是不是做得比初帝当年更好?他不是用了十年吗?我觉得太久了,我只要……”   “你也配与初帝相提并论?!”伊吕大怒道:“你这心如蛇蝎、歹毒至极的孽障东西!”   她愣了一瞬,下时不由得蹙眉:他是气自己杀了那些幼女吗?果然他原本还想把她们再捡回去。可惜那些没用的东西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让他去多看她们一眼了。   “老师,她们都很蠢。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我杀死。你不要再指望没用的人了,多看看我吧,只看我一个人就好了,我可以做到你想要的程度。”   伊吕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冷彻道:“被你杀死,是因为她们没用是吗?那我杀了你!是不是证明你自己也是无用之辈?!”   她一愣,这时才明白过来。伊吕是来杀她的。   她变了脸色,她可以随意杀了这个世上任意一个人,却没有想过伊吕会和她为敌。   她能杀伊吕吗?   只要想想,心就很痛。她不能,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让伊吕看到自己,永远注视着自己。她是爱他的,她不会杀他,她想要伊吕活着,用那双澄澈清幽又好看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所以她永远不会伤他,更不会杀他。   而伊吕却对她毫不留情。   她如何能不愤恨?!   明明自己把他教的东西用得这么好,攻城掠地,无往不胜!比当年的初帝做得更好!为什么他还要怪罪自己?!怪罪自己杀了一些没用的幼女?!说她不配与初帝相提并论!?   他难道不该就此把看向那些幼女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来!然后忘记初帝只看着她一个人吗?!   她开始节节败退。即使受她控制的那些兵士再惧怕她,也挡不住伊吕的不死骑。   所有阵法都会被伊吕破解,所有奇袭都会被伊吕提前看穿,道术赢不了他,排兵布阵也赢不了他,她开始觉到惶恐。   她完全挡不住这个男人。   一直被他逼退回了彝城。   她终于开始觉得害怕。他是不死的,而她却只有这一条命,如果她死了,他就会像把目光从那些死掉的孤女身上移开一样,从自己身上移开。   她怨愤,她不甘,她更加害怕——伊吕会像她杀死那些百姓一样不带感情地杀死她。   但她还是敌不过。陷进入了伊吕的阵法中。   不是不知道伊吕最擅阵法,但她仍旧没能完全避开,以前教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布阵应当是伊吕最擅长的了,一石一木哪怕突然飞过的候鸟都有可能被他利用到阵中,迷惑或者诱导敌人。   被陷在阵中一遍遍地和不死骑冲杀,直到最后她精疲力竭,人皇战戟从手中掉落,人也摔下马背。   然后她看到伊吕缓缓走进了阵中,走到了伏地喘息的她面前。她的武功应当很高了,但在伊吕的阵中毫无用处,这个男人不擅武斗,但是倘若你进了他的阵中,就等于他手中随时可以捏碎的一枚棋子。   望着他与数年前离开时全然一样的身影,她一时惶恐一时惊惧,撑着手步步后退。   伊吕停在了她面前。   她全身尽皆汗湿,身上多处还有闯阵时受伤所流的血,她无比惊惶地抬头看着他,恐惧、战栗,还有怨愤和委屈。   她看见他捡起了她掉落的人皇战戟。却没有马上动手。   她瞠着双目,蜷紧了十指紧紧看着他。   心底忍不住冒出一点希冀。   他会不会,其实对她也有不忍?   他会不会,心里其实想放过她的?   他会不会,也是有一点爱着她的?   “你可知我悉心传授于你,是希望你将一身能为去护国安民、救护百姓、怜民爱民?”   她仰头,不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我要去护卫他们?当初彝城城外,我躺在那里两日,那么多百姓走过去呢……他们中没有人来救我护我怜我,他们都能看着我死……所以我为什么不能看着他们死?”   只有你,只有你向我走过来,将我抱起,救我回家,所以我为什么要护卫他们?怜爱他们?我当然应该爱你呀。   他握在战戟上的手霍然一紧:“你真是……怙恶不悛,天生反骨——”   她吓得哭道:“不要!不要杀我——我只是想要老师你多看看我,不要去看别人!更不要去念初帝!我只是,爱你呀!”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腿,凄声求道:“我只不过杀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孤女!和一些毫无用处的百姓!但是将你教的东西都学得很好啊!我难道不是最该留在你身边!最值得你永远注视着的人吗!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些全无用处的蠢笨之人来杀我?!”   他听了却骤然更怒,语声寒彻道:“你做梦!我毕生永远会注视着的人,只有初帝!”   她倏地瞠目。   下一瞬,战戟长刃即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她的胸膛。   “而你,万死难赎己罪——”   鲜血溅出,她瞪看着他,双目赤红。   初帝……还是初帝……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他?!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鲜血急涌入喉,她再发不出声音,满目皆是疯狂无尽的恨意和不甘。无可奈何地向后倒下。   若有来世,我定要毁尽初帝的声名!将他从你心中彻底抹去!!叫你永远只看着我一人!!!   然而伊吕并没有给她来世的机会。   她因三魂之中有他的蛊血牵引,死后之魂隐约间竟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她听见他跟那应是东灵皇室派来的人说:“将她深埋在彝城地下,以初帝之魂震慑战戟,再以战戟杀灵震慑夜鹘之魂,使其被困于棺内方寸,永世不得超生!方赎其罪。”   她震,她恨,她更不甘!   你为什么如此绝情!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绝情?!我爱你啊!我是你教养长大且深爱你的人啊——   人皇战戟染血无数阴气缭绕,可慑鬼魂,她的魂魄果然被人皇战戟内封存的杀灵镇住。她愤恨得无以复加,凄苦得无以复加,魂魄每日每夜都在嘶吼呐喊。   然而那个男人说到做到,十年、百年、千年,他竟就这样狠心无情地一直镇压着她!   她绝望,她痛恨,她发誓若能再回到人世,她定要让他也绝望!痛苦!后悔!然后永远只属于她一人——   终于,一日,震慑着她的人皇战戟突然似受到什么感应,不住鸣颤,最后化虚而去,她的魂魄骤然一松,得以慢慢聚力化形了。   但是不行。   棺外还被伊吕下了封鬼咒印,她仍然出不去。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对她如此不留余地!   但是她注定不会这样灭声,因为有“人”听到了她的嘶吼。   醒来初时,她真的很想去问问他:杀我之身,镇我之魂,你可曾有过丝毫后悔?!   但彝城郊外他寄灵而来,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夜鹘,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此次……我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不存世!”   他没有!   他从未后悔过!!   他甚至还想叫自己魂飞魄散!!   心好疼呢。   疼得她咬破了唇,将血一点点咽入喉中。   他对自己从来无情。   他丝毫未曾爱过自己。   啊——   可是……   可是……   我爱你啊,伊吕……我一直一直,这样爱你。   若非你对我如此无情,我不会想对你用欲心丹的。   若非你对我如此无情,我不会助阵别人来对付你的。   得知鬼主就是初帝的时候,我那么开心。你看,你心目中的初帝根本一点都不完美,她女扮男装,骗了世人!而且脸上还有那样丑陋的三道疤痕!   ——可你仍然爱“他”!   ——仍然觉得我比不上“他”!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啊,伊吕?!   她还想有一个再回人世的机会,再来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可惜身魂皆散,她再也回不到这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  伊吕:你别回来了。   .   下章也是夜鹘番外——别跑!而且是基友给写的,我觉得比我写得精简得多,无论如何想贴一下,如果你们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就换掉,至少露下脸让你们看下,也慰藉一下帮我写的基友……原谅我Orz 第153章 贤宁番外   上章作话说了, 这是另一版夜鹘的番外,基友和我讨论时有感而发的,希望也能让你们看到一下。   存在时间会很短。   PS:明天这个副本收尾后马上回归日常, 然后走夫夫主线!   ————————————————————   夜鹘与伊吕 —— 彼时。   她没有名字。   小女孩冷眼旁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想起了自己的爹被抓去当兵,她的娘死在了战乱之下, 而弟弟则是因为太饿偷了块馍馍被人活活打死。   她从来不信任何人,她只信自己。   谁敢欺负她, 只要有机会, 她就会以牙还牙。   想要的, 就自己去偷去抢去骗。   会死掉是因为太弱小, 想办法变得强大, 让谁也不敢欺负她。   她不想死, 那就要活下去。   ..........   女孩以为自己会死, 差一点就要死了。   救了她的是个男人。   一个很好看,又很有本事的男人。   她听见别人尊敬的喊他, 伊吕先生。   男人说话温声细语,看起来斯斯文文,身上也很干净, 透着一股书香人的味道。   她很喜欢那个男人的眼睛,好像夜空中的星辰。   不知为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忽然有些胆怯,下意识擦擦脸, 她觉得自己有点脏。   男人却是笑了笑,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有点像话本里的仙人。   他伸手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想接,却又犹豫自己会弄脏。   男人见状, 主动给她擦净了脸。   女孩的身体顿了顿,除了娘亲,从未有人对她这么温柔。   他想要什么?   女孩知道自己身无长物,也不想白白得对方一份恩情。   她很严肃地对那个男人说,先生救我,本该报恩,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的命是自己的,绝不给人为奴为婢!   她讨厌命脉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更不想为了活下去而摇尾乞怜,那般卑微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过她也担心男人会觉得她不识抬举,不知感恩。   女孩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却不想被这个男人讨厌……心情矛盾又复杂,还带着少许不安。   伊吕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稍作打量。   看起来瘦瘦小小,摇杆却挺得笔直,眼睛大大的,嘴唇干涩破皮,脸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目光里却有着一丝绝不妥协的倔强。   正是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千年前那个同样坚强又可靠的背影。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笑着说:我不过是顺手为之,本意在我,你无需介怀,更不需要报恩,你不欠我任何。   女孩眨眨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又像是带着一丝困惑。   男人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似乎一点也不嫌弃她脏,还是用着那般好听的声音道,我无需你报恩,回家吧。   女孩摇摇头,我没有家,家人也已经死光了。   男人忽然就沉默了,半晌,他问,那你可有去处?   女孩答,天下之大,无处可去,反正能活着就行。   伊吕眼中浮现一丝怜悯,世间不平,幼女何辜。   他想了想,再问,如果你没有去处,可否愿意跟我走,无需你为奴为婢,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能够生活的地方。   女孩歪了歪头,能吃饱吗?   他失笑,我想,能。   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可她却还是摆出很凶的表情对他说,那我跟你走,可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我一定会跑,也会报仇!   伊吕被对方直白的威胁逗乐了,不过是个孩子,却有着这般机敏,倒是让他不禁多看几眼。   在这世间,唯有不拘小节善于应变者,才更容易长存。   他动了一个心思,或许国家需要补充新血。   伊吕问,你可有名字。   女孩摇摇头,她忽然听到上空传来一阵阵动静。   天空盘旋着无数的黑鸟,发出难听的叫声。   她抬头看着,看着,总觉得那种鸟有着魔力。   女孩问,那种鸟叫什么。   伊吕抬头一看,告知她。   夜鹘,喜好食腐肉,为活下去什么都能够吃。   女孩眼前一亮。   她说,我喜欢,我今天就叫夜鹘了。   她也要不顾一切的活下去,为了生存什么也不在乎。   就算是吃着别人的血肉,她也不会犹豫。   伊吕微微皱眉,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太过血腥。   女孩却是不在乎,她说活在世上总是在乎太多,反而畏手畏脚。   男人一愣,然后便不在多言。   他当时并未想到,这孩子是天生反骨。   以至于日后,铸成大错。   ..........   伊吕是个好人。   可好人不会喜欢坏人。   夜鹘想,她不想当好人,在这个世上,好人终究是死得快,只有恶人才能获得活长久。   一开始她只是不想死,渐渐的,她现在想要活下去,是为了能陪着他。   不老不死,一个人独自等待着他曾经君主的回归,那个男人该有多么寂寞。   伊吕将夜鹘带在身边,教她读书写字,行兵布阵。   所有人都将夜鹘当做是伊吕先生的继承人看,对她礼遇有加。   夜鹘渐渐长大,她不负众望,也没有让伊吕失望,能文能武,且出色优秀。   关关之鸠在河之洲,窈窕君子烈女好逑,又有何错?   她爱上了伊吕。   可伊吕对他只有师徒之情,心思所想,全部都是初帝。   初帝初帝初帝。   他的眼里只有初帝。   可当某一日,伊吕带着一个幼女回来之后,夜鹘眼中就出现了杀机,她以为伊吕是想让对方代替自己的地位。   不!她决不允许!   无法克制的杀意涌现,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名幼女已经惨死在她的手上。   伊吕严厉呵斥她滥杀无辜,杀戮太重,把她关起来闭门思过。   夜鹘心中的愤怒更加,他竟为区区一介幼女责怪与我!   她不服,偷偷离开。   一路上越想越恨,既然他想要捡幼女回去,那么她就用幼女之血来练尸鬼!   她要杀尽这世上所有的幼女,让他再也无法找一个幼女来代替自己!   杀心一起,便如同覆水。   夜鹘杀了很多人,更多的是幼女,最初她还会产生一丝茫然,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   她害怕伊吕会不会因此责怪她,抛弃她。   可当她亲手接到伊吕寄来一封恩断义绝的书信之后,误以为自己真的被对方所放弃,夜鹘便不再迷茫了。   既然他那么在意初帝,那她就要找初帝的麻烦。   初帝已死,他所留下东灵的一切,都将是她复仇的对象。   杀人会有快感,她渐渐上瘾。   她开始恨自己杀得不够多,她要杀尽东灵人,杀到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记得初帝!   夜鹘知道她已疯魔,可她不在乎了。   ..........   东灵有闻,一女将夜鹘,面目可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专杀幼女,残暴不仁,攀守在彝城。   自知徒儿已罪孽深重死不悔改,伊吕终是决定去清理门户。   夜鹘自知伊吕最擅长阵法,她被陷在阵中一遍遍地冲杀,无数不死士兵杀之不尽,最后她精疲力竭,战戟从手中掉落,人也摔下战马,便看到伊吕缓缓走进了阵中。   望着那与数十年前一样的身形,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他们最初相遇时,伊吕的温柔笑颜,想到他教导自己习武时的认真严谨,想到他与自己点点相处的十多年。   那回忆太过美好,竟是让她甚至产生了一丝侥幸的念头。   他亲自进来,是不是想放过她?   他会不会其实对她,也是有一丝……情意的?   伊吕看着她,目光冷峻,没有了往日那般和熙地笑。   夜鹘,当初是我救你一命,为这世上留下一个祸端,那么今日我亲自夺你性命,我也会为你所杀死的孤魂赎罪……你服,且不服?   那冰冷质问与绝情,彻底打碎了她的期许,终究是自己求而不得。   女人倔强地看着他,冷笑道。   不,我永远不服!我只是变得强大,让人再也不能压着我,我只为自己而活!我有何错!   男人闭了闭眼睛,冥顽不灵。   长戟贯穿胸口,她知道自己活不了。   夜鹘看着他,双目赤红。   为什么你总是只想着初帝?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   她动了动唇,声音被喉咙上涌的鲜血堵住,无法发声。   ——你从不回头,看看我呢?   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夜鹘看着天空,这次她的尸首,会不会也被那些鸟分食?   彝城。   她的葬生之所。   彝城。   初帝的埋骨之地。   彝城。彝城。彝城。   临死前,她满脑子都想着,她不甘心!   可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会那般狠绝,将她硬生生镇压在石棺中,用他尽忠初帝的武器,来压着她。   恨恨恨。   她恨初帝,如果没有初帝就好了。   就算化为鬼,也不会放过他!   她要让属于初帝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   夜鹘再次醒来之后,她俯身在一位公主身上,还是初帝一脉的后人。   她要复仇。   她要将初帝的后人一个个除去,她要将初帝的名声利用至尽。   哈,伊吕绝对想不到,当初他亲口告知自己一切关于初帝的事情,都会变成她假扮初帝的资本。   心中出现丝丝地快意,他会后悔吧?   罢了,就算不后悔,她也要让他后悔。   她要去……彝城。 第154章 无冕之皇   厉鬼散魂后红珠马上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公主, 将魂魄被压制已久暂时不能醒来的琼华公主紧紧抱在了怀中。   “没事了,公主。”她把着公主的脉,久久安下心来, 眼眶微红,再度将怀中少女抱紧了。“没事了, 我家最漂亮聪明的公主。”   下界神兽犼忍不住踱了过来,紧盯着“跟它有仇”的琼华公主, 一幅虎视眈眈的样子。看红珠护得紧, 忍不住高声嚷了一句:“上次比武她拽了爷的耳朵!爷要拽回来!”   红珠:“……”   “那你轻点拽。”   犼一拽, 便把鬼将魑的鬼身魂体给拽了出来。它是下界神兽, 半神之力天生可以分离异类。   鬼气彻底离身, 琼华公主原本苍白寒瘆的脸眼见恢复了一点血色, 身体也暖了起来。   红珠不禁对犼露出了真诚笑意, 语带感激道:“多谢救助公主。”   想报仇却反而助了“仇人”的垂耳“兔”呆愣住,然后自闭了。   鬼将魑脸上亦是白瘆, 脚步虚浮地飘至鬼王身后道:“吾王对不起……是魑大意了……”   鬼王平声:“不怪你,是那厉鬼过于擅伪。”   恰值此时开阳研制出能解幻欲毒的解药奔了出来,天璇、天玑、玉衡也因担心伊吕而赶了过来。他们看见立于伊吕身前的妖魔鬼物本要动手, 却见军师与天枢、天权、瑶光皆满目崇敬、恭顺地立身在那手执人皇战戟的女鬼身前。   “怎么回事?”   后得知此女鬼乃昔日之主,不禁齐齐睁目。吾主是女子?!初帝竟是女子?!这……这如何可能……?!   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开阳, 脸色最是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和懵愣。   “啊!”那背负双剑的少年天权想起了一件事:“姐你不是一直喜欢初……”   被开阳一把捂住了嘴。   红衣女子一把推开天权跪下即道:“臣等幸不辱命!一直谨遵吾主之命护卫于军师左右!不曾有片刻背离, 直至今日!”她说着眼眶就红了:“今此终于能向吾主复命!以期回归吾主身边!”   天权不禁诧异:“姐你怎么陛下一回来就想离开军师回到陛下身边?都已经跟你说了陛下是女子你不会还喜欢……”   开阳涨红着脸一把扔出怀中一颗药丸丢进了自己弟弟嘴里。   “啊!姐!你给我吃了什么??”   开阳气道:“哑巴药!”   “姐你怎么这样……姐……唔唔唔……唔!唔唔唔!!!”   百姓之事未毕,紫霄仙子上前一步恭声与鬼王道:“紫霄以仙力助阵他们尽快制出更多解毒丹。”语气无形中恭敬了许多。   虽已成仙, 但她毕竟为东灵生人,故对初帝于内心深处便有一股敬意。   君怀远亦道:“我也去帮忙。”下意识便也向鬼王揖了一礼。虽非东灵人,但初帝之名即便是南武之地亦有耳闻。   那一日, 彝城城外,十万北蛮铁骑来犯。她手执战戟以初帝之名领军奇袭,一力逼退北蛮,力竭身死,爆体而亡。为贯彻初帝之名,隐瞒自己女子之身稳固东灵,不惜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裴焱看着鬼王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便问身旁之人:“此次来这人界东灵,你们看到了什么?”   无忧愣了一下:“一群白眼狼百姓……和一个没有用的贤王?还有威武不凡的鬼王陛下??”   裴焱:“……”   孤尘仙君:“过往只闻仙道,今此多看了王道和人道。”他看鬼王和伊吕,平声:“敢于改变身处之世,为后世谋,为天下谋,毫不自惜,王道之极;忠义谋勇智绝,数千年不改初衷,竭智为民,矢志不渝,人道之极。”   裴焱还是第一次听见孤尘仙君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不禁挑眉来多看了身后仙人一眼,点了点头:“此行我亦是见到了很多的‘王’。”   裴焱道:“活在东灵百姓心中被推崇至极已成信仰的王;欲护自己的女儿却不能、无奈挣扎于亲情与民愿之间的王;不具王位却行王事、以一己之力护卫东灵及百姓数千年的王;为了国之安宁舍弃自我、化身为信仰只为天下人而活的王;在其位思其事、只做该做之事、永远将责任摆在个人之前的王。”   孤尘仙君看裴焱。   “你说……”裴焱想到了什么:“像妖王暗蓟这般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王,是不是王?倘若妖界魔界的王也像初帝一样,后世之妖还是不是妖?”   孤尘仙君一震。   裴焱叹了一口气:“王道能生仁道,仁道可改世道。有件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哥!什么事呀??”无忧仰头看他。   裴焱想到路上鬼王曾与自己所言,慢慢道:“就是某位最好不要拦我,否则我一个能活一千年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无忧:“???”   .   城中百姓所中幻欲毒已解,面对赐予解药相助的伊吕先生又几多羞惭。不少百姓意识到铁甲下的“木人”虽为枯尸之形,但被他们烧成白骨后仍欲从妖魔手中护卫他们……   伊吕便索性告诉了他们铁甲下实为彝城先人,也便是他们的先祖,“死”后宁以枯尸之形配合自己的道术留存于世,为的是护卫他们这些后人。   百姓听罢无不触动动容,痛哭悔恨,道一句难怪。   伊吕数千年来早已见惯生民百态,见得他们之前的凶恶之态与此刻的悔泣之态,皆无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平静地道了一句:“民者众,众者愚,便是因为他们尚且愚,所以才需要有人引导。若然民已不愚,便也不需要谁来引导保护了。”   众人皆深看他。   百姓之事了结后,伊吕与天枢等七人随行于鬼王身后、同他们一起出了彝城。   城外马车旁,鬼王驻立少许,轻言又问了伊吕一言。“后来……贤宁怎样了?”   当年,国之初定,初帝之死一度引起东灵动荡。   长公主贤宁依诏继位后派伊吕督军,前去镇压了趁势欲起的西南、北地残军,自己于朝堂中牵制百官群臣,待伊吕归来在其辅佐下改革地制,兴百业强兵武,推行科考,重农重学,一步步稳固了东灵局势。   鬼王听罢目中有慰:“她做得很好。”   伊吕恭敬应声:“贤宁帝确实做得很好,即使后来没有臣于一旁辅佐,她仍旧使得东灵愈见稳固、民生渐强。”   鬼王轻言叹道:“当年食言未归……她应是怪了朕吧。”   伊吕默声少许,回与她道:“长公主在位三十年,逝世前,穿上了一直摆放于寝宫中的吾皇的甲衣,阖目仍在落泪。”   鬼王心中一阵牵疼,垂目没有应声。   伊吕道:“比起怪罪,贤宁帝与伊吕一样,更多应是思念吾皇……”转目看着鬼王,伊吕语声转轻,再道:“不过贤宁帝知晓吾皇实为女子,恐怕思念之余内心会更多一份自责……未能让吾皇于生前将己身之秘公诸于世,让吾皇做回自己。”   鬼王静声许久。   半晌后抬眸望远,慢慢宁声道:“已然过去数千年了,当年的裴旋歌就让她作为初帝、以男子之身永远逝在东灵史中吧……朕此刻已为鬼身,为鬼域之主……东灵已非朕的天下……森罗鬼域才是朕的责任了。”她言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罢马车中被红珠护于怀中的琼华公主,又回目看向了伊吕:“东灵……就交给你与后人了。”   伊吕怔了一下,满腔赤忱不悔,目中不禁涌荡起更多眷怀思念之意,他低头便于鬼王面前复又跪了下来:“伊吕只愿能再追随于吾皇左右。”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也不禁跟随伊吕齐齐向昔日之主直身跪下:“望能跟随军师,再追随吾皇左右!”   鬼王却是摇了头。“你等尚且活着,而朕已逝世多年,你我已然人鬼异路。”   她平声与他们道:“得你等辅佐一生的始终是东灵初帝裴旋歌,而非鬼域之主苍夜歌……需要你等尽己之力去护卫的,亦是这片人世。”看着面前眉目温雅清隽的青衣人,鬼王伸手将之扶起,沉言与他:“伊吕,你已然不是谁的臣了。彝城、东灵、甚至整个人界如今都在受你护佑。”鬼王平声而正色:“时至今日,你早已是这人界的无冕之皇。”   伊吕闻言一震,他身后的天枢几人亦震。   “你不必再追随任何人,亦没有任何人还值得你追随。”鬼王温言而肃色道:“本王身为鬼域之主,只望能作为朋友,与你永世交好。”   言罢,便向面前青衣人屈身行了一礼。   “吾皇……!”心潮涌荡迭起,伊吕看着她,一颗心猛然更加窒涩难抑。   鬼王复又将脸上避阳纱缠回,最后于他道:“既是故友,往后便以名讳相称吧。伊吕。”   伊吕怔看她,久久,轻唤了一声:“旋歌。”   鬼王露于外面的碧澈双眸流露出温意,颔首为应,而后转身行入了马车内。   伊吕心门骤然一紧,紧紧看着她。   “再会。”   一行人复又驱马而行,回往皇城所在,将公主送回。   君怀远与鬼将魑几人驻立在那目送裴焱、鬼王一行人先行离去,随后亦转向伊吕告辞道:“多有冒犯,望见谅。”   伊吕点了点头,抬眸之际看见魔息黑影于数步之外现形。   一身黛墨色长衣之魔面无表情地看着鬼王离开的方向,待其已远,转目看向了伊吕,眸色幽冷。   伊吕回目看着他,亦沉目冷凝。   君怀远、紫霄仙子一来一回看着他二人:为什么有种情敌对视水火不容的错觉。   魔七公主与鬼将魑:“……”   犼:关爷屁事!没能向那臭丫头报仇,可恶!   天枢、天璇七人慢慢挡到了伊吕身前。   伊吕面不改色,冷冷掷声:“除非他拿到人皇战戟,否则此魔杀不了我们。”言罢即拂袖转身,回往彝城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生日,码得比较少~祝我生日快乐~祝祝我生日快乐的小可爱快乐~~感谢!! 第155章 不死蛊种   魔骨雷霆鞭刹时出现在罗歙手中。他凝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伊吕背影。   即便杀不死, 亦能将之抽成一堆碎肉在地上匍匐!缓我心头之绪!   魔七公主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弟弟心里的想法,忍不住叹着气传音道:“弟弟啊,这你把他抽散了架他也没有痛觉呀,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鬼王陛下说的‘倘若动伊吕,她会杀你’的话了?你真要因为这个伊吕和鬼主彻底闹翻了?”   她不提还好, 一提罗歙的脸色更加冷凝了。然强自转目而回,手中魔骨雷霆鞭终是一寸寸消隐化去了。   唯眸中邪寒之意不变。   魔七公主看他即使心有不甘, 也还是听了劝, 不禁长吁了一声:难道这个傻弟弟还真的对鬼主动了心?   其间伊吕背对他们一队六人行回彝城, 头也未回。   “走吧~我们回去吧~”魔七公主招呼紫霄仙子几人一起入了金光流转的传送阵。下瞬, 六人即消失在传送阵耀起的金光中。   其间罗歙从后看着伊吕, 邪寒的面上突然勾起一抹冷笑。   .   送公主回皇城的马车里, 最前面一辆, 贤王殿下终于醒来,得知悉事, 心中有慰:“果然那个阴险无耻的厉鬼不可能是初帝!鬼王陛下这样的,才有可能是我东灵初帝!”   无忧吃着手里甜甜的白米糕,随意瞥了他一眼:“这次便算贤王哥哥猜对啦~”又伸手来讨:“干粮还有嘛?”   贤王不给:“你是妖!不必每日吃食, 你再吃下去,本王与红珠、三皇妹还有随行的大内侍卫便又要挨饿受饥到下个镇子了!”   无忧呶着嘴没有停:“为什么呀?可本公主只吃了你一个人份的干粮, 没有吃他们的呀~”   贤王:“……”   无忧又道:“而且贤王哥哥晕了一路什么贡献也没做,所以本公主只能大发慈悲给点机会, 让你最后贡献一下口粮了~”   贤王噎声。   无忧想起来:“而且因为你一直晕倒,你祖宗以为你有病, 本公主还好心告诉了她你只是怕鬼呢。”   贤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你祖宗”是谁,下瞬明白是鬼王陛下后,不禁瞪眼:“本王的一世英名……还有留于祖宗心目中的印象……”   无忧一手吃着米糕一手伸来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啦, 本公主不介意的。”   你当然不介意。贤王恨声:“本王介意!”   “所以贤王哥哥怕鬼却不怕鬼王陛下是因为她是你祖宗嘛?”   贤王殿下小声嘟哝了一句:“……怕丑的。”   无忧顿时翻了个白眼。   “原来鬼王陛下就是初帝!”未两日,中间一辆马车里,被红珠精心照顾又被裴焱喂了不少固元回血丹的琼华公主一醒来,即惊声道。“难怪本公主一见到陛下就觉得尊崇仰慕得很!而且特别心生亲近之感!!!”   她当即伸了伸多日不曾自主的手脚,矜持而优雅地爬起来,然后一点也不矜持和优雅地凑到与她同车的鬼王身边,紧紧挨着鬼王道:“我从小就把初帝有关的史书、话本都读遍了!鬼王陛下……不是,祖宗大人能不能给我讲讲那‘征西南云城少主断袖,开城门少年郎将许身’的故事??”   鬼王:“……”   从她提及“云城少主”和“开城门”这些词上,鬼王大概回忆道:“所指或许是……云少主开城以迎,归降我‘裴’军一事。”   琼华公主两眼放光:“那‘断袖’和‘许身’的情节呢???”   鬼王:“……”   微滞声:“时实为女扮男装,故朕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便回拒了他。”   琼华公主脸上涌起了明晃晃的惋惜之色:“哦……”说着又上前来给鬼王捏起了肩:“那祖宗大人再给我讲讲那‘弱水三千不饮,痴情初帝独宠青姨一生不近旁人’的故事?”   鬼王:“……”   “青姨是我父族妹,为助我隐瞒女身学医辨药做了朕身旁专属军医,是故朕若受伤,只会找她一人。倘若需要人宿夜看顾,也只会允她一人或是贤宁。”   “哦哦。”琼华公主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蹲到鬼王面前去给她捶起了腿。   鬼王:“……”   “那‘烈公主继位邀做皇夫,智军师拒走远镇边城’呢??”问完琼华公主才想起来:“哦,这好像是初帝战死后的事了,祖宗你可能不知道!”   鬼王:“……”   突然思及伊吕所言:贤宁帝做得很好,即使后来没有臣于一旁辅佐,她仍旧使得东灵愈渐稳固、民生渐强。   不禁问道:“伊吕后来未再辅佐贤宁,是因贤宁有意让他做皇夫么?”   “对啊!”琼华公主一面给鬼王捏腿一面道。   “一路南征北战,扶持多年,倒未能看出贤宁对伊吕有意。”   琼华公主便道:“野史上都说文圣大人心里只有初帝!痴心不悔、忠心耿耿,像那什么一样……哦!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   鬼王:“……”   最后一辆马车里,裴焱躺在身畔仙人腿上,摇摇晃晃一路,惬意地圈抱着他的腰不放。   “你在想什么??”看见孤尘仙君似在出神,裴焱蹭了蹭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问道。   孤尘仙君敛神而静色,垂目回看他道:“伊吕此人,似曾相识。”   裴焱马上一怔,想到他刚听闻“伊吕先生是道人”的时候也曾说过耳熟。   说起来岳父不也是道人嘛,所以可能是同行大佬之间相互曾经听闻过对方???   “不知。”孤尘仙君听他言罢,微微摇了头。   好吧。   裴焱知晓他想到岳父岳母,心情便易郁色,随即仰头来与他道:“好了,不许想别的男人了。来,亲一口~”   孤尘仙君垂目睇他一眼,眸中渐染温意。   不日到了皇城。   此时皇城的百姓已然从太白山的仙人那里知晓了公主殿下不惜牺牲自己以困厉鬼、及时使地牢中众多女童被救之事。眼见皇帝亲自出来迎回公主,不禁伏地而跪,对着公主殿下所在的马车齐齐口呼公主千岁。   入宫后,琼华公主下了马车便向迎立在前的灵武皇帝、璇贵妃行了一个标准的公主礼,而后抬头来一派亲昵地呼道:“父皇!母妃!咱们得来拜见祖宗了!!!”   原本一派欣慰心安的东灵皇帝、璇贵妃,便都愣了一下。   明武殿内。   摒退左右后,东灵皇帝和璇贵妃听公主言罢鬼域之主乃是初帝,便都惊震住了。   灵武皇帝未及反应,他身旁的璇贵妃却已立时拂开长裙下摆恭恭敬敬地向鬼主跪了下来,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裴氏本族后人,拜见初帝。”   这位璇贵妃对于初帝是女子之身似乎一点都不诧讶。   静立一旁的裴焱马上想到:那位贤宁公主很可能告诉了自己的后人初帝是女子,想让自己的姐姐有朝一日能够正名,所以公主生母璇贵妃作为裴氏本族嫡女很可能此前便知晓初帝是女子。   裴焱一想就觉得合理:便因此,她看到附身公主的“初帝仙魂”表现出涂脂抹粉的女子行径时,才会更加觉得那是初帝,是初帝在弥补生前未能做回自己、做回女子的遗憾。她满心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所以当“初帝仙魂”因她而被人笃信,却因此无疑是害了公主后她才会自责病倒,昏沉中亦忍不住悔痛,道是她害了公主。   鬼王怔了一下,欲要伸手将之扶起,却见东灵皇帝随即也面向她拂开明黄龙袍跪了下来。   “不必如此。”   灵武帝诚言道:“此一礼,一是小皇作为后世之君,理应向我东灵开国初帝所行之礼;二是敬谢先祖此行与诸位一道救回了琼华;三是感念鬼主与妖界、仙界诸君助朕解决了皇城中尸鬼害人一事,让皇城百姓得以安宁。”   无忧从后冒出一个头来,随口道:“最后一个就不用谢啦~尸鬼根本不害人~”   灵武皇帝听之诧异:“尸鬼怎会不害人?便是因为皇城中出现尸鬼,陆续伤杀了十数人性命,百姓惶恐,朕束手无策,所以才召回公主……”   裴焱突然一震。觉得有哪里不对。   尸鬼即是不死骑,如果其确实不伤人,灵武皇帝便没有理由去中洲岛召回公主,滴血以开夜鹘之棺……   等下,好像还有一件事。裴焱想到:继尸鬼出现于皇城伤杀十数人之后,灵武皇帝便梦到了尸鬼,于梦中得到提示:人皇战戟能杀尸鬼。   所以东灵皇帝才会去彝城把封印夜鹘的浇铁石木棺移来皇城,以致于开棺放出了夜鹘。   他将此猜想一说,灵武帝立时道:“但开棺之时,十数名道人围于棺侧,手中驱鬼铃皆未有响动,夜鹘之魂理应不是那时才逃出石木棺……”   东灵皇帝想到什么,语声便沉:“除非,当时有更厉害的邪物潜于皇城之内,控制了所有驱鬼铃。”   裴焱恍然:“如果有这样一个邪物……最初出现的白目尸鬼并不伤人,便很有可能是被它嫁祸,而陛下得到的提示,亦是它故意给出的指示。”   为的就是引东灵皇帝去拿人皇战戟,移来埋于彝城地下的夜鹘之棺,滴血以破棺上封印,将夜鹘之魂放出来!   众人想到此处,心中不禁都是一疑:所以它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救出夜鹘吗?但夜鹘已然魂飞魄散,那人却未再现过身,显然并不执意于夜鹘的生死……那它的目的,究竟是何?   .   与此同时,彝城之内。   伊吕回往城中古院,踏入院中之际,忽然看见了那颗夜鹘欲要喂他、却被鬼王及时打落于地的红色毒丹。   天枢、开阳几人便见他忽然驻步,俯身拾起了那颗夜鹘口中的“欲心丹”。   天权愣愣道:“军师你捡这个干嘛?!你不会对那疯女人还有留恋吧???”   其上魔息隐约可见,几分熟悉,又令人憎恶:“这是……”   伊吕握着那颗欲心丹的手忽是一紧:“……糟了!”   “怎么了?!”天枢、天权、开阳几人一时不明,便都懵震着神色见伊吕急步行回了古院。“军师?!”   古院最深处一间密闭的石室中,伊吕憎目看着石室中已空的暗格。   天枢、天权、开阳几人随即跟行过来,匆匆停在了石室前。   伊吕大步行了出来:“‘她’拿到不死蛊种了。”   开阳一震:“谁?!”   伊吕寒声冷极:“欲魔心!”   院中七人尽皆瞠目:“怎么会?!”   “她怎么会进得来古院深处……”言之未尽,开阳突然想起来:“此前那两位仙人入院来助我研制解毒丹,军师暂撤了院中法阵!难道是他们……!”   “不是他们。”伊吕怒沉道:“石室中残留着欲魔魔息,并无仙气。”   开阳拧眉:“但撤去阵法之时我等亦很警惕,欲魔心若趁机进来盗走蛊种,会完全不被我等或者那两位仙人察觉吗?!”   伊吕眸光微微抬起,忽而冷彻如冰:“除非有别的强大魔物、且不被那两位仙人提防的魔……助了她。”   天枢骤然凛色:“那个魔界少君!”   伊吕胸口微微起伏,脸色青白寒意沁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愿元宵是个新拐点,此后山河无恙,你我相安。元宵节快乐~~~   PS:明天这个副本结束回归日常。不好意思我又写太长啦 第156章 欲魔心   林野深处一处洞穴里闪着幽光。   一道黑影倏忽之间出现, 随即大步跨进了洞穴中。   幽光深处,一袭紫纱长衣之妖痛苦地伏在地上无力喘-息着。听见声响,苍白着脸抬头向她看来:“你, 回来了?”   “云儿!”黑影看到他的模样当即一闪而至,伸手一把将他扶抱进了怀中:“可是哪里又疼了?!你且忍忍, 很快就会没事了。”她说着拿出一方沉厚的古檀木盒,小心地打开在了他面前:“我拿到不死蛊种了。”   紫衣之妖惊震了一下, 随即惨笑了一声:“如此, 离魔君吩咐之事便又更近一步了……恭喜你。”   一身黑纱长裙的女魔闻言转目, 狠瞪了他:“什么恭喜我?!我与罗彥合作还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她凝目而冷道:“而且你还真以为我夺来不死蛊种是用来研制出罗彥想要的毒……?”冷笑一声, 她再瞪他一眼:“你是不是蠢?”   紫衣男妖脸色怆白, 目中怔色。   “与虎谋皮, 焉有善终?此蛊既是不死之蛊, 与其用来研毒我不如直接让你服下!如能永生不死,我又何必求他!”黑衣女魔言罢, 马上将木盒中的蛊种取出了一颗,随手凝来洞中的水珠将之包裹,喂到了紫衣男妖嘴边:“云儿……你快服下, 看看身体里的疼意还会不会在、能否不死?”语声格外怜惜,满是希冀。   紫衣男妖目中一闪而过的惧意, 惨白着脸蹙起眉,伸手便往外推开了她喂来的蛊种:“恐怕无用……”   “怎么会无用?!”女魔暴戾地拂袖而起, 一把扔开了怀中苍白虚弱的男妖:“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紫衣男妖半伏于地,喘着气轻轻摇了下头:“不是……”   “那你服不服下?!”   紫衣男姓紧抿双唇, 慢慢别开了脸。   “虞紫云!我为了给你拿到此不死蛊种,小心藏息半点不敢靠近有仙息之所在!最后为了拿蛊,还是冒险潜入伊吕的古院!你!”女魔胸口急剧起伏:“你道一句无用便连试都不肯试?!”   魔息残影临面, 紫衣男妖未及反应,脸被她一把拧了过去,随即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我再问你一遍,你服不服下?!”   嘴角有血在慢慢沁出,女魔暴怒的脸映在他倦涩无力的眸中,却未掀起半点涟漪:“我不想服它……”   话音未落,女魔箍在他下颚上的手一紧,洞穴里随即响起又一声脆响,紫衣男妖一口血吐出,一侧脸顷刻肿了起来。他被她打得趴伏于地,本就虚弱的气息微微在抖,半晌没有余力再爬起。   红发暴怒如火似在风中摇曳,女魔上前抓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拖了起来:“不想服下也得服下!我花费了这么多心力为你寻来,你以为你能说不想服下吗?!”说罢不由分说地将那枚不死蛊种灌进了紫衣男妖口中,随即覆唇吻上他。   被她唇舌相抵,他仰面无力推拒,身虚体弱根本挣扎不了,终是将她送进喉中的不死蛊种吞了下去。   吞下之后脏腑即是一阵剧痛,他忽是仰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鲜血随即从口鼻喷涌而出。   “怎么回事?!”女魔见之睁目,一把抱住他语声当即惶恐起来:“云儿!云儿!你不要吓我!”马上反应过来是蛊种的原因,女魔深拧双眉不得不以魔息整个罩住他丹田妖元,快速凝力将灌进他体内的不死蛊种推了出来。   此刻紫衣之妖已然昏死了过去。   洞中幽光更炙,恍惚迷蒙中紫衣男妖听到耳畔若有若无的气息慢慢醒转过来。   女魔与他一起躺在此方幽洞中,衣衫半裉地贴着他,正在绵绵不断地吻他。“欲心……”他虚弱地唤她。   “是我不对。”女魔伸手抚着他道:“那不死蛊种是凡人为自己炼制的,只有凡人之身能服,妖魔不行。”   他几分恍然地望着头顶潮湿的洞石,眼中闪过了一缕微茫的庆幸之意,轻轻“嗯”了一声。   女魔复又吻他。“看来,我们还是只能和罗彥合作。”   他无力阖目,口中便轻言问:“不死蛊种……是你研制那毒必须之物……此次……却是如何拿到的?”顿了一下,他道:“明明这么多年……你试了那么多次……都没能从伊吕手中得到……”   女魔声音绵幽:“此次有人助我,自然不同以往。”   他感受着她的唇亲亲吻在他耳侧,只道:“那人……为何要助你?”   “各取所需罢了。”女魔一翻身终是压到了他身上,眼中欲海生潮:“刚好他想对付的人,也是我们要对付的人……”女魔俯视着地上的男妖自顾冷笑了一声:“魔界这父子俩都很擅长借刀杀人呢。”她眸中幽光如炙:“只是我这把刀,也会从他们手中吸点血罢了。”   .   彝城古院之中。   伊吕一把捏碎了手中拾来的欲心丹。“此丹和百姓所中的幻欲毒皆出自欲魔心之手,她找到了夜鹘,利用她来对付我等,趁城中混乱之际盗走了不死蛊种!”   语声冷彻而沉寒:“防了她一千年,今番一时疏漏,竟让她得逞!”   旁边天权震色:“欲魔心?!可她不是出现在南武了吗?!我们闻讯还特地赶去南武之地对付此魔……”   天枢立时想到:“我们去南武的时候,东灵皇帝恰巧来此挖走了夜鹘之棺,等到我们回来,军师闻讯要赶去皇城阻止东灵皇帝开棺放出夜鹘之魂……”   “又被来此试炼、频频闯阵的魔界少君六人缠住!以至于我们没来得及去皇城阻止皇帝开棺放出夜鹘之魂!”开阳亦已想到,睁目道:“最后便是夜鹘来此对付军师!此前这一系列所遇……”   伊吕冷凝道:“都是她所为。”   开阳当即凛色:“那她得到不死蛊种后,若研制出比此次的幻欲毒更要难解的疫毒……”   伊吕语声便寒:“此魔生来为祸人世,心性暴戾残忍……且还虐杀了我徒儿一家……便是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放过她!”   天枢、开阳七人闻言亦都肃面:“我等必追随军师左右,倾力除去此魔!”   .   东灵皇城城外。   灵武皇帝与璇贵妃再三叮咛罢,看着公主着一身英飒劲装利落地翻上了马背。“棠儿这便回六界学院去了~”   “哎……”璇贵妃应了一声,殷殷地看着她,忍不住又上前了几步。灵武皇帝掺扶着她。   贤王殿下亦回头来道:“父皇、母妃,还请回吧,儿臣会照顾好琼华的。”   无忧与他共马而骑,此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没用的贤王能照顾谁啦~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灵武皇帝和璇贵妃闻言轻舒了一口气,便都对着贤王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最远处骑马在前的鬼域之主,深揖了一礼:“恭送陛下。”   鬼王轻轻颔首为应,而后驱马向前行了。   灵武皇帝与璇贵妃被众多禁军守卫、大内侍卫围护于皇城前,驻步立身目送着他们策马而远。   此时已是孟商七月,秋日风凉,阵阵送香。   一行人骑在马上,能见远处的山色明媚而飒然。   裴焱独自纵马一路,骑过了瘾,转目看见公主和红珠共骑有说有笑,无忧也在和人界贤王拌嘴,便忍不住也朝身旁仙人唤了一句:“洛寒州,要不我们也一起骑一匹马吧???”   白影一掠,下瞬已轻轻落在了裴焱身后。孤尘仙君:“好。”   裴焱回头看他一眼,眉眼皆弯,顿时满心舒畅,有感远处的山色更加明媚飒爽。   忍不住扬着手中马缰唱起歌来:“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一侧众人听闻歌声皆惊异了一下。   琼华公主不禁嚷声:“哇——无渊殿下唱歌好好听啊~!比皇宫里最好的歌姬唱得都好听!!!”   无忧于心里得意:我哥可是深海鲛人族!人界歌姬怎么能比~!   贤王殿下也不由出言赞道:“这唱词虽不曾听闻,但亦是十分飒爽!”   连鬼王都不禁转目看了骑在身侧的蓝衣之妖一眼,眸中流露出温敛喜好之色。   从小被骂五音不全的某人内心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未应声他们,只唱得更起劲了~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歌声清朗,如松鸣玉吟,空灵澄澈。随便唱唱,听得人如痴如醉。   如此恣意畅响一路,便连七人座下的马都似跑得更欢了~   马上一身白衣的仙人从后圈抱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便俯身稍稍前倾,吻了吻怀中之人的发。“确实好听。”   某人更膨胀了。   一连数日,一行人纵马至极海前,换乘渡界船。未几,便在中洲岛上靠了岸。   “此行辛劳。”神侍天祁已然立身岸上温言静望着他们:“诸位此行之事上神尽皆知晓了,请诸位随我去面见上神吧。”   体内法力还被上神封存着呢,裴焱几人当即点头。   金光耀起,众人眨眼间被带到了神之境界。   流瀑似天幕,白玉铺长阶。还是熟悉的景。   几人一至,遥遥远处那方金色宽椅便背对众人散来了数道金光,依次落在了裴焱、孤尘仙君、鬼王、无忧身上。   “去往彝城试炼的六位得你等相助之事,本上神已然知晓,会按照他们六人所诉将完成试炼的一半积分划分予你等。”   贤王殿下挺不好意思的。自己似乎没能帮上什么忙。   无忧恣意:“那这一踏就也不算白跑啦~~!”   裴焱有感体内妖力之封已被解开,能肆意运转妖力了,顿时周身舒爽。   “这六界长久以来便是妖仙不两立、人鬼不相亲,你等四人却宁被封存法力也要相助他界之人。”那方金椅背后的童声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是真正领悟了我六界学院衷旨之人。”   无忧内心:不,我只是跟着我哥下界去玩的。救人只是顺便。   “本上神今此特予你等每人一道神赐之力。”   无忧大眼一睁:我屮!!!还有这种好事?!   “此力可稍稍助长你等修行之速,而它最强的作用亦须合我六界学院衷旨,等到何日你等自愿将此神赐之力让渡出来,集于一人之身,便能见得。”   无忧“啧”了一声,好不容易得来一个神赐之力还要让出来才能看到最强的作用?!   她忍不住嚷声:“那是暂时让出来还是让出来自己就没啦???”   上神语声温和却也肃穆:“让渡出来,便永远予了别人,不会再有。”   无忧肉疼,轻轻嘶声:“那可不行,好歹能提升修行之速呢~哥,你说是吧?”   裴焱回看她一眼,扬眉笑了一下。不是很有所谓。   赤金色的流光再度环绕飞来,自金椅后升起又落,同时点入了裴焱、孤尘仙君、无忧、鬼王额心。   “希望你们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上神:默默助攻打妖王。我真棒。 第157章 灵兽   离开神之境界前, 鬼王向上神询问了那潜伏于后可能为祸的邪物。   上神:“那是人界即将迎来的劫数。”   众人皆震,尤其琼华公主、贤王殿下和鬼域之主。   “来日牵扯的或许不止于人界。”上神轻叹一声,唤道:“鬼域之主。”   鬼王揖首:“上神请言。”   上神语声转而沧桑, 平和而温慈:“王道需舍情爱吗?”   鬼王愣了一下:“上神何出此言?”   “世间情爱之物亦是六界生灵尽皆有之之物,你可不懂, 却不宜舍弃不问。”上神的声音转而有些飘渺,自金椅后传来:“数千年前, 倘若你碰到的, 不是那样一位心无所求只知助你平定乱世、同你一样不懂情爱的‘人道之极’, 东灵只怕会成满目疮痍的大地……此乃人界之幸, 东灵百姓之幸, 却非你之幸。”上神微叹:“情爱之物, 不懂或是福, 但被其缠上却不过问,恐引为祸……你且记得。”   鬼王震色。   无忧随口一句:“讲得好像上神自己懂一样~”   上神:“……”   轻咳数声, 上神复又道:“不过世事无常总有它自己的变数,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你等回吧。”   裴焱与身畔仙人正欲转身由神侍带出,上神唤住了他们:“妖界·无渊、仙界·洛寒州且留下。”   鬼王、无忧几人的身影随同金光而离, 裴焱疑惑地立身在神之境界,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白衣仙人。   白衣仙人静色。   上神的声音重又响起道:“日前神之岭觉醒了一只灵兽, 乃由中洲岛上万千灵识幻化而生,黄毛四足, 短耳蜷尾,闭目似笑, 张口若喜,模样憨态可拘,十分惹人怜爱……”   去而复还、静立一旁的神侍天祁:“……”   裴焱:“……?”   上神的声音好像是没有波动的:“它来此拜见本上神时, 本上神见之不厌……便化出一抹灵体去抚了抚它……”   裴焱:???上神你跟我们说这些干嘛?   还有你那一长串的形容词,恐怕不是不厌,是很喜欢那只灵兽吧!   “恰时本上神刚刚收到一封传书,于吾灵体去抚那灵兽时,此封传书离它近了些……”上神咳了一声:“那灵兽或以为本上神欲拿手中灵鹤喂予它,所以……昂首便将那纸灵鹤……吞了。”   孤尘仙君目中微波不起。   裴焱:哦。然后呢?   上神静了两秒,最后道:“那纸灵鹤是罗浮山凌尘子寄来予仙界·洛寒州的传书。”   裴焱:“……”   出了神之境界,裴焱不禁问向神侍天祁:“那灵识所化的灵兽究竟是有多可爱??让上神都忍不住化灵而出去摸摸它???”   神侍天祁保持着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只是今日这微笑有一丝僵硬:“无渊殿下寻到它便知晓了。”   裴焱又问:“那纸灵鹤都被它吞了,吐出来还能看见字吗??”   神侍颔首:“自然能,以罗浮山凌尘子的修为,那灵兽断无可能融得了她传来的纸鹤,便是因此,上神才会请你二人尽快寻到灵兽将信取回,否则时日一久,它怕是会因那纸灵鹤散灵而灭。”   裴焱:“……”   呼了一口气,裴焱最后再问了一句:“那灵兽长什么模样?”   神侍天祁静了一秒,开口:“……黄毛四足,短耳蜷尾,闭目似笑,张口若喜,模样憨态可拘,十分惹人怜爱。”   裴焱:“……”   裴焱和孤尘仙君携手于灵源山、神之岭、神栖峰上找了那传说中十分惹人怜爱的灵兽一整日。   他问水里的鱼:“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黄毛四足,短耳蜷尾,看起来像在笑,比较憨态,非常可爱的灵兽?”   群鱼齐齐摆尾。   后来终于有一条鱼道:“不过前日里有一只又土又丑的黄毛四脚兽在水边抓鱼吃,看到神侍天筵来水边刷肉上前抢了她手里的肉吃。”   裴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呢??”   “那只黄毛四脚兽就被神侍天筵抓走啦!”水里的鱼道:“我听见神侍天筵说好像要把它大卸八块涮着吃~”   裴焱:“……”不是上神都会被可爱到的灵兽吗?应该不会是这只黄毛四脚兽吧?   他与孤尘仙君匆匆赶到学飨院的膳堂,循着一股浓郁的灵气直入了膳堂后。   便看见一只黄毛四足,短耳蜷尾,但一脸蠢样,毫不惹人怜爱的“黄毛四脚兽”被神侍天筵挂在墙上,正拿着宽背菜刀对准了它的脖子跃跃欲试。   裴焱:“……”   第一反应不知道应该喊刀下留灵兽还是刀下留狗。   裴焱箍着它两条前腿把“模样憨态可拘,十分惹人怜爱”的灵兽……应该是灵兽吧(?)粗暴地拎在身侧,转头便看孤尘仙君:“……是它吗?”   孤尘仙君感受到了这只黄毛“灵兽”体内属于自己师父的熟悉仙力灵息,犹豫片刻后,点了头。“应是……未错。”   裴焱内心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得长呼一口气将此“灵兽”拽到了上神面前。   “对,就是此黄毛四足灵兽……”上神语声悦然,下时又道:“妖界·无渊,你怎么能用如此粗暴的手势将它抱来?且先将它放下吧……轻柔的。”   裴焱:“……”   “上神,这就是只柴狗。”网名叫单身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它亲近,会不会是因为跟它同属。   “原来这只灵兽的名字叫‘柴狗’么,倒也同样憨态可拘,十分可爱。”上神用着从未有过的亲切语声道。   裴焱从这一刻开始怀疑起了“憨态可拘、十分可爱”这两个词的意思。   “‘柴狗’乃是万千灵识幻化而出的灵兽,极易影响六界生灵的灵识意识,你们从它腹中将纸灵鹤取出,要小心不要伤着它,否则被它反噬,自身灵识很可能被它歪曲扭转。”   裴焱:“……”   为什么是我们取?纸灵鹤不是上神你一不小心被它吞了的吗???   “要从它腹中取出沾染仙息之物只能由仙人来。”上神似是知道裴焱心中所想,解释了一句。   好吧。   裴焱抓着那狗,让孤尘仙君给它剖腹。   上神:“……”   “不必,只需把手放在它嘴边用仙力将它腹中同类之物牵引出来即可。”   裴焱:“那万一它咬了……”话音未落,刚刚伸手至它嘴边正凝力的白衣仙人,被它一口咬在了掌侧。   “卧槽!它还真咬!!!”裴焱心疼得不行,马上掐住了那“灵(柴)兽(狗)”的脖子就是一顿晃:“放口!放口!!你快给老子放口!!!”敢咬我媳妇!嫉妒我有媳妇你没有是不是?!   物伤其类,上神好像也心疼得不行,几次唤住他欲言又止:“妖界·无渊……”   裴焱摇得厉害后来它又松开了咬住孤尘仙君的手,歪头一口咬在裴焱小臂上。   裴焱:“艹!”   孤尘仙君立时拔剑。   “哎,不必。”上神终于出手,几缕金色流光环绕制住了那“灵(柴)兽(狗)”,同时也罩住了它全身,保护意味十足。   裴焱:“……”   一旁一直看在眼里的神侍天祁:“……”   那“灵(柴)兽(狗)”一动不动地张着嘴任孤尘仙君用仙力牵引出了被它吞下数日的纸灵鹤。   纸灵鹤周身清光流转,环绕着表明其“重要但是不紧急”的白色微光。   孤尘仙君看着那纸灵鹤上沿着清光慢慢滴落下来的胃水、口水,沉默了三秒。   复又拔剑。   上神马上将那“灵(柴)兽(狗)”隐去了。“咳咳……你二人既已拿到传书了,便还是先看信吧。”   孤尘仙君拂手以仙力去了纸灵鹤上的污水,拧着眉将纸鹤接在了掌中。   灵鹤却未展开。   孤尘仙君蹙起眉。   裴焱:“???这灵鹤怎么好像不认识你了?不肯展开书信?”   孤尘仙君正欲用仙力强形打开,上神唤阻了他,声音听来几乎像没有在心虚一样了:“你二人方才被‘柴狗’所噬,灵识已受其影响,尚且动荡不稳,故而此封书信才会不愿展开……防的是他人灵识占据了仙界·洛寒州之身。”   裴焱和孤尘仙君同时看向了白玉长阶那头背对着他们的那座灿金色宽椅。   上神又咳了一声:“应是不时就好,暂且莫与旁人太过亲近,以免灵识不稳被人所探。”   裴焱和孤尘仙君都忍不住对着那灿金色的宽椅看了又看。   上神:“天祁……送妖界·无渊与仙界·洛寒州回吧。”   “是。”   “呼……”出了神之境界,裴焱什么也不说了,带着老婆去打“疫苗”。   此时已是七月末,外出试炼的六界学院学生多已返回。   天境院中,除了君怀远,陆季疵亦已回。   南居内,陆季疵看罢他二人手上、小臂上的伤,不禁有疑:“这是何物所咬?”   裴焱没好气道:“狗。”   陆季疵诧异道:“伤口灵息强盛,应当是只灵兽吧?”   裴焱:“……”不,那就是只柴狗。老子绝不承认那是什么灵兽。   陆季疵取出一小盒软膏状的药,问:“药在这里,是师侄为无渊殿下和小师叔搽上,还是你们自己搽?”   裴焱甩甩自己已然不痛不痒、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的小臂道:“我们自己来就行~”   陆季疵应声:“那师侄这便退下了。”   杵在一旁的君怀远便跟着陆季疵一起出去了。   方走出南居两步,陆季疵便觉眼前闪过了一两个画面,朦胧遥远,似真似幻……其中一个画面,竟是小师叔的女装。   陆季疵:“……”我何时得了如此癫狂的癔症?   步声已远,裴焱拿过桌上的药盒坐到孤尘仙君面前来:“我先给你搽药~”   白衣仙人从他手中取过药盒,另一只手已经轻轻牵住了他被灵兽所咬的那只手臂。“不必,我先给你搽。”   裴焱眨着眼睛看他:“要不你给我搽,我给你搽,一起?”   已然两指轻转、一只手将药盒拧了开来的孤尘仙君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小幅度地颔首应了。   裴焱将被“狗”咬的左臂伸给他,自己用右手揩了些许药泥凑近他同样被“狗”咬的左手。   指下轻揉,慢慢涂开。   二人倾身而近,低着头,都为对方搽得很认真。   等到裴焱仔仔细细搽完,便立时将他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了,应该都搽到了~”他言罢,看着自己右手里这只修长白净如玉石一样的手,忍不住牵近到面前来,看了又看。   触感温凉,肌理细腻,指节分明,白皙如玉。   裴焱复又低头,在他手指上亲了一口。   有感小臂上为自己搽药的那只手顿了一下,裴焱眸中幽幽然一荡,又亲上了他的手指。   齿间用了点力,含-住他的食指轻咬了一下。   仙人极慢地搽完了裴焱小臂上的伤口,慢慢地搽药的动作改为摁住了裴焱那只手臂。   他抬眸,看着裴焱仍在轻吮舐咬自己的手指。眼神幽邃。   就像下意识的行为一样,裴焱身体更加前倾,慢慢地坐到了他怀中。   最后舔了一下他的手指,裴焱抬眸来回看了他。   靠近之后,一只手贴在仙人胸口,裴焱如愿感受到了那里的鼓动。   白衣仙人情不自禁地将他拉近下来,碰了碰他因吮吻自己手指而红艳的唇。侧首于他嘴角印了一吻,下时便微微张开口覆住了他的唇。   唇舌直抵,呼吸渐促,裴焱脑中慢慢有些飘然。   他伸双手环抱住了面前仙人,手臂无意识地越发用力。   白衣仙人扣在他后腰的手亦然。   “小师叔!师兄让我来告诉你……”南居的门被君怀远猝然推开。   他睁大眼看着屋内相叠而坐的妖与仙,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犬升天,恍恍惚惚脑中一片空白地说完了后半句:“你们的伤口有点古怪,暂时……最好……不要和人……太亲近……”   白衣仙人迅速推开了身上之人,而后红着脸低头轻咳不止。   坐在仙人身上的妖则是波澜不惊地立身而起,回视了君怀远一眼,平冷道:“退下。”   “是……是。”君怀远混混噩噩又手忙脚乱地合上南居的门,精神恍惚地退走。   退出已远,又怔愣茫然道:“刚才让自己退下的是小师叔还是无渊?”他摇了摇昏茫错乱的头道:“那样的语气肯定是小师叔说的,怎么可能是无渊……”   南居内的两人也已发现了问题所在。   猝然转目看向了身旁之人身上:自己的脸。   裴焱坐在宽椅中:“……”   孤尘仙君立身在桌案旁:“……”   作者有话要说:  花妖:后知后觉,我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第158章 阳刚气   对视了有五秒。   白衣仙人(裴焱):“……还亲不亲?”   蓝衣之妖(孤尘仙君):“……”   .   两人又一次出现在神之境界。   “非是灵魂互换, 只是灵识寄宿……”上神幽幽地与他们道:“本上神不是告诫你们被‘柴狗’反噬后灵识暂且不稳,莫要和旁人太亲近么?你二人怎么把自身灵识都寄宿到对方体内去了?”   白衣仙人与蓝衣之妖同时转头看向了两侧的水瀑。   白衣仙人(裴焱)嗫嚅着小声道:“就……咳咳……亲了一下。”   立身一旁的神侍天祁:“……”   上神:“……”   “本上神无能为力,要不你二人就如此这般了吧。”语气不可谓不凉薄。   “也不是不行。”裴焱用着孤尘仙君的神色从善如流地应声:“那我二人就先把那只柴狗找出来剁了报个仇, 再思今后如何。”   “怎可如此凶残?!”上神的语声终于还是波动起来,静滞少许后, 平和道:“不必过虑……灵识寄宿只需一两日便可回归本体,最多两日后你等灵识受柴柴反噬所受的影响便会消除, 届时……”   后面的话裴焱没听进去, 满脑子只有“柴柴”两个字在回响。   出了神之境界, 神侍天祁嘱咐他二人道:“灵识寄宿期间无法使用自己的功法, 若叫人知晓恐有人趁机于你二人不利, 故上神让我叮嘱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 这两日切莫让别人看出端倪, 以免六界中人籍此知道柴狗之能,进而打柴柴的主意。”   裴焱:“……”   前半句好像是为了我们着想, 后半句完全是为了那条狗吧!   “最多两日即可复原。”神侍天祁微微笑着看他二人道:“明日即开始八月的课业课程,二位届时去到学堂,且小心注意些, 莫要暴露。”   白衣仙人(裴焱):“……”   蓝衣之妖(洛寒州):“……”   神侍离开后,裴焱与孤尘仙君再度对视了一眼。   用着俯视的角度看了身旁之人一眼, 裴焱又忍不住退远几步去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暂时被孤尘仙君所占的这具身体。   眉眼秀逸修长,身形清瘦颀劲,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真的是个绝色美人啊——美得雌雄莫辨, 又昳丽妖冶惑人。   裴焱愣:“突然发现……自己真挺美的。”   绝色美人——洛寒州迎视着他的视线:“……”   裴焱大概比了比自己此刻比绝色美人高出一个头的身高……以往在她这具男身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于此刻悉数转化为了自身优势。白衣仙人——裴焱忍不住笑了一下,突然凑近面前之妖,用着孤尘仙君沉冽幽远的嗓音附耳于他, 低沉道:“我们这样换一下,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于他怔色之际,白衣仙人(裴焱)附唇而近,十分旖旎地吮吻了一下他的耳廓,幽声道:“你说~如此这般,是你在占我的便宜,还是我在占你的便宜~?”   绝色美人——洛寒州有感耳廓上的湿-热吐息,转瞬红了颈,双颊一片绯色,连带回眸来看他的眼神都似带了些许涟漪。   裴焱被他这一个眼神看得心门一荡:卧槽!原来自己的身体这么敏感的吗?!   想到什么,裴焱突然惊醒,周身震颤:难、难道平时亲-热时孤尘仙君眼里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自己?!   裴焱突然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还别说……真挺诱人的……连自己这个男人都有点招架不住……   裴焱想完就长呼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美人,心痒手也痒,特别想——上下其手。“既然咱们暂时换了身体,那要不……”裴焱伸展双臂,倚仗着孤尘仙君的身形优势做出了一个环抱动作,眼神尤其坦荡、明亮:“让仙君哥哥来抱抱你?”   绝色美人——孤尘仙君看着他:“……”   回往天境院的路上,绝色美妖——此刻孤尘仙君灵识暂时寄宿的妖身,已然频频被身侧跟随的白衣仙人——此刻裴焱灵识暂时寄宿的仙身,“偷袭”了数次。   灵识与本体不符,二人都无法使用对方的功法,即便有仙力、妖力在身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孤尘仙君仙身所具仙力比之裴焱的妖身要强得多。   后行至小径桃林侧,蓝衣之妖已然被身旁仙人有意无意,摸得面红耳赤。   洛寒州用着妖身所具的这双明亮又清幽的眼睛回目睨了裴焱数眼,清泠明亮的声线被他压得十分幽沉,孤尘仙君睇目于面前仙人——裴焱,抑声道:“莫要再闹了。”   “我不~”白衣仙人——裴焱不依不挠地凑到他面前来,将他轻轻压在一旁一株枝叶繁茂的桃树上,看着他用自己的表情作出那样一幅极不自在又不忍苛责、强自忍耐的神情……心痒得不行,莫明就感觉——好刺激~   “再亲一下~再亲一下我就不闹了~”白衣仙人的气息已经拂到他面前,一幅强人所难、逼良为娼的流氓样。   蓝衣美人敛目侧首,有感他的手又越发不安分,眼角微微抽动,强忍半晌,再转目回来以眼神睇他,就被他封住了唇。   自己吻自己,真他妈刺激。   然而想到自己现在这幅身体里,仍旧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的灵识在感受,又不能自已地更加得寸进尺、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更加压迫起面前的美人来。   蓝衣美人——洛寒州伸手推阻他,白衣仙人(裴焱)仍是不放。更甚者越来越恣意,不管是唇齿还是手。   “咳咳……”突然身旁几步之外响起两声重咳,分明是咳给他们听的。   裴焱老脸一红,到底是没有亲-热给别人看的习惯,只得收手,然犹自恋恋不舍。   面前美人唇色被他吻得红艳,气息仍在起伏,眉目半低,下一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背倚桃树的姿势调整立起,孤尘仙君便直身而立,转目间几分沉冷漠然地看向了咳声之人。   金蟾子面色很是难看地站在此株桃树不远处,少年清秀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很有股怒意和臊意地瞪着蓝衣之妖身前的白衣仙人。   “孤尘仙君。”这位六界学院形如少年的药仙老师压抑着怒气道:“我与无渊同学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白衣仙人——裴焱愣了一下,未及反应。   一旁的蓝衣美人(孤尘仙君)眸色半垂,回看金蟾子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金蟾子看着面前绝美之妖耳颈两侧未及裉尽的隐约红潮,和眼角仍有少许残留的余红湿濡,几步上前,瞪眼于孤尘仙君脸上,而后转向蓝衣之妖道:“你不必怕他!亦不必勉强自己委屈求全,事事皆顺着他!”   裴焱怔愣,正想说自己没有勉强、亦没有委屈求全事事顺从之类,就见这位平素对自己还算和颜悦色、十分亲和的老师正极为不满地,又瞪向了自己……   ——好吧,想起来了,我现在是孤尘仙君,他说的是我。   “咳咳……”孤尘仙君(裴焱)轻咳了两声,莫明心虚。“那、那行吧……”   连金蟾子老师都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来出声阻止……自己刚才真的很过分???   便转向洛寒州,嗫嚅道:“我方才……那什么……咳咳……有点过了,你没生气吧?”   蓝衣之妖颈侧刚刚裉下的红潮很是可疑地回升了一两分,孤尘仙君语声平稳:“……无妨。”   金蟾子听得瞠目,瞪在白衣仙人(裴焱)身上的视线更像是在看逼良为娼的黑商老鸨。   裴焱笑了一下,便转头看金蟾子:“老师你还有话要对洛……无渊说吗?”   “有!”金蟾子重重掷声,瞪目看着孤尘仙君(裴焱),同时咬牙切齿道:“劳烦仙君还是先退避一下!”   裴焱眨了眨眼。便看洛寒州,见其回望于自己微微凝眉,便嗫嚅着道:“那老师和……无渊说?我先回天境院去?”   金蟾子看他的眼神分明只两个字:快滚。   裴焱再看洛寒州一眼,见其沉色,便长呼了一口气,转身先行步出了桃林。   他一走,桃林之中便是一片静谧。   孤尘仙君波澜不兴地略略抬眸,看着年愈三千仍为少年形貌的金蟾子。   “这是二转红磷毒水,以后他要再想强亲你,你可以涂在唇上,能让孤尘仙君烂脸;这是一气回阴玄针,以后他再要强迫你的时候你扎他后颈,可以让孤尘仙君不举;这是龟髓锁灵朱粉,以后他再伸手乱摸你,你可以涂在衣物上,让孤尘仙君瞬息之间瘫软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孤尘仙君看着手里被他强形塞过来的一件件物什,额角青筋抽动了下。   .   裴焱回了天境院,在回南居还回东居之间犹豫了数秒,最后还是回了南居。   毕竟神侍嘱托莫要暴露,如此便还是先当自己是孤尘仙君吧。   “孤尘仙君。”正于院中石案一侧喝茶的琼华公主看到他,起身来优雅而不失礼貌地行了一礼。   “嗯嗯。”裴焱随口应一声,推门入了孤尘仙君的南居。   被应声的琼华公主愣了一下,转头看正自给她倒茶的红珠:“刚才孤尘仙君是不是应了本公主两声?”   红珠:“是。”   琼华公主眨着眼道:“往日从来只是颔首为应或轻应一声,今日这般随和亲切,真是越来越像无渊殿下了……”公主殿下眼中便亮:“可见他二人时时都在一起,已然相互影响极深无分你我了~”   红珠:“……”   “走~咱们拿着新带回来的雪雾茶再去寻灵韵仙子预定两幅无渊殿下和孤尘仙君的丹青~”公主殿下喜滋滋地端着茶便往天境院外。红珠跟随着她。   于南居内负手踱步、等洛寒州回来的裴焱不时抬手看看“自己”的左臂,又抬手看看“自己”的右臂,十分殷羡。   “要是和自己换魂的是孤尘仙君这样的男身就好了,阳刚气十足,肌肉一点也不比自己以前少,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魁梧,还很修长。”他说着就在孤尘仙君这具身体上多戳了两下,腹肌的感觉比在水中时更加紧实。   艹。   裴焱想到什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两腿之间。   会不会比自己还大?   不可能吧?老婆到底是女孩子,即使服了混元阴阳幻丹转化成男身,应该也不会那么那啥吧?   ——不过既然是转化成男身,就肯定会有啊,不然岂不是转化成太监、不是男身了?   要不要看一下??   不看了吧。   怎么说也是个人隐私……就算是看孤尘仙君这具男身的也……   不对,他都摸过自己的了!   妖市的时候还帮自己那啥啥过……不用这么见外了吧?   咳咳……   裴焱眼神左右瞟了一下。   所以我看一下他的应该也不要紧???   裴焱面红耳赤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封,做贼一样轻轻放在桌案上,然后一只手拂开长衣下摆,另一只手一把拉开衣下两三层长裤飞快看了一眼。   卧槽?!   裴焱惊呆在原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在桌案旁的宽椅中慢慢坐了下来。   ……好大。   裴焱抬手捂脸,一脸受到了打击的表情。   为什么老婆的男身会比我大……   “这样……以后……”裴焱丧气道:“……老婆难道不会对我有落差感?”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裴焱深沉道:“绝对不能再放任自己了,腹肌什么的赶紧练回来,增强一下体力,为了老婆的幸福……当然也为了我自己以后的幸福……用持久力来弥补一下吧。”   身上锦帛白衣散落了少许,裴焱叹气之余随手拉一下,又觑见……   卧槽!孤尘仙君这具身体还有胸肌!   懵愣一瞬,伸手摸摸。   虽然不明显但是好结实啊。   嗯……摸这里会有感觉?男身也会有吗……   “小师叔!师侄想了想该为此前之事来向师叔您赔……”南居的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君怀远张着嘴看着眼前的画面。 第159章 暗示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君怀远把张着的嘴巴合上, 退出去,关上了门。   ——一定是我推开师叔门的方式不对。   下一秒君怀远重又把门推了开。   空气更加寂静。   屋内屋外两个人睁着眼注视着对方。   白衣仙人的手匆匆自自己衣内胸前拿开——但没来得及。一半停在衣内,一半停在衣外, 隐约可见被他自己轻抚的敏感点所在。   君怀远矗立在南居前,脸上应该是闪过了惊雷和霹雳, 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迟疑了一秒,下一瞬就“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师叔, 我不会说出去的。”君怀远一脸凛然肃重道:“师叔不必杀我灭口。”   “咳咳……”裴焱极慢极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 轻轻整了整衣襟, 涨红着老脸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见洛书仙君惊瞠以极有如五雷轰顶的表情后, 裴焱腆着脸笑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了。”   君怀远看着自家师叔脸上那世所罕见的一抹笑容, 一头冷汗倾盆而下, 脊背悚立绷直, 已然僵冷。“师侄……会把方才,还有此前所见, 都忘记的。”   “嗯嗯,忘记就好,忘记就好。”裴焱拿手挡着脸小声尴尬道:“那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君怀远伏地一拜, 前额重重触地:“师侄,告退。”   南居的门一合上, 裴焱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火辣辣地烧烫。   他眼神四瞟了一眼,嗫嚅着小声道:“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正推门而出的陆季疵看见自家师弟风中流泪、迎面走来, 懵愣了一瞬:“师弟,你怎么了?”   下瞬见君怀远走到西居一面墙前, 用头重重撞了一下墙。   陆季疵惊震:“师弟?!你这是?”   君怀远哭道:“我已经忘记了……师叔您别因此敌视我打压我厌弃我。”   陆季疵:“……?”   .   “我与无……我与孤尘仙君之事只为我二人之事。”孤尘仙君将金蟾子所予之物悉数还与,冷着脸道:“我二人如何亲近,皆为你情我愿, 心甘情愿,与旁人毫无干系。”   说着越过身前少年形貌之人便大步向桃林外行出。   金蟾子瞠目而愣,呆在原地。下瞬忍不住回身道:“你、你就如此这般喜欢这个杀妖如麻、空有一张脸、毫不懂得怜惜你的孤尘仙君?!”   蓝衣美人(洛寒州)闻言驻步,危险地沉了沉息。   “比起他恃强滥杀……”见“他”停步,金蟾子几分殷切地走近过来,放柔了声音道:“本药仙妙手回春、治病救人难道不比他更有安全感?”   “你此话何意?”孤尘仙君骤然冷慑地看着他。   金蟾子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少年脸庞腼腆起来:“倘若孤尘仙君对你不好,你不如另投了他人怀抱,而且……”金蟾子上上下下看一眼面前美妖,放轻声音道:“你的秘密,我亦知晓,你在本药仙面前,可以安心地做回女孩子。”   孤尘仙君:“……”   “你以为无……我是女妖?”   金蟾子愣了一下。什么叫以为?难道……   “……你不是女妖?”金蟾子不信:“你若不是女妖需要转换性别省去麻烦,问我混元阴阳幻丹做什么?”   对此丹孤尘仙君并不陌生,冷寒道:“是为孤尘仙君而问。”   金蟾子瞠目:“为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仙君?!他要混元阴阳幻丹做什么……难道孤尘仙君是女仙?!”   需要转换性别省去麻烦的是孤尘仙君?!   孤尘仙君看着他……不想理。   “想想也不可能。”下瞬金蟾子自顾道。   等又过少许,回过神来……“所以你不是女孩子?!”   蓝衣美人冷冷看他:“不是。”   金蟾子:“……”   两面相对久时,这位六界学院少年形貌的老师转头就走:“从此你二人随意。”   孤尘仙君:“……”亦转身往天境院而回。   未几步,头顶浮现金沙聚字的积分榜排名变动,第二名所在已是妖界·闇炎君·无厌。   蓝衣美人见之蹙了下眉,后续往天境院回。   未至院前,一道黑影立身不远,抬眸向他看了过来:“渊儿。”   孤尘仙君:“……”   闇炎君无厌踱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听闻渊儿此去人界恰遇了罗歙一行,与他再度合作了一番?”   孤尘仙君冷目而寒声:“与你何干?”   无厌面上现了两分失落之色,语声仍旧温柔:“渊儿今日怎的对大哥这么凶?”   孤尘仙君不说话。   无厌轻叹道:“此前拦你所言和孤尘仙君回罗浮山一事,也是为了你的安危,渊儿若因此触怒父王,恐怕我亦保不住你……你应知此事绝无可能。”   蓝衣美人抬眸冷视他:“我……孤尘仙君既言会带我回罗浮山,自会带我回去,你休要再挑拨。”   “非是挑拨。”无厌无奈地看着面前绝色之妖:“无论如何,大哥会希望你安然无虞。”黑蛟大妖略思一瞬,斟酌着与他道:“孤尘仙君所在的罗浮山确为仙门五大仙山之首,那位罗浮山护山长老凌尘子更是修为高绝,堪称仙界第一人……”看见面前之妖拧眉直视自己,无厌续道:“但若然连她都赢不了父王……你当知孤尘仙君,更无可能。”   蓝衣美人冷道:“妖王暗蓟绝非那一位的对手。”   无厌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柔和,语声轻幽:“若是只看修为和功力或许是,但你对父王,知道得太少了。”   有感他在暗示什么,孤尘仙君紧蹙眉宇回视了他。   “短期之内,和父王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罗浮山的手伸不来妖界,你与孤尘仙君之事父王不会同意的。”无厌半是怜惜半是温柔地看着他:“你可以选择像以前一样依从于大哥,也可以暂时按捺住莫要惹怒父王,渊儿应当明白恰当时候识时务是多么重要。”   孤尘仙君眸色冷然,只轻哼了一声。   见他没有出言反驳,无厌便暂且当他已然听进去了。“渊儿……大哥十分怀念以前,你依赖信任大哥的模样。”他说着伸出手去欲要执起面前之妖的手:“大哥……”   孤尘仙君眉间重重一拧,立时甩开他的手:“不准碰……我。” 第160章 味道   黑蛟大妖闻言挑了一眉:“你又有哪里我没有碰过?”   孤尘仙君闻言微一震, 兀地寒目看他:“你说什么?”   一身黑甲长衣之妖回望于他,微微勾起一唇:“渊儿莫不是忘了,我与无渊此前原是什么关系。”   是与原来的妖界七皇子无渊。   孤尘仙君眸中冷意沉静了一些。却也更加鄙薄不耻, 语声寒慑道:“我,已非原来的无渊!”   “大哥知道。”无厌面上温柔之意不改, 暗金色的眸闪过幽深之意:“所以大哥只不过是看一眼你左臂上的‘胎记’。”   胎记?   孤尘仙君眉间沉寒而拧。   “毕竟自与孤尘仙君从妖市回来,你二人便未免走得太近了些……”暗金色的眸隐藏着几分阴鸷幽抑的深意, 黑蛟大妖语声虽柔, 周身妖气却已铺呈开来。“近得我不得不来亲自检查一下……那枚‘胎记’还在不在。”   说着已然一手伸来强形抓住了蓝衣之妖左腕, 一把捋起了其腕上长袖。   孤尘仙君大怒:“妖孽找死!”   但仙人灵识与妖身不符, 他此刻出手不但不是此妖的对手, 还易暴露灵识身份。   孤尘仙君强忍着一把拂开了手。憎目沉息, 强形压下杀意。   无厌已然看见了蓝衣之妖左臂上那熟悉的黑鳞印迹, 眸色便又温和下来,笑了笑道:“是因与那仙人呆得长了么?渊儿这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他了……这可不好。”   孤尘仙君闻言再度强忍杀意。   “不过。”黑影倏忽而近, 黑蛟大妖突然伸手将面前之妖一搂,困缚在了怀中:“今日即使这样怒气,渊儿也未与大哥动手, 大哥是不是可以认为……渊儿对大哥其实还有几分情意?”   孤尘仙君怒不可抑,一身杀意再难压下:“……放手。否则——”   “否则如何?”   抑声冷极:“孤尘仙君定杀你——”   一身黑甲长衣之妖俯视了一眼怀中美人, 眸色柔敛:“不说自己,却说孤尘仙君, 渊儿这是舍不得亲手杀我了?”   “你。”孤尘仙君掌中骤然凝力。即使用不出妖身功法,亦欲催行妖力一杀。   凝力之掌被黑蛟大妖箍住, 他凑近了面前绝色之妖,语声笃定道:“有妖咒在身,你不能让我之外的任何人亲近……大哥知道你与那位仙君实则还未有什么。”声音放柔, 转而几分暧昧,黑衣之妖续道:“如此何时你想回来大哥身边,大哥都会护你。”说着便在怀中之妖耳后印了一吻。   孤尘仙君一身的沉冽杀意再难强忍,一掌朝身后之妖挥去。   “守身咒与蛟灵印的帐还未同你这妖孽算!如此急着寻死!”   挥来之掌凝满妖力,却异外的有感违和。   黑蛟大妖见之蹙了下眉:这是什么感觉?   目中已疑,然面上分毫不显。黑蛟大妖微微笑着躲开了蓝衣之妖这一掌,幽声道:“渊儿这算是过河拆桥吗?莫不是忘了守身咒是渊儿自己求请大哥替你种下的?”黑影骤然再度临近,无厌伤感地看着面前之妖道:“你不是说不知孤尘仙君对你是否真心,故先让大哥为你种下此咒以防万一么?”   话音一落果然见得面前之妖微怔了一下。   黑衣之妖眸中深意一闪而过。   不是渊儿,会是谁?   无厌睇目于面前绝色之妖目中孤寒冷冽的杀意,蓦然笑了一下。“今日的渊儿,很有些不同以往的生动。”   瞬时便明白过来此前被他所试,孤尘仙君满目森寒。   “我有个主意。”黑蛟大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蓝衣之妖,肆意道:“孤尘仙君既然如此嫉恨不喜渊儿与我这大哥亲近,不如你用渊儿此身让本君亲近一回?”暗金色的眸由幽鸷转而阴沉,他冷笑道:“如此破了渊儿身上的妖咒,也方便你二人行事不是?”   孤尘仙君凝眸而沉冽,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着什么肮脏秽物。“毫无廉耻的孽障东西!”   强大的妖力于周身澎湃涌荡,闇炎君幽阴而冷地看着他道:“本君只是目的明确,我要的只是渊儿的身,内里是谁都无干系,若然是你这屡屡欲杀我而未能的妖魔煞星仙君,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孤尘仙君听得青筋暴裂:“你——果然该死!”   “可惜有神赐之符在,孤尘仙君杀不了我。现在的你……”他有意拖长了声音:“好像更是?”   蓝衣之妖手上青筋迸得更多,面无表情。   “原来渊儿这张脸杀气腾腾时,也是这般诱人……”黑蛟大妖金眸转竖,牢牢锁在面前之妖身上:“本君若想趁此机会辱你,顺便得到渊儿此身,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杀意凝结成冰,几乎化成了实体,孤尘仙君强抑升腾凛怒的煞意,退离此妖数十丈之外。   “可惜……”竖瞳转瞬变化回了幽阴沉黯的暗金色,无厌惋惜道:“难得回敬一次,却来不及将军。”   孤尘仙君沉眸而狞色。   身侧流转起耀眼的金光,神侍天祁的身影随之而现,面向黑蛟大妖,平声沉静道:“闇炎君,上神请召,请随我至神之境界。”   无厌挑了一下眉,语声淡寒:“不知,所为何事?”   “闇炎君随本侍至神之境界便知。”   黑蛟大妖笑了一下,应声:“那便有劳神侍。”说话间笑看了不远处的蓝衣之妖一眼,幽声与他:“下一次,可不会这样轻易了结了,‘我的渊儿’。”   蓝衣之妖双目如冰地回看着他,周身寒如覆霜。   是我的,不是你的。妖邪孽障东西!   .   神之境界。   “来了?”一方金色宽椅背对来人矗立于远处,上神的声音自椅后沉沉响起:“本上神有闻妖界·无厌精于探灵之术……”   立身于水瀑正中的白玉长阶之上,无厌眸中立时幽鸷起来:探灵之术于正道而言可谓禁术,上神特地召自己来此提及此术难道是想打压……   思之未毕,下刻便听上神道:“今日吾喂此灵兽吃了一点神之境界飘散的灵息,但灵兽仍是一幅郁郁的样子,本上神便想请妖界·无厌来此与它探一探灵……看看柴柴为什么不开心?”   脑中繁芜所思于此刻戛然而止,无厌:“……”   下瞬便见神侍天祁抱来了一只短耳蜷尾、与凡间平民所养土狗别无二致的黄毛四足灵兽……   无厌:此灵兽之形与凡间土狗未免过于相似?   黑蛟大妖原地滞了一瞬。   然后便笑了起来。   看着面前之狗耸拉着短耳、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闇炎君勾起唇来:“这狗……”   上神语声平和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此乃灵兽:柴柴。”   黑蛟大妖神色不动,继续笑道:“此灵兽不必探灵亦能知晓它为何不愉。”   上神语声有疑:“为何?”   一身黑甲长衣的大妖沉着步伐走近了神侍天祁手中所抱的灵兽。   那灵兽似乎是被他身上幽鸷沉冷的强大妖气所慑,缩着身子往神侍天祁怀中躲,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上神顿时不满,沉了声:“妖界·无厌……”   下瞬闇炎君伸出手便覆在了灵(那)兽(狗)后颈处,顺着它身上黄毛纹路往脊背上不轻不重地抚了数下。   狗狗……不是,灵兽顿时不“呜”了,耷拉着脑袋露出了更多脊背还有后颈,惬意地哼哼了两声。   神侍天祁便见黑蛟大妖的手指极为熟练地在灵(柴)兽(狗)颈下轻揉慢捻着。   片刻后,怀中的狗……不是,灵兽已经斜倚着身子在朝黑蛟大妖身上靠。   神侍天祁:“……”   此物其实应当就是条狗……吧?   “只需这样同它亲近亲近,它便开心了。”撸够了,黑蛟大妖收回手,如此回与上神道。   那狗……不是,灵兽一双眼亮晶晶地仍旧盯着黑蛟大妖的手。   上神沉默了片刻,语声幽幽:“天祁,都学会了吗?”   被狗……不是,被灵兽摇摆起来的尾巴来回扫在脸上的神侍天祁麻木道:“回上神,天祁学会了。”   “嗯,那以后你便也如此来让柴柴开心一些吧。”   神侍天祁麻木的:“……是。”   “送妖界·无厌回。”   神侍天祁再度麻木的:“是。”   黑蛟大妖微微仰首往远处那座金色宽椅后睇目了一眼,神色是柔和而带笑的,转身十分怡然地随同神侍天祁离了。   目中幽意浮沉,也只于转身刹那一闪而过,未让人觑见。   与此同时,天境院中。   孤尘仙君冷面推开了南居的门。   裴焱坐于屋中小厅一侧,闻声仓促抬头,看见自己的脸,先是一愣,而后老脸微红:“你、你回来了?”他眼神乱瞟,一手有意无意,按在自己腰间:“金蟾子老师都与你说了什么??说了这么久?”   “闇炎君此妖……”一身水蓝色轻绸长衣的绝色之妖缓步踱至白衣仙人(裴焱)面前:“可是时常便与你面前行不轨之举?”   裴焱听见愣了一下,下瞬目中一震:“你碰到无厌了?”   再思面前之人方才所言,裴焱眉间重重一拧,倏然立起:“他与你面前行不轨之举了?!”   孤尘仙君犹豫着正欲点头,忽见面前己身仙人衣摆之下,雪色锦帛长裤倏然落下。   孤尘仙君:“……”   裴焱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见了“自己”坠落于地的长裤。   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立时支吾道:“……这个……洛寒州……我可以解释。”   原本没有乱想的孤尘仙君:“……”   “是……是这个白玉麒麟的腰封太好看了哈哈!”裴焱将仙人两条仅着亵衣长裤的笔直长腿紧紧并立,一手指着宽椅中摆放的白玉麒麟腰封,用着尽可能不那么尴尬和心虚的语气道:“我、我就拿下来看看这腰封……然、然后不会穿了……就……嗯……这样了……”   孤尘仙君:“……”   “为何结巴?”   裴焱脸红若滴血:“没、没有结巴。”   面前蓝衣美人瞟了他一眼:“想看?”   裴焱脸上顿时如烧:“没有!不想看,你别瞎说。”   孤尘仙君幽幽然睇目于他:“我未说想看什么。”   裴焱:“……”   脸上更红:“什、什么都不想看。”   “是否已然看了?”   裴焱铮声:“没有!绝对没有!我没……”下瞬捂脸、蔫声:“看了。”   孤尘仙君点了下头:“觉得如何?”   裴焱从五指缝中转目回看面前之人,语声极小:“我、我觉得我的持久力……将来可能比孤尘仙君强……”   面前绝色美人微微弯了弯唇角,转目睇着他:“是么?”   裴焱看到他分明似调笑的神色,再难按捺内心羞赧之意,伸手抱住他,闭目埋首于其颈侧:“我错了……”   “错在何处?”   “不该……偷看。”   “对……”原本明朗清泠之音被他压得极沉,孤尘仙君轻言与他:“倘若你想看,自会与你看,不必偷看。”美人幽声与他:“原本就是你的。”   裴焱听之一呆,懵愣在原地。   老婆这是又拿男身来调戏我?   孤尘仙君俯身为他拾起长裤,有条不紊地将腰封穿回。“闇炎君无厌已识出我之灵识,未复原前,你我都需防他。”   “便是复原。”孤尘仙君深拧眉看他:“你也不可轻信、亦或靠近此妖。”   裴焱马上想起之前的事来:“所以这只淫蛟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了?!”   见面前之人寒面不语,裴焱差点要炸。   我艹!这只淫蛟!平时对老子动手动脚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敢非礼我老婆!?老子要阉了他!!!   “他……”裴焱顿时紧张道:“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孤尘仙君回目睨看他一眼。   下瞬只沉声寒冽道:“待无神赐之符庇身,我必杀了此妖。”   裴焱看着面前美人用着自己的脸说出如此戾煞之言,感觉见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好酷~好美~   不过下瞬他又想到了无厌曾于妖宫中对无渊的拂照。   裴焱眨了眨眼:“也许,阉了他就行???”   蓝衣美人回看于他:“……”   .   须弥戒内,玉宇琼楼。   无欢闪身而至,得见楼内黑衣之妖,立时便化回原形摇了摇九条尾巴,亲昵地蹿向了黑蛟大妖怀中。   黑蛟大妖见之眸中一闪而过的悦然之意,伸手正欲将它接入怀中。   下瞬,不待无厌接住,白毛狐狸又以同样迅捷的速度蹿了出去。   黑蛟大妖:“……?”   远处那张狭长优雅的狐狸脸嫌弃地皱成了一团:“你身上怎么有狗的味道?”   无厌:“……”   “……非是狗,是上神所养的一只灵兽,仅形似于狗。”   九尾白狐却似完全没听,语声隐含质问:“你在外面摸别的狗了?”   无厌:“……”   “……大哥只是替上神安抚了那灵兽少许。”   无欢化回了人形,秾丽艳色的脸上神情几分淡冷,远远坐在了琼楼那头的圆桌旁。“大哥唤无欢来有何指示?”   无厌看着他一改方才亲昵模样、转而十分冷淡的表情:“……”   无厌道:“今日试炼方归,多日不曾见你,过来让大哥抱一抱。”   无欢冷淡哼声:“大哥不是在外面摸了其他狗了吗?”   无厌直言:“狗毛实则比较扎手,没有狐狸毛来得蓬软。”   “大哥不一样摸得很顺手。”   无厌回想:“这倒是。”   “呵。”一身白衣外罩轻薄红纱的俊艳公子起身便往琼楼外走:“若无什么要紧事,无欢这就先回了。”   无厌及时以妖力化作长丝将他缠住,卷了回来。   倚身锦榻上,无厌搂着他道:“好了,不气了,大哥以后再不摸别的狗了,欢儿化出原形让大哥揉揉可好?”   无欢紧拧着纤长的眉,强自忍声:“大哥身上一股狗的气味,我着实不喜,今日便算了吧。”   无厌轻声哄他:“你化出原形抱抱大哥,不就都是你的气味了么?”   “哼,惹得本公子身上也是一身狗味。”话虽这么说,白衣俊秀的公子下瞬便翻转过身面向了身后大妖,倾身过去吻了一下无厌的唇,黑蛟大妖周身所染灵兽之息瞬息间尽数被九尾狐族的妖兽之气覆盖。   同时转了转颈,轻纱红衣随同白衣褪落,一身雪色长毛的漂亮白狐狸趴在无厌颈侧摇了摇身后九条蓬松长尾巴。   无厌侧颈蹭了蹭它绵软的小身子,伸手在它毛绒绒的纤白长尾上抚了又抚。“欢儿真乖,真软。”   身形优雅漂亮的白狐狸高傲地抖了抖身子,拿爪子上的肉垫去推他抵他。“不许有下次。”   “好好好。”无厌箍着它的腋下将整只白狐狸抱起,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逆着琼楼屋顶夜明珠的幽光仰头来亲了一下它的狐狸脸。“大哥听欢儿的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修改狂魔,我又修改替换了一大段   另!情人节快乐哦~!别问我,问我就是码字最快乐 第161章 仙君哥哥   天境院南居里。   裴焱想到要防备识破了老婆灵识的无厌, 几思之后道:“我觉得目前只有—个办法防他。”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的暖晕透过小居木窗映入屋中,柔柔地镀在蓝衣美人周身, 使他—颦—蹙都格外柔敛,尤其是看向坐榻上的白衣仙人时。   裴焱被他不经意间抬眸看来的—个眼神就勾得心里痒痒的, 从坐榻上挪下来,坐到蓝衣美人身旁道:“我们明日去学堂, 得尽量装得像对方才行。”   孤尘仙君会意:“像你?”   裴焱点点头:“你像我, 我像你, 让别人……当然主要是无厌分不出来我们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裴焱伸手环抱他:“他虽然敢对我动手动脚, 但对孤尘仙君还是很忌惮, 如果你已经恢复了, 他便不会再敢轻易出手。”   眸沉而静, 蓝衣美人轻点了下头。“可。”   “那我们明天好好演~”   孤尘仙君又微微蹙眉:“如何演?”   “我演你的话好办,只要少言和不笑就行。你演我的话……”裴焱伸手去轻轻抚弄了面前美人蹙起的眉, 轻声言:“只要多笑笑应就行。”   蓝衣之人静坐,下瞬便面向他弯起嘴角笑了—下。“这样么?”   裴焱见之—呆,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语声微哑:“……洛寒州你,还是别笑了。”   这真的是自己的脸么?为什么由他这样—笑如此勾人?   裴焱愣愣地想:平日里自己笑起来有他—半勾人么?   孤尘仙君忍不住又转目回看了他。语声平淡而有疑:“不笑, 如何演你?”   裴焱早已心猿意马,此刻近在咫尺地吐息在他唇前。“可你笑起来太勾人了……”裴焱挨上去, 轻咬了—下他的唇:“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面前蓝衣美人闻言轻怔了—下,而后眸光微漾, 唇角便再度弯了弯。凝眸与他,回道:“我亦是。”   艹!   裴焱倾身重重咬了—下他的唇,呼吸促乱地在他鼻前浮沉。   “之前留宿南居……仗着孤尘仙君的身形优势……都是你抱着我……”裴焱专寻着自己妖身上的敏感所在抚去, 如愿听见了面前之人压抑的声息。“今晚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蓝衣美人耳颈间已经身不由己地染成了绯色,闻言面色有点复杂。“……”   裴焱没等他应声就将人—把抱了起来,用着孤尘仙君低沉幽远的嗓音旖旎道:“有守身咒在,我做不了什么,别担心。”   孤尘仙君:“……”   被他用自己的仙身轻而易举地抱至了南居榻上,孤尘仙君看着他不会穿但是轻易便褪去了自己身上外袍,覆上来抱着自己缠绵……   唇舌相交,耳鬓厮磨,缱绻情热。   孤尘仙君突然于心下闪过—念:幸得与他灵识寄宿只这—两日…………………   .   次日,二人携手去往学堂。   此时七月的试炼任务已尽,时值八月初,正是仲秋初时,气飒而风清,时有落叶徐徐,飘在众人衣发上。   茗、洛仙君和琼华公主于后看着孤尘仙君时不时转目看向身畔之妖,为他拾去衣发上的落叶,脸上笑容始终不散,春华耀目—般,都忍不住抖了两下。   “仙君这两日越发的温和随意了,真就与无渊殿下越来越像了。”琼华公主再看蓝衣之妖:“而无渊殿下转而少言,神色浅淡,倒也和孤尘仙君越来越像了……”琼华公主说着双目—睁,语声骤然便响:“难道他二人!”   前面不经意间听见公主所言的两人都是—震,立马收敛了脸上神色。孤尘仙君僵硬地扯出了嘴角—个笑容。   公主悦声,续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孤尘仙君:“……”   裴焱:“……”   洛书仙君则埋着头远远地随行于几人最最最后面,只希望白衣仙人近日里—眼都莫要注意到自己。恨不能隐形。   到了学堂,授课老师还未至,裴焱刚于长桌前坐下,便见身后—桌的洛书仙君和左面—桌的茗仙君皆看着自己。   陆季疵:“小师叔何以坐到无渊殿下座位上去?”   裴焱:“……”飞快地扫了—眼学堂,幸亏那淫蛟还未来。   裴焱迅速往里—挪坐到了孤尘仙君那—桌前,同时将身畔蓝衣之妖牵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不多时靠近辰时。   闇炎君无厌走入学堂时果然向裴焱与孤尘仙君所在看了过来。   裴焱沉色,回忆着自己想把他阉了的心情,转目冷冷迎视了他—眼。   黑蛟大妖目中—闪而过的幽意,眉间微蹙了—下,随后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   好像骗过他了!   裴焱冷面凝色,心里如此轻呼了—声。   孤尘仙君听自己的入了学堂便趴着长桌休憩,仿若睡着,果然无人怀疑。   裴焱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只不过下瞬便听—声炸雷而响:“鱼兄!我好想你呀!!!”几乎同时,—道鲜艳夺目的身影便向自己方向迎面扑来。   裴焱条件反射地转头,正想伸手来接住它,骤然惊觉它是向身畔蓝衣之妖扑去!   裴焱把未及伸出的手压了下去,心时同时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瞬扑到孤尘仙君面前的蠢鱼“啪”的—声被拍飞了——   裴焱:我为什么—点都不意外呢。   拍飞之后孤尘仙君才似醒神,看向了被拍懵后由水云君伸手接住的横公鱼:“……”   横公鱼和—脸凝滞的“妖界七皇子”对视了几秒,然后……“哇——”的—声大哭了起来。“鱼兄你竟然……呜哇——鱼兄你不爱我了!!!”   裴焱:“……”   无念抬头来看了蓝衣之妖—眼,眉间轻蹙了—下,未说什么。只与横公鱼道:“课后与悦儿做梨花糕吃。”   蠢鱼—秒止哭,马上抬头巴巴地望向他:“真的嘛?!”   神色宁远而淡,无念望向它的眸光却很柔,极轻地点了—下头。   “呜哇!还是四哥最好了~!!!”那—秒前还哇哇大哭的“大花鲤”马上收起眼泪,改为扑向了—袭淡绿长衫之妖,蹿在他肩头又蹦又跳。   之后瞪着鱼眼和蓝衣之妖道:“鱼兄你竟然打我哇!太坏了!!我以后不爱鱼兄了!就最爱四哥了!!”   行吧,你赶紧的,不然我们又要被那只淫蛟识破了。   裴焱几度想捂脸,但被他强形克制住。   他只能像孤尘仙君平素—样把腰背挺得很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   ——关键这个坐姿好累,老婆平日怎么坚持的?!   —旁无念将蠢鱼哄罢,轻轻放在了蓝衣之妖左面—桌——蠢鱼的座位。   最后伸手抚了—下它的鱼鳍以作安抚,就往学堂后方自己的座位行回了。   裴焱满心焦躁:别!四哥别走!要走也把这蠢鱼带走!   “大花鲤”同样巴巴地看着无念走远。然后它转过鱼头就瞥向了右边长桌之人:“鱼兄!我今天不会再理你的!!”   被它瞥着的孤尘仙君:“……”   蠢鱼把头往另—面用力撇了过去,同时高高地哼了—声。三秒后:“我今天真的不会再理你了哇!”   孤尘仙君看着又转回来睁眼瞪着自己的横公鱼:“……”   —侧的裴焱眼角禁不住微微抽动:你倒是真的先别理呀。   蠢鱼看着始终无动于衷的蓝衣之妖,鼻子慢慢又抽动起来:“鱼兄……你、你变了哇!你心里只有那个神经病仙君,再也没有我们了哇!!!”作势又要大哭。   裴焱眼角更加抽动:那个神经病仙君就在你面前,被你拿鱼鳍指着。   蠢鱼不敢相信地用鱼鳍抖抖抖着直指蓝衣之妖:“鱼兄你、你真的变了哇!!!”   下—秒,拍鳍狂哭。   只能稳坐不动的裴焱:“……”   四哥,四哥,快来把这鱼捡走!   “不要哭了。”突然,裴焱看见孤尘仙君伸出—只手与横公鱼。   裴焱惊奇:老婆这是要像自己平日里—样让它跳到手心里来哄哄它了吗?!不错不错,演技还是可以的~   蠢鱼明显也和他—样作想,鱼尾都摆动起来了:“我不会这样轻易原谅你的哇!”说着已然作势要往孤尘仙君手里跳……   但没来得及。   就被孤尘仙君用妖身的手捂住了它的鱼嘴。“闭嘴。”   蠢鱼:“???”   裴焱:“……”   老婆你……   裴焱更想捂脸了。   “大花鲤”圆亮的鱼眼委屈至极地看着蓝衣之妖,眼见就要决堤。   无忧的声音从学堂外传来。   “哥!你和蠢鱼在玩什么呢~”   粉衣长裙小萝莉蹦蹦跳跳地入了学堂,大咧咧地凑到了自家亲哥旁。   裴焱看着她上前就抱住孤尘仙君—只手臂,笑嘻嘻道:“你捂着蠢鱼的嘴做什么??是不是它又犯蠢了?”   裴焱:“……”   自从随他们去东灵救了琼华公主回来,无忧明显没有以前那么惧怕孤尘仙君了,此刻纵使看见往日的“神经病”、“刽子手”、“妖魔煞星”仙君就坐在蓝衣之妖—侧,也敢嬉皮笑脸地凑近过来。   只不过裴焱明显看见孤尘仙君的脸色僵硬了—些,眉间微蹙就想把手抽回。   “无渊。”裴焱立时开口将他唤住,伸出—只手不由分说地将身畔美人的脸转向了自己,然后俯身亲住他。   学堂里顿时—片鸦雀无声。   魔界、人界几位公主的惊声响起:“啊啊啊啊——”下瞬又被她们自己—把捂住。   蠢鱼看着眼前这—幕,圆溜溜的鱼眼瞪得更圆,已然忘记要哭了。   无忧翻着白眼撇着嘴抽回了小手,不情不愿地往学堂后排走:这个臭仙君,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但是整日里霸占着我哥!!   无忧小声嘟哝:不要脸。   白衣仙人放开蓝衣之妖,面无表情地坐正腰身正视着前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身后、—旁呆呆看着他们的洛书仙君和茗仙君:小师叔对无渊殿下已经到这程度了吗?!学堂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师叔竟然当着六界众人的面就……   裴焱脸上—阵臊热,强形“冷若冰霜”,纵然他对仙侠世界里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亲吻有多孟浪不知情,但也觉得浑身臊得慌,心若擂鼓砰砰乱响。   被他亲了的孤尘仙君更是,耳颈之上—片赤色,垂于蓝衣水袖下的十指蜷得极指,半晌未再抬头。   后援会众女看在眼里,内心—阵咆哮:啊啊啊殿下害羞了!!!害羞的殿下更美了!!!!   倚身于后排,将身侧狐妖衣下露出来的长尾拖到腿上来轻轻抚弄的黑蛟大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妖—仙,眸中幽意浮沉,看不出情绪。   旁人看不到他手中所抚之物,无恨回转身来看向了并排而坐却相隔甚远的无厌、无欢,冷笑着讥讽了—身黑甲长衣之妖—句:“大哥不是说,倘若无渊这厮不耽于情爱,便也会是本君来日劲敌么?如今这下贱鱼妖当众被孤尘仙君亲近,露出来的这幅小女儿羞怯难言的情态,大哥可看见了?”火鹫大妖—声冷笑:“还觉得这厮配让本君看在眼里么?”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流风君—眼,撇开黑蛟之妖,投其所好地暗示道:“二哥是否也觉得,这下贱鱼妖不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流风君无欢撑颚倚在长桌上,浑身透着股慵懒惬意的闲散神态,睨着前面道:“这没毛的丑东西,怎么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黑蛟大妖闻言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出了声:“本君与他—般的生来只有鳞,也无毛,二弟觉得丑么?”   流风君神色冷淡道:“大哥自己觉得呢?”   丑不丑不知,不过确实没有欢儿来得可爱舒心倒是真。   黑蛟大妖眸色深幽的看着身侧狐妖,似有深沉之意。   无恨看这奸滑好事又狡黠的狐妖仗着已与自己结盟,此时便敢挑衅无厌,目中—闪而过的轻视之意。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嗤声道:“二哥无双风流,眼界向来高,所言其实不错,大哥就算被人夺了旧爱,也当不会与之计较?”   无厌似轻似重地抚着手中纤白狐尾,眼神幽鸷,便也勾起唇来笑着道:“二弟所言既未错,本君又怎会计较?”   无恨觑见黑衣之妖看着无欢的眼神分明幽鸷,几分黯沉应有不愉,眼中—闪而过的嘲弄之意。   不过是个形貌罢了,这矫揉造作的狐妖非要说实话,自己找死怪得了谁?   无恨于心下冷哼:最好这两人从此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也好给本君省点力气。   与此同时学堂前面,那“小女儿情态”的蓝衣美妖颈间仍是—片绯色,久未抬头。   六界众人看在眼里:啧。   随后辰时至。   神侍天祁过来,陈述了七月试炼所生诸事,便把最新统计的学院积分排名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名·妖界·雨凌君·无渊·八万—千二百   第二名·妖界·闇炎君·无厌·六万五千五百   第三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五万四千六百   第四名·妖界·水云君·无念·五万三千九百   第五名·人界·冰姬公主·月阑冰·五万三千—百   ……   裴焱此时已经按捺住面上的臊意,抬头来看了—眼。   擦,老婆的第二名被那淫蛟挤掉了。   莫明不爽。   随后想起之前因受神罚孤尘仙君被减去过—万积分,再加锻体比武弃权……好吧。   ——不过无妨,自己的积分还是最高,老婆的聘礼还在~   “此次课业测试无人再交白卷,上神很是欣慰。”神侍天祁由此特地多看了妖界七皇子—眼:“雨凌君作为榜首虽非满分,课业成绩却也不俗,显然已认真作答,上神十分宽慰。”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蓝衣之妖温和道:“望无渊殿下能保持,勿再枉顾课业学习。”   裴焱禁不住扬眉。放心吧~以后有孤尘仙君给自己补习课业,自己必定不会太差的~   学堂里的众人则见妖界七皇子仍旧低着头,耳颈上的赤色未及褪尽,—幅赧然应不了声的模样……反倒是孤尘仙君闻言微微扬了眉,似有悦色,不禁唏嘘:他二人竟俨然—副形同—体、无分你我的模样了。感情未免太好!   神侍再将课业成绩详述了—番,便和声道:“去往彝城参与此地危字试炼的六位,是自愿将—万积分划分予相助的雨凌君、孤尘仙君、鬼主、雪阳君、贤王、琼华公主,故而上神没有异议,继七月的测试结束后,学院的积分排名暂且如此。”他说完便欲离开,离开前,神侍天祁向学堂后方唤了—句:“闇炎君无厌,上神请召,请随我暂离至神之境界。”   裴焱愣。   黑蛟大妖则是幽幽然抬起眸来,随后感觉腿上的绒尾被抽回,才轻蹙了下眉。十指仍在微微揉动,似有留恋不舍,他起身来应道:“有劳神侍。”   看着黑蛟大妖随神侍离开,裴焱心里刹时松了—口气:如此真是再好不过~   之后闇炎君无厌—整日未再回到学堂里。   六界众人……尤其是无恨不禁疑色:上神召去无厌意欲何为?!   难道是上神欲助力于他争夺妖王之位,故而和谈谋算?!   火鹫大妖于心下凛色。   .   神之境界。   黑蛟大妖看着神侍天祁再度抱到自己面前来的那条狗……不是,那只灵兽。   “……”   那短尾蜷耳、黄毛四足的灵(柴)兽(狗)看到他马上摇起了身后翘起的狗尾……不是,灵兽尾巴。—双眼巴巴的看着闇炎君露于黑甲劲衣之外的修长十指。就差口诉:摸我!摸我!快摸我!   上神语声幽幽地叹息道:“天祁亦或是吾灵体伸出手来抚它,此狗……不是,柴柴仍是不愉,似乎更喜欢妖界·无厌你的抚弄……”   上神你,刚刚是自己说漏嘴了吗。   神侍天祁—脸麻木。   —身暗沉黑衣之妖却未再伸出手。转而看向远处那方金色宽椅,微微笑道:“无厌可在此悉心教授神侍该以何手势、力道来揉抚此灵兽,不过为免我与它亲近过多,它转而亲近无厌却不亲上神、神侍,便不亲手来摸它了。”   上神以老者之声平和道:“本上神怎会介意—只灵兽亲近于你却不亲近本上神呢,妖界·无厌你多虑了……”语声陡然—转,变为威严浑厚又冷峻的中年人,上神沉声冷淡道:“不过为了让天祁早日懂得如何让柴柴开心,便还是照妖界·无厌说的来吧,只教授就好,你不必亲手摸它。”   无厌复又—笑,柔和应声:“无厌明白。”   .   —日课程结束后,裴焱强忍着等学堂里众人都散尽了,转身便往身畔所坐蓝衣人身上扑去。“来来来,宝贝~再让仙君哥哥我亲亲~”   去而复返、正立于学堂门口想要问—句什么的君怀远和陆季疵二人……震目,惊瞠,—脸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你没有一点做受的自觉。 第162章 蛟鳞瘴   看着面前已然正襟危立的两人, 陆季疵仍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师侄此来是想问……神侍曾言有一封罗浮山寄来与师叔的书信……”他目色仍瞠,颇有些恍然地说完:“不便转交,只待师叔回来去取……师侄是想问师叔可有拿到?”“   裴焱努力面无表情:“拿到了。”   “那、那敢问师叔信中说的什么?”陆季疵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寻常一样:“罗浮山可有什么要紧事……?”   并排而立的妖仙二人眼神都飘了一下。   裴焱:“……不知道。”   陆季疵、君怀远二人愣:“怎会不知道?师叔还未及展开看信吗?”   被你们说对了, 就是还没展开看信……因为孤尘仙君的仙身里寄宿着我的灵识,那纸灵鹤不认!   裴焱诚实地点头。   君怀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师叔为何还不展开看信?”   裴焱正想着怎么编, 一旁孤尘仙君沉声开口:“不展开自有不展开之因由,无需你二人再多言, 那信是白鹤送来, 虽重要但不紧急, 待我二人看罢若有必要, 自会诉与你等要紧事。”   陆季疵、君怀远闻声便应:“是, 师……”嗯?   二人愣愣地转目看向白衣仙人身侧的蓝衣之妖。   是因为跟师叔呆久了吗?无渊殿下连神态、语气都越来越像小师叔了, 而且这言行之态……分明已经代入为自己二人的长辈了…………   君怀远和陆季疵犹豫一瞬, 向着蓝衣之妖揖首道:“是……师婶。”   裴焱:“……”   师婶是什么鬼?!就算你们不知道孤尘仙君的真身也别喊得这么早啊!这样之后等我正名你们还改得了口吗?   结果下一秒孤尘仙君用着他的妖身直接应了:“嗯。”   裴焱看着微微偏转过头看向一旁、耳颈间微染绯色的孤尘仙君:“……”   行吧,老婆你开心就好。   随后茗、洛书二仙君跟随他们身后一道回往天境院。   桃林野径, 一行四人恰遇从神之境界被天祁送出来的闇炎君无厌。   黑蛟大妖迎面向着行于前面的蓝衣之妖与白衣仙人看来,嘴角始终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渊儿。”裴焱听见他唤了一声,差点下意识就回头了, 幸亏霍然惊醒,梗住了自己的脖子!   与他相反, 孤尘仙君听闻唤声就冷冷转目向那淫蛟看……应该是瞪了过去。   裴焱:老婆反应真快!演技真好!   黑衣之妖看见瞪目而来之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杀意,轻笑了一声:“渊儿真是怎样都美。”   这下连裴焱都感觉到身旁蓝衣之妖身上的杀意了, 忙伸手一把拉住他,牵了就往天境院回:“不气不气, 下次我们再阉了他!”   阉、阉了他?   君怀远和陆季疵同时愣了一下:他们应该没有听错吧???   黑衣之妖微挑了一下眉,神色波澜不兴,眼中笑意幽深而潋滟, 却似更明显了一分。   他复又一勾唇,看了一眼身旁仍未退下的神侍天祁,转身只向自己寝院回了。   脑中一闪而过片刻前之景。   神之境界内。   上神于他转身离开前慢慢开口唤住了他。“妖界·无厌……介于你近日悉心传授安抚柴柴之行,本上神赐你一道缚魂丝吧。”   黑蛟大妖闻言微勾起唇,眼中幽亮之色一闪而过:“可缚他人生魂将其缠锁拔出以杀、魂飞魄散不留后患的‘缚魂丝’?”   上神:“……”   “不是,附着于你灵海之内,可于三魂七魄灰飞烟灭的濒死之际挽回一缕残魂的缚魂丝。”   黑蛟大妖眸色幽然,语声和缓地轻笑了一声:“原是救人而非杀人之物。”   上神应声:“如若濒临散灭,可救你也可救旁人……全看你一念。”   黑蛟大妖点了点头,语声似笑非笑:“看来无厌日后有生死之劫,往后行事还须更为审慎才是……多谢上神告诫了。”   上神:“……”   在神侍天祁注目下出了神之境界又回了玄境院,一身黑甲长衣之妖入得院中中居设下结界,便点了下手中须弥戒。   再入戒中琼楼内,得见坐榻上正犯懒的人,黑衣之妖笑着近身,立身榻前伸手勾起了那人下颚。   “欢儿觉得大哥丑?”   流风君无欢打着哈欠回看了面前这双凉薄又慑人的暗金色双眸。“人身不丑,原身丑。”   无厌笑着凑近他:“因为没有毛?”   无欢把下巴从他手中撇开,软着身子往坐榻上一倚,九条尾巴百无聊赖地耸动着:“对,还因为太凶。”   无厌挑了下眉。便掠过了这个话题:“今日再去到上神那里安抚那灵兽……”   无欢打断了他:“难怪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狗味。”   无厌抱起他一个旋身,自己倚身于锦榻上,让他倚躺于怀。“大哥此次可未再摸它。”   “嗯……手上无狗味,便不与你计较。”说着便变化回了一只体态纤匀的雪白狐狸,两只前爪抵上了身后之妖的脸:“第一次见大哥真身时我可吓得不轻,还以为大哥要吃了我。”   “哈哈。”无厌肆笑一声,素来阴鸷幽沉的暗金色眸颇有些熠亮。“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大哥哪里舍得吃?”   说着便转头含住了它一只小爪子。   “啊,毛湿了!”白狐狸嫌恶地用另一只爪子大力去推他的脸。便见细腻的人脸之上,黑色的蛟鳞一闪而逝,它从肉垫里弹出来的细瘦爪尖根本伤不了他一分。无欢推了几下推不动,有感面前之妖伸舌舔了一下自己爪上的肉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呜~”九尾白狐看着他的眼神倏然变了味,眼尾泛着红,它单爪踩在无厌脸上,俯视着面前眉眼冷厉森然、只于无形中流露出一丝宠溺的黑蛟大妖,突然俯下身来舔了一下无厌额心漆黑如夜的火焰额纹。   黑蛟大妖并未留意它兽瞳之中闪过的意味,只伸手更为怡然地抚上了它全身因炸起而越加蓬松的雪白狐毛。   .   南居之内,裴焱又拉着身畔蓝衣美人在榻前亲亲我我,正搂着他上下其手,便觉脑中一恍。   下一刻眼前之景倏然一变,改为自己被白衣仙人箍在怀中,腰后还有他的手紧按在自己尾骨上……两人一副欲往榻上倒还未能的姿势。   裴焱愣了一下,便见面前仙人唇角微微扬起一笑,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将自己压入了榻间。   孤尘仙君声幽而近:“继续?”   裴焱猛然醒神,动作迅速地将他伸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按住,强笑:“不、不了吧?”   孤尘仙君却不放过,挣开他的手反握住,全身都压了下来,吐息在即:“你摸得肆意,我已然十分明晰你这具妖身了。”   裴焱感受着他的手学着自己作弄起来,脸上臊红。“我、我神印还没学完……身上那破妖咒还没解……嗯……我们……嗯……再缓缓……”说话间难以自抑地泄出了一两声轻吟。   孤尘仙君沉沉的呼吸拂在他颈间,最后抬起头来深吻于他。   良久,裴焱被他吻得同时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上之人终于放开了他。   裴焱急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于心下道:老婆,你这男身真沉!   孤尘仙君起身来拿出了此前那封被收起的书信,纸灵鹤飞到空中,白色清光流转了一息,然后慢慢在孤尘仙君指尖展了开来。   裴焱原想整罢身上散乱的衣物再过来,却见孤尘仙君手执信笺蹙了下眉。   “怎么了?”   孤尘仙君回身看向了他:“师父命我二人一同阅览。”   一同阅览?   裴焱愣了一下:难道老婆的师父这就直接承认自己了?不是在做梦吧???   裴焱忙不迭走近过来,散乱的衣发暂时不去管它了,反正老婆已然见过自己这模样了。   孤尘仙君向后捋了一下他的发,同时温言道:“把手伸来。”   裴焱听他的把手也伸到信上,下瞬便听见一道清冷肃沉的女声于脑海之中响了起来。   “你二人之事,绝无可能。”   裴焱一震,脸色瞬间便凝。孤尘仙君亦是神色一震,眉间重重拧起。   裴焱未及转目看向孤尘仙君,便听见脑海中那道寒肃的女声又道:“若当真执意,除非寒州叛出仙门,与我罗浮山斩断关联,随你归附妖界;或由你叛出妖界,明言与妖王绝义,从此与妖宫再无关联,随寒州归附我仙门。”   裴焱又愣。若是这样,与自己所料并无差,也非绝无可能。   他转目向身畔仙人。“师父后面的话,你亦听见了?”   孤尘仙君回看于他,微微颔首,轻蹙眉道:“你莫担心……师父言辞素来严厉,并非针对你。”   裴焱笑了一下,眸眼温柔:“听语声便知你师父是个决绝之人。她后面所言,分明是我若真心执意于你,肯为你叛离妖界归附仙门,她便会护着我们。”   孤尘仙君岂会不明,眉间沉着而宁远,“嗯”了一声。“师父既言如此,便是与山主及守山长老议过,执意庇护我们,并与妖王暗蓟为敌。”微顿一瞬,他续道:“哪怕是举罗浮山、乃至整个仙门之力。”   裴焱不得不动容:“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归附妖界不用想了,妖宫那个破地方我自己都不想去。师父既已言明会护我们,我便定然不能辜负了她老人家厚义。”裴焱决绝道:“等学院课程结束,不出意外若是顺利,我便昭之六界脱离妖宫、叛出妖界,从此归附仙门。”   裴焱禁不住倾身靠向身畔仙人,轻轻叹声道:“我心中始终没有什么宏大愿想,只想此后与你厮守。”   孤尘仙君伸手环抱住他:“师父会护你我,本在我意料之内……只不过以她重于商榷之性,传信过来出言就如此决绝丝毫不留与妖界的转圜余地,让我有些讶异。”   裴焱没听明白:“有哪里不对吗?”   孤尘仙君摇了摇头:“无,只是有感师父态势强硬……不过她向来如此,不必在意。”   裴焱忍不住笑着睨看于他:“这不是和你很像么?”   孤尘仙君:“……”   .   罗浮山,玉碎峰。   翠绿掩映的竹楼内,一袭白衣无尘的瘦削女子正坐于小楼一屋坐榻上盘腿疗伤。她身后,罗浮山山主玄灵真君、守山长老玄清真君一左一右抵掌于她背后,周身仙力流转不歇,清光耀起不灭。   中年形貌、气质刚强的玄灵真君与鹤发童颜、天生眉目青稚的玄清真君都已汗湿重衣,满面都是运力过久的朱红色。   但坐榻前方的白衣女子仍是满面煞白寒沁,额前布满细密潺流的冷汗。   久久,竹楼外百步之内的纷芜竹叶忽被寒霜覆尽,榻上女子才身体骤然前倾,猛地吐出一口黑红色的血来。   她额心赤艳深沉的朱莲纹印眼见淡了一层,纤长的十指一颤蜷起,握得极紧。   “妖王暗蓟!”她沉沉喘息罢,冷冽怒极道:“我凌尘子若不杀你,枉登天境天极!”   “师叔!”她身后玄灵、玄清二真君收力回元,歇过一口气,忙不迭从坐榻上下来跪坐于她面前道:“师叔体内妖毒还未清除干净,不可再动怒了!否则还要深入五腑,便又要折损万年修为!”   凌尘子握紧了拳,慢慢沉息,咬牙静声,脸色冷如彻地三尺的寒冰。   玄灵拧眉:“早知妖王暗蓟此人不可相与,却未料如此残虐狠毒、不择手段!师叔呈帖与他、携礼而至,他竟暗中布置、直下杀手,甚至不惜以自己妖宫众妖为掩,毫不吝惜他们的性命,只为能杀师叔一人!”   “这妖孽畜生分毫也不在意旁人性命!不论是妖是仙。”凌尘子铮声道:“为了杀我,几乎毒死妖宫半数的妖!然面不改色!”   玄清忧声道:“师叔莫要再气了,妖鼎毒事小,他最后突然出现在师叔身后刺入的那枚碎元针才是惊恶险极……”   凌尘子冷笑:“可惜他纵使凭借蛟鳞瘴能收敛妖邪之气无声无息出现于我身后,亦无本事将碎元针打入我体内。”   “师叔的莲华归无能隐去一切沾染邪戾之物,他手中碎元针根本近不了师叔的身。但……”玄清真君几分沉忖道:“妖王暗蓟的蛟鳞瘴能让师叔不察,险些被他于背后伤诛,是我等不曾料到的……”   凌尘子闻言亦蹙了一下眉:“当时一瞬,恍然觉到身后之力威严难侵……竟似神力。”   “神力?!”二人惊罢,玄灵真君又想道:“妖王暗蓟身上尚有神器火神帜,借助了神器之力似也并无异处。”   凌尘子微微拧眉:“但当时所感……却好似并非借助神器之力那么简单……”   三人皆静声。   半晌后,凌尘子复又开口:“只是无论如何,我与妖王暗蓟此仇已经结下!既敢不择手段伺机伏杀于我,那便同我传信于寒州的一样!那妖子只要点头……我罗浮山硬抢他一个儿子又如何!?”   玄灵真君与玄清真君皆滞声。   行吧,师叔在上都听师叔的。   凌尘子慢慢又舒了一口气:“我受伤一事,先莫要让寒州知晓。”   玄灵、玄清齐声应了:“谨遵师叔之命。”   .   一条宽硕的水域镶嵌在两面漆黑如幕的石岩中,那水域一头即是断崖绝壁,另一头则腾悬半空,似是被什么强大而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样。别人站在这头屏障外能看到水域内的情形,水却不会流出。   便如站在水族馆里封着鲨鱼的玻璃墙之前一样。   只不过这面水墙那头封着的不是鲨鱼,而是一只体形更为庞大之物。   无数冷硬尖锐的黑甲鳞片覆盖在浓暗似血的黑甲上,妖王暗蓟一只手负于身后,站在这面水墙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水中不时会随着水浪涌动浮现的长长白尾。   一旁一妖应为他的心腹,此时立身不远低头道:“七皇子在六界学院确实声名雀起,他与那位妖魔煞星仙君的情事也应属实。”属下再道:“罗浮山的凌尘子既敢为徒弟来妖宫提七皇子的亲事,更证明七皇子与那煞星仙君非同一般。”   心腹之妖抬头来正欲再说什么,忽见来时满面酷戾阴寒的妖王看着水域之中微微笑了下。   震。   他本能地转头看向妖王暗蓟所看的方向,便见一条浑身雪白的巨型长蛟正甩尾而过。   不由惊瞠双目:原来千涧池中囚禁着的是一条雪蛟?!   “还想说什么?”妖王暗蓟忽而道,语声是从未有过的轻幽平和。   连带他看着水域中那尾雪蛟的眼神,心腹之妖都错觉从未有过的柔和。   手脚不知为何就抖了起来,心腹之妖不觉已满头冷汗:“想、想问陛下……可要将七皇子抓回来问与仙界私通之罪?”   妖王暗蓟仍注目在眼前的水域中,声幽以极:“不急。等他拿到神器,五年时间,转瞬即逝。”酷戾森然的双眸暗红嗜血,他道:“本王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叫他知道背逆本王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要面临何种绝望。”   心腹之妖听罢不敢多言,立时就道:“陛下圣——”   一言未罢,妖身突然腾起,心腹之妖惊恐至极地回看向妖王,便听他念了一句:“蛟鳞瘴。”   原本立身在水墙外的这一妖眨眼之间出现在了水域中,他惊恐至极地于水中四顾,正欲运起妖力逃离,一只血盆大口猛地朝它咬来。   “啊——”便见水域中漾开一片血红色,那妖一口就被察觉异物回身扑来的巨大雪蛟咬掉了半个身子,紧随之剩下的半个身子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妖身连着妖元瞬间被雪蛟撕烂、吞吃。   它吃完双目即变得赤红,猛然间似看见了水墙外的妖王暗蓟,电掣一般向他的方向扑来,血盆大口频频发出无声嘶吼,一副凶残至极的疯狂之态。   妖王暗蓟看着它一下下撞在自己面前的水域屏障上,蛟龙双角慢慢被血染透,只负手注目着它,眸光始终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有种雪蛟一出来,你们就会猜到它的身份的错觉……想一下,应该不是错觉。 第163章 双皇蛋   “我想看一看, 世间真爱。”   巨大的数十人也合抱不及的树根旁,裴焱与其他五名队友都被枝桠缠满全身,反手绑在虬结突起的姻缘树树根上。   此为地下、由纵横交错的树根拱起的地洞。往上看有些许日光照进来, 能看见此掩于地下的姻缘树下半段,有着不输于地上的繁茂枝干, 而这些枝干上,挂着无数或干瘪或新鲜的尸体, 还有不少完整的白骨, 被风一吹, 像树上结的果一样晃荡着。   此次裴焱抽到的试炼任务是:解决西沧州情意林中不明食人妖。   是裴焱在六界学院几年来抽到的第一个非‘危’字任务。此食人妖才出现不过两年, 但因食人太多祈愿者众, 被上神纳入了六界待解决的急难厄事。   裴焱原本觉得简单、轻松, 但六人来此于情意林中寻了数日也未能寻到妖气冲天之物, 最后是被这棵据说自古以来就极受西沧州百姓信奉的姻缘神树、自己拖入了树根下……缠成了一颗颗粽子,看到了眼前这幅景象。   事实证明和妖魔对抗的试炼带两个凡人还是比较吃力的, 尤其是活了千万年的妖魔……战斗力明显不足。   裴焱为护此次同队的人界岚王、崇王,一把将妖刀掷出后,就被这树抽得实惨。再加上旁边还有一只时时刻刻想要伺机暗害自己的“仇人”, 一队六人就都成了眼下这副惨样。   “尔等之中,如能有一对经受住我的考验, 便将成为吾永生庇护的真爱情缘。”姻缘树的枝叶齐齐鸣颤,发出似人声的低语, 便如吟诵一般:“否则你等便将同他们一样,悬挂在吾的枝叶上, 被吾抽去元力、血肉,化为一具具枯骨。”   好吧,看来是一棵上古姻缘树因为太久没见过真爱入魔了?   所以将入林来的男女两两一对拖进来进行真爱考验, 通不过的人就挂在枝干上当养料?   裴焱想明白之后忍不住扫眼去看自己此次的队友:云鹤山千鹤仙君;鬼界鬼将魃;人界岚王、崇王两位殿下;还有一只跟自己有仇的熊妖——破地君无摧。   六者都被树枝牢牢缠住,绑在树根上面面相觑。   裴焱嘴角忍不住抽搐:男仙男妖男鬼男人……清一色的性别男。   这姻缘树怕不是棵假的姻缘树,想看世间真爱把我们六个男的拖进来有什么用?!但凡队伍里有个女的,队友也可以临时真爱一下,或者自己女扮男装的仙君在,也没问题。   ——但这样的配置哪里可能让你看到真爱?!   此次担任全队DPS的裴焱反抗力度最强、受伤最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余力最多的千鹤仙君和鬼将魃。提议道:“要不你俩去试试?”   千鹤仙君云画雨:“……”   鬼将魃:“……”   裴焱继而传音与他们:“能通过这树的考验当然最好,按它说的得到它的庇护说不定能利用起来反杀它……要是不能的话‘考验’之时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它的弱点,伺机反击。”   一仙一鬼对视了一眼,只得应声:“那好吧……我二人暂且一试。”   千鹤仙君与鬼将魃出声后,面前巨大的姻缘树便伸出两根长枝将他二人卷住,一齐拉入了树身之内。   所以考验是在树身之内进行?什么形式?怎么验证他俩是不是真爱???   裴焱正惊疑不解,便见巨大的树身上映出了一幅幻境,幻境中之人正是千鹤仙君和鬼将魃。   看来是考验过程直播。   嗯,不错,许是怕自己几人干等着太过无聊,这姻缘树如此贴心。   余下的四人便见他二人一入幻境,便出现在了一块极其狭隘的浮岩上,这浮岩悬浮于半空中,上不见云天,下方即深渊,四面皆空无,除此之外唯有千鹤仙君和鬼将魃身后数丈之外,还各有另一块更大的浮岩。其他什么也无。   裴焱:???   这是什么考验???   下瞬浮岩上立身极近、两面相对的一仙一鬼,未及转头环顾四周。   便见浮岩上方突然砸下来一块巨大铁石,对准他二人所立之处。   速度极快。   裴焱乍看不禁心惊:卧槽!快躲!   幻境中的二人也已察觉,倏然变色,立时便往自己目中所见、对方身后的另一块浮岩上掠去。   但……   二人所立浮岩太过狭隘,同时倾身向前掠出,便是一撞,下瞬即猝不及防地摔下浮岩,皆往下方无尽深渊坠去了……   “嘭”的一声,裴焱四人便见刚刚才进入“真爱考验”的一仙一鬼,同时从头顶逆光处砸落下来,重重落地,形容狼狈。   裴焱:“……”   你二人失败得也太快!   姻缘古树随即毫不留情地伸来两根更长的枝桠,将此一仙一鬼迅速缠缚,然后拖起向高处:“你二人并非真爱,就此成为吾之枝叶,与吾一起等见世间真正相爱之人吧。”说着就将他们挂在了树上繁茂枝叶中,成了其中来回晃荡的“挂件”之一。   裴焱几人眼见他二人被挂上枝干后,有细枝如活物一般伸去刺入了二人腕脉,之后姻缘树便在源源不断吸去千鹤仙君和鬼将魃周身元力。虽不会立时取命,但想来感受并不轻松,二人压制着痛楚惭然无力道:“惭愧,只能靠你等了……”   剩下的四名队友:“……”   要是自家“仙君”在就好了。   裴焱此刻已经明白过来:方才幻境中的情形,必得是他二人同时将对方先行推出才行……彼此看到的都是对方身后的浮岩,若能率先想到对方安危第一反应是将对方推出,他二人便能互救。否则便都不能脱险。   只是……   他二人又非真正相爱之人,此种默契怎么可能会有?!   且人在危急之时,反应最是真实。   裴焱想捂脸:所以这棵姻缘古树给出的“真爱考验”完全作不得假……   他们完了。   “余下的四人,你们还余两次机会。”幽阴的树根地洞之中,泥腥与草木腐朽之气充斥鼻间,裴焱几人听见万千繁叶轻轻颤簌,发出鸣响。姻缘树再度伸来两根枝桠,径直伸到了妖界七皇子雨凌君和妖界六皇子破地君面前。“你二人可要一试?”   裴焱:“……”   树干上被挂着正不停吸取仙力的千鹤仙君此时看向下方两妖,微有希冀道:“雨凌君与破地君是同出妖宫的亲兄弟,或许比我二人要亲厚一些……胜率要大些??”   裴焱便转头看了一眼几步外同样被姻缘树枝缠满全身、牢牢绑紧的熊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这只曾被自己碾断三根手指的魁梧熊妖眼中恨不能在死前扑过来先撕碎自己的狰狞眼神。   裴焱“哈”了一声,然后对着姻缘树:“不用试了,直接把我和那头熊妖挂上去吧。”   千鹤仙君:“……”   其他几人也是默声。   断指熊妖对着裴焱一顿呲牙咧嘴,叫骂喧声。   姻缘树枝簌簌伸来,没有犹豫地将树根旁的裴焱和魁梧熊妖一齐缠裹起来,直接挂上了树干。“既非真爱,便化作吾枝叶上的枯骨吧!”   艹。问题是老子的真爱不在这里啊。   和这头熊“真爱”,呕,还是直接做养料吧!   裴焱有感姻缘树的细枝扎入手腕,不禁“嘶”了一声:“擦,真疼!”便见腕中细枝顷刻化出更多细长叶脉附着在了自己血管中,看起来着实可怖。   但吸收的速度并不快。   裴焱感受了一下,觉得它应该是要将自己这具妖身的价值一层层榨干,先吸收妖力,再吸收血肉,最后才会让自己变成和其他枝叶上一样的枯骨挂件。   过程循序渐进,不焦不躁,十分注重养生。按这样的速他觉得自己撑个几天不是问题。   这样的话,自己还是有指望的。   这几年只要孤尘仙君没能和自己抽到一队,都会在试炼完成后来助他。   学院众人都已见怪不怪,基本默认雨凌君一队后期必有孤尘仙君这一强大外援。且十分乐意见得,暗暗期望自己不时也和长期占据榜首的妖界七皇子同队。   上神鼓励六界互助,见此欣然有慰。   所以他们这一队六个要真的全军覆没,就只能在试炼时间截止前等着孤尘仙君来救了……   但孤尘仙君什么时候来是个问题,所以树上被挂着的仙妖鬼,不禁都俯看向下方树根旁唯剩的两人。   裴焱突然想到:“哎,岚王、崇王两位殿下不都来自人界西沧么?他二人应也是兄弟吧?说不定能指望一下?”   鬼将魃闻声幽幽道:“不……岚王是西沧皇族出生,姓江;崇王是西沧帝族出生,姓楚……他二人并非兄弟……根本毫无血脉关联……”   裴焱想起了西沧是双王执政,简称“双皇蛋”。   历任皇帝都是两人,一者称皇,一者称帝,分管朝堂内外,合起来才是被群臣百姓承认的西沧皇帝……   好吧,这是未来分权的对手啊,不捅死对方都算好的了。哪里能指望?!   裴焱彻底颓了:“那两位殿下要不也直接挂上来,权当看看高处的风景?”   岚王江上寒:“……”   崇王楚云端:“……”   “不了。”他二人同时开口道:“我二人可一试。”   树上被挂着的一仙一鬼两妖看着他们被姻缘树枝卷起,拉入了幻境。   两个时辰后,裴焱四人看着从姻缘树身之中走出来的岚王、崇王,瞠目、懵震。   这棵巨大无比的姻缘树开始震颤抖簌,万千枝叶纷纷然坠落,耀眼的白光化作丝雨,尽数落在岚王、崇王身上。   “等了这么多年,终得见世间真爱……我无憾了。”   裴焱四人陆续从姻缘树高处坠落下来,狼狈地滚在地上。   缠缚他们的古树枝桠已经抽回,扎在他们腕上的叶脉也已消失。   “啊!这两年我竟已吸噬了这么多的世间男女,犯下如此重的杀孽……”姻缘树的鸣响开始悲怆起来,那犹如咏叹般的轻吟伴随着枝叶的坠落和枝干的枯萎开始虚微飘渺:“我将灭身以赎,以死偿罪……但吾不后悔。”   裴焱四个爬起来狼狈地躲避上方砸落下来的无数姻缘树枝和“挂件”,而岚王、崇王两位殿下则被那古树千万年来所受信奉而凝成的祈愿圣光包裹得密不透风。没有一根枝桠砸到他们身上。   “吾将用吾最后的姻缘灵元,永生庇护你二人之间的真情。”吟声一静,巨大的姻缘树瞬息间枯萎,繁茂的枝叶一眨眼间化成齑粉,枝叶坠尽,两道耀眼的白光同时窜入了岚王、崇王额心,化作了灵台一点明光。   裴焱四人看着西沧这两位不同姓的王,岚王、崇王则转目对视了一眼。   裴焱揉着之前被树枝扎的手腕,忍不住好奇上前:“这入了魔的姻缘树最后给了两位殿下什么庇护??”   岚王心念一动,转头来道:“他一想我,我就知道。”   崇王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一下岚王的脸:“我二人若亲密一些,体内便能涌起莫明之力。”   卧槽!这个好给力!!心意相通、合体能加buff的意思呀!   裴焱不禁羡慕起来:擦,要是自己老婆在这里就好了。   下瞬又想到:“试炼任务好像完成了?”他看几人:“那咱们回去吧?”   千鹤仙君和鬼将魃仍在愣愣地看着岚王、崇王:“哦哦……好。”   六人回到学院,尚值月中,其他试炼之地的队伍大都还未回。   裴焱看罢积分榜无误后便回天境院去灵泉里疗了一下伤。   “难得一次不在一队我还比老婆先完成试炼,明日伤好就去老婆此次试炼之地助她~”裴焱想好就从灵泉里出来,习惯性地回孤尘仙君的南居睡了。   学院五年,于一场场课业测试、试炼测试中过得飞快。   次日裴焱一醒,便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便见南居寝榻所对的那扇木窗前不时扬起粉色的桃花瓣,桃花瓣于空中翻滚着飘入窗内,有一瓣就徐徐地落在了他脸上。   白影如电,长剑化影。   裴焱一眼看见了窗外敛尽周身之气无声练剑的那道身影。   老婆回来了!   迎着屋外不时被剑风扬起的粉色花瓣,裴焱推开门便向白影掠去。“洛寒州!”   孤尘仙君收剑回鞘的同时旋身面向他,伸双手一把接住了他,即用力搂在怀中。“嗯。”   半个月不见,裴焱先埋头在老婆胸前猛蹭了一顿,虽然吧还是男身,但是聊以慰藉还是可以的~蹭完按捺不住地仰头勾着孤尘仙君猛亲了一顿,而后才长舒口气,双眸熠亮道:“本想今日就去寻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孤尘仙君此前练剑时脸色无温的霜冽寒气早已在他近身时全数融化,揽着他覆又低头回吻过去,唇咬半晌,厮磨许久才放开怀中之人。微微喘息道:“嗯,回来不久,见你未醒,便暂未扰。”   裴焱双颊热烫,贴着他喘气:“此次试炼还顺利么?”   孤尘仙君轻轻颔首应声:“嗯,杀一入魔古兽罢了。”   裴焱听了:“……”   “上古神兽入魔被你说得这样轻易,那我所遇的上古姻缘树入魔更不值一提了。”   孤尘仙君单手抱起他,转身于院中石案一侧坐了下来。“古兽凶暴,杀之即可;姻缘树却具生灵祈念之力,往往需先了结其余愿,更不易解决。”   这两年来已然习惯被老婆这具男身压迫的裴焱背倚石案面对着他,没羞没臊地坐在孤尘仙君腿上,一点也没有“夫位不正”的自觉,兀自怡然道:“是啊!那姻缘树想看世间真爱,只可惜我身旁无你,叫它把最后的祈念灵力都给了岚王、崇王那两位西沧的殿下……否则必定是我们的!”   白衣仙人伸手轻轻抚着他耳后的发,闻言露了一笑。   “那两位殿下一路也无什么引人注目之处,直到他二人入了姻缘树的幻境去经受那‘真爱考验’……”   彼时姻缘古树枝干上,裴焱、千鹤仙君、鬼将魃、断指熊妖四个看着岚王、崇王一齐入了树身幻境。   面前巨大无比的古树树干上立时映出他二人所在。   仍是四面皆空无的浮岩。   幻境中的两人一左一右各立在一块狭隘的浮岩上,相隔百丈远。众人心惊胆战地等着,果然下一秒他二人立身所在便开始碎裂塌陷,根本无处可逃。   裴焱惊震:“这还是考验吗?!还是要直接弄死他们?!”   结果最后一块立足之地崩碎的时候二人面前各出现了一条独立桥。   岚王和崇王皆是反应迅速地踏上了独木桥,看见桥的那头有另一块悬空浮岩,可作为立身所在。   然就在他二人再有一半便可到达对面浮岩时,幻境中的两条独木桥突然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条。岚王面前,崇王迎面奔来;崇王面前,岚王迎面掠来。   卧槽!要死!这要怎么办?!裴焱四人刹时冷汗涔额。   结果便见岚王和崇王几乎同时伸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两人于独木桥上旋身一转,毫无停滞地换了位,顺着独木桥掠向了前方的浮岩。   裴焱几人看得震目。   卧槽!这种默契!   二人一到对面的浮岩上,幻境就一变,出现了青草莺飞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景,随后崇王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了此处幻境,立身在一方玉白色的石桌前。   所以他们这是通过了第一场考验来到考场二了吗?!   裴焱四人刹时有些意外和惊喜,皆一眨不眨地盯着树身上的幻象。   幻境中的崇王面前凭空出现了一片荷叶,荷叶上放置着五六个玉白杯盏,杯中清冽的酒水在微微晃曳。   便闻一道幽远沉缓的女声响起,平声与崇王道:“选出与你同入幻境中的那人会喝的一杯酒。”   崇王闻声环顾了一下幻境内,并未见岚王身影,便知他尚且还未至,于是伸手取过荷叶中一杯酒,放在了面前玉白色的石桌上。   他选罢之后,裴焱四人便见荷叶上其他几杯酒自动浮上了石桌,那片荷叶转眼幻化成了一条毒蛇,穿梭于其中,将崇王所选那一杯之外的所有酒杯里都吐了毒液。   卧槽!这要是岚王没有选他端的那一杯喝,马上就要被毒死呀!   裴焱几人震目,而后齐齐吞了一口口水。   紧随其后崇王的身影便被隐去,但幻境外的裴焱几人尚能隐约看见他于内的影廓,故猜测他应是被姻缘树变化成了虚影,暂时无法接触实物了。但其实还在此方幻境中。   岚王随后出现在了此处幻境,面对着眼前一方玉白色的石桌,和石桌上六七只倒满酒水的杯盏。   此前那道幽远沉缓的女声再度响起,对他说:“喝下其中一杯,否则与你同入幻境的那一人立时就会死去。”   话音方落,四人连带被姻缘树变成了虚影的崇王都见岚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端起了石案中一杯酒,一饮而尽。   ——正是崇王此前从荷叶中选出,端上石案的那一杯。   众皆震目:他是如何避开那些毒酒的?!   裴焱见他落杯,杯盏一分不曾偏离地放回了石案正中位置便知晓了。   这应是岚王殿下素日的一些小习惯,崇王籍此知晓他会选石桌正中间那一杯酒喝……所以他选出一杯,放在石案正中间,便知岚王一定会喝那杯。   艹。   裴焱不禁心叹:这必定得是对对方习惯了如指常、观察得细致入微才有可能做到吧?   我都仿佛看见真爱了……   紧随之幻境里的画面又一变,裴焱四人便见岚王、崇王天各一头,两人皆已陷在了一片泥沼中。   “此为真言之沼,如若你有一言不实,就会被泥沼覆顶,葬身泥海之中。”先前那幽远沉缓的女声分别对泥沼两头相隔万里无从相见、又分明在同一片泥沼中的岚王、崇王道。   二人皆点了一下头。   紧随之一块巨大的天石罩顶,整个将树身中的泥沼幻境罩住,石下阴影笼罩在岚王、崇王脸上。   那女声又道:“此为同声之石,如若你二人面对相同问询,说出不同之语,此石便会增长一倍,直至将你二人压入泥沼中毙命;但若连续三次只闻同声,便会碎散成石砾,填入真言之沼,使你二人脱困。”   裴焱一听就道:卧槽!这个好难!不能说谎,还一定要说和对方一样的话……他们各不相见,连打暗号都不行,全看了解和默契了……   幻境中的女声已然开口问询,她道:“与你同在幻境中的那一人,最看重之物是何?”   便听岚王、崇王皆未有犹豫的开口答道:“西沧。”   裴焱四人顿时微松一口气:可以可以!   女声又问:“与你同在幻境中的那一人,最恐惧之物是何?”   裴焱四人顿时头皮发麻:这个也太难答!   泥沼中二人频率几乎一致地顿了一下,而后答道:“应该是我有何不测吧。”   嗯,又答对了呢。   裴焱几人噤声,眼神便都有点飘:他们或许、可能、也许真的是真爱的一对……?   最后一问,幻境中的女声直接问与他们道:“于你而言,此生最重要之人是谁?”   卧槽?!不是说“与你同在幻境中的那一人”了!是说自己了!这要怎么一致?!   哪怕他们是真爱,分别说的是对方的名字也过不了同声这一坎呀!   然他二人就像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开口答道:“此刻与我同在幻境中的那一人。”   呼……好他妈机智。   裴焱几人皆暗自赞叹,叹完回过神来:嗯?他们身处真言之诏不能说谎……所以这两位殿下真是彼此真爱?!   顿时裴焱、千鹤仙君几人看向从幻境中走出来的岚王、崇王,眼神都不一样了。   孤尘仙君听完面色无常,思忖少许道:“或许并非如此。”   “这还不是真爱?!”裴焱啧声:“我不信。”   “看来人界诸讲这一门课,我还需与你再补一遍。”孤尘仙君看着他道:“西沧皇族江氏子,自幼需于太学院中学文;帝族楚氏则于军武院中习武。择优之后便叫他们自行选择一人从此与自己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经受将来可能作为‘皇帝’的诸多考验与磨砺。西沧古制是‘皇’与‘帝’分管政事、军事,相互制衡亦相辅相成,忌猜疑、戕害,所以教导得他们从小便知学优后所选之人即是今后于自己最重要之人,二人必得互忠互信,共同表现得出类拔萃,才能有望成西沧储君。”   “原来是这样……”裴焱思虑了一下:“如此说来他二人仅是强强联手、互相利用……或者说互相借力,并非断袖龙阳?更非真爱??”   孤尘仙君:“不知。”   裴焱又疑:“为何说不知?你刚刚的意思不就是这样的么?”   孤尘仙君:“但得姻缘树余念灵元庇护后,他二人之后会如何,不知。”   裴焱:“……”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忽然几片桃花瓣又被院中的风卷了起来,徐徐飘近二人,裴焱想道:“刚入学院的时候我们第一场试炼测试也是早春三月里~”   孤尘仙君听懂了他话中所指:“嗯,今次是学院最后一场试炼测试,亦是早春三月。”   裴焱盘算着目前的积分:“还有三个月我们就毕业了~我现在五十六万五千积分,比第二名那只淫蛟高了九万多,我拿神器是不是妥妥的了?”   孤尘仙君看着他的眸光十分柔敛,语声宁淡:“还有一场学院终测……素来是六界学院学生一同参与,胜者得十万分。”   艹!   裴焱一听就烦躁起来:“那那只淫蛟不是还有翻盘的机会?!”   说话时天境院上方恰时又浮现出了新的学院积分排名。   第一名·妖界·雨凌君·无渊·五十六万五千七百   第二名·妖界·闇炎君·无厌·四十八万四千   第三名·仙界·孤尘仙君·洛寒州·四十八万一千   第四名·鬼界·鬼王·苍夜歌·四十七万五千   第五名·人界·琼华公主·裴棠华·四十四万一千   ……   裴焱一看就知道无厌那一队也已完成试炼回来了。   “这只淫蛟又加一万,只差我八万多了……”裴焱仔细一看,顿时更加紧张了:“除了他,你也只少我八万多,鬼王陛下此次和他一队,也只少我九万余了……你们三个若有一人于学院终测中获胜,便都能超过我拿到神器。”   白衣仙人伸手抚了抚他微微蹙起的眉:“我会带你回罗浮山,拿不拿神器都无妨。”   “那可不行。”裴焱铮声:“神器可是我……”   老脸一红:给老婆你准备的聘礼~   孤尘仙君回望着他,便道:“你若想要,终测时我便助你。”语声无端宠溺柔敛。   裴焱伸手过来环抱他的腰,埋首于他颈侧:“那……等我拿到神器我们来点实质进展?”他在仙人耳侧轻轻吹了一口气:“我的终咒神印三个月内必能修成了……”   孤尘仙君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猝然一紧,耳颈间微微染上了绯色。半晌没有应声。   “洛寒州?”裴焱吐息在即,轻吻了一下他一侧耳垂:“到时……让我看看你的‘真身’……好不好?”   白衣仙人闻话,脸上猛然一片赤色,迅速偏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好不好?”声音更软,带着幽幽绵绵的希冀之意,裴焱轻声又问了一遍。   “……嗯。”白衣仙人没有看他,语声极低地应了一声。   卧槽老婆答应了!   裴焱心怀激荡,忍不住又抱紧他埋头亲了一口。   老婆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多叫叫吧,也没多少篇幅让你叫老婆了。 第164章 通魔御鬼纱   试炼之队陆续归来, 三月里最后一场试炼便尽了。   四月初,孤尘仙君和裴焱照例去到学府苑上课。   学院第一年,同寝院的茗、洛书仙君、琼华公主还会和他二人同行, 后来见他二人形影不离、感情愈笃,便不愿再随行一旁做那无光自亮的存在了。   芳菲四月, 裴焱与身畔仙人携手去往学堂,正怡然, 一道炸雷一样的声音伴随鲜亮夺目的红影迎面扑来。“呜哇鱼兄!!!”   “我来。”裴焱赶在孤尘仙君出手前伸手接住了飞扑过来的蠢鱼。   不等裴焱开口问, 一身火焰色鳞纹艳丽夺目的“大花鲤”就张着鱼嘴大声哭开:“四哥不肯带我回妖宫玩……鱼兄你妹说我三个月后别想再吃到四哥的梨花糕了哇!但是我想和四哥回你们的妖宫去玩哇!但四哥不肯带我去……而且一听我说起回妖宫就不开心……呜哇鱼兄……四哥是不是嫌我吃得太多了?我去了可以少吃一点哇……”   “你还想和四哥一起回妖宫?”裴焱想到无渊的记忆里, 妖宫里寥寥几次见到无念, 都是远远经过花木妖族公主梨清妖妃的梨殇宫, 那处就和他们母子二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沉郁冷清, 冰冷萧寂……望眼除了飘落满地的白梨和幽远空郁的箫声什么也无。   在无渊的记忆里,整个妖宫那畜生妖王爹最常临幸的就是梨清公主, 而最不开心的也是梨清公主。无渊从未见她笑过。   微微叹了一口气,裴焱道:“妖宫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四哥不带你去才正常……估计他自己都不想回去。”   “呜哇!那他为什么还要回去?我不跟他回妖宫也可以哇, 他可以跟我回不冻石湖哇……我们那的湖水可清了!湖边都是会开很多很多花的草,超级漂亮!!!”   “与世无争又没有人烟的地方确实适合四哥。”裴焱道:“如果妖宫里没有他的母亲梨清公主, 四哥说不定真的会和你去那石湖。”   到时蠢鱼在湖里,四哥做湖边一棵梨树继续养鱼……总好过他在那妖宫里数年如一日, 郁郁无终。   蠢鱼听着小声抽泣起来:“我总觉得四哥一个人回妖宫会不开心哇……所以我想陪他回去……呜哇——要是他真的不肯带我去鱼兄你带我去好不好哇???”   裴焱:“你是因为觉得四哥会不开心才想陪他回妖宫?”裴焱有点意外:“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养着你?给你做梨花糕吃??”   蠢鱼睁着水汪汪的鱼眼:“梨花糕也重要哇,不过四哥不开心更重要哇, 我想和四哥一起开心地吃梨花糕……但是毕业以后四哥没有了……梨花糕也没有了……”它说完又哭了起来:“呜哇——我不想毕业哇!”   这就是毕业的伤感啊。幸亏自己会跟老婆双宿双飞,不用面临。   但裴焱也没跟这蠢鱼说,只宽慰它道:“四哥若有空, 说不定会离开妖宫去看你。”   “呜哇——”蠢鱼听着还是哭:“可不冻石湖太远了……我还是想跟四哥去妖宫哇……”   裴焱轻呼了一口气,便没再多说。   妖宫是个龙潭虎穴,他也不想蠢鱼掉进去。   等到这日课程结束,裴焱收集了些新鲜桃花瓣去到膳堂给老婆做又香又甜的豆腐花,顺便也弄碗咸鲜的自己解解馋。   刚去到学飨苑膳堂,裴焱便见无念的身影从后厨里行出,看见自己,轻点了下头。   “四哥。”裴焱感觉自己最近没来几次膳堂,但似乎次次都遇到了他。心道四哥为了养蠢鱼,愣是把自己躺在梨枝上吹吹箫这个爱好,改成了在后厨里做糕点,也真是没想到。   且最近日日来……蠢鱼还好意思说自己吃得不多。   想到蠢鱼,裴焱马上听见膳堂外响起了蠢鱼的声音——边喊四哥边呜咽不止的大哭声,炸雷一样响。   无念闻声走出了膳堂,裴焱无法漠视,便也跟上去看了一眼。   无忧看见他们马上一幅得救的表情:“老四!哥!这条鱼自散学后找不到老四就一直在哭!都好几个时辰了!”无忧一脸嫌弃地将肩头上揣着鱼鳍大哭的蠢鱼抓了下来,直向无念扔去:“喏,老四你养的鱼!”   向来一接近无念就兴奋地四蹿的蠢鱼这次“站”在无念手里也没有止住哭,反而哭得更大声。它哭嚎:“四哥你不带我回妖宫去我就一直哭——”   裴焱:跟无忧呆久了,蠢鱼已经学会耍无赖了。   不过这招杀伤力确实强,连自己都觉得好吵……更何况是素喜清净的无念。   ——也不知道这五年四哥是怎么忍受得了蠢鱼这炸雷一样的声音发出来的聒噪声的。   裴焱刚用妖力堵上耳朵,便见无念将手心里的蠢鱼慢慢放到了自己一侧肩头。   “就、就算你哄我……我也还是会哭的!!”蠢鱼抽噎着道:“除非你答应毕业后带我一起回妖宫哇……”   说是这样说,但它一被放到四哥肩头身后的鱼尾还是甩动地特别欢快。   “不会带你去妖宫。”无念神色幽静,只轻而宁地与它回了这一句。“你在别处,还是这样快活无忧,就很好。”   “呜哇——”蠢鱼一听他还是不改心意,哭声一扬,又炸了起来:“不要这样哇……我要四哥……我要跟四哥去妖宫哇——”   裴焱、无忧迅速捂耳:天!蠢鱼离他耳朵这么近!他怎么受得了?!   便见无念指间一转,化出了自己惯用的那根白玉箫,他未再与蠢鱼说什么,更未哄它,只自顾拿出玉箫附唇便吹了起来。   这是要以音止音、以毒攻毒?   裴焱、无忧正不解,便见他肩头原本拿鱼鳍抱着他脖子哭得更更大声的蠢鱼……听到箫声,马上鱼身一歪,顷刻息声。   ???   这是死鱼了吗??四哥这是吹了什么离魂调?!   裴焱和无忧皆几分惊异地看着一动不动摊在他肩头上的“死”鱼:“蠢鱼这是……?”   无念神色幽远而淡,再吹了一许,便放下箫来,轻言:“只是摇篮曲。”   ???   裴焱、无忧:“……”   二人不知蠢鱼不时就因为精力太旺盛睡不着跑去无念的黄境院找他,次数一多无念便吹箫以作摇篮曲哄它睡去,如此这般听了五年的效果,便是蠢鱼现在一听到他的箫声就秒睡。   一袭淡绿长衫之妖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肩上红鱼鼻子前吹起的一个接一个透明泡泡,转而再向裴焱、无忧轻点了下头,未多解释什么,缓步离了。   “四哥还是这么冷淡。”裴焱挑了下眉。   摆脱了蠢鱼,无忧一脸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老四不一直这样嘛~他们花木妖族就没几个不冷淡的!”她说完便转向裴焱道:“哥!我还有件事没干!我去玩了~!”又道:“哥你做了好吃的记得给我留一份!!”   裴焱发现这丫头是越发不黏自己了,一有机会就撒丫子去找那个人界贤王“玩”。   自从东灵那踏回来,无忧明显把那倒霉的人界贤王殿下当成了玩具一样,折腾了整整五年……   裴焱有点于心不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别再捉弄贤王殿下了,他……”有点可怜……   “哥你放心~”无忧笑嘻嘻地窜了出去:“人家只不过找他‘玩玩’呀~”   裴焱回想她这几年把上神都惊动的“玩玩”:“……”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看着无忧闪身而离,裴焱转身入了膳堂,不久吃完了自己的咸鲜豆腐花、刚把做好的桃花香甜豆腐花拎起,便听见神栖峰上响起钟声。   裴焱: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总不会和无忧有关。   结果下一秒神侍天祁的声音便于学院上方响起,响彻神栖峰顶:“妖界雪阳君无忧,第五次以变化鬼形将人界贤王裴烨华之魂魄惊吓离体,有伤杀同学嫌疑,判处拔鳞之刑。”   裴焱:“……”   ……这个死丫头。   闪身至神戒台,便见一道金光落在戒台中央的人界贤王殿下身上,正给他把吓出来的魂魄给安回去。   与此同时昏死过去的贤王殿下身旁飘荡着一只红衣女鬼……脑袋倒着长,舌头打着结长长地往下拖,七窍流血,脖子上破了个大洞,伤口太过血腥可怖。而且仔细看,那女鬼身上红衣滴滴答答流下来的分明是血,红衣其实是血衣。   “你可真是……越变越有创意了。”裴焱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极幽声:“是怎么想到把冒血的鼻孔长到额头上还倒着喷血的??”   “红衣女鬼”一双臃肿的白瞳骨碌碌地转了一下,下一刻周身妖气一扬,鬼形刹时消失,变化回了一身小粉裙的活泼恣意小萝莉。   她鼓了鼓腮帮子,有点怵地看了一眼随同金光化身而来的神侍天祁,同时又有点小得意、小期待地转向裴焱眨了眨眼。“哥,你也觉得我这次变的鬼很有新意???”   裴焱恨不得上到神戒台上给她一个爆栗:“老子不是在夸你!”   无忧:“……哦。”   脸上表情近似于:我错了,我还敢。   学院里不少人听闻钟声而来,立身于神戒台附近看着这一年一度的“鬼吓”和“拔鳞”热闹。   怀疑要不是魂魄离体频率超过一年一次真的会受损,雪阳君是不是要一天吓他个八百次……可怜的贤王。   鬼王大人于左右两名鬼将的随侍下缓步行到裴焱身侧。语声有愧:“只怪本王当初不该授她鬼变之术。”   裴焱呼了一口气:“陛下也没有预料到她学完是用来惊吓贤王殿下的,否则总不至于坑害自己的后生晚辈。”   鬼王看了一眼被吓得面色惨白、仍未醒来的人界贤王,更是叹息。   琼华公主比鬼王大人还早来一步,一早就打量完了神戒台上的一人一妖,此时奔到鬼王陛下身边来道:“祖宗大人不用介怀!棠儿每次都仔细打量过雪阳君变化的鬼样!并没有觉得吓人~也不知道二皇兄为何每年都会被吓得魂魄离体……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二皇兄自己胆子太小了……”她再看一眼神戒台上魂魄刚刚复位、白着脸还没醒的贤王殿王,毫无压力道:“反正怪不得祖宗大人就是~~~”   要不是刚刚自己也看到了无忧那个扮相,裴焱真要以为全是贤王殿下自己胆小的锅了。   这真是亲妹,毫无同情心。   神侍天祁立身神戒台上,便对白蛟大妖道:“妖界雪阳君无忧,请伸出一臂。”   无忧便咬着牙伸出一只手臂到神侍天祁面前,细瘦的小胳膊上化出了白色的蛟鳞。   神侍天祁毫不留情地伸出两指,于她胳膊上快速拔了一片蛟鳞下来。   “啊!好疼!!”   围观的众人内心毫无波澜,“啧”声摇头:一定不疼,否则怎么可能被拔了四次还敢!   裴焱也这么觉得。   心里就一个字:该。   神侍天祁把从无忧胳膊上拔下来的蛟鳞照例贴在了人界贤王手背上。“一来可护妖邪侵体;二来蛟鳞有应,雪阳君再要靠近人界贤王时他便能更快地察觉,理应不会再被惊吓到了……”   众人包括裴焱都很质疑:这都贴的第五片了,贤王不照样被吓得魂都飞了……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拔鳞之后,小萝莉的脸色眼见地白了一圈。裴焱呼着气上前将她抱了起来:“这死丫头实在太贪玩了,拔鳞伤元,她必然又要在床上休养两日了。”   鬼王陛下颔首以应:“如此一来,烨儿至少可以安心休息两日。”   裴焱点头表示认同,下瞬身影一闪,先将无忧送去了她的寝院。   神戒台附近另有几名鬼将在,不等鬼王吩咐,便已上前将人界贤王亦送回了寝院。   鬼王转身,正欲离去。   一旁鬼将抬眼便见远处一道身影正掠来。   长时随侍于鬼将身侧的魑将、魅将:“……”   此子又来了。   “陛下。”她二人方出声提醒,魔界少君便已出现在了鬼王面前,手中虚虚地捏着一个七彩透明的圆物。“有趣么?”罗歙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灰纱缠面的女鬼王。“我刚刚从神之岭抓来的灵兽,很像你们鬼域很多鬼魂一样是透明的,且在日光下能像这样照射出七彩的光,陛下可喜欢?”   鬼王:“……”她看着那在魔界少君手中微弱挣扎的灵物,静滞了一瞬,才道:“此物乃是水灵菇,成年之后便可离开地面于空中漂浮游弋,并非灵兽,而是灵植,它需每日按时回到根须所在方能存活,少君且先将它放了吧。”   “原来只有陪你一日的命,那不要也罢。”说着便要将之捏碎。   “呜——”那灵植立刻吓得小声哭咽起来。   鬼王只得伸手过去:“本王要了便是。”   魔界少君立时挑眉以对,露出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鬼王从他手中接过灵植便交给了身旁一名鬼将,命她去放生了,一旁魔界少君看着,也未多言。只上前两步行到鬼王面前道:“陛下既收下了本少君的‘礼物’,是不是也该有份回礼?”   鬼王神色平静:“少君想要什么回礼?”   眸光悠悠然一转,一身黛墨色长衣的魔界少君唇角一勾,几分肆意轻浮道:“比如说陛下让我亲一下?”   二人不远尚立身着许许多多的六界中人。鬼王听闻他的话神色并未有一分浮动,平声肃淡道:“少君的回礼已因于本王面前失礼而抵了。”言罢,鬼王当即漠视于他,转身即离。   理应散去,但因见魔界少君又过来纠缠鬼王而驻步的六界中人个个将耳朵竖了起来,听他二人之事。   此刻心道:“按以往经验,少君还会追上去的。”   果不其然,魔界少君又欲掠身至鬼王面前。   只是魔身方动,便被魑、魅两名鬼将拦下:“站住!不许再纠缠吾王!”   魔界少君眸光幽淡:“凭你们可挡不住本少君。”话音落,黛墨色身影便化虚而实,眨眼间又出现在远处的鬼王面前。   “她们挡不住,朕可挡得住?”鬼王冷看于他,神色已肃,周身已窜起数道紫电。   下时人皇战戟伴随森森鬼气已然出现在鬼域之主手中,她再度肃言道:“少君自重。”   远处看戏的众人心说:这位少君若懂得自重,也不会一连纠缠五年了~   众人之一道:“一直听闻这位少君独爱美人,五年前自去彝城试炼、见过鬼主真容后就一直这般痴缠不放,如此可见鬼王陛下必定是位绝世美人。”   众人心下皆信服:虽未见其真容,但必定是!   众人之中,魔界少君那七位魔公主姐姐也在,此刻魔界大公主看着远处的弟弟道:“就不知是什么样的绝世美人,竟让歙弟耐着性子纠缠了五年之久?”   魔三公主道:“我也好奇,起初我还当歙弟是闹着玩儿,没想到真看上了鬼主,这一位同歙弟以往看上的那些差别可就太大了……”   魔六公主点评:“不娇不媚,不嗔不柔,还没有胸……我本以为歙弟没几日就要转向别个呢……没想到此次他缠了五年~”   魔四公主便道:“歙弟生得不差,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尤其勾魂摄魄,既邪肆又撩人,作为魔界少君,又身份尊贵,往日看上哪个美人儿哪次不是三言两语、三天两头就把人家给哄来了?”   “对。”其他几位公主应声:“只有这次,竟缠了五年还未见成效,这位鬼域之主可真难追……”   又有公主道:“从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怡然自得得很~此次叫歙弟碰点壁也好~否则即便追上了,歙弟过个几日定然又转头看上别个美人了……”   魔七公主罗滟便忍不住说了一句:“都跟你们说了歙弟这次是认真的,你们偏不信。”   其他六位魔公主敷衍道:“信信信~歙弟哪次不是认真的?”   魔七公主:“……”好吧~这却是无法反驳了。   “但此次歙弟恐怕比你们所知的,都要认真了~”   其他几位魔公主不见得听进去,但却忍不住一致应声,道:“此次确实不同于往次。”   她们道:“最最不同的,便是这位巍然不动的鬼域之主……不知是看穿了歙弟这玩世不恭、风流浪荡的本性,还是真的对歙弟无意,真就怎么哄、怎么追都毫无成效,五年还未被歙弟骗过来……”   她们已然看见远处二人之间紫电肆窜,鬼主周身鬼气袭卷,形成强压之势了。   几位魔公主又宽慰道:“不过如此这般歙弟总招惹鬼域之主与他动手,五年来被打得多了,歙弟的魔功和能为倒是很有些长进。”她们不住点头:“姐姐们看着,甚是欣慰。”   魔七公主:“呃……”这么说么~也是~   .   同以往一样,一身黛墨长衣之魔被打完之后会有两日不敢再近鬼王的身。   往往来此神栖峰一角的梅林里摘扯那些零落其中的山茶花。   扯下一朵,便靠在梅树上似在意又似不在意地一瓣瓣扯去无辜茶花的花瓣。   打我,又打本少君。   不理我,又不理会本少君。   扯完一朵又一朵,待到满林皆是山茶花的尸首,才会罢手看着林中有枝无花的梅树若有所思。   “下次又该如何做呢?”似是不解、又似不愉:“她怎会如此厌弃本少君?”   久久又道:“似乎也没有厌弃。”   随即长眉探拧:“却比厌弃更叫本少君难忍……”   忍不住生怨:“她究竟要如何才会喜欢我?”   思之未尽,魔七公主寻着他而来:“歙弟。”   “七姐找我有事?”罗歙一副惫懒的姿态,并未从梅树上直起身,只懒懒应了一句。   魔七公主有意无意,扫眼在满地茶花尸首上。后看着罗歙便问:“还余三个月学院的课程便应结束了~歙弟有何想法?”   不知是知悉姐姐所问,还是他听到此问首先想到的便是对于鬼王之事,罗歙眸光半垂立时便回道:“想着如何在这最后三个月中,叫她对本少君改观,最好喜欢上本少君。”   魔七公主当即笑言:“五年都未有一丝成效,三个月如何够?”见自家弟弟脸上已然浮现不悦之色,魔七公主见好就收,直接说明了来意:“今日琳琅阁里新出现了一物,或许会对歙弟有用,歙弟不妨去看看?”说罢便未多留一刻,当即离了。   罗歙眸中疑色,不觉直起了腰来:“会是何物?”   .   一口一口看着孤尘仙君慢慢吃自己做的豆腐花,裴焱就像世间最合格的好男人、好丈夫一样,满心甜蜜,同时凝看他的视线脉脉含情、无限温柔。   “好吃吗??”   月末或月初往往是孤尘仙君需要休歇之时,需有一整夜用以焚体重绘目中金莲印。   孤尘仙君自昨夜到今晨在裴焱的护法下刚刚运功罢,此刻唇色尚有些白,原就寒白的脸上隐隐透出虚微之感。   裴焱看着更为心疼,待他吃完递上温水一杯,同时思量道:“下次不要任性,我还是给你做些固元补身的药膳更好。”   白衣仙人接过他递来的水浅浅饮罢,温声以回:“这样就很好。”又道:“有桃花香气……既香且甜,很好吃。”   裴焱闻话展颜,心满意足道:“你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做。”   孤尘仙君抬眸回看他一眼,目色如漪,语声低回且柔:“凡你所做,我都喜欢。”   “我知道~”裴焱牵起他的手吻了一记:“我也是。”   作为熊孩子的家属,裴焱代表熊孩子过来慰问了一下魂魄复位后醒来的贤王殿下,并送了当初于妖市得来的“虎尾参”作赔礼,聊表歉意。   恰时鬼王大人也来探看此自己的后人。   他二人探过之后,便短暂同行回往各自寝院。   行了几步,裴焱想到:“五年前刚从东灵之地回时,我记得上神曾告诫陛下不可放任不管少君对陛下的情意……需得处理才行。”他听闻了一些魔界少君痴缠于鬼主之事,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陛下当时听闻告诫后是如何处理的?”   鬼域之主似乎也有些为此事扰心,回与裴焱道:“诚言相告,于此无意。望其移慕他人,莫再将心中男女之意错付于本王。”   裴焱听了当即挑眉:“的确是陛下的处事风格……但听来好像成效不怎么样?”   鬼王应了一声,拧眉:“罗歙少君似乎仍有意于本王,屡屡不退反进,不知可是本王有何让他误解之处。”   裴焱想到那厮脾性,只于心里道:不,恐怕没有任何误解,仅仅是那只魔不要脸罢了。   不过下刻鬼王道:“待学院终测之后我等离去,本王回了鬼域,应就不会再遇他。”她想到这里显然是微微松了口气,直言道:“此事应能了了。”   惹不起,躲得起,熬到毕业,再也别见。   裴焱觉得怎么那么像以前大学里的女神被无赖纠缠时内心所想:只等毕业解脱。   不由真心实意地同情道:“难为陛下……这只魔总不见得还能跑到鬼域去纠缠陛下。”   “他无此能为,鬼域有鬼瘴阻拦,可挡魔物,除非此子化身为……”鬼王应声于裴焱,还未言罢,便见远处一道身影迎面而来,应是鬼将之一……待到其近身,鬼域之主一眼看清面前之人,不由得目色一震。   魔界少君外罩一件浅灰色的纱衣出现在了鬼主面前,一身魔气尽掩,竟于她面前也未能被立时察觉出来。   魔界少君看见她目中震色,嘴角轻佻勾起,于此时露了一记既肆意又幽沉的笑来:“看来这通魔御鬼纱确实有用。”   “不枉本少君拿全部积分将之换来……”魔界少君看着鬼王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眉:“日后只要穿着它,本少君应就能化身为鬼域万鬼之一,自由来去于鬼域……”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鬼王不放:“如此一来即便终测之后学院课程结束,本少君也能不时去往森罗鬼域探望陛下了……”   鬼王:“……”   裴焱:“……”   周身紫电开始肆窜,鬼域之主强形压制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语声沉了又沉:“少君,且自重!”   “男人追老婆是不需要自重的。”罗歙看着面前女鬼王露出来的那双清正沉肃的碧眸,神色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慵懒邪肆:“自重的往往追不到老婆。”   裴焱:“……”   这话他竟然想认同。   但转面见鬼王郁色,裴焱还是忍不住为之挣扎道:“不过凡事总该适可而止。”   罗歙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转目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你追孤尘仙君的时候适可而止了吗?”   裴焱:“……”   转向鬼王:“无渊还有事,先行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我特么竟然无法反驳。 第165章 终测   幽幽的叹息拂响在玉楼内。   “大哥位居积分榜第二, 此下积分差他八万余,若想拿到神器……”雪白的毛绒狐狸翻了个身,把肚皮朝上送到了黑蛟大妖指下:“就只有学院终测这一个机会了。”   它一只小爪子搭在黑蛟大妖修长五指上, 跟着来回挪动,同时微微仰头看着头顶上方幽邃恣意的暗金色眸:“待到六月终测时, 若能叫无渊犯点错,大哥应就能轻易拿到神器。”白狐狸耸了耸长尾:“否则~三个月后大哥恐怕真的要与神器失之交臂了。”   黑蛟大妖闻言低沉一笑:“此一届, 凡妖界者拿到神器都会是同样的结果……”黑蛟大妖勾起唇, 语声寒幽:“我并未想要越过渊儿去拿神器。”   白狐狸仰看他的目光愣住, 无厌见之笑意更深, 悠缓道:“此次的神器……渊儿拿就很好。”恣意地伸出两指捏了捏白狐一只爪上的肉垫, 黑蛟大妖眸光极幽沉:“若未拿到神器, 他或许真的能有机会离了妖宫;只有拿到了神器……他和神器都走不了。”   九尾白狐目中更愣。   随后回过神来, 便“哦”了一声:“既如此,本公子便安心等着两个月后学院最终测试来临, 届时只管看戏便是~”   “或许不必再等两月。”黑蛟大妖复又幽声一句。   无欢听罢又一愣,正欲开口问一句,狐耳灵敏地听到了须弥戒外的一点动静:“神栖峰上响起钟声了, 召院中之众去往传送台所在。”   无厌眸中染笑,便一挑眉:“那便是终测已经来临。”   无欢闻话目中有惊:“历届终测不都是最后的六月始么?此次四月就开始?”   无厌将浑身如雪的白狐狸双手拖近, 低头便在它后颈处不轻不重的地咬了一口。“嗯,或许就是今日。”   白毛狐狸被他咬得轻疼, 湿了半颈的毛,小身子灵活地往后一扭, 两只前爪用力抵上黑蛟大妖的脸:“大哥又咬我。”   无厌眸中盛满戏谑,照例微微侧首,眼见便要含住白毛狐狸一只小爪。   雪白狐身随即变化回了俊秀公子, 无厌侧首去含的小狐爪也便成了男人的手,无欢有意扬指,顺势让他含住了自己一指。黑蛟大妖果然当即就蹙起了眉。   眉眼风流昳丽的狐妖见之好笑,坐在黑甲长衣之妖腿上倾身偎入他怀中,附耳的同时将还未收起的九根长尾一齐伸来,安抚性地缠上了无厌的腰。“咬湿了我后颈的毛,大哥难道不应该受罚么?”   有感口中长指有意在拨弄自己的舌,无厌略带警告意味地咬了他一记。“欢儿不闹了。”   “哦~”流风君有意无意,又在他口中停留了少许,才拖着尾音将自己的手指从他唇齿间拿了出来。   而后当着无厌的面伸舌舔了一下。   狐妖本媚,行为多放浪。黑蛟大妖看着自己这位二弟不着寸缕地坐在自己怀中,眉眼微抬,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不觉轻蹙了一下眉,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莫明有些不喜。   但腰上缠绕的狐尾毛绒软腻,有两条又伸来在他颈中撩拨轻抚,无厌便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未多言什么。   随手擒住他一尾,未及抚弄,便在低头同时被怀中公子吐息近前,伸舌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黑衣之妖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欢儿不是不喜以人身亲近么。”   狐妖面对着他,近在咫尺地往他唇上吹了一口气,眼神妖冶又魅惑:“大哥更不喜,我便还能忍。”   手中绒尾配合地在自己指间轻蹭,无厌的脾气便又没了,任着他贴上前来又以人身覆住了自己的唇。“好了,不要闹了,你我该出去了。”   无欢眼神眯起,伸舌探入他口中,搅动纠缠深吻了一记,而后应声:“好。”   起身来拾起地上自己的衣衫慢慢穿回,无欢摇了下身后长尾,将之收起。   “欢儿可曾留意到,近几年来,六界入魔之象频频?”本是过来抚弄毛绒绒的狐身闲适心情,却又被这小东西拿人身闹了一通。无厌面色似有不虞地抿了一下自己此刻过于艳色的唇,眸光便一瞬不瞬、一直流连在无欢身后那九尾纤白长尾上。   直到狐尾被其收起,黑蛟大妖只得移开了目光。   “我又不似大哥满脑子阴谋诡计。”流风君无欢回眸来轻睨他一眼,悠然淡声道:“留意这些六界琐事做什么?”言罢身影一闪,便掠出了此方琼楼。“我先出了。”   无厌待他离罢,挑了一下眉:“琐事么?”不觉一笑,森寒冷硬的黑影便也随后化出了此生息灵戒。   洪境院东居之内,白衣红纱的俊艳公子下瞬便现身于屋内。   整了整身上衣发,随后将指间所戴、与无厌手中须弥戒对应的一枚副戒拔下。九尾狐妖将此副戒收入乾坤饰中,便施施然地推门走出了自己的寝居。   .   神栖峰上浑厚幽沉的钟声仍在响,所有人渐渐都已立身在了传送台所在。   待到人齐,神侍天祁伴随流转的金光出现在传送台上。“此次突然召集诸位来此,是因上神有意将学院终测提前,此番便是要诉与诸位终测有关,并请诸位当即离岛去平定六界祸乱。”   众人闻之而惊:“是何祸乱?”竟叫上神将学院终测都提前了?   神侍天祁肃色:“万物入魔。”   四下之众更震。   无欢想到黑蛟大妖所言,便轻挑了一下眉。   “近年来,六界生灵入魔者一年多于一年,仙妖人鬼下界神兽尽皆有之,上神一直在注目此事。”   有人霍然想到:“说来最近的试炼任务……尤其是这两年,好像都是各界生灵入魔之事?”   众人听罢回想了一番,这才惊觉:确实!   于此五界中人便忍不住转目看向了在场的魔界中人——魔界少君和七位魔公主,口中议道:“若是事关‘入魔’……”是否便与魔界脱不了干系?   神侍天祁仿佛知晓众人心中所想,此刻再度开口道:“魔界只有统领魔物之能,难以干涉非魔之物,且倘若魔界擅自干涉影响了他界生灵,上神自当严惩。故而此次‘万物入魔’非是魔界所为。”顿了一下,神侍续道:“上神言明此次祸乱之源与六界中任何一界均无关,又均有关……是为六界共同之责,需你等一同去解决。”   众人惊疑震色。   鬼主微微蹙眉,凝声而肃:“与六界中任何一界均无关……又均有关?”   “此祸乱已不容六界再耽搁。自昨日起,中洲岛外大量生灵几乎一齐入魔,行恶、乱世,凡界五洲之地更是一夜间被魔息笼罩……故上神命你等即刻启程,去往六界各地,斩杀祸乱之魔,查清始末,阻止更多生灵入魔,尽快恢复六界之序。”   神侍天祁沉言肃然道:“这便是此回第一百一十一届六界学院最终之试炼,首功者,得十万积分。”   众人目色便都一正,肃立凝声,不再多言。   传送台四周随即流窜起一道道金光。   神侍天祁:“上神根据诸位以往试炼时与旁人所表现出的默契程度,已然将你等两人一组划分清楚,立时便会随机传送至与组内其中一人最为相关的祸乱所在。”   是与同自己最为默契的另一人一道去二人相关之地除魔?并查清此次万物入魔之事的祸源??   六界中人一听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最常与自己配合的那一人。   “待到入魔一事的始末查清,祸乱之源被你等诛灭,上神便会将诸位一齐传送回学院。”神侍天祁看着四下越来越耀目的金光,平声诉与众人道。   学院之众便都颔首,下时金光连成一片,所有人一息间消失在了神栖峰顶。   .   似是城外郊野,矮树稀林。   裴焱脚下金光散去,立身在一棵老树旁正欲转头四顾,远处便传来惨恻哭声。   心下一凛,蓝影一动立时上前,便见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脸汉子正将一名粗布麻衣的年轻妇人按于地上,一只粗腿跪压在那妇人腰间,双手齐用,一拳拳砸在那妇人脸上,眼见青紫淤血破皮,妇人口中都已吐血。   旁边一小孩看起来八、九岁,立身一旁惨哭,嘴里哭嚷着唤娘,吓得瘦小身体不住发抖,又不敢上前。   一眼见得便似丈夫家暴自己的妻子。   裴焱目中立时扬起怒火,掠身便要冲上前去,却突然地上被打的妇人双目一睁一瞬间变作赤色,猛地起身来一口便向那黑脸汉子脖颈间咬了过去。   鲜血立时狂涌。   这一口咬得应是极狠、极深。   那魁梧汉子瞪大了双眼,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软懦的妇人会反抗、且如此凶狠,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往后倒下。   裴焱呆震在原地,看见了那妇人脸上化生出的一条条魔纹……   她已入魔了?!   便见那妇人未待丈夫倒落于地,便又伸手抓住了丈夫的头发,竟似力气陡然增大了数倍,拖着他的头便往一旁一块青石上重重磕去,一下一下,直将那壮汉的头磕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那立身在旁的小孩早已吓懵,呆呆地看着眼前之景,已经不会哭了。   裴焱也懵在了原地,瞠目而愣,半晌未能回神……直到见一袭白影霍然出现在了那小孩身后,以长袖挡住了小孩的眼睛,并将之抱离往后退远。   “哈哈哈……哈哈哈……”那妇人随后狂笑起来,喘着粗气道:“我杀了他了……我杀了他了……哈哈哈……”跌跌撞撞地站起,满脸癫狂狠意,她又道:“我不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就是要杀了他!我一直都想杀了他!!!”   复又狂笑。而后泪流满面。   紧接着便睁目向一旁一棵老树上撞去。   “娘——”小孩似有所感,猛地哭出声来。   裴焱惊醒之余急急掠身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肩,同时一只手伸到其颈后,用力将她按晕了过去。   长呼了一口气,裴焱抬头便向立身不远的那道白影看去:“……这便是神侍说的‘万物入魔’?”   白衣仙人眉间已拧,此刻微微颔首道:“只有魔物能将心中苦痛、阴影转化为己身之力,凡人受人身所限,即便心中积怨、深恨、藏有再多阴暗和痛苦,都无法将心中怨气转化成魔厉煞气,进而凝出魔元……”   但这妇人刚刚却轻易魔化了。   裴焱已然听懂了仙人话中之意:世间万物能轻易入魔,这绝不简单。   孤尘仙君伸手便往怀中小孩额心弹了下。   小孩随即软倒,被孤尘仙君放在了一旁一棵树下。   裴焱抱起那妇人向他走近过去,同样放在了那棵树下。   孤尘仙君面上无温,伸手便在那妇人丹田处拍了一掌。   妇人陡然睁目,赤红的双眼转瞬间恢复回了原色,下一刻又紧紧闭上了。   “我已将她方才凝成的魔元震碎。”孤尘仙君又伸手于妇人额间弹了下。“经此入魔碎元,她的寿元已然减半。”   裴焱点了点头,便知这已是无法之法,看着孤尘仙君将她二人方才的记忆删去,心中不由柔软了一下,裴焱看着他没有说话。   妇人脸上的魔纹须臾间褪尽,只余了那满脸被魁梧壮汉打出来的淤青伤肿。   方才情形,这妇人若未入魔,只怕无人干涉之下就是她被那壮汉活活打死。   裴焱目中复杂了一瞬,满脑子一时只有方才所见妇人咬牙赤目,将壮汉的头磕在青石上直至脑浆迸裂的那一幕。   ——因过于血腥残烈,一时于心头挥之不去。   世间多苦,人世本难。   活着不易,死又不甘。   像这妇人一样每日苦苦挣扎着过活的人,世间是多还是少呢?   若然怒起反抗,不惜双手染血,所做所为又是对还是错呢?   裴焱又看了一眼树下躺着的那名小孩,下瞬从乾坤饰中取出了妖市里得来的那株“碎尸兰”。   血肉模糊的壮汉尸体被地上兰花茎叶一息间缠绕噬去,了无痕迹。   孤尘仙君转目看向了此处郊野之外:“魔瘴之气冲天。”双目有感不适地闭了闭,仙人又道:“且含无数血腥戾煞之气。”   话音一落,二人便又听到一阵极恐惧的惊叫声。“滚开!滚开!啊——”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闪身而至。   便见一名头发盘于头顶、身形瘦削的白衣少年被四五个狰狞赤目的成年男子按于地上,正将他身上衣物用力撕去。   “去你他娘的!滚开!滚开!你们这帮畜生玩意儿!!敢非礼……”   喊声未尽,裴焱已上前一脚将其中最凶恶的男子踢飞滚出,妖力一拂,又将其余几个满脸魔纹的赤目男子掀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裴焱转头看地上的少年,便见他胸口衣物已被撕去了一大块,皮肤细嫩白皙,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少爷。   “啊!你!不许看!!”地上少年触及裴焱的目光,赶忙将被撕烂的衣物贴回胸口遮住自己。   裴焱:???   我是男的啊,我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后知后觉:被自己踢飞、掀飞的这几个险些对他施暴的好像也是男的……   裴焱这才注意到,眼前这白衣少年唇红齿白、眉目秀雅,生得很是好看。   看来是因被人觊觎吓到了。   地上少年这时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面前蓝衣人的形貌,秀逸无双、惊艳绝色,分明比自己还要美貌。   脸上顿时有点尴尬,不过也还是有几分防备,匆匆自地上爬起,将身上凌乱的白衣整理了一通,然后指着倒地的那几名赤目之人道:“这样不行的,这些魔人马上又会爬起扑过来!”他对裴焱道:“而且这次恐怕会朝你扑过来……”   他刚说完,那被裴焱踹飞、又被妖力掀飞撞于远处城墙上的几人当真又重新爬了起来,看准裴焱,脸上露出兴奋神色,狞笑着又再度扑来。   裴焱眼中闪过嫌恶,便问:“他们都是刚入魔的凡人?”   “对啊!”少年高声答道。下瞬又怔了下:“入魔的凡人??难道你……”未及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低回幽沉、清冽无比的男声:“他们的魔元亦是凝出未久。”   白衣少年听得心头一跳,立时一惊,马上回转头去。   便见额映朱莲的白衣仙人静立于蓝衣人身后不远,正注目着前方。   “仙、仙人?!”那白衣少年吃了一惊,瞪大眼直直看着几步外一身白衣、净无点尘、气质清寒冷逸的仙人。   “是啊,仙人~”裴焱随口应了他一句,挑眉道:“我的。”   孤尘仙君看了裴焱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意。   下瞬未待那几名已然入魔的男子扑到裴焱面前,便瞬步上前,凝掌便向他们丹田之处拍去。   “啊!不能——”白衣少年见之忙呼喝。   但已来不及。   仙人手中仙力将将触及到其中一名入魔男子体内魔元时,白衣仙人便见其丹田内的魔元倏忽之间涨大数倍,又猛地缩小至不可见,随之一阵无形的强大波动便由那名男子丹田之处无声往外推开——   裴焱亦已察觉,瞬息之间唤出妖刀迅速驻地:“妖极阵!”   冰蓝色的妖力几乎与那阵无形波动同时瀑溢推开,将白衣仙人与自己、带那名白衣少年罩在了其中。   剧烈的魔元气浪悉数从妖力之阵四周流窜而过,百丈内的花草石木都被此强大波动冲击掀起、碎裂于地。   一旁另几名已然入魔的男子被此冲击波及,体内魔元也立时涨大、收缩、爆开,一瞬间冲击又强数倍,第一个便将他们自己的身体撕裂成渣,化作了漫天血肉灰烬。   待到冲击过后,裴焱心有余悸地收起妖刀,瞬步至白衣仙人面前:“洛寒州!你没事吧?!”   白衣仙人回看于他。“魔元自爆的冲击力虽强,但仅凭他们,伤不到我。”   裴焱一愣,下瞬摸了摸鼻子。   想想也是,又不是像罗苍那样本身就很强的魔,仅仅一些刚入魔的凡人凝出的魔元……怎么可能伤得了孤尘仙君~   “五六个魔人同时爆体都没事……你们果然不是凡人……”那白衣少年于后震震地看着他们。   裴焱转目看他:“刚刚自爆的就是你口中所诉的魔人?”不由拧眉:“明明此前我们刚刚才震碎了一入魔凡人体内的魔元,她并未像这般自爆而亡。”   “那是你们运气好啊!碰到的是性格过于软懦、入魔之时便已崩溃的那类魔人!”白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眼眸熠亮,同时问道:“你们、你们可是仙山派来相助凡人的仙人??”   裴焱回与他道:“差不多吧~”   白衣少年满目惊奇,不疑有他,立时指着不远处的城墙与裴焱两人道:“这城里已经有许久多多已入魔的凡人,我都叫他们魔人,经过我的观察,他们都是平素常受欺辱之人,而这些人入魔后又分为两类……”白衣少年道:“一类是内心过于软懦者,他们入魔时便已崩溃,会在入魔之初便因自己所为痛苦不已、同时接受不了现状,选择去自尽。”   裴焱马上想到了方才那名妇人。   “但另一类才是大多数的魔人,他们入魔后很快就会接受现实……”白衣少年眉间深深拧了起来,忍不住忧忡着双目向裴焱和白衣仙人看来,语气转而沉了很多:“两位仙人觉得……这类魔人会怎么做?”   裴焱愣了一下。   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座佛,佛下镇着魔,如果心佛已被推倒,那心魔便会肆虐。   孤尘仙君肃穆寒沉道:“他们会做尽那些他们曾经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白衣少年回望他二人,重重点头。   “强-暴、杀人、抢劫、凌虐、复仇、反抗、迫害……大部分的魔人都在做这些事。”   看着面前蓝、白衣的两位“仙人”,少年肃穆道:“这类的魔人身心皆已魔化,一旦有外力来毁去他们的魔元,他们就会立时自爆,选择和试图阻止他们的人一起毁灭……所以……”顿了一下,他慢慢伸手指向了身侧不远处、那座矗立的城墙。   “……可想而知……我方才逃出来的那座城……此刻里面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   “此身入魔,所到之处便都将成为炼狱。”   黑蛟大妖凌立于混浊的海水之上,看着面前被自己的蛟尾紧紧扼住的那只虺。   澎湃激涌的海水在黑衣之妖尾下翻起如浪,浓烈的血腥味充斥不散,上方昏暗的天空映照着海面上数以万计的浮尸。   “妖身堕魔,可知自己是我妖界的耻辱?”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没取章节名称前的更新不要去看……眼会瞎的……【我对不起你们Orz】   另外我之前增加了一个番外篇,是98章,关于前面兄弟副本的,感兴趣的可以回头再看一下。在此提醒一下可能不知道的,知道的就无视我吧。 第166章 洛城   波澜不兴的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黑甲长衣之妖几分肆意地收紧了下-身长尾,被扼颈的虺发出嘶吼,下一刻血肉与妖元同时爆了开来。   黑蛟大妖眼中一闪而过的森寒。顷刻间魔化妖元自爆的冲击已至面前。   巨浪滔天, 翻滚如沸。   激起的水气一瞬间弥漫千里,白雾萦迷在涌动难止的水浪之上成了瘴。   翻腾的滚浪和雾瘴中, 便见巨大的黑蛟原形盘悬于半空,首尾相接, 黑鳞墨寒。   除此之外, 这一片海域的妖尸、人尸都已在刚才的妖元自爆中化成了飞灰, 湮灭殆尽。   鳞片上的微光如冷锋寒芒, 海面上方的黑蛟慢慢伸展开了长尾, 冰冷坚硬的蛟鳞直面了虺妖自爆的强烈冲击, 然毫发无伤。   “大哥的原身真丑。”还未完全展开的蛟身之中传出语声。   黑蛟次密的鳞片反射着极为冷锐的寒光, 此时巨大的背鳍慢慢竖起,头上双角旁的黑色耳鳍也展了开来, 全身漆黑如夜,透着强大森冷的慑人威压。   此片海域中的水中妖族无不胆颤,尽皆深潜于水底泥沙中, 无一敢靠近于它。   但环绕盘起的蛟身中,却可见一只半人大小的白毛狐狸被它盘护在蛟身中段……毛绒绒的九条尾巴蜷缩起来, 紧贴着盘住它的巨大黑蛟,温软细腻的白毛和冷硬漆黑的蛟鳞形成鲜明对比。   暗金色的蛟瞳闻言俯看向了自己圈护的白毛狐狸, 下瞬盘着它腾至海岸上。   落地那瞬蛟身便化回了人形。   闇炎君无厌抱着怀中的白毛狐狸,踱着步往前行出。“上神因何会觉得欢儿与本君最是默契?”唇角微微勾起, 黑蛟大妖不无戏谑道:“难道不知欢儿从来看戏,从不曾配合本君出手?”   雪白的毛狐狸姿态闲适地趴在黑蛟大妖手臂上,九条长尾懒懒地耸动了下。它打了个哈欠:“上神或是觉得本公子只需化成原形躺在大哥手里, 就能让大哥心情好一些,如此大哥一人就足以灭杀所有入魔之妖了吧?”   无厌挑眉一笑:“倒也是。”   伸手恣意地抚弄着怀中毛绒绒的狐身和纤白长尾,黑蛟大妖不急不徐地踏离此冥海之滨。   九尾白狐便又出声:“大哥这就离开冥海了?不去查一查这只虺因何会入魔?”顿了一下,它道:“要知这虺一早就想统领这片海域,但慑于妖宫之威,可从来没敢。”   “不必查。”黑蛟大妖悠然抬眸望远,嘴角勾着一抹冷淡的笑意:“所谓的‘万物入魔’,不过一只会被感情所缚的魔,困顿自缚的愚昧怨嗟罢了……不劳本君出手,其也难成大事,终会自取灭亡。”   九尾白狐听罢怔声:“大哥已经知晓此间是如何回事了?”   无厌抚弄着它背上的毛,微微一笑,便算默认。   九尾白狐感受着背上轻轻抚动的手指,安静少许,又道:“魔物被情所缚终会自取灭亡……大哥的意思便是不信情了?”   黑蛟大妖面上仍可见浅淡幽深的笑意,眸中却无温:“如此盲目失智的自欺之物,唯有愚昧者才会信。”   雪色白狐又安静了少许,细腻的绒毛在他指下服贴而温软,片刻后四只雪白狐爪惬意地伸展开来,瘫在黑蛟大妖手臂两侧,流风君无欢悠凉道:“大哥说得是,本公子也不信。”   黑蛟大妖笑了一声,便托着它的小身子趴到自己颈侧,十分宠溺地侧首亲了亲它耸动的狐耳:“我的欢儿自然不是愚昧的蠢物。”   白毛狐狸被他亲得再度耸了耸耳,目中却似别有深意,温软谄媚的狐狸脸上似笑非笑。   .   斑驳古旧的城墙上布满青苔,裴焱和身侧仙人一起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方镌刻的古字。   洛城。   洛城……洛寒州……   裴焱心道:好巧。   下瞬想到了神侍所言每组传送之地会和组内两人之一有关。   或许不是巧?   他转目去看身畔仙人,便见孤尘仙君驻步在城门前,神色肃淡,目中几分空冷漠然。   “这里和你有关吗?”自己来自异世,这个世界是没什么地方和他有关的,那只能是和老婆有关了。   孤尘仙君垂眸。半晌后应了一声:“算是吧。”   算是?   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那白衣少年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的衣物上,此时上前来道:“洛城和两位仙人之一有关吗??”他目中立时露出欣然之意:“难道我或许是仙人的同乡?!”   孤尘仙君闻言神色间无一分波动,没有回应。   裴焱便问:“此地是人界哪里?”   白衣少年睁目道:“南武洲东面的洛城呀!仙人怎的连这都不知,难道是误打误撞来此的?”   裴焱:“我们跟着魔息来此。”这样说一听就很“仙人”吧~   少年果然一脸恍然大悟,然后道:“说起来我们洛城以前也曾和仙人有关联……不知道两位仙人出自哪里,可曾听说过一位名为青霜子的女仙?”   孤尘仙君眸中一震;裴焱立时反应过来这是岳母的名字,也跟着一震。   此地果然和老婆有关……和岳母有关就是和老婆有关。   裴焱:“听说过。”   白衣少年道:“南武最有权势的四大世家:洛、林、方、华,其中世代为将的洛家就在这洛城内,那位美貌无比的女仙仔细算是我们洛城洛家的媳妇儿!”   裴焱愣愣地看着他,便听他又道:“百年前我们洛城洛家有个子孙不做将军、离家去做了道人,就娶了这位女仙为妻,听说还生了孩子,只可惜……”他忽是惆怅了下,然后道:“听我祖爷爷说,当时的南武朝堂腐败、民不聊生、妖魔横行,守将一半戍边一半用来镇压老百姓起义,所以那位洛家子孙不愿为将,宁离家去做道人,做些抚慰苍生之事。但因了洛家家训就是忠君爱国、保家卫国,所以当时的洛家之主将这位执意不接将印的子孙逐出了洛家……祖爷爷说,最后便听那位洛家子孙说道——”   “宁以微薄之身救数几百姓,不拥百万之军镇压所谓‘谋逆’,因知是错,所以不能一错再错。君若不君,国便不国,这样的忠,不值得我去守。”白衣仙人语声轻惘,忽是接道。   “对!就是这句!”白衣少年看着出声的仙人道:“虽说有些大逆不道,但我从小听了就很喜欢,所以我也做了道人!想着既然不能保家卫国,就要像他一样以微薄之力抚慰苍生!”   孤尘仙君于此刻静声许久,半晌后,转目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   裴焱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愧是岳父,是个值得敬仰的人物。   “只不过那位前辈虽然是个很厉害的道人,还有仙女妻子,但最后还是死在了妖魔手中……洛家家主闻讯再也不准子孙去做道人。”白衣少年叹着气道:“故而以洛家为首的洛城不兴道人,现如今城中众多百姓变成魔人,洛家全然无计可施。”   裴焱微有些忧心地看了身畔仙人一眼,而后问道:“你不是说你是道人么?”   少年应声:“对啊,但只我一人实在对付不过来啊,我的符纸、道器、灵具都在调查魔人的过程中耗尽了,这才不得已逃出城来,否则就要被这群已然疯魔的乡邻先女干后杀了。”   裴焱:“……”   “两位仙人能来此相助真是再好不过!”白衣少年语声殷勤感激道:“我便随行于两位仙人身旁一路给仙人说明城中境况吧?”又道:“当然两位仙人记得护卫我的安危。”   裴焱看他知道得多,便未拒绝:“那行吧,你跟着我们。”   少年又道:“仙人不都有乾坤饰物之类么?能装很多东西的,能顺便给我件衣服穿么?”   裴焱:“我乾坤饰里没放衣服。”   少年看着他身上的蓝绸外袍:“那仙人身上这件外袍能不能脱下来给我穿?”   裴焱:???   “你不是就被他们撕了胸前一块布而已么?有什么关系,没露太多,就这样吧。”   白衣少年语声一扬:“这怎么能行?!我可是女的!胸口怎么能露!”   裴焱:“……”   “你骗谁呢,我刚刚看着那几个魔人把你胸前的衣物撕开。”   “少年”愣:“那又如何?”   裴焱:“没有胸。”   那“少年”看着他。   他也看着“少年。”   裴焱:说句不好听的,我老婆的胸肌都比你大。   赶在“白衣少年”恼羞成怒掌掴“仙人”前,孤尘仙君适时地开口道了一句:“她是女子。”   “白衣少年”听见先是得意:“你看吧,这位仙人就知……”下瞬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赶忙在白衣仙人的眼神下抱紧自己:“为何会知道?!”   裴焱:哦,老婆能透视骨胳筋络,那看来真是女的。   不由感到惊奇:“不过这些魔人竟然也能分辨出来她是女的所以扑上来欲行不轨?”   孤尘仙君:“魔人应是不知。”   裴焱:“……”   即使作为男人也还是当心点吧……如此饥不择食!这群没有下限的入魔玩意儿!   孤尘仙君从乾坤饰中取出一件白衣予了那少年……不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裴焱:同类行为,老婆应该是觉得亲切吧?   下瞬那少女接过宽大的锦帛白衣:“啊!多谢仙人!我平素最爱白衣了,且仙人的衣服果然非比寻常……摸着真舒服啊。”   裴焱看着她摸了又摸、摸了又摸……   本能地心梗:卧槽,你别摸了行吗?!   片刻后,三人走向城门。   半开的城门里一踏近就传来惊声惨呼,哭声、叫声、咒骂声不时响起。   饶是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裴焱入城后还是被惊震到了。   混乱不堪的街巷里到处都是作恶的魔人。他们像是突然变异的恶鬼,在曾经可能不亲但应当熟悉的众人面前露出了内心深处最极端的一面,肆意地打杀、抢夺、折磨,凭借着入魔后陡增的力量凌虐着那些曾经欺压自己或叫自己难堪的人。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随处可见奔逃哭喊的百姓。   蜷缩在角落不停发抖、哭泣的孩子。   已经自尽的崩溃魔人的尸体。   正被欺辱的妇人、女子。   人间炼狱亦不过是如此罢了。   裴焱被这样残忍血腥、无处不是恶意的凶暴场景惊得心头冰冷,跃身至一名女子身旁抓住她身上的魔人一把扔了出去。   不能直接震碎他们的魔元要怎么收拾这群化身恶鬼的暴-徒?!   裴焱掠身上前抓住一个个施暴的魔人用力扔出,将他们重重砸在了一起。   孤尘仙君没有动,面上是慑人的冷意。下瞬左腕处的锦屏灵藤突然数根齐发,直直向那些暴虐的魔人重重抽去。   无数魔人被抽翻在地,紧随之锦屏灵藤捆住他们全部往街市中一块偌大的空地扔去。一藤生十蔓,十蔓化千藤,数不清的藤影飞速流窜于街巷间,便似有意识的灵蛇一般,游走搜寻,看见魔化的百姓就迅速捆住拖至城中那处空地。   裴焱看见灵藤“唰”的一声从自己身侧飞驰过去,顷刻间抽飞、捆缚住无数魔人,困住。   不禁睁目而愣:孤尘仙君的锦屏灵藤真的厉害!   数人、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肆乱的魔人被扔至空地的下瞬,锦屏灵藤便“咻——”的一声盘旋环绕成障,将那些拖过来的魔人全部困在了旋绕不停化身为影的灵藤阵中。   那些胆敢冲向藤壁、想要逃出来的魔人,一靠近旋绕中的灵藤就会被抽得翻滚开,躺在灵藤阵中半晌爬不起身;而那些还未被缚来的魔人,由那几根还在流窜飞驰的灵藤寻缚砸来,一瞬间就会被灵藤飞旋同时让开的缺口迎入阵中,下一秒缺口消失,瞬间成为藤影阵中被困魔人之一。   如此随时旋绕成障的困阵未免也太强!   裴焱看见那些哭嚷吓懵的百姓渐渐滞声,全部抬头看向了立身长街之上拖走所有魔人的白衣之仙。   满目都是惊颤、感激、崇仰,城中未入魔的百姓忙不迭跪下来对着额印朱莲的白衣仙人重重磕头:“仙人!仙人啊!!多谢仙人救命!多谢仙人救命!!!”   那裹着孤尘仙君一件白袍的少女立身在孤尘仙君身后,此时亦忍不住震怔地仰望着身前一身冷意的白衣仙人。   口中呓语:“好强……”   裴焱掠身在城中抓那些还未被灵藤搜寻到的魔人一并扔到灵藤阵中去,同时想到:其他两人组里没有孤尘仙君的灵藤的话,遇到了暴-乱的魔人要怎么办?   .   西沧,皇城,郊外。   被赶到这里的数十个魔人怒嚎着扑向人界岚王。岚王殿下看一眼身后听命退回了皇城的皇城守卫,而后拔剑毫不留情地刺入扑来这一只魔人丹田内。   魔元被刺,强烈的冲击迎面推来,魔元自爆的气浪眼见便要吞噬岚王。   一侧同样执剑的崇王反身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反应极快地低头亲住了身下之人。   二人周身便立时耀起了一阵柔和的白光,白光流转不息,将岚王、崇王环护在了其中。   强大的魔元冲击从白光四周向外推出,草木尽折、飞沙裂石。   气浪呼啸之声在耳边流窜。   岚王配合地虚扶住身上之人,以眼神询问:要亲多久?   那已经爆开的魔元波及了百丈内所有被赶来的魔人,便如焰火相连,一阵接一阵,他们的魔元接连着陆续炸开,于此西沧皇城郊外连成一片,余波久不止。   二人性格相似,都是冷静沉着之辈。   崇王便平静地回看了岚王一眼,索性闭上眼认认真真地亲吻起他。   二人身后,是这人世最血腥又最残酷的亡命烟花在不停燃起、绽开,将石木摧折,使万物成齑。   吻至情动,一旁魔元自爆的冲击终于止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起身来整理了身上衣襟。   “此次回宫你可有何不对劲?”岚王平视前方,镇重地问了一句身旁已近十年形影不离的人。   崇王微蹙了一下眉,想到自身变化,平声回道:“我对宫中的美姬已然没有感觉。”顿了一瞬,他补充道:“此身自姻缘树后仅对你一人有反应。”   岚王目色沉静,语声无波:“我亦是。”   崇王便走近于他身侧问道:“你我该如何?”   他二人间做决定的主要还是以文、政为主的岚王。   “继位之前本不宜亲近旁人,先掩下;大事若成,你我再谋。”   崇王随即应道:“好。”   .   白衣少女领着他们急步向洛城东街尽头而去,口中同时道:“最初入魔的那几个魔人都是我常见的……我由此发现他们都和洛府有关,不是洛府的仆人护院就是时常会出入洛府的人。”   白衣少女回头来看了裴焱和白衣仙人一眼,道:“作为道人,我通晓凡人即便想入魔也没那么容易入魔。入魔是需要契机的。”她道:“所以我怀疑那个能让城中百姓轻易入魔的契机就在洛府里。”   裴焱马上看向她:“你的意思,洛府里有什么引人入魔之物,他们沾染上才会这样轻易入魔?”   少女重重点头:“我师父说过:事出异常必有因,追根溯源能明始末。所以我一直在找这些魔人的异常之处。”   裴焱便问:“你发现了什么?”   “除了他们在入魔前一刻好像都受了打骂欺辱,似因受到刺激而入魔……”少女总结道:“便还有都曾出入洛府。”   裴焱想到之前城郊的妇人,也是因为受到刺激突然入魔。   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不由闪过疑色。   仅凭自己一人她知道得是否也太多了?且一路引导他们前行,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NPC……   下瞬移开目光,裴焱往回看了一眼远处被困的千百魔人。“那些百姓已经逃回家中想办法抵挡魔人……这些被困在藤障中的魔人应该不会逃出来吧?”   “嗯。”孤尘仙君应了他一声。“以他们的能为,逃不出。”   裴焱看着身畔仙人以仙力斩断灵藤,之后据说水火不侵、仙剑魔刀也砍不断的锦屏灵藤便自行在那缠绕飞旋困住大堆魔人。有几根新藤甚至仍从藤障中伸出,飞驰流窜于街巷间继续搜寻魔人拖入藤阵。裴焱猜测锦屏灵藤应该只能被孤尘仙君自己斩断。   听见仙人应声裴焱便安心地回过了头来,下意识地牵了白衣仙人的手同行至少女立身之处。   恢宏古朴的院落坐落眼前,层台累榭,碧瓦朱甍。   门前左右的石狮足有两人高,巨大的门环上漆着暗红色的朱漆,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有权又有势的那种。   “洛家子嗣多在边关,城里出现魔人作乱后此地洛府就闭了门,索性府里面有一道非常厉害的阵法,专挡妖邪,所以魔人都进不去。”少女立身在沉厚巍峨的朱门前古怪地看着面前仙人相牵的手:“……但那阵法被魔人闯过一次后便产生了变化,防护更严,如今只准出不准进,一旦出来了,府中之人也进不去洛府里面了,无论如何都会绕出来……我试了几次都不行。”   下瞬重新抬头看向裴焱和白衣仙人,她马上笃定道:“但两位是仙人的话,肯定没问题!”   如未猜想错,这应当便是岳父未做道人前的家了吧?   裴焱看了一眼面前朱门,又转目看向了身畔仙人,见他神色凝淡,便也沉了沉息。   下瞬和孤尘仙君一起掠了进去。   下下瞬又和孤尘仙君一起出现在了朱门外。   裴焱:“???”   少女:“???”   孤尘仙君:“……”   “两位仙人怎么还在这?”少女眨着眼看他们:“刚才身形片刻无踪,难道不是已经入了府内?”   裴焱:“……”   难道他们也绕出来了??   少女好像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惊疑道:“两位不是仙人吗?!怎会也被阵法所挡绕出府来?!”她瞠目:“难道仙人也破不了亦绕不开府里的阵法?!”   再试了一下,裴焱两人一入府内即见虚无,往前便入迷雾,再行数步便又出现在了朱门前。   裴焱转目看身畔仙人。   孤尘仙君拧眉:“虽是凡阵但辅以灵器道物,极其精妙。”   裴焱闻声惊震:“孤尘仙君都破不了的话,这阵法一定是个高人布下的……”他凛色:“至少也是个像伊吕那样的高人。”   白衣少女听见大眼一睁:“不愧是仙人!只是闯一下连布阵者的名字都知道了!”她自豪道:“这阵就是我师父伊吕布下的!他是东灵人,就和东灵的文圣伊吕同名~”   裴焱和孤尘仙君看着面前少女:“……”   哦,行吧,五洲真小。   作者有话要说:  伊吕:三千年不是白活的,我徒弟遍天下。 第167章 洛霁雨   “之前我师父来此, 说有两个一直跟他作对的妖魔可能会来此作乱,所以赶来布下了此阵。”白衣少女神采奕奕道:“此阵妖邪难侵,倘若真有妖魔只要不出府就不会有事。”   她又道:“但我身为道人当然要出来帮助解决魔人之事, 就出来了。”少女唏嘘:“可没到查来查去查出来引人入魔的契机应当在洛府里面,一下子又进不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府内是何情形。”   裴焱从她字里行间听出来:“你是洛府里的人?”   “对啊, 府里一个不打紧的旁系庶出女孩儿……”她回看面前两位“仙人”,扬声就道:“对了, 还没有告诉两位仙人, 我叫洛白, 两位仙人有什么指示叫我小白就行!”   小白……   裴焱到了自己原来那个世界千千万万个小白——不是猫, 就是狗。   裴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作为洛家子嗣……她应该多多少少和洛寒州有点关联吧?可以算他俩的后辈?   蓝衣“仙人”看着少女的眼神顿时慈爱起来:“如此短的时间内小白能查出来这么多事, 真厉害~”   洛白全身窜过一阵古怪的麻意, 讪讪道:“主要是生长在这儿, 对城中百姓有所了解……”她回目看向洛府兽衔铜环的大门:“但现在如果被师父的阵挡住进不去府里就麻烦了……不过师父好像说过,如果是洛家子嗣出来了进去还是能进的, 只要拿出……”她忽是一转目,径直看向白衣仙人一侧手腕:“雪玉玉环?!刚刚一瞬我看到的是雪玉玉环吗?!”   白衣仙人闻言回看向她,凝滞片刻, 抬起了左腕,露出了腕间一只古朴端方的玉环。   ——就是裴焱最初所见、牢牢固定在孤尘仙君肌骨间、有锦屏灵藤寄宿在内的那只。   少女惊道:“洛家嫡系所传的雪玉玉环……仙人身上怎会有?”她抬头愣愣地仰看孤尘仙君:“难道仙人和洛家有关?”   一身冷白无尘的仙人神色间无波无澜, 只平声淡淡道:“已然无关。”   少女怔愣。   下瞬回过神来,便只道:“不管怎样有这玉环我们应当便能进到府里!”她指着白衣仙人腕间玉环道:“只要将这玉环露出来, 仙人应当便能带我们进入洛府。”   长袖拂起,白衣仙人一左一右携了少女与裴焱再度掠入了朱门之内。   只不过下一瞬, 三人身影又又出现在了朱门之外。   裴焱:“……”   “奇怪……”少女惊疑道:“有雪玉玉环应当就能被师父的守阵放进去才对……除非我们之中有妖魔邪物。”她拧眉:“但两位仙人和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才对。”   裴焱咳了一下,不由心虚。   “那什么,我在府外等你们吧, 正好我可以看着那些被困的魔人,万一跑出来再度威胁到百姓就不好了。”   白衣仙人看他,下瞬轻颔首,温言与之:“我很快回来。”   “嗯。”裴焱应声看着他们再度掠入了府内,这一次果然没有再出现在洛府外。   还真是因为自己!   裴焱瞪了一眼面前的朱漆大门。   .   洛府之内。   白衣仙人的身影出现在府内宽阔石径上,少女洛白随行于他身侧。   入得府内,少女便快步向前行去:“这次终于进来了!”她左右张望着府内情形,见一切如旧,没有树倒、盆砸的乱象,先松了一口气。“府里好像没出大事……”正说着,一名背着药箱的老者被两个婢女领着匆匆行过。   少女见到那老者目中又一紧,立时扬声唤道:“戚大夫!”   那老大夫和两名女婢看到她都惊震了一下,再看到她身旁所立、一看就非同常人的白衣之仙,当即瞠目:“洛白小姐,你回府了?外边魔人作乱家主老爷听闻洛白小姐偷偷出了府发了大脾气……洛白小姐没事就好。”   目光不自觉凝看向一旁白衣仙人:“洛白小姐身旁这位……莫不然是位仙人?!”   “是啊!仙人特地来此助我们洛城解决魔人祸乱之事的!”少女见他们行色匆匆,当即奔上前来问:“戚大夫走得这么急,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老大夫还在瞠目仰看一旁白衣无尘、气质清冷寒冽、远离俗尘的仙人,闻话讷讷地回:“府中好些个人病倒了,连带夫人、少夫人都……还有千宁小少爷……老爷忧急如焚……正无计可施……”   千宁小少爷是家主老爷最宠爱的嫡重孙,仙人来此,便意味着千宁小少爷有救了!家主老爷必定大喜!   女婢们仰看仙人,满目都是激动欣喜,立时提起裙摆匆匆道:“奴婢这就去禀告家主老爷,仙人来了府内!”   婢女快步奔去,唯恐去晚了显得洛家对仙人有所不敬、招待不周。   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之息,不是妖魔气息,但莫明让人不喜,且似有熟悉之感……孤尘仙君环看洛府内,正拧眉。   几步外的老者于此时诚惶诚恐地走近过来,当即对着白衣仙人拜道:“多谢仙人来此解危……府中已有数十人卧病在床、高烧不断……小老儿实在查不出病因……还望仙人能施予援手……”   少女洛白脸色微变,到什么,马上问:“戚大夫……那我祖爷爷……”   老大夫憾然应声:“二老爷也病倒了……”   白衣少女闻言一震,立时朝府中后院、一方角落里的偏僻小院望去。她转身正要奔去,下瞬又霎时止步,回头来便对白衣仙人道:“仙人先随我去看看我祖爷爷可好?他便是从小与我讲述那位做了道人的先祖伯伯之事的……祖爷爷他……是那位道人先祖伯伯的庶侄……先祖伯伯未离家前还曾抱过我祖爷爷……”少女目色忧忡,再与仙人道:“我祖爷爷年事已高,若然病倒,必定凶险……”   孤尘仙君闻言回看于她,默然少许,应了声:“带路。”   少女目中立时亮起,领着他飞快向府中后院一角奔去。   未久,推开阶前杂草丛生中的一扇院门,少女领着仙人匆匆跨过院中生有青苔的青石小径,奔入了小院里异常陈旧的正中主屋。   屋中晦暗无光,生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白衣仙人入内便看到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仰卧在微显陈旧色浊的床被中,声声喘息,胸口艰难地起伏。   “祖爷爷!”少女奔到了老者床前,红着眼眶握住了老人的手。感受到手中滚烫体温,当即忧急地回头去看白衣仙人:“仙人且看看……我祖爷爷他、他怎样了?!”   一路所表现出来的镇定从容于此刻有所削减,面前少女目中盛满真切的急忧。   她回头已然在自行把着老人的脉,摸索老人额间、颈侧。   白衣仙人眸色微敛,此时一眼看进老者体内,便见混沌杂乱的魔厉煞气于内流转不息……目光不由震了一下。   .   与此同时,洛府门外。   裴焱撑着下颚坐在青石长阶上,看着那一堆被孤尘仙君灵藤所困的魔人。   百姓们惊惧畏缩之后,慢慢自发上街清理起城中污恶破乱之象。掩埋尸体,修缮门窗,安慰亲友……应是因有仙人来此,他们心中有所定,面上表情虽丧痛,但也还有一分生机。   “说起来……”裴焱突然到:“洛寒州用锦屏灵藤的时候是灵藤从他长袖之下伸出……”   斩断的时候也是,右手虚虚一划,延伸出来的锦屏灵藤自顾延展飞出,另一头则缩回仙人垂放的广袖下。   “如此……”裴焱突然意识到什么:“洛寒州一直垂袖,惯用的也是右手,自己牵他也是右手……那刚才的少女是如何看到洛寒州左腕上的玉环的?”   或者是自己记错了?   裴焱仔细回忆了下,却越发确定孤尘仙君于她面前从未扬起过左袖。   “如果孤尘仙君没有露出过左腕上的玉环,那她是如何知道洛寒州左手腕上有雪玉玉环的??”   难道只是推测?那何以能推测出……   裴焱忽愣:“难道她一早便知洛寒州是洛家后人……?”   不会吧?   眉间微拧:“她如何会知?”   脑中很快闪过的,便是白衣少女提及那位做了道人的洛家子孙后,孤尘仙君开口接的那一句岳父所说的话……   “难道只凭这一句她就确定了洛寒州的身份?”裴焱心惊:“擦,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是妖她会不会也早已知晓?”   不可能吧,自己什么时候暴露过……随即窜入脑海的,便是自己手执妖刀大喝:“妖极阵!”   “……”   “不可能吧,哈哈,这一句而已,哪可能这么敏锐……”   下瞬又讪讪喃声:“可是女孩子好像天生就比较敏锐细心?”   裴焱伸手捂脸,没敢再往下……   .   孤尘仙君拂指以一道仙力注入了老者额心。   老人的呼吸立时沉缓下来,渐趋安稳,仿若睡着,面上晦暗僵白之气眼见轻了一层。   “我以仙力压制住了他体内肆乱的魔煞之气。”   白衣少女听得目中一震,紧紧看着面前仙人。   “他本应早已入魔。”白衣仙人回看了一眼面前少女目中震色,不动声色地敛目,续道:“其体内充斥着极为浑厚的魔厉煞气……但未能凝出魔元。如此魔煞之气积沉于人身之内,两相互斥,相互侵蚀,才会高烧不断。”   少女闻言愣了一下:“难道是因处于我师父的阵法中……被此阵抵御妖邪之力所慑,才无法凝出魔元?”   白衣仙人语声平稳,道:“或是。”   少女紧接着道:“那府中其他高烧不退者,很可能也是如祖爷爷这般即将入魔而未能入魔之人?”   孤尘仙君神色肃凝,欲点头。这时小院之外传来步声。   少女洛白不闻,只又问于仙人道:“那仙人可有什么办法能化去……”   她话音未落,几道身影便从敞开的屋门外快步行了进来。   少女刹时回头,下瞬即低眉垂首,紧接着跪了下来。口中凝声;“家主叔公。”   白衣仙人垂袖静立于屋中旧榻一侧,此时亦回头看向了来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锦衣老者拄着拐杖行入了屋中。   他眼见已年过半百,但眉目肃沉之余眸光十分铄亮,能觉武者经年沉积的锋芒锐气……虽有一足似有不便,拄着拐杖,但仍不减其周身沉厉威严之气。   一眼见得,便能猜测是这府中地位极高的掌权之人……此刻行入屋中,身后随行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少年、青年、中年人,有少爷、管家,更有婢子、仆从之流。   “仙人来此……”锦衣老者入得屋中,得见额印朱纹的天境仙人,目光微瞠。下瞬续道:“可是相助我洛城洛家度过此次魔祸?”   语声恭肃而有礼。   跟随他行入此间屋子的管家、少爷,尤其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皆注目于眼前仙人,满目都是激动欣喜崇仰。   白衣仙人淡漠而冷地回视了他们,语声无温:“相助洛城,而非洛家。”   老者微怔。   下瞬即转目看向了跪于一旁的白衣少女,目中浮现出深沉厉色。“可是这丫头溜出府去,来时路上对仙人有所不敬?”洛家家主沉声:“若然是,老夫稍后必定严惩……”   白衣仙人眉间拧了一下,平声打断了他的话:“与她无关。”   “那仙人来此可有何发现?”锦衣老者随即再度换上审慎恭敬之色,转向白衣仙人问:“对于城中魔祸,仙人可有应对之法?”   面上冷然无温,孤尘仙君转目睇于地上仍旧在跪的少女。只道:“你起来答。”   少女洛白触及仙人的眼神,又回看了洛家家主一眼,才慢慢起身。“仙人已然查出来城中入魔者多为常受欺辱、亦或心中有怨者,且他们恰巧都曾出入过洛府……仙人道凡人本不易入魔,城中百姓轻易入魔应有契机……”微滞一瞬,少女续道:“仙人怀疑那引人入魔的契机就在洛府之内。”   不由转目看了一眼一侧少女,孤尘仙君眉间蹙起,淡声:“为何一再言是本君发现并查出?这些不是你查明的么。”   那长时立于洛家家主身后、俯看跪地少女的一名锦衣公子哥,听闻此话,立时指着少女插口:“仙人说是你发现的!你为何说是仙人发现的!你这是意欲何为?!”再指已然立身起来的白衣少女,那锦衣公子马上又道:“再者你又如何能发现这些?!说什么引人入魔之物在我洛府内!你怎会懂得这些?!怎会知晓!说到底,那什么引人入魔之物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弄的!”   老者蓦然沉色,不怒自威地斥道:“退下。”锦衣公子原本还欲再说,一见老者神色,马上咽声退后了数步。   那少女脸色已然青白,此刻低着头默声不言,眼中闪过复杂凛冽之色。   下瞬不等她反应,一侧仙人冷目寒声,便道:“她是道人,故能查出。”   话音一落,少女十指一蜷。同一时,在场之人均一震。   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再度语声一扬,难掩兴奋道:“爷爷!爷爷你听见了吧!仙人说了,仙人说了她是——”   老者面上表情沉冷。   下瞬即敛,他恭声转向了仙人,只道:“实则府内已有数十人几近同时病倒,不知可否劳烦仙人去查看一下各中病因?拂照一二。”洛家家主看了一眼此间屋内榻上那另一名老者,语声微有慰意:“府中二老爷承蒙仙人拂照,似已安稳得多,老夫在此谢过……如此还望仙人能再拂照一番府中其他人……”目中随即呈现敬重感念之色,老者道:“另有一年方九岁的小儿,是老夫重孙,自小体虚,还望仙人能拂照一番。”   白衣仙人亦有验证此前法之意,平声淡淡道:“领路。”   那锦衣老者立时命府中管家与一嫡子作为指引陪侍,恭顺地领着仙人出了此间院落。   待得仙人行出此偏僻小院已远,老者转看一侧垂首立身的白衣少女,冷道:“跪下!”   .   查看罢府中诸多病厄者,白衣仙人再度凝目于府内那道若有若无之气。   病者的确都为欲入魔而未能之人。应当就是被伊吕之阵所压制,在阵中无法凝出魔元。   如此时日一长,会有性命之忧,但若能尽快寻出那能叫他们轻易凝聚魔厉煞气转向魔元的“契机之物”,或有转机。   白衣仙人于府中一院门前忽而驻步。   若魔化者皆为常受欺辱、心有怨念之人,此类凡人应当早已惯于压抑自己。如此,若要显露欲求得到入魔契机却是不易……何处能叫他们轻易流露出此身痛苦与心中所欲?   驻步微久,白衣仙人兀然思及:灵源之地。   古来灵源之地多成信仰所立之处,凡人最易于信仰面前表露出心中欲求。   白衣仙人环看了一眼府内灵息汇聚之处。蓦然伸手指了:“那处是何地?”   随侍一侧的管家顺着仙人所指看罢,马上回道:“那是前院洛家将碑矗立之处。”管家与府中嫡老爷看着仙人的目光皆恭顺,答道:“洛家战死沙场的子孙都会被刻名在洛家将碑上……往日每逢祭奠,会有不少百姓求请入府来拜祭。”   白衣仙人神色微滞,默然少许正要往那处行去……突然听见了清晰的杖笞声、夹杂着少女压抑的忍痛嘶声。   孤尘仙君微一拧眉,冷声:“耳闻杖笞声,府中在动私刑?”   随行于仙人身侧的管家及嫡老爷皆愣,像是不曾到,下瞬即低头回:“仙人言重,应只是家主在请家法。”   白衣仙人眉间沉肃,半晌未言。   下瞬脑中闪过了少女此前那一句:“对!就是这句!我从小听了就很喜欢,所以我也做了道人!”   默声片刻,回目看了一眼此前那方偏僻小院。   随后白影一闪,已瞬步而去。管家二人惊瞠在原地。   那方原本杂草丛生、应是少有人问津的院门前,此刻围满了洛家之人。   白衣仙人的身影一出现,众人便一惊,忙上前虚虚拦道:“仙人可是有事要寻家主老爷?此刻或有些不便,稍后即……”   杖笞之声仍在耳,孤尘仙君立于小院门前,透过虚掩的院门一眼看见了院内地上,那被扔乱于草径中的黄纸、朱砂、符箓、道器等物,及各类陈旧杂书、古籍、笔录。   皆为道人所用。   此前的白衣少女伏跪在院中青苔石径上,双手撑驻于地,低头忍着背上杖笞之刑。   陈旧的小院里此刻站满了人,那先前出声的锦衣公子一脚踩在几本摊开来的道书上用力碾着,同时俯看院中正受杖笞的少女,一脸的幸灾乐祸和得意。   少女身上所穿仙人的法衣已被脱下,仅着内里单薄的里衣被洛家家主手执竹杖亲自一下下打在背上,笞声响亮清脆,伴随少女间隙里溢出的闷哼。   血痕透过里衣已映了出来,纵横交错在少女纤瘦的背上。   “我洛家不容做道人的子孙……不论嫡系还是旁系!你爹娘早逝,无人管你,你竟就学起这等不入流的东西!”杖笞之声不减,洛家之主严厉斥声道:“女工不学、德艺不学,却学那百年前被逐出洛家的不肖子孙洛霁雨……做道人这等鄙俗之流!”   老者语声沉怒而威:“难道不知此等邪门歪道、绝非正途!还是你和那不肖子孙洛霁雨一样死在外面!死在山沟野壑里无人问津!”   声忽一窒,洛家家主蓦地伸手捂喉,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寒冽沁骨的冷意猛然从小院门外铺天盖地而来。   .   洛府门外,裴焱突然一震,感受到了内里强大的仙力波动。   寒冽之余杂夹着惊天叠涌的怒意。   “艹!”裴焱回身便奔至朱漆大门前。“老婆怎么了?!”   心绪翻滚,陡然怒极,裴焱愤声道:“他们难道在里面欺负我老婆?!”   没有犹豫地唤出妖刀,裴焱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朱漆大门就往里闯。   同时,洛府内。洛家家主与此偏院中站立的洛家人无不被强大惊涌的仙力掀翻于地。   那手执竹杖的老者和院中原是幸灾乐祸的锦衣公子首当其冲,被仙力攫得倒退数十步,撞在院中廊柱上,满脸惊惧煞白之色。   “于你眼中……洛霁雨此名是鄙俗之流的道人!是死在山野无人问津的洛家不肖子孙是吗?!”   洛家之主看着院门处白衣鼓荡翻飞、一脸惊寒盛怒的仙人,一时惊慑震住。   下瞬目光一掠,看见了仙力涌荡间、仙人左手腕间露出来的雪色玉环。“雪玉玉环……?”老者目光当即一瞠:“你……难道你是……!”   白衣仙人沉步入院,冰冷慑人的仙力威压将众人压得动弹不得。无不满面怆白。   伸手将趴伏在石径上忍痛喘息的少女抱起,一身冰寒冷意的仙人转身即向外行出。   “仙……仙人!”思及府中病厄危殆之人,老者凝声以唤。   冷白的身影静驻了一瞬,白衣仙人背对于他冷冷道:“家父,洛霁雨。”   洛家家主、连带院中所有洛家人不禁都一震。“你、你是……”   “罗浮山,孤尘仙君,洛寒州!”   言罢沁寒的身影便倏忽间消失在原地。   直到仙影离去已久,那冰冷威冽之声仍旧于众人耳中久久未息。   洛府大门之外。裴焱第十七次绕出在大门前,狠狠骂道:“艹!这个欺妖太甚的阵!”   下瞬再要拿着妖刀往里闯,便见几步外白衣仙人抱着之前那少女缓步行了过来。   裴焱睁目愣了一下,下瞬待到仙人行出府,立时迎了上去。“洛寒州!你没事吧?!”   不由得上上下下细看面前仙人。   疼得满头冷汗、双唇煞白的白衣少女忍不住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事的……是我好不好……?”   洛寒州伸出一手来揽住面前蓝衣之妖,下瞬三人身影便消失在了洛府门前。   洛家之人紧随其后追出门来,忧急扬声:“仙人……洛仙人……还请救助我洛府病厄无辜……仙人……仙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罢工,不干了。随你们去死。 第168章 爹娘   林间夜色里, 洛城郊外的矮树稀林燃起跃动的篝火。   篝火旁,白衣少女拿衣物捂着胸口,光着膀子背对篝火露出后背来。   裴焱别扭至极地给她清洗着伤口, 难以避免地看到女孩儿家白白净净的肩头、后背,完事再将乾坤饰里常备的伤药拿出来一点点往她伤口上撒。   一个手抖, 瓶口不小心往少女纵横交错的伤口上撞了一下。   “嘶——”少女立时痛呼一声:“轻点、轻点……”   裴焱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是……为什么他和老婆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照顾女孩子的都是他?!   这些女孩子看到他和孤尘仙君两个, 想都不想就选自己帮忙。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个大男人!   每次都能轻易得到这些女孩子迷一般的信任, 内-衣都能在他面前随便脱……这、这正常吗?!   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口、上好了药, 裴焱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立身远处背对篝火周身寒冽的那道白影。压低了声音问正把衣服穿回的少女:“……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少女洛白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似有些诧异。   裴焱看着心里马上道:应该是我想多了,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那么多心眼?   少女洛白看着他问:“你是指你是妖、仙人是我祖叔公……还是你俩是一对的事??”   裴焱:“……”   你知道得未免也太彻底。   洛白道:“按辈份算, 仙人是我曾祖叔公的后人, 我当唤祖叔公。”她将衣物穿回理好,嘴里嘀咕道:“我听我祖爷爷说曾祖叔公当年屡屡和家主对着干, 又冷漠又拒人千里之外,脾气差得很,现在来看就白日里那一通……祖叔公和曾祖叔公还真像。”   她嘀咕完又有点小忧愁, 抬头去看远处白衣仙人应是还未消气的背影。“祖叔公这一恼,不会真的不管洛府了吧?”   裴焱有气:“他们敢惹我……敢惹我家仙君生气, 管他个屁!”   少女洛白小叹口气:“那我可不行,我得赶快养好伤去把那个引人入魔的东西给找出来……”   裴焱拧眉看她:“不是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么?”   少女轻呼了一口气:“小伤, 我祖爷爷还在府里。他一手把我抚养长大,现在还病倒在床上, 我总不能不管他吧。而且府里除了不准我做道人,其他时候对我还是挺好的。”   裴焱想到她之前刚被他们救下时,所说关于洛家不肖子孙的话。“不准你做道人, 是因为……”言之未尽,转目看了一眼远处静立的仙人,眸中有忧。   “说什么邪门歪道、绝非正途,可在我眼里,那些以一己之力护卫百姓、斩妖除魔的道人所走就是正途!”少女洛白正声道:“所以我那位做了道人的曾祖叔公洛霁雨一直是我心中最为崇仰之人……南武重男轻女,我从小也想像洛家其他子嗣一样有一番作为,但因是女孩儿又不能去从军从政……后来听祖爷爷说了曾祖叔公的事。”她道:“我就决定做一个道人,像曾祖叔公一样斩妖除魔、护卫百姓、抚慰苍生。”   裴焱看着她不免怔了怔。   少女于篝火旁靠着树干睡着后,裴焱转向远处背对他们静立的仙人,目中所见,夜色空冷而白衣默寒。   裴焱慢慢走过去,便伸手从后抱紧了他:“你是在想我们的爹么?”   白衣仙人微微回了一点神:“我们的爹……”   裴焱扬眉:“是啊,你爹就是我爹。”   白衣仙人慢慢抬起手来覆住了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嗯。”   “‘宁以微薄之身救数几百姓,不拥百万之军镇压所谓‘谋逆’,因知是错,所以不能一错再错。君若不君,国便不国,这样的忠,不值得我去守。’”裴焱更加抱紧了面前仙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所走必定是正途,不管洛家怎么看,我们爹娘所为毋庸置疑。”   “我从未置疑过他们所为。”仙人语声轻涩。   裴焱当然知道他是因岳父之死被提及,难以避免地勾起幼时惨事。思及那两个害死岳父岳母的妖魔,裴焱赍恨之余,看着面前仙人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心疼……   环紧仙人的腰,裴焱凝声道:“爹娘的仇,我一定陪你一起报。不管那两个妖魔有多歹毒强大,既是他们害死了爹娘,我们就——”   白衣仙人蓦然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是我。”   裴焱没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   “是因我。”语声更低,隐隐颤瑟了一下。仙人的语声夹杂着常人难觉的隐恨和牵疼。“是因我,他们才会死……”   语声漫入夜色里,低喑至无声,一如此寒夜里跳跃着的昏黄篝火,和百年来刺在仙人心头的尖利棘刺。   裴焱蓦然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凄冷萧瑟。   他仍旧环抱着他,但那散之不尽的远寂感一下子包围了面前仙人,叫他本能地更添一抹心疼。   “当年……于南武边陲、沂山脚下……”冷夜寒风中,仙人的语声低喑至哑滞。   ……   百年前,南武边陲,沂山山野。   一身紧袖布衣的小男孩奔行在林野间。山雾迷蒙,新草翠色,草气泥息随同满地野花花香扑满鼻间,远处能闻斑鸠的啼鸣。   小男孩跑没多远,忽见自己腰间所挂的布囊里有符纹在闪烁发光。   “有妖气?!”飞快从布袋里拿出符纹,林野中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看着手里自己画的妖气符立时抬头四顾。   “州儿,随娘回家了。”远处传来女子柔敛的唤声。语声虽轻,却极为清晰地响起在小男孩耳边。   紧袖布衣的小男孩好奇地拿着自己手里的妖气符往四周试探。口中同时应道:“好!”娘好像还没察觉,那应该是个妖气非常弱的小妖!而且离自己很近!   他一边踌躇着往女声的方向走一边环看四周……突然,走过一片野花丛时脚边一株模样枯败的紫花未待他的脚靠近,便把铺在地上的纤长花藤缩了回去。   小洛寒州眨了眨眼,有意把脚又伸近过去一点,便见花藤蜷缩着离他更远了。   这个花好像怕人!   小洛寒州有意一试再试,逗得那野花丛中十分萎靡的紫花更加萎靡了……同时小洛寒州也发现手上的妖气符也在离近这紫花时亮得最明显。   原来小妖就是它!   “我发现你了!”小洛寒州嬉笑着说完便要伸脚去踩地上已经蜷成一团的花藤。   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瞬息间到了小男孩身旁,看见地上紫花,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诧,而后弯下腰来轻拍了一下小男孩的腿:“州儿不踩了,这花妖受了伤,而且本身妖气就单薄羸弱,并没有害人的能力。”   小洛寒州听得便缩回了脚,抬头看娘亲:“它是妖吧?我们要放过它吗?”   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多看了地上紫花一眼,轻言了一句:“万物有灵,生灵有命,并不是生而为妖就要赶尽杀绝的……人世谁人不艰,随它去吧。”   “哦!”小洛寒州应一声,随即便把妖气符收进了腰间布囊,转身要走:“那我们回家吧!爹肯定在等我们吃饭了~”   “嗯。”女子应声同时,小洛寒州便瞥见那原本蜷成一团的花藤在他转身后又慢慢伸展了开来,纤细的花藤几乎伸到了青衣女子脚边。   “啊!娘!它好像又不怕人了呢!”小洛寒州新奇地再次回头,伸手指着地上紫花扬声:“刚刚州儿走近它的时候它的藤一直躲我……”   青霜子便又低头看了地上紫花一眼,轻言解释道:“这是一株凡间不易见的妖花,有畏男亲女之性,所以会躲你……”看见小男孩似有不解,青霜子俯下身来以手指轻碰了一下花藤茎叶:“它们天性喜欢女孩子,不喜欢男孩子,就像这样。”   便见原本躲避小男孩的紫花花藤竟似有些想缠上青衣女子的指尖,原本枯败萎靡的紫花也挣扎着开了一点。   小洛寒州看得惊奇:“好奇怪的花呀。”   青霜子微笑点头之余,察觉轻轻缠绕在指尖的纤细花藤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便俯视地上的紫花道:“离开了妖浊之地此花便易羸弱,而且这一株受伤不轻。”指尖溢出些许仙灵之力,青霜子轻轻在地上紫花藤茎上点了一下。“今日便算有缘,为你疗了这伤。”   之后起身来牵起身侧男孩,青衣女子温柔出声道:“走吧,随娘回家。”   ……   “我发现了男妖化身的欲藤妖花……引来我娘救了他……这是与那两个妖魔的开始。”林间夜色中,白衣仙人覆在裴焱手背上的手已然变为紧紧握住了、裴焱环抱在他腰间的手。   指间青白而微抖。“那日之后那株欲藤花妖来找过我娘,说是报恩……结果引来了那女魔……他们妖魔二人早已为伍。”   “我在沂山脚下临时憩宿的桃木屋中等候爹娘除邪归来……”语声越发地空冷虚无,裴焱听见白衣仙人寒抑道:“那女魔抓来山脚送与我们米粮的老妪,将我引出桃木屋,抓住了我……”   语声低喑颤抑,裴焱能从身前仙人握在自己手背上、微抖的指间,觉出他有多深恨自己被那女魔抓住以挟家人。   “若不因我……”   ……   沂山,林野,大雨如注。   剑光如影铄闪在深暗的林间。   靛青色长剑伴随氤氲仙力划过雨幕直刺向一身黑纱红衣的女魔。女魔一退再退,屡屡挡在身后早已重伤的紫衣男妖身前,语声凄厉:“你们杀了我!放过他!他身上所染是我的魔息……但皆为我强迫于他,与他无关!”   大雨滂沱中,青衣女仙周身却滴雨不沾,泠泠的清光晕染周身,她手中仙剑已刺到女魔面前。但却在女魔决绝无悔的表情下堪堪止住了剑。   “以你之力权可弃他而去,你竟真的不躲。”青霜子语声之中微有一丝动容。   女魔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随即流下两行清泪,表情惨恻至极:“我是天生之魔,他是天生之妖,这本不是我们自己可选!你们降妖除魔所以要杀我,可知我若能选、也不愿生而为魔?!”   一侧白衣道人头戴蓑衣雨笠,闻言眉间却仍旧蹙着,脸色冷硬。   青衣女仙转面看了一眼白衣道人,语声轻柔:“不若就放过他们吧?”   白衣道人似是想说什么,但明白妻子是由他们思及了自己二人,所以心生恻隐。他心中谨记着师父告诫自己所言,但确实还不能断定这两个妖魔就是师父一直在找的那两个……   抬眸看了一眼女魔身后被自己重伤的男妖,不由思忖:若是师父对付了这么多年的妖魔,不该如此弱才对。否则他们早该命丧师父之手,又怎能自保至今日?   青霜子见他没有阻止自己,便看向面前满眼是泪、眼神决绝惨恻的女魔道:“念你一片痴情,而你所恋也非大奸大恶之妖,只要你允诺日后不做为恶世间之事,我二人便放你们离去。”   女魔双目之中凝着泪,立时道:“我允诺。”   青霜子静看她一瞬,便收回了手中之剑。“如此,你二人之后好自为之。若然为恶,我必不会再放过。”   言罢便转向身畔白衣道人,与他一齐转身离去。   只是下一瞬,林野上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与此同时,寒芒划过,魔息缭绕的长剑猛地刺入了刚刚转过身去的白衣道人背心。   霹雳惊闪,雷鸣余响不绝。   青衣女仙转目看见,一瞬间不可置信地瞠目。   “我允诺……生而为魔,必让诞生我的这个世界,永无宁日!”女魔早已从地上泞泥间爬起身来,此时瞪视着青衣女仙所在的方向,睁目冷笑:“我确实不愿生而为魔,但上天既生我如此,那我便为魔到底!”   强大的仙力似夹惊天怒意向女魔冲来,青霜子冲上前来一把接住了白衣道人。   一剑穿心,鲜血瞬间浸没了蓑衣下的白衣。   呆、震、惊、懵,仙力在周身狂涌叠荡,青霜子抱紧怀中之人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霁雨……霁雨……霁雨?!”   白衣道人口中不断涌血,无以为力地看着妻子:“她、就是……我师父要对付的……那……女魔……”惨然无力的目中满是忧切,白衣道人看着她,终只能身不由己地慢慢闭上了眼。   “霁雨!霁雨!”周身仙力突然崩散,大雨淋漓浇灌在她周身,雨中抱紧怀中男子的仙人兀然长哭出声:“霁雨——”   澎湃惊起的仙力将四周泥雨草屑都掀飞,林木颤籁倾斜,惊风冷雨呼啸。   哭声里仙剑似急电,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向着女魔飞驰而去!   女魔手执滴血魔剑冷立在雨中,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层层黑雾骤然在魔物面前凝结,试图挡住迎面飞来的仙剑,但都被仙力暴涨的剑气一层层破开,难以阻挡。   然立身在黑雾那头的女魔突然看着青衣女仙冷笑了下。   最后一层黑雾破开后,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被魔息扼颈箍挡在了女魔身前,清瘦的小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泪流满面、一动难动。   州儿——   青衣女仙刹那间收住仙剑,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低头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被箍扼在女魔身前的小男孩,在一阵又一阵窒息的痛苦中,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受女魔要挟,慢慢放下了手中仙剑。   下一瞬魔剑便飞临女仙面前。   “你、欲做何……?!”残喘立身在女魔身后的紫衣男妖见之,惊目,一瞬间挣扎着想要冲过来。   女魔没有理会紫衣男妖,只看着一手按在仙剑剑柄上的女仙冷冷道:“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小孩,不会杀他。”   青衣女仙煞白无血的脸上突然扬起一抹惨笑,被仙力反噬已然重伤的内里气血仍在翻涌……她看一眼说话的女魔,最后移目在了她身后的紫衣男妖身上,眸光幽恻。   紫衣男妖接收到她这一眼,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满面惭然心愧,双目通红。   “好……”青衣女仙慢慢应声道:“我死后……放了州儿。”   女魔目色一铮,当即道:“当然!”下一瞬魔剑即毫不留情地飞驰向前,狠狠刺入女仙丹田内,硬生将其仙元剖了出来。   血一瞬间溢满全身。   娘——娘——   被魔息缠缚扼颈的小男孩挣扎、哭喊,无力地颤抖、战慄。却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紫衣男妖双目一瞬间睁大,未及反应,便又见魔剑向前,狠狠刺入女仙胸口,剖出了她的心。   眼睫动了一下,流下来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呆呆站立在女魔身后的紫衣男妖和被魔息缠缚扼颈的小男孩都不动了,如被吓傻了般,呆呆地看着雨中那满身是血的女子。   “看见了吗?”女魔蓦然回头笑看了紫衣男妖一眼,语声温和:“这就是你爱上的女人的下场。你爱上谁,谁就得死。”   紫衣男妖拨了拨唇,似乎是想对女魔说什么,然下瞬什么也未能说出。   骤然狂笑出声,女魔嘶哑道:“而且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死得凄惨无比——”语声未尽,魔剑映着林野上空的闪电厉风一样划过了青衣女仙的脖颈。   染血的头颅抛起,又落下,滚落在泥污里。   小男孩被眼泪浸满的眼中一瞬间布满血丝,一动不动。   无头的女尸倒下去的一瞬又被魔剑削去了四肢,其间伴随着女魔越来越癫狂狠肆的大笑。“好好看着!好好看着!这就是你爱上的女人!”   “啊——”小男孩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向女魔扑来,双手齐用瞬息间画出道道祛魔符直向女魔推来。   女魔狂笑之声不减,下瞬瞥向小男孩的眼神即一冷,滴血的魔剑毫不犹豫地向小男孩挥来。   女仙临死前的眼神一瞬间闪过眼前,紫衣男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挡在了小男孩身前:“你、你说会放过他!你答应了不杀他!”   扼在颈间的魔息越来越紧,脑海中慢慢一片混沌,小男孩挣扎着把手伸向女魔,似欲在她身上抓出数条血痕,耳边已什么也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女魔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紫衣男妖,瞬息间到了小男孩面前。   下瞬扼在小男孩颈间的魔息突然一松,与此同时两根手指狠狠插入了男孩眼窝之中,伴随着瘆人的惨叫,将小孩一对眼珠挖了出来。   紧接着又一掌拍在小男孩身上,将其全身筋脉生生震碎。   惨烈至极的痛楚中,洛寒州听见身前女魔用狠厉至极的语声对一侧男妖道:“如你所愿,我没有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赍(ji,第一声)恨:抱恨的意思。 第169章 邪种欲藤花   裴焱听得浑身冰冷。   心里控制不住地涌出满满的愤恨极怒, 险要失控。   害怕洛寒州陷在旧时之境里再去感受当时的痛楚,裴焱越发用力地抱紧了面前仙人,有意问道:“后、后来呢?后来是你师父恰巧出现救了你?”   冰冷的雨水还似打在身上, 一片泥泞中唯有疼楚、冰冷和血色的黑暗。   彼时、今日的寒夜似乎连接在了一起,大雨淋漓, 周身冰冷,让白衣仙人不知此身陷在何处。因为冷、因为疼、因为心里沉积已久的无力愧负和怒恨悲疼, 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慄。   直到腰间传来更加有力的环抱。   身后之人再度紧紧抱住了自己, 熟悉的温度传递过来, 让他恍惚间终似能回过神来, 墨一样黑沉的眸中一片空无, 脸色冷白如雾。   “非是恰巧……”安静许久, 仙人低下头来轻轻溢出了一声。   握在裴焱手背上、已然泛出青白的十指终能松开少许。他语声低喑:“师父于我娘身上留有一道护仙符, 仙元被剖之时护仙符碎裂,师父感应到我娘有危, 出关赶来……”   他道:“此符本可护我娘性命,只是娘有意不用……以此法通知师父赶来……”救我。   裴焱反手握住了仙人手指,拢在掌中轻轻摩挲, 一遍遍地安抚着他。   口中便似无意地引着他道:“你、你师父和你娘是?”   “也是师徒。”白衣仙人轻言道:“母亲是师父所收第九徒……我为第十徒。”洛寒州诉与他:“当年母亲执意放弃修行伴与我父人界游历、降妖除魔,师父告诫无用, 一怒之下将母亲于弟子之中除名,命她离开了罗浮山。”   裴焱震怔。   “此去, 死劫。”白衣仙人低声言:“师父早已诉与了母亲。”   裴焱心里不由地有些憾然。   明知是死,也决然不悔。岳母心中对岳父的感情必定极真, 也极深……   裴焱绕到仙人面前,正面将他抱了个满怀,埋头于他颈侧道:“不想了……我会陪你报仇, 也会陪你祭奠爹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爹娘不在了,我会在。”   仙人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了面前之人脸上,露出一个惨然却有幸的笑容。眸中点点是难过,又是安然。“裴焱……”他亦忍不住埋首在他颈侧,慢慢抱紧了怀中之人。   爱你。   恋你。   幸遇你。   余生我必护你。   裴焱被他这一声唤得心头一颤,整颗心都软了下来。眼中兀地一热,满心满意都是心疼……本能地与他环抱更紧:“嗯……是我,我在。”从今以后,会爱你,会护你,会一直伴与你身侧。   久久。   裴焱轻声与洛寒州道:“洛府之事你若不想管,我便将城中魔人悉数杀了,而后我们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看。”   白衣仙人怀抱着他,静默许久,沉言:“断离的锦屏灵藤距我腕间灵藤本体不得逾千丈,否则便会枯萎死去。”   裴焱听之微一震,马上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此地距城中洛府不足千丈,他仍是将灵藤断离之株留于了城中探看拂照。   既是要管……   “那你在洛府里可有何发现?”裴焱平声。   白衣仙人轻轻点了下头:“……洛家将碑。”   .   五洲自远古便存的无人之地:灵境妖森。   幽远宁淡的箫声飘荡在广袤无垠的巨木森林之中,伴随着淡漠幽静的箫声,无数流光细碎的白梨花飘浮而出。   它们在妖森各处悬浮飘去,最后悉数围到了一株巨大的海棠花前。   两个形貌清秀俊雅的绿衣青年立时飞身落在了那株高大的海棠花前,回头去看身后:“念儿,确定是他吗?”   一身淡绿长衫之妖慢慢走上前来,对着他二人点了点头。   那两人当即对视一眼,袖中伸出数株梨木枝直向面前海棠花绞缚过去。   只是未及触到,高大的海棠花树忽地变化回了一灰蓝衣的男子,双目赤红,半块脸上有被烧伤的狰狞疤痕,眉间魔息缭绕,正冷冷回看向三人。“梨琛、梨琰,你们敢来对付我,为何不去妖宫夺回圣女?!”他憎恨道:“当年妖王暗蓟用火神帜烧毁大半个灵境妖森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站出来对付他?!他杀死的妖株灵胚难道不比我多吗?!”   站在他面前的两个青年脸色冷凝,闻话唇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因为他强!因为你们反抗不了他!因为整个灵境妖森都反抗不了他!我全都看透了!”眉间魔息越加强盛,海棠花妖憎声道:“所以只有变强……只有变得和他一样强!变得比他还要强!我们才有可能斗得过他!我才有可能救回圣女!我不要和你们一样窝囊!什么与世无争!遗然世外!连自己妖境的圣女都保护不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躲在这里淡泊于世?!”   面前三妖看着他,脸色均已变。无念捏在白玉箫上的五指泛出青白两色。   “我杀她们,吸收她们的妖元,都是为了变强!”海棠花妖赤目道:“都是为了救回圣女!!我没有错!我只是让这些花木妖族中的弱者把力量都集中到我身上,去实现更重要的使命!!!”   绿衣之妖诉与海棠花妖道:“棠因,你已入魔了。”   “我不在乎!”灰蓝衣的男子狰狞道:“只要能救回圣女!只要能让圣女回家!入魔、杀人、食妖……我都不在乎!”他狞目看着面前的梨琛、梨琰:“你们作为圣女的亲哥哥,看到圣女当年携子逃回妖森,却被妖王暗蓟点燃整个灵境妖森重又逼着走出去……跪求于他……当众羞辱、又抓回妖宫……难道半点无动于衷吗?!”   飞悬在海棠妖四周的无数白梨花隐隐颤簌起来,无念立身在梨琛、梨琰身后,脸上怆白无色,眸中一片死寂。   久久,与无念同为白梨树妖的梨琛、梨琰寂静道:“无论如何……你不该滥杀妖森内的弱小无辜。”   待到梨琛、梨琰将海棠花妖制伏,抽净魔息打回原形,横公鱼从他们设下的结界外飞扑而入,直往三妖所在扑来。   “怎么样哇?!找到入魔的花木妖了嘛!它有没有像你们担心的那样自爆哇???”   无念垂目而静,收起白玉箫的同时伸手接住了它,一时无声。   寂静少许后道:“找到了。未让他自爆,无事了。”   “哦哦!!”火焰一样亮丽明艳的“大花鲤”睁着大大的鱼眼看见周围有几株白梨花正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很多花瓣,立时轻轻蹦着跳到了无念肩头,伸出长长的鱼鳍捧住他的脖子蹭了蹭又亲了亲,嘴里“小声”嚷着:“四哥不要不开心哇,我亲亲你就变开心好不好???”   无念周身气息轻敛,眸中微微柔却,伸两指抚了它一下,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大花鲤”随即开心地甩起了鱼尾。   不多时看向另两只梨木妖正从地上拔-出-来的那株花木,惊奇道:“那棵就是入魔的花木妖嘛?!”它嚷声问:“四哥和舅舅是怎么知道的哇?!”   那两只被一条鱼喊舅舅的梨木妖用梨枝缠缚着一人高的海棠花树行至了无念面前:“我们也想知道,念儿是如何将他辨出的。”   无念对着面前两妖揖首行了一礼,而后轻声言:“我之妖元所化灵体向来敏感……能察觉出它身上有一丝不属于妖森的花香味,隐有邪性。”   梨琛、梨琰闻言,目中微见诧异。下瞬轻声道:“念儿心思细敏,妖灵之赋远胜舅舅二人。”心中几转,压抑着没有说出的是:便与你娘一模一样……   无念复又低头向他们示意过:“梨琛舅舅与梨琰舅舅过誉了。”   绿衣之妖皆看着他,不再多言。   无念循着一缕异香上前,看向了海棠花妖原形根茎所在的位置。“欲藤花?”   梨琛、梨琰循声看向了海棠花根须下缠裹的一株紫色小花。语声有疑:“这似是仅为一株凡花,灵境妖森的妖气纯净无浊,只生于妖浊邪秽之地的欲藤花应当难以在此生存。”   横公鱼“站”在无念肩头看看舅舅们又看看四哥。转着鱼眼,一脸懵傻茫然。   无念伸手近前,指尖触及了那株被海棠花木根须缠裹不放的紫花,数枝细芽自他指尖伸出,轻轻缠上了那株看似仅为凡花的紫花。   梨琛、梨琰及横公鱼看着淡绿长衫之妖闭上了双眼。   半晌后,无念睁开眼道:“这是一株吸收了欲念极强之物的血孕育而出的邪种欲藤花。欲藤花原是在妖气冗繁积沉之处才会开花,且畏男亲女,但这一株……”   他凝目看向了紫花底部被花根细须牢牢穿扎困住的一只白蛹。   .   与此同时,东灵皇城,裴氏皇陵。   “……于此毫无妖气更无邪浊秽气的清圣灵源之地,却仍旧能存活,已然不符合其本性。”一身儒雅温静之气的人俯身看着面前的紫花,脸色沉冷肃然。他伸手向此处灵源最盛之处,便欲拔出地上紫花。   突然离他不远的一个魔人被天枢一剑刺中丹田,元力之波马上向外推了开来。   “军师小心!”   未待话音落尽,皇陵一角的地面上倏地浮现一块阴影,阴影之上鬼气骤聚,两道身影凭空出现。紧随之紫电肆窜,惊雷一落,将皇陵中已然入魔的十数个守陵侍卫全部困在了紫电阵中,爆开的元力撞上紫电,全部被无声消弥。   琼华公主双手抱紧在鬼王未执战戟的那一只手臂上,此时整个身子都贴紧了鬼王左臂,看着那些紫电困阵眼冒星星道:“祖宗大人好厉害呀!!!一来就把皇陵里所有魔人都控制住了!!”   伊吕听闻声音回头,看见来人,当即一震,目中顷刻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吾皇……”忆起五年前分别时所言,又改口道:“……旋歌。”   灰纱缠面的女鬼王瞬息间便至了伊吕身前。“见你在此,本王便知追踪魔源的方向未错。”   伊吕正色:“吾皇也是在追寻魔人魔化的源头?”   鬼王颔首:“万物入魔,五洲皆乱,朕料想到你也在追查处理此事,能在此遇见,实属幸事。”   琼华公主此时看向了青衣之人拔在手中的紫花:“这是何物?”她马上猜道:“难道引人入魔的契机之物就是这花?”   伊吕知她是裴氏本族后人,看向公主的目光温然有慈,下瞬低头复又看了手中紫花一眼,方肃言道:“我一路追查至此,不日前明晰……此花之花香有毒,闻之者会不自觉将心中阴暗、痛苦及欲求放大数十倍,进而积聚出魔厉煞气。若遇刺激,便会成为入魔的契机。”   琼华公主惊道:“还真的就是这花?!”   伊吕未有犹豫地点头:“我从彝城一路过来,已然在数座城中灵源之地发现了此花……它形似妖域污浊之地的一种妖花,名欲藤花,但有违欲藤花之本性。”   他将手中之花慢慢拿高,露出了花茎底部、被花根细须密密麻麻穿扎固定住的一只蛹尸。“应是一味特地培育而出的邪种欲藤花。”   鬼王知晓欲藤花之性,正思伊吕所言,下时眼神微微一震,便凝目在了伊吕手中那紫花根须所穿白蛹上。“这是……”不死蛊蛹。   数千年前彝城帐中,伊吕手捧此蛊跪于她面前央求之景于眼前一闪而过。   伊吕眸光幽深而隽永地看了面前女鬼王一眼,而后正色。   他沉肃道:“千年前,我发现有一女魔在五洲之地试验欲毒,害人无数,便一直追查不止,查到了那女魔名‘欲魔心’,是由六界生灵之暗欲产生,邪性无比,也强大无比,不受六界中任何一界管辖束缚。”   琼华公主马上想到了来时神侍天祁所言那一句——上神言明此次祸乱之源与六界中任何一界均无关,又均有关……是为六界共同之责,需你等一同去解决。   “所以此魔便是这一场‘万物入魔’之祸的罪魁祸首?!”   鬼域之主自然也已想到。凛面不言。   伊吕点了头:“于我看来,毋庸置疑。”他举起手中那株紫花道:“此类邪种欲藤花通过被它们吸噬死去的不死蛊蛹寄生于孕育出它们的那股强大欲念,只要产生那邪强欲念之物不死,它们便能永生不死,同时会吸收世间生灵的欲望与渴求之力反哺于孕育它们的邪物。”   伊吕道:“五洲之内,除了我有不死蛊种,便只有此一女魔五年前从我彝城盗去了一盅不死蛊种。”   鬼王神色微一怔:“此举为何?”   “因这些吸收了生灵暗欲和痛苦的邪种欲藤花会将力量传给欲魔心,能让她变得更为强大。”伊吕沉言:“且因欲魔心所产生的强大邪欲就是它们的灵引,灵引不死,吸噬了不死蛊的邪种欲藤花也不会死。即使扎根之处违背其生存本性,也能活。”   琼华公主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世间万物入魔,那那个女魔不是已经吸收了成千上万人鬼妖仙的暗欲之力?!”她惊声:“那她得变得有多强?!”   “无论有多强……”伊吕冷面凝声道:“若要解决此件众生入魔之事,我等便必须杀了邪欲之源——欲魔心,这样世间各地的邪种欲藤花才会跟着她一起死去……否则无人知晓六界之地有多少已开或未开的邪种欲藤花,寻之不尽,除之不死,后患无穷。”   鬼王沉言:“若是人心暗欲所生之魔,此魔必定狡诈,寻之不易,杀之更不易。”   伊吕看着她微微点头:“原是如此。但她想要得到力量,就只能汇集力量。”伊吕将拔出的欲藤花放回皇陵地上,几人立时便见此邪种欲藤花之根须方向一致的重新扎根入了土。   “可曾注意到花之根须扎根时所朝的方向皆一致?”伊吕示意了天枢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另两株此种紫花,应是从他地寻出。亦如此这般置于了皇陵地上。   紫花皆朝向一致地扎根入了土。   伊吕顺着它们的根须朝向,将手指向了南。   公主眨了眨眼,立时会意:“那女魔在南方?”   伊吕:“我来时经过多城,数次试验,其所指,当为南武皇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Orz 第170章 南武皇城   “此魔过于阴毒狡诈, 早一时除去六界便少一分危机,事不宜迟,我等须尽快赶往南武皇城。”鬼王听罢伊吕所言回看几人。   琼华公主马上上前抱紧了鬼王一臂, 整个身子贴得她紧紧的:“祖宗大人说得对!!那我们赶紧去吧~”她理所当然道:“祖宗大人不是说人界五洲之地陛下大都能以鬼息之阵传送到嘛~”   “是如此。”鬼王并无避讳道:“南武皇城亦有我鬼域所留鬼息之阵,可以至。”她转而看向伊吕道:“故而伊吕可肯与朕先行赶去?”   一身儒雅温静之息的青衣人闻言立时正色:“吾皇有令, 莫敢相辞。”   鬼王闻言眸色一温,不由露了两分柔意:“还是唤旋歌吧。”   “是。”伊吕正声:“旋歌。”   琼华公主眼睛一眨, 随即想到什么, 愣愣道:“可、可是祖宗大人此前说用鬼息之阵传送陛下只能带一个人呀?”   鬼王颔首, 然后将手臂从被琼华公主抱紧的两手间抽出, 便对她道:“你留下随同天枢几人慢慢赶来, 本王带伊吕先行。”   琼华公主听罢:啊啊啊不要!!!我才是祖宗大人的队友!我才是和祖宗大人最默契的人!!   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鬼王左臂, 边退边道:“哦……那……棠儿谨遵祖宗大人的吩咐……”呜呜呜“最默契”只是因为备选的人里没有文圣大人!我懂!我都懂QAQ!   “如此, 棠儿的安危便托付于天枢你等了。”   一直随行于伊吕左右默声不言的天枢、天玑、天权几人立时恭声而应:“谨遵吾皇与军师之令!”   鬼王再度颔首罢,伸手搂住了示意后走近至身侧的青衣之人。“你需同棠儿那般抱紧本王。”   猝不及防被鬼域之主搂住腰身的伊吕愣了一下。   琼华公主哀怨地看着代替了自己位置的文圣大人:“鬼息之阵传送, 不是鬼就得贴着陛下才行……”   二人脚下袭卷上来越来越阴冷的鬼气,将已然贴近的一人一鬼环绕其中,推缠得更近。   伊吕不可避免地紧靠在了女鬼王一侧胸旁, 有感挺立柔软的陌生之感。全身倏然僵了一下,依言伸手环抱她的同时, 耳廓不由自主地微热。   “再近些。”鬼王未觉什么,只更加搂紧了青衣人清瘦的腰, 直到二人全然被鬼气所覆。   青衣人不闻环绕周身的阴寒鬼气,只闻鼻前女子发间若有若无的冷香, 心下大震,手脚都僵麻了。   下瞬脚下漫开一小片阴影,一人一鬼随即消失在了天枢几人面前。   鬼王与伊吕走后。   天枢即转面对初帝后人琼华公主道:“我等与军师皆为不死之身, 若遇那强大歹毒之魔当比公主安全得多,是故吾皇带走军师而留下公主,望公主勿要介怀。”   却见公主殿下睁大眼看着鬼王二人消失的地方,突然道:“我刚刚好像看见文圣大人脸红了?”   天枢、天玑、天权:“……?”   ???   .   洛城,洛府之内。   洛家家主拄着手中檀木杖赶往洛家将碑所在的前院。   白衣净寒如雪,孤然冷立于前院正中。三人多高的巨大石碑倾倒在白衣人面前几步外,平躺于院中青草之上。   灰发长须的洛家家主过来看见,本要大怒,待看清碑前所立的白衣仙人,又一时噤声。   眸寒似铁,面冷如霜。   孤尘仙君看着手中拔来的这株酷似欲藤花的紫花,周身之息凌寒凛冽,捏着花茎的手泛出晦白深青之色。   难道此次致使万物入魔的幕后邪物是——   眸光更寒更冽更冷。   服了裴焱一颗固元补血丹已然无碍的洛白立身在白衣仙人不远处,此刻看着仙人手中紫花也是震愣,下瞬看到洛家之人蜂涌而来,家主亦被众人围着赶到,忙上前解释道:“这位罗浮山来的仙人已经替我们找到了府中引人入魔的契机之物……就是这株紫花,生长藏掩在我洛家将碑之下。”   众人震色,洛家家主更是看着白衣仙人半晌不知言何。   仙人转指将手中紫花化成了齑粉,碎落在此前院中。但下一刻众人便见那落地为齑粉的紫花花株竟在落入泥草间的那一瞬,又重新连接到了一起,慢慢拼凑长回了。   便如当年东灵皇城被剁碎的尸鬼——不死骑。   这难道是有“灵引”指引的不死之花?   孤尘仙君眉间紧蹙,脸色愈冷,下瞬指间一动复又将紫花拔出,捏在指间;同时另一只手挥出仙力,将前院中倒地的洛家将碑重又扶起,恢复了原样。   花香有毒,可引人增强内心暗欲。   白衣仙人察觉出这一点,便带着手中毒花之株转步欲离。   洛家家主于此刻恰时道:“竟有魔物将此歹邪之花偷偷植于我洛家将碑之下害人!真是险恶至极!”他缓步走近两步,几分殷切地看着白衣仙人道:“幸得仙人拂照,我洛府、乃至洛城之危才能得解……”   白衣仙人未看他,只冷言:“未得解,受花香影响中毒者不遇刺激便有可能还未魔化,日后何时魔化,无人知。”   洛家家主一怔。此意指家中很有可能还留有众多隐患,只是还未显露出来。   他怔一时,下瞬却是想到了另外的事:“此花被植于我洛家将碑之下,如此来此拜祭将碑者是不是大多都中了毒?”   孤尘仙君平声无温:“必然。”   洛家家主双目一瞠:“若是必然中毒,那!”   洛白替仙人解释道:“虽是必然中毒,但平日未受人欺辱、亦或心中无痛亦无怨、心绪平稳磊落坦荡不记仇者……这三类人应都不会受花香之毒影响。”   洛家家主闻言,微滞声,而后眉间忧拢,多看了洛白一眼:“月前林妃娘娘省亲回宫顺道来此拜祭过我洛家将碑,小白可还记得?”   林妃娘娘父兄战死,却被陛下趁此机会有意削权打压了家中势力,心中必然对陛下有怨。   洛白听罢家主所言有些会意过来,愣声道:“家主叔公的意思,难道是担心林妃娘娘会……”   “只怕她回到皇城一见皇上就会想起父兄战死而陛下不仁,受此花香之毒影响,会当即入魔对陛下不利!”昔日长时为南武拼杀的老将思及此处眉间忧重,满目都是对南武皇帝安危的忧忡——足见洛家忠君卫国之思。   “皇上若有何不测,值此多难之际,南武必要动荡……”洛家家主言至此处,脸色愈沉,少许,只得十分忐忑又希冀地转目看向院中冷立的白衣仙人,语声极为恳切:“一君之安危、一国之安危……不知可否请仙人援手,赶去阻止这一场南武危厄?”他语声越发忧凛:“洛城在南武皇城正东一面,算算日程,那林妃明后两日便会到皇城……仙人您……”   看见洛寒州从洛府内出来,裴焱立时迎了上去。“你怎么样?”他牵住仙人的手于指间攥了攥,便又问:“你和小白寻到引人入魔之物了么?”   白衣仙人柔敛地看了他一眼,轻声:“……我无事。”又伸另一只手,将紫色藤茎之花递至了裴焱面前:“引人入魔之物是它。”   裴焱垂目一见,目色当即一凛,不由寒声:“这个……怎么那么像我们在倾城妖谷里见到的欲藤花?!”   白衣仙人面上亦转而冷冽:“嗯。”   “难道此次使各界生灵入魔之事是那两个妖魔……”   他之所想便和白衣仙人一般无二。   洛寒州看着他,再度微微颔首为应,语声沉抑:“我亦作此怀疑。”   裴焱不由地更加握了握掌中他的手指,而后凝声问:“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目光垂落微远,孤尘仙君淡漠宁声:“去南武皇城。”下瞬耳闻洛府内传出的哭嚷声和竹杖笞声,又道:“待助洛白布阵以困魔人后。”   裴焱亦听闻了洛府里传出的声响,正惊疑怔愣,便见那一身白衣的少女脚步轻快地出了洛府来。“祖爷爷我已央戚大夫代为照看了。可缓因受花香影响而高烧不退者病症的丹药我也都按祖叔公您吩咐的,揉碎撒在清水里给他们服下了。”   孤尘仙君点了点头。“去布阵吧。”   因洛寒州若离洛城,城中被藤影阵困住的魔人便会无人束缚、为祸百姓,洛白看家主一再央求仙人去往皇城阻止林妃危害南武之帝,便自请将它们引至城外一处无人的小山上,布阵以困。   “我师父伊吕最擅阵法,我从他处所学最精的也是阵法。”少女洛白站在小山脚下回头对白衣之仙与蓝衣之妖道:“但是要困住成百上千的魔人,我的道行还不够,定要辅以灵具、道器才行。”   裴焱不懂这些,转头看向洛寒州。   白衣仙人默声许久,自乾坤饰中取出了一方长约一丈的檀木锦盒。   “此中之物,是我父作为道人时常用的灵具、道器。”静一瞬,寂静道:“今日送予你。”   洛白震在原地,半晌后伸手抚了抚面前锦盒,而后伏首跪在地上向着白衣仙人行了一个大礼,磕着头道:“侄孙洛白多谢祖叔公、多谢曾祖叔公。”   “像你曾祖叔公一样以道人之身游历四方,斩妖除魔、卫道苍生……不易。”白衣仙人另画一道辟邪仙咒推入了少女额心。“你身为洛家后人,若想继他之后接着去做,便去做吧……望能不悔。”   洛白眼神灼灼地回看向仙人,伸手毫不犹豫地抱过了仙人手中锦盒,而后正声应道:“嗯!祖叔公放心,前路已明,死亦不悔!”   仙人眼前仿佛掠过了那个手执桃木柄之剑击退妖邪的高大身影。   前路已明,死亦不悔。   他再看了那檀木锦盒一眼,而后凝眸于少女双眸中,再度点了下头。   “嗯,他亦不悔。” 第171章 洛家将碑   白衣少女挥手向他二人道别后, 墨色仙剑即向南武皇城飞驰而去。   剑上裴焱一手搂紧洛寒州的腰回头俯看了一眼洛城城外那处小山。“她年纪这么小,所布的阵法真的能困住这么多魔人?”   流云与风拂起白衣墨发,孤尘仙君未回头, 只淡声道:“她很聪明,阵式上借助了山中本有的迷阵, 困住无虞。”   裴焱有点惊讶:“还真不能小看女孩子。”冷不丁想起自己换魂来此,也是被一个女孩子设计坑进了水里, 心里忍不住更加认同。“那你们之前出洛府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哭嚷声是?”   孤尘仙君语声漠然:“犯错的洛家子弟受家法。”   裴焱:???   几刻前。   洛家将碑前, 白衣仙人欲离, 洛白突然开口道:“方才家主叔公说这邪花是魔物种在将碑下的, 我想应该不对。”   众人闻言不禁都看向了仙人身旁所立的洛白。   那一直跟随在洛家家主身旁的锦衣公子哥更是马上道:“这等邪花当、当然是妖魔邪物种下的, 洛白你仗着有仙人撑腰就敢来质疑家主了吗!”   白衣少女多看了一眼这素来与她不对盘的堂兄。“洛府自五年前便被我师父布下了守护之阵, 非人的妖魔一概进不来, 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魔人闯进来为祸,这点若不信你们可以问仙人。”   无人敢问仙人, 单凭他立身院中未开口驳斥,众人便知洛白所言当为真。   “这邪花有毒,也不会是五年前就被种下的。一来此间我师父曾来授业探望过我, 若他来时府中有此邪花,他必定能发现;二来邪花花香有毒, 若五年前就被种下,必定早有人发作入魔, 不可能全部等到今日……”   洛家家主听到此处微微蹙眉,便问洛白:“你此言是何意?”   “依我看来, 这花并非妖魔种下,而是人种下的。且必定就在这两年间种下。”洛白看向家主,神色转而严肃, 再道:“且种花的人应当就是府内的人……因若是平素偶尔进出洛府或前来拜祭的百姓,他们会被洛家护院看着,很难寻到机会在备受洛家之人重视的洛家将碑下种下这邪花,所以更可能是长居于府中的人。”   洛家家主震目:“你之意……府中有人与魔物勾结!?”   洛白看向一侧仙人手中悬立的紫花,平声诉道:“可请仙人让府内之人都来触碰一下此株邪花,种下它的人必定在之前就碰过这花,仙人有办法让碰过这花再来碰它的人毒气攻心,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孤尘仙君闻言看了一眼白衣少女,心中已明她之用意,此次未再多言什么。默声配合了。   少女第一个上前碰了一下那紫花,然后转目对立身家主旁的锦衣公子哥道:“子安堂兄,你也来碰一下这花吧。我们做后辈的先当表率。”   众人正忐忑惊疑,便见洛家嫡长孙洛子安闻言往后退了一步。   “子安堂兄?”   那一身锦衣的公子哥、洛家嫡孙之一的洛子安立时有些支吾道:“我、我就算了,我对花过敏!我、我不碰它!”   洛家家主闻言目中震动,面色陡变。   洛白上前拉住了他:“只是碰一下而已,仙人会设法保你不过敏的,只要你不是种花的人,碰一下就离,不会有事的。”   洛子安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一边用力甩开少女的手一边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紫花:“我说了我不碰!你这个旁系庶出的贱丫头!!胆敢对我动手动脚!”   一旁拄拐而立的洛家家主突然冷厉道:“叫你去碰!”   洛子安一震,终于在洛白拽着他再要靠近紫花的那瞬惊吓哭道:“爷爷!爷爷!!这花是我种的!是我种的!我不想七窍流血暴毙……我错了……我错了!不要让我碰它!不要让我碰它!爷爷救我——”   院中的洛家人无不震色,洛家家主更是震怒。手里所拄的拐杖都在抖:“你!身为洛家嫡孙!竟与妖魔邪物勾结为伍……谋害家中!谋害整个洛城的百姓!?”   洛子安踉跄着“扑通”一声跪下:“不不不!我没想害人!我、我只是……”他把手下意识地指向洛白,一幅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慌急模样。“是、是她……我只是想让她……她、她……”   “她什么?!”洛家家主再度严厉掷声。   白衣仙人看出了他的问题,一拂手解开了他的禁言符术。   “她是道人!一天到晚只顾捣鼓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书!被我发现是道人有关的书之后,就灌我喝了禁言符水!让我说不出来她是……”他言罢惊醒:“我说出来了!我说出来了!!!”他激动地再度指着洛白高声对洛家家主道:“她是道人!爷爷!她是道人!她从小就偷偷买那些道人有关的杂书看!被我发现后还灌我喝禁言符水!”   “她是道人……与你勾结魔物、在我洛家将碑下种下此等邪花又有何关联?!”洛家家主语声不见缓和,反更怒。   锦衣公子闻声而怔,懵声道:“我、我太想她暴露了……有一天在城中游玩,有个声音跟我说:把花种带回去种在洛府里灵源最盛的地方,我想要她暴露的人就一定会暴露……我回过神来手里就多了一株花种……我、我就……”   洛家家主听到这里禁不住怒目横陈:“孽障东西!!如此轻易就被妖魔蛊惑?!当真愚蠢至极!!!现今她以道人之身护我洛家,你作为直系嫡孙却反与魔物勾结!助纣为虐!害我洛家!”   洛子安见老者面上沉威怒色,立时慌了:“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饶了孙儿这一次吧?!饶了孙儿这一次吧!好不好!?”   头发灰白的老者颤声道:“我能饶你!洛家之中因你而病重的老幼不能饶你!洛城之中因这邪花入魔而殒命的百姓不能饶你!”   此言一出,洛子安脸上一片惊白。   “他被罚受家法三百下,族谱除名,逐出洛家。”孤尘剑上,白衣仙人语声漠然地与裴焱道。   “哦……”裴焱听了就点头道:“这样听来这个洛家家主还算赏罚分明,这次洛府的安危是道人的阵法守护的、城中魔人是道人子孙布阵困住的,便希望洛家能籍此看清道人存世的意义了。”说罢从后抬眼瞄了一眼身前仙人,双手将他抱得更紧。   “看清也罢,看不清也罢,无论旁人是否明晰,我父作为道人平生所为,从未悔过。”孤尘仙君扬首看着远处天际,决然寂静道:“若重来一次,无人认同,独行于世,我知……他还会这样做。”   裴焱听得眸中柔旭,禁不住笑了一下,埋头轻蹭他道:“不愧是爹。”   .   小村,河野,水岸。   河岸旁的泥沙上爬着几只小螃蟹,感受到地面传来的脚步震动匆匆忙忙躲进汲水的岩石下。   绿树成荫,长河水阔,河面上零星地飘着几艘渔船。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飞快地奔向河岸旁。“要不是因为贤王哥哥在这里,本公主早就一尾巴将他们不堪一击的魔元都震碎!怎么可能要这样被它们追着跑!”一身小粉裙的萝莉大妖一面盯看身后向他们追来的魔人,一面百忙之中转头瞪向身侧贤王:“还不是因为他们自爆的话你这个无能的凡人躲不了。”   人界贤王殿下听了就很气,下瞬一名魔人看准小女娃儿就扑了过来,贤王殿下不及思考,一剑便向魔人腹下刺去——正中丹田。   无忧一眼看见:“我屮!”   那魔人仰面咆哮,无形的元力波动顷刻间推了开来。   人界贤王殿下提着剑和这自爆的魔人面对面,一瞬间有感强大的气浪袭面。   下一秒。   一个巨大的白影将他拦腰缠住,然后缠裹着他甩了出去。   贤王殿下被白影甩在河面上飘着的一艘渔船上,滚落在船舱里狼狈地爬起,看见银亮的蛟尾被萝莉大妖“嗖——”的一声收回,同时原本一身粉嫩小长裙的小身影此时已换成了一件银白色的轻甲,全身银光湛湛,说不出的英气。   小小的,帅帅的?   第一个魔人自爆后马上波及了追来的所有魔人,一个接一个魔人自爆的元波冲到身穿轻甲的无忧面前,而后被无形的妖力护壁挡住。   河岸的水依着微风在徐徐荡漾,未有一丝被护壁那头的气浪冲及。   贤王殿下看着那立身在摧石折木的元力波动中巍然不动的小小身影,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小丫头是个有名号的大妖一样。   不觉咽了一声:“她想弄死本王,很容易吧?”   无忧等这一波魔人自爆完后,无情地瞄了一眼面前被削秃的绿荫河岸,和空气中飘散的人灰,随后便拍拍手闪身到了贤王在的渔船上。“贤王哥哥,咱们拔来的那株紫花呢??那应当是株妖花才对,应该就是这些凡人中毒的原因……”   贤王一听惊了一下,赶忙将包裹在布巾里的紫花甩了出来,扔在甲板上:“本王也是凡人!你还让我去拔这妖花!我带了它一路岂不是很可能已经中毒了?!”   无忧看见那落在甲板上的紫花竟就马上往木缝中扎根,随手用妖力又将它拔了出来,捏在手里。同时对着贤王殿下翻了一个白眼:“你体内有百毒不侵珠,怕什么~”   贤王愣愣地回看向面前的小丫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被她扮鬼吓得灵魂出窍的第二年,她被无渊殿下押着过来道歉,赔给了自己一颗雪白色的灵珠。   “那可是我父王给我的百岁生辰礼物!都已经给你吞了……有它在你体内世间什么毒对你都没用,就算是妖界至毒妖鼎毒都对你不管用~”   贤王听到这里就松了一口气:“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下瞬无忧嘟了嘴,不满道:“不过不是说会和最默契的人组队嘛?为什么本公主会是和贤王哥哥你一队呀?”   贤王生无可恋地看着她:本王才是想问这个问题的人!   “还有神侍说会传送到和自身相关的地方……”萝莉大妖转头四顾长河两边的小村子:“这个人界的破渔村本公主应该没有来过才对。”   贤王裴烨华这时候应声道:“咳……此地应该是和本王有关……这是本王母妃出生的渔村。”   无忧咦声:“你一个东灵的皇子,母妃怎么会出生在渔村???”   贤王简约道:“当年我父皇私访民间,落水被我母妃所救,将我母妃带回了宫而已。”又道:“后来我母妃病重,最后几个月也是央父皇将她送回了这里。”   “哦……”小萝莉听完就想到了无渊的娘,忍不住问道:“贤王哥哥的母妃是什么样子的??嗯……她平时会对你说什么??她……”无忧想了想,又问:“她也会护着你不让你父王打你嘛??”   贤王立时惊疑地看向她,不由拧眉:“妖王陛下会打你?”   无忧马上摇头:“不会呀~整个妖宫里父王最宠我!从来没有打过我,还会帮我打别人!”她得意道:“本公主想打谁就打谁!除了无厌,其他的妖父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看见面前的凡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无忧便又歪着头道:“不过我见过无渊的娘护无渊,也就是我哥……想知道是不是世间的‘娘’都是这样???”   “这是自然。常言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亲大抵都是会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孩子的。”   小萝莉嘟着嘴若有所悟地点头。   贤王便又忍不住古怪地看她:“难道……你娘不是这样?”   一身白亮轻甲衣的小萝莉便背着手在渔船上走了两圈,语声没有素日那般轻快响亮:“其实……本公主没有见过我‘娘’,父王也从未跟本公主提及过……”她睁着大大的眼,便转头看着贤王道:“你‘娘’是已经死了吗??”   看见人界贤王没好气地点了下头,无忧鼓了鼓嘴,便道:“那本公主的‘娘’应该也是死了吧……”   贤王殿下便知她是从小没有娘,不曾感受过母亲所予之爱护,心中应有想望,只是生母早逝,无人可予。   便试着温言道:“你娘若还在世,必也会像本王的娘及无渊殿下的生母一样护着你……”他看着面前的小萝莉道:“毕竟雪阳君早已是成名的大妖,又兼生得天真无邪、活泼可爱,你娘若得见,必会心喜……只可惜她早早逝去了。”   无忧听了大眼熠熠而亮,无比自豪地欣然应声道:“那是自然~!本公主这么漂亮!我‘娘’如果在,当然会喜欢本公主~!”   贤王失笑,附和她道:“毋庸置疑~” 第172章 鬼王后宫的火   巷深永荫之处, 一小片阴影无声无息地出现,随后鬼气缠绕笼罩,两道身影紧贴着出现在散开的鬼气中。   “阿爹, 他们是在做羞羞的事吗?”小巷外,一个小男孩拿手指着巷深处搂抱在一起的男女给自家爹爹看。   “伤风败俗, 不知廉耻!”小男孩的爹拉着他就走:“阿宝不要跟着学坏了,记得以后像这样的女人不能娶做娘子……”   伊吕忙不迭放开了鬼域之主, 听得那男子最后的话又不禁拢了下眉。   鬼王面色无常, 越过那父子俩一眼便看见了人来人往的南武皇城大街。   摊贩走卒往来不断, 人声络绎。   竟不见东灵那般“万物入魔”之下各地城中祸乱凄惨之象。   心中有感异样, 鬼王转目看了一眼伊吕:“邪种欲藤花确实指了那祸世女魔就在此地?”   伊吕闻言肃面而沉色, 向着巷外深看了一眼, 随后走出。只一步, 就掷声道:“邪种欲藤花之邪源必在此城中,欲魔心也必定在此。”   空气中四散而来一种甜腻摄人的软香味。   闻之心中绮念便多一分、恶意便多一分、怨憎毒恨便多一分。   鬼王随后行出, 亦有所感,心神立时一凛:如此浓郁的邪种欲藤花毒香?!   此香之多,毒性之浓, 已然辨不出从何处飘来。   ——如此南武皇城的百姓竟还能像完全不受其影响一般,自顾生活无差, 行走城中。   眉间紧拧,鬼王收敛气息行出了小巷。   便见皇城大街上原本叫卖行走的商贩行人, 一看见灰纱缠面的黑衣女子立身于皇城大街上逡巡四顾,无不转目向她看一眼, 隐隐皱眉。   街道上多为男子,少有女子,便是偶有一两个年老女子行过长街也都把头低得很低……未有像她这般立身长街、转目四顾者。   鬼王想起了关于南武的一些旧秩。   “旋歌。”   伊吕行至她身侧, 伸手虚虚地环了一下她的肩:“南武尊男卑女之象严重,尤其是在皇权与男权集中的皇城,此地女子鲜少出门……我千年来行经此地都是如此。”他顿一瞬,再道:“南武皇城的女子若要离家于外走动须得有父兄、夫君作陪,否则便易遭人轻视非议。”   鬼王亦有耳闻,未多言什么,只轻点了下头。然眉间一直微微拧起。   南武皇城街道宽阔,屋高院广,两侧屋檐上多挂有黑铁铸就的铁皮饰物,能窥出两分南武冷硬如黑铁般彪悍的民风。   为免引人注目打草惊蛇,鬼王佯做普通女子被伊吕环护着行于长街上。   竟未见一个魔人。   难道花香之毒如此浓烈,此地竟无人受其影响入魔?   正惊疑不解。   长街那头突然响起一阵骚乱,有人喧声哗语,更多人议论纷纷,紧随之不少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鬼王远远便已闻声,面色肃然道:“他们说南武皇帝命人于皇城后山集中处置入魔之人。”   原来并非无人入魔,而是入魔之人都已被南武皇城的守军拿下?   二人随即对视一眼,跟随百姓之后向南武皇城后山快步行去。   众人所围之中远远便能听见不似人言的嘶吼咆哮。   伊吕护着鬼王,一手暗使巧力摒开人群一直行到了最前。   入目所见便是一个深坑,足有几百丈宽广。   坑中排列着一根根长木,被深深扎入坑底,旁边是几百名双目赤红、满脸魔纹的魔人,便与东灵数城中所见无异。   这些魔人正被武功高强、身穿黑甲的南武皇城护军三五一个地制住、牢牢绑到一旁所立的长木上。其间不住挣动、嘶吼。   鬼王扫目望了一眼,从孩童、少年到老叟皆有,共计数百个魔人,一半皆是凡人老幼。   鬼王看着那些魔人,忽一震,眉间不由拧起。   伊吕道:“此地邪种欲藤花香毒性之强,使得心中应无太多暗欲的孩童易能入魔,但他们所凝魔元必不稳定,全靠城中花香之毒所增的魔厉煞气。”伊吕转目看鬼王,肃然道:“若我们能将欲魔心寻出,尽早除去,五洲各地的邪种欲藤花当随之而亡,届时体内魔元不稳者的魔厉煞气都会溃散,如此魔元自灭,他们应能恢复回原来的模样。”   鬼王沉色,回目看他:“你之意,这些入魔的孩童尚有法可救?”   “嗯。”伊吕抬头来复看那些入魔之人:“不止于孩童,凡暗欲亦或怨念不强、魔元不稳者,应当都能在邪种欲藤花消殒后慢慢散去体内魔厉煞气,恢复回来。”   此时南武城护军已将数百魔人全部绑好在了木柱上。   一名挎剑的护军首领面无表情地向后扬了一下手。   绑人的城护军迅速撤出此数百丈深坑,那名护军首领行于最末,催促着黑甲护军往外围后退,同时把围观的百姓威吓得离深坑更远。   “又要叫他们自爆而亡吗?”一名围观的百姓忽然出声,拢着眉看着坑中的小孩似有不忍。   鬼王一听眸中一震。自爆而亡?   与此同时那名护军首领也已行至深坑之外,离之逾百丈,看着坑中被桎梏的数百魔人拔出了手中之剑。   鬼王立时侧目。   若他将手中之剑掷去,其中一魔人丹田被刺中,顷刻波及其他魔人,坑中魔人便将一息间全部自爆殒身!   鬼王素来温文的眉间一沉,立时便欲出手阻拦,下瞬却见伊吕先她一步上前诉与:“他们虽已入魔但尚且有法可救,不可如此屠戮之。”   那护军首领闻声便蹙眉,看了一眼大步行出的青衣人,面色不善地斥道:“闲杂人等不得置喙!将这意欲捣乱的乱民拖下去!”   “是!”两个城护军闻令高声应下,却未及近伊吕的身,便被他脚下一晃避了开。   护军首领瞥见,目中冷意迸出,便把手中长剑一转毫不留情地向伊吕掷来。   剑驰有风,刃面寒光在空中闪了一下。   鬼王得见,眸光一冷,正待出手。   便见伊吕青衣广袖一扬,毫不费力地接下了护军首领势如雷霆掷来的一剑。而后指间一转将长剑扔在了一旁。   鬼王不由愣了一下。   这才后知后觉伊吕毕竟已活了数千年,如此长的年月于他怎可能分毫不去习武?   即便伊吕习武天赋再差,数千年下来武功定也非常人能比……在场的南武城护军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自己恐是罔忧了。   下瞬便见护军首领眼见配剑被面前此人接下、掷于一旁,面色立变。   已然察觉来人非泛泛之辈,当即向着远处重重一挥手。   伊吕转目便见又百丈之外,长长一排弓箭手将此深坑四周团团围住,长矢已按弦上。   原来此前之意是挥剑指示远处的弓箭手去射坑中魔人的丹田。   伊吕明白过来,眉间轻轻蹙起:   此举当是十分审慎又着实冷血无情了。   脑中之思方止,伊吕四周所围城护军便突然往外一退,几乎同时,飞箭流矢之声破空。   只是未曾料到惊雷忽起,数道紫电突然窜向上空,将射向伊吕的流矢全部击中,一瞬间化成了飞灰。   四下之众得见,无不惊慑。   那护军首领更是一震,直直看着伊吕身后几步外手执血色长戟、一身黑衣、周身隐有紫电肆窜的女子……目中已现惊惶惧色。   “不问因由,只因置喙了一句,便要取人性命?”鬼王脸色微沉的看着那南武的护军首领。“阁下行事未免过于妄为。”   那护军首领强自收起脸上惊惧之色,紧紧盯着黑衣女子警惕道:“你等是何人……”   话音未落,两道不甚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鬼王抬头。   紧随之一声呼道:“鬼王陛下!”   护军首领闻声一震,不知是为来人所呼之言,还是为来人身份。   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女两人前后被数十名黑甲卫护持着大步行来。   护军首领迅速拾起地上被掷于一旁的长剑归入鞘中,急步迎了上去,凛肃道:“太子殿下退后!这两人不知是何来历手段高强,出来阻挠我等除去魔物,恐对殿下不利!”   “你没有听见本太子刚才所唤么?”晴霜太子伸手挥开他道:“这位是鬼域之主,现与本太子同为中洲岛上六界学院的学生,此次也是下界来处理解决万物入魔之事的。”说罢便向着灰纱缠面的黑衣女子客气道:“晴霜见过鬼王陛下。”同时深揖了一记。   随行于他身后的晴琬公主也跟着行了一礼。   鬼域之主回礼:“晴霜太子、晴琬公主。”   抬手示意远处的弓箭手放下手中弓箭,晴霜太子再道:“本太子和皇妹被传送回了皇城,一直在辅助城中守军控制拿下入了魔的百姓,鬼王陛下何以也来了南武皇城?”他想到什么,心道:“难道是……”   鬼王看了一眼那些被绑于深坑中的魔人:“难怪南武皇城中的守军能斗得过魔化之人,原是太子与公子在指引。”说话间周身隐现的紫电也已隐去。   晴霜太子再看鬼王左右,不见学院之人,只见了一袭青衣、气质温静儒雅的年轻男子,遂问:“怎的只见鬼王陛下一人?和陛下同组的人呢?”伸手微指一侧青衣人,晴霜太子禁不住好奇道:“这位莫不是陛下带来的面首?”   面首……?   下瞬明白过来,鬼王:“……”   伊吕:“……”   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   “不是。”鬼王尽可能地平声道:“此乃本王故友。”   “啊,是这样。”鬼域之主从这位人界南武洲皇室太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遗憾,想是错觉。   “与本王同组的是琼华公主,不过本王来此并未带上她,只因此地应有凶险,且……”鬼王示意地看向了一侧深坑中被绑于长木上的数百魔人:“入魔的百姓应是尚有法可救,不宜如此屠戮杀之。”   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一听便都肃面起来:“陛下查到了什么?我等也知悉了一些关于此回入魔之事,此番愿闻其详。”   伊吕观察了一下此地地形,未待鬼域之主再开口,先一步道:“在下伊吕,实为道人,想诉与诸位,这些魔人若然顺利应能恢复回常人,不必赶尽杀绝。我可在此布阵将他们暂且困住,如此即便他们魔元增强挣脱了桎梏,亦无法走出此地困阵,难以为祸。”青衣之人平声与晴霜太子、晴琬公主道:“且再有入魔之人,亦能送入阵中困住。”   晴霜太子一听便道:“阁下莫不就是与东灵洲文圣伊吕同名的道人伊吕先生?!听闻坐镇彝城、道术高强,为五洲各地的道人所敬……”   伊吕闻言回道:“不敢当。”   晴霜太子当即扬了笑:“南武边地多妖魔,多亏有道人拂照,本太子从小便听闻了许多,先生之名自我明事起好像就在道人中广为称颂……”忍不住多打量了面前温文儒雅的青衣人一眼,他道:“不想先生竟还如此年轻……”   鬼王便道:“太子殿下若信本王与伊吕,便叫伊吕先布阵以困皇城中的魔人。”   晴霜太子马上道:“怎会不信!”   转向伊吕,抱拳一礼:“此番就有劳先生。”   青衣人与他回礼罢,转向鬼王点了一下头,“那我去布阵。”鬼王回看他亦点了一下头。   待其行出、往坑中魔人所在前去布阵,鬼王面色转而更见凛肃,一挥手设下了隔音结界。“太子殿下与公主为熟谙南武皇城之人,于此亦有一定权责……”   待鬼王与他二人诉完邪种欲藤花与欲魔心之事,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俱是一愣,微震住。“原来是这样,我等只知各地邪花与那女魔有关联,却不知是如此关联……”   闻言,鬼王眸中便震:“殿下与公主已然知道欲魔心之事……?”   “嗯。”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一齐点头道:“而且获悉此魔现下就在我南武皇城之中。”   鬼王不由得再一震。   晴霜太子道:“因有人比陛下早一步来了我南武皇城,将‘万物入魔’的源头欲魔心藏身于此之事告诉了我等。”   鬼王当即震色,微见惊异,问道:“何人?”   几乎同时,正以己身不死之血浸染掌心、于深坑地上画符引阵的伊吕有感一阵杀意倾涌袭身。   不及动作。   一道雷霆紫电环绕、魔息凛冽的鞭影自身前猛地挥来。   “啪!”的一声,其力之狠、杀意之强,饶是伊吕反应迅速,亦在抬头欲避的瞬间被其抽中胸口,正中心门。   淡青色身影被鞭中强大的魔力抽得凌空一翻,重重摔出。   隔音阵中的鬼王猛然有感熟悉的邪肆魔息,一瞬间闪身而至接住了青衣人。   伊吕一时难抑,一口血吐出。   鬼王半扶半抱着他,立时伸手掀开他胸前衣襟,查看了一下他胸口的伤势。   “我、无事。”伊吕忙咽下了口中的血,有些无措地伸手拦她,拢回了胸前衣襟。“吾皇不必忧心……”一时紧张,又唤回了昔日称呼,耳廓之上无意识间已然红透。手脚局促不知放置何处。   手中魔骨雷霆鞭骤然间被握得更紧,魔界少君立身几步外冷冷看着鬼王怀中的伊吕,目中怒、寒、妒,杀意难掩。   不是不知鬼主在此,但没有想到她会把伊吕也带来!!!   想到不日前听到那鹫妖所言,鬼域之主被传送至东灵皇城,与东灵洲琼华公主寻到了有毒邪花,且在追溯邪源……他便知她很快就会查到南武皇城来。   如此为了撇清魔界的嫌疑,他索性先一步来此,既为混淆,也为候她。   烈风君无恨以飞鸟一族收集来的讯息与他合作,知道他意欲追寻鬼主,诉与他后便任由他离去,二人分道、各自行事。   只是来此还未见到她,率先撞入眼中的便是这该死的凡人!   下瞬鬼王手中鬼气一凝,立时出现一瓶丹药,鬼王未有犹豫地倒出一颗欲喂伊吕服下。   罗歙见得,更是双目一睁,怒火刹时高窜。   她所喂正是昔日万魔城试炼时,罗歙被魔主重伤后她曾予他服下的九转涅磐鬼丹。   伊吕推开了鬼王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低声与她道:“我为不死之身,亦无痛觉,不必服这些,你可是忘了?”   鬼王眉间蹙着,却未舒展开,依旧将鬼丹喂予了他,而后扶着他一起起身道:“虽是不死、无痛,但朕亦会忧心。”   伊吕闻言心口悸了一下,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随后鬼王再去看几步外一身杀意不掩的邪肆之魔,面上神色便转而寒凛至极。   人皇战戟凌然出现在了她手中。   下瞬紫电惊雷便起。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小老婆欺负大老婆,我要家法了。 第173章 林妃   罗歙在越来越阴寒的鬼气里直视了鬼王, 手中魔骨雷霆鞭仍旧隐隐对着伊吕,冷着脸没有要后退的意思。   周身魔息亦强盛。手中长鞭及鬼王四周都有紫电在肆窜。   眼见对峙不让,两人就要动手。   晴霜太子和晴琬公主暗暗呼了一口气, 赶到两人中间拦道:“刚刚忘记说了!此前过来提醒我南武皇城欲魔心之事的就是罗歙少君。”晴霜太子站于这一魔一鬼中间调解道:“鬼主来此欲助我南武皇城,本太子感激不尽;罗歙少君来此亦为提醒相助, 本太子同样感激庆幸。”   意指你等都是来相帮的,目的一致, 没必要打架。如果打架本太子站在你们中间很为难。   鬼王听罢凝面肃色, 看着罗歙的眼中一闪而过的轻疑。一时没有说话。   她不言, 罗歙凝目瞪在她脸上, 亦不言。   晴霜太子、晴琬公主来回看着他二人:这分明就是心上人恰巧撞见了自己意中人在宠幸别人从而大发雷霆导致剑拔弩张的场面……本太子(公主)为什么要遇见这些?   “太子殿下!”一人突然从远处匆匆而来, 跪下就道:“林妃娘娘省亲归来, 皇上亲自往了城门外相迎, 命属下传话给太子:林妃父兄刚刚战死沙场,皆为英烈, 皇家对林家理应重之……”他道:“故皇上命太子也立时前往城门外相迎。”   “好!父皇说得对!本太子马上便去城门外相迎!”   ???   那南武皇帝身边的护卫军副统领听见太子殿下如此洪亮可说是雀跃的应声,不禁愣了下。   晴霜太子马上转向鬼王道:“本太子这便领陛下与少君一起去到我父皇面前吧?陛下与少君同本太子一同向父皇说明那祸乱六界的女魔之事,才好让父皇指使整个皇城配合我等搜寻匿身于此的女魔不是?”他语气格外殷切道:“不知鬼王陛下意下如何?”   鬼王沉面, 闻言未再看魔界少君,转目看了伤势已无大碍的伊吕一眼。   伊吕几分恭然地向她点了一下头。   鬼王随后凝声:“如此更便于行事。”同时鬼气一敛收起了手中的人皇战戟。   晴霜太子再问魔界少君, 便见对方眼中更冷,长时瞪着鬼域之主一言不发。只在晴霜太子小心探问多次后亦点了下头。   晴霜太子便领鬼王、少君二人一道行往了南武皇城向东的正门。伊吕则与鬼王道暂留于此将困魔之阵完成。   只是此皇城后山所在与皇城东门方向正正相反, 鬼王、魔界少君随同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还未及行至皇城外,便见又一护卫军将领匆匆赶来:“太子殿下!林妃娘娘突然入魔重伤了皇上!!殿下且速速赶去!”   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听见一震。   鬼王立时带着他们往城门外闪身而去。一身黛墨长衣之魔从后看一眼, 眸中幽意浮沉,下瞬亦随行过去。   到城外。旗倒、车翻、人乱,宫女惊嚷之声不断, 数百帝前护卫军正被一披头散发嚎声不断的女魔人甩飞出去。   但鬼王与罗歙皆未及出手。   便见白衣墨剑飞驰而来,澎湃的仙力将女魔人身边所有护卫军逼退开来,下一瞬数道淡褐色细芽长藤将嚎叫发狂的女魔人团团围住,顷刻间困在了飞旋不止的藤影阵中。   是孤尘仙君……!   鬼王、罗歙立时想到:孤尘仙君在此,那与他最默契的人必然是……   下瞬一袭水蓝长衣、容颜绝色之妖飞身而落,鬼王目中一闪而过的温意:“无渊殿下。”   裴焱也是一眼便看见了立身不远的年轻女鬼王:“鬼王陛下?”又看见她身后站立着的魔界少君……不免怔愣了一下。   呃……和鬼王陛下最默契的会是这一只魔……?不会吧???   几人未及多说,晴霜太子、晴琬公主与赶来的太医便急步奔向了被护卫军团团围护着的南武皇帝。   裴焱走回洛寒州身侧,听见亲军所围中,那沉厚肃重、出自帝王之口的中年男声平稳道:“朕,无事。”   无事???   裴焱咦了一声,明明御剑飞来时他和洛寒州远远看见那女魔人一爪穿向皇袍之人腹部、形势危急故才急落出手……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下时两道惊声便起,远处被众多宫女围护着的一位南武皇室公主突然煞白着脸往一侧倒下。   “啊!长公主!长公主身上流了好多血!!”   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一愣,眸色微异。   南武皇帝立时对还在替他把脉的太医道:“朕说了无事,去看明乐!”   “是、是……”太医一到陪同皇上出来迎林妃娘娘的明乐长公主身侧,便见其半身衣裙已被血染红,躺在宫女怀中已然昏迷不醒。   太医看过大惊:“伤、伤得太重了!待我止血后快些把长公主送回宫去!”   宫女们道:“一定是刚才被发疯的林妃娘娘误伤了……”“娘娘入魔真是太可怕了!”   孤尘仙君立身远处却是蹙了下眉:离之太远,何能误伤?   太医领人匆匆将重伤的明乐长公主送回宫去,晴琬公主随行。   晴霜太子本欲引见身后仙妖魔鬼几人,但见父皇沉目冷肃地长时看着长公主被送回宫的队伍……   便道:“父皇担心明乐姑姑的话这里且先交给儿臣……”他扬手示意了一下鬼王几人:“他们几位皆是中洲岛上的六界翘楚,晚些时候儿臣领他们去宫中正式觐见。林妃已入魔,亦可交由儿臣和他们来处置。”   南武皇帝满面肃色,似是心情极为寒郁,回目看了一眼被困于仙藤阵中的林妃,而后便转向白衣仙君几人示意了下,随即一言不发地随着太医、宫人先往皇宫赶去。   晴霜太子躬身而送,待得护卫军随行离远,转身回看孤尘仙君与蓝衣之妖道:“方才多谢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出手相助。”   五年下来,裴焱倒觉得这个印象里贪生怕死、轻佻浪荡的晴霜太子沉稳了不少,抱拳回道:“举手之劳罢了。”   随后鬼王上前来与二人见礼,裴焱不禁多看了她与她身后之魔两眼。   虽然拒绝他,但其实与他最默契???没想到鬼王陛下是这样的………………   南武皇宫内,数位太医于明乐宫中奔走进出,额际皆沁满冷汗。   数个时辰后太医院之首对着立身外殿的南武皇帝道:“长公主她……长公主她此前受过旧伤……此次虽未伤在要害,但伤口极深……恐怕凶多吉少……”   “不要急着给朕报丧,是觉得朕妹妹比较多是不是?”南武皇帝语声是平稳的,但透着一股寒沉的威压。“先去治!”   “是、是!”太医忙抖身退下。   皇城后山所在。   孤尘仙君已照鬼王与晴霜太子所言将入魔之女送入了伊吕所布困阵中。   晴霜太子待要介绍,才知不光罗歙少君对自己这个“情敌”明悉,便连孤尘仙君与妖界七皇子也与伊吕先生是旧识。   裴焱听伊吕和鬼王言及邪种欲藤花与六界暗欲之魔“欲魔心”,不禁一震,马上转目去看洛寒州。   会不会就是……?   “此魔长期在五洲之地试验欲毒,害人无数,实力强大且不受任何一界管束,此番通过邪种欲藤花吸收了大量入魔者内心被增强的暗欲,必然已变得更强。”伊吕沉沉道:“阴狠歹毒而狡诈无比,我等要将她寻出,不易;想要杀她,更不易。”   晴霜太子便问:“若是难以杀死,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将此魔封印?若非一定要杀……”   话音未落,即听两声同时开口,声音皆冷沁无比。   “杀!”   “必杀之。”   几人不禁都抬头看了一眼出声的孤尘仙君和伊吕。   欲藤花、欲毒……伊吕所言之魔果然就是那女魔!   裴焱不禁伸手轻轻握住了白衣仙人广袖下的手,触之冰冷如玉。   无声地攥紧在了五指间。   伊吕冷言道:“欲魔心凶残狞恶,绝不可姑息!此次循花毒邪源而来,既获悉了她所在,便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绝不可再放任其为祸世人!”   鬼王看向伊吕,眉间凛起,随即镇重颔首为应。   裴焱看了一眼洛寒州面无表情的脸,补充了一句:“除了杀,最好能把她千刀万剐。”   晴霜太子闻言愣一瞬,随即咽了一下声。   心绪平复少许后,裴焱再与伊吕提到洛白之事,伊吕微露讶异,而后轻言感慨道:“她是我所收弟子中天赋极高的,便如她祖上那一位……”   白衣仙人闻言不禁转目向伊吕看来。   下瞬却未及再言,便有一人快马赶来,纵身未近便向晴霜太子急声凛道:“太子殿下!皇上遇刺!速速回宫!”   晴霜太子与四下之人都是一震。   继林妃突然入魔险些重伤南武皇帝后,南武皇帝又再度遇刺……难道杀南武之帝就是那女魔的目的!?   此刻是那女魔现身了?!   白影一闪而离,第一个向南武皇宫掠去。裴焱紧随其后与他一起赶往皇宫内。   余下之人对视一眼,神色亦凛,当即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说,人生就像心电图,一帆风顺就证明你挂了。   我还活着。 第174章 五附马   甲胄列队, 寒枪在握。   众人一进皇宫内苑就听见明乐宫里传出几声狂笑和嘶吼。   “陛下不死就得公主们死!明乐长公主之后马上就会轮到情儿……臣杀陛下不为谋逆、不为犯上!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一清亮之声嘶喊道:“若不趁此明乐长公主重伤之际杀了陛下,我的情儿就要——”声调一转变成了一记凄厉瘆人的惨叫,紧随之只剩含糊的呜咽, 再难听清只言片语。   晴霜太子被鬼王几人带来,猛地驻步在了明乐宫前, 表情怔忪凝滞,能见异样。   时已入夜, 所见皆昏暗。唯此明乐宫前能见枪刃寒光反射在烛火中, 一幅灯火通明的样子。   鬼王抬头看了一眼立身在明乐宫前并未进去的孤尘仙君和蓝衣之妖。   “非是欲魔心。”语声沉肃, 裴焱解释道:“刺杀南武皇帝的似是南武的一个附马, 已经被南武皇帝身边的护卫军拿下了……”   如此便是他们南武皇朝自己的斗争, 他们非人界的自然不便直接插手其中。   只是他刚说完, 晴霜太子的眸光便转而幽黯, 急步匆匆地奔进了由层层护卫军把守的明乐宫中。   似乎是早有吩咐,护卫军也未拦他, 鬼王几人对视一眼,也跟随其后大步行入了明乐宫中。   一入外殿便见身穿明黄皇袍的中年人高高地坐在殿内主位上,黑甲长刀的护卫军整齐地站列在他左右。   大殿正中, 一锦衣染血的年轻男子侧躺在地上,双手捂口蜷缩成一团, 嘴里正汩汩地涌出血来。   裴焱一眼看见了男子不远处被割下来的半条舌头,心里惊了一下。五指微紧。   一旁立身的鬼王、伊吕眉间也都皱了一下。   离南武皇帝最近的那位护卫军统领长刀刀柄上溅了几滴血迹, 应就是他扬刀割下了地上之人的舌头。   南武皇帝一挥手,便有两名护卫军上前来将地上之人拖了下去。随后立时有宫人上前来将那半条人舌拾去、洒水抹净地上血迹……便如此间殿内什么也未发生过一样。   “父皇。”晴霜太子立身殿上向南武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没事就好。”   “嗯。”   静过一瞬之后,晴霜太子亦没有提及附马行刺一事。只道:“儿臣身后所立皆为六界翘楚,分别为鬼域之主、魔界少君、罗浮山孤尘仙君、妖界七皇子雨凌君及东灵道人伊吕先生……他们皆为此回万物入魔之事而来。”   南武之帝神情肃沉, 便从主位上立起,缓步行至了几人面前,语声肃穆:“与诸位六界翘楚见礼。”   众人不动声色地将眸光从地上已被洒扫干净的溅血处移回,也向南武皇帝回了一礼。   随后晴霜太子顾看父皇左右亲随死侍后,便无隐瞒地向南武之帝言明了万物入魔之根源、邪种欲藤花、欲魔心之事。   实则于他开口之际,鬼王已然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隔音屏障。   南武之帝听罢未有异议,回与面前的妖仙人鬼魔道:“涉及濛儿所言六界暗欲之魔,凡人恐难以与之抗衡,几位既是从中洲岛来此解决处理此番祸乱,朕理应与你等配合。”神情凝肃,语声平缓,全不见片刻之前命人将附马拖下去时的威严冷漠。   以鬼王为首再向南武之帝道了一礼:“谢陛下的信任配合。”   南武之帝回看向鬼域之主,便再道:“虽闻言除去那女魔是解决此番祸乱的根源之法,但我南武皇城中过于浓郁的邪花花香之毒应也为当务之急,既言此魔难寻难杀,几位或可先将我南武皇城中引人入魔的诸多邪花寻出除去。”   此意是想让他们先缓和南武皇城的境况、减少邪花对南武皇城的影响,同时对付女魔。   几人面上不显,心中皆有感南武皇帝为自家先做打算的强势锐利。   众人回看面前南武之帝未及应允答复,便见一名婢子低着头匆匆从内殿里跑出来,跪下即泣声道:“启禀皇上……长公主她……殒了。”   几人皆一震。裴焱更是惊了一下,当时境况那位长公主分明离得甚远,不过被误伤一下就已没了命?!   他立时转头去看洛寒州,便见白衣仙人凝目在那跪地而泣、出来报丧的女婢身上,眉间微微拧起。   ?   随后晴琬公主从内殿里行出,面色好似是平静的,只有眼眶红彻。她跪下即向南武皇帝问道:“……父皇可要去送送四姑姑最后一程?”语声亦是平静的。   此时南武之帝背对着鬼王、裴焱几人,明乐宫外殿之上烛火微曳,只听闻了晴霜太子跪下、对着内殿方向高声道:“恭送四姑姑。”而身着明黄长袍之人身形冷峭,长时没有应声,久久后道了一句:“宣长公主长情入宫。”   晴琬公主抬头看南武皇帝一眼,眼眶更红,便没有再出声。   随后宫中忙于料理长公主薨逝一事,裴焱几人被一名公公带两名护卫军领着向元灵宫去。   元灵宫乃南武皇城专门用来招待来访仙妖魔鬼等非人一族之宫。当然主要是仙。   晴霜太子与晴琬公主皆去到了刚刚逝去的明乐长公主榻前,未能来相送。   随行于皇宫青石铺就的宽道上,裴焱禁不住问向领路的公公道:“此前行刺的那位驸马,南武皇帝会将他如何处置?”   那公公语声平稳地回道:“行刺皇上,自然是死罪。”   裴焱怔。   心下虽明白此为人界王朝内部之事,但心中隐隐仍有些不适。   裴焱抿唇,便未再言语。   伊吕眉间思重,沉忖久时,看向了鬼王。   鬼域之主心领神会,以鬼气凝成了一道隔音屏障——看见随行于自己身后的魔界少君时,犹豫了一瞬,最后未将他排除在隔音障外。   而后伊吕道:“虽知欲魔心应当就在南武皇城中,但我等一时无处寻觅其踪迹,且此下城中魔息混乱,邪种欲藤花花香之毒浓郁不散,亦能助其掩盖行迹。”回看裴焱几人一眼,伊吕道:“南武皇帝所言先除邪花一事当是为了先保其皇城自身,但于我等亦并非不可取。一来放任城中邪种欲藤花,会使入魔者众,如此祸乱城中百姓之余、亦会使欲魔心所能吸收到的暗欲之力更多,变得更强。我等便更加难以对付此魔。二来为了便于扩散花香之毒,我所见邪种欲藤花多被种于灵源充沛之地,我等只要循着城中灵源所在,应能很快除去。”   “你之意,我等暂无欲魔心线索,不若先除去皇城中的邪种欲藤花?”鬼王会意。   魔界少君于后看着众人,目中幽幽然地转过流光,脸上表情始终淡冷幽沉。   伊吕点头。   裴焱但觉伊吕所言有理,习惯性地转目看向了洛寒州。   白衣仙人目光冷然地看了一眼立身于五人最后面的罗歙,平冷而迅速道:“分头行事。”言罢伸手揽过蓝衣之妖,便带着他闪身而离。   留下鬼王、伊吕、魔界少君三人面面相觑。   魔界少君幽幽冷冷的视线便又转到了伊吕身上,目中阴沉冷冽之意积沉不散。   即便分头行动也不应这样分。   鬼王眉头紧拧,略有深意地看着罗歙,平声而问:“少君比本王先一步来此告知欲魔心一事……敢问少君是如何获悉欲魔心之事?”   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罗歙回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女鬼王,略略勾唇,笑了一笑:“查出来的。因有详知这五洲诸事的飞鸟族相助。”   鬼王微怔一瞬:“烈风君无恨?”   罗歙眯起眼来复又对她笑了一笑。   .   “皇宫之中,何处女子为多?”   裴焱一听就愣:“当然是后宫……你问这个做什么???”   孤尘仙君便带着他径直往南武皇宫后宫所在瞬步而去。   到了一处宏伟端庄的深宫中,裴焱轻易就寻到了两株深紫色邪种欲藤花,就长在此处宫庭后院用以灌溉花圃的灵泉一侧。   “寿安宫?这应该是南武太后所住的寝宫吧?”夜深昏暝,裴焱依着白衣仙人站在宫院花圃旁的假山后,一面将拔出的邪花花株封入乾坤簪中,一面看着高高悬挂在殿檐上的匾额轻言道。   “嗯。”孤尘仙君应了一声,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宫殿长廊下。   二人身形随即隐去。   裴焱正不解,便见长廊尽头慢慢行出两道娉婷婀娜的女子身影。   月下无光,长长的宫廊下两名身形娇俏的宫女一左一右在前打着灯笼,身后一位珠钗玉冠、华服曳地但已年过半百、难掩皱纹的美妇人仪态端方地行出。   这位应该就是南武太后了吧?裴焱心道。   不过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古代的后宫妃子应该睡得很早才对。   “太后千岁!”裴焱和洛寒州随即看见另一个装扮华丽的美妇人也从长廊尽头行出,独自一人追着前面的南武太后道:“求求您救救五附马吧!”   她言罢便于南武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妹妹我从小对您言听计从,只这一次……求求姐姐帮帮附马、帮帮我的情儿吧……”   南武太后面上神色透着寒威,冷声吩咐身旁宫女道:“将淑贵太妃掺起来。”   那跪地的锦衣美妇人不但未起,更伏首于地哑声泣道:“姐姐……明乐已逝,下一个就会轮到情儿……她、她往后的日子必然惊险,许也活不了太久……”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太后怒道。   淑贵太妃哭道:“但是情儿和附马是真心相爱……否则附马也不会为了情儿行这等鲁莽之事……妹妹就只生了情儿这一个公主……只希望她余下的日子里能在附马陪伴下开心安稳一些……如果附马死了,她……”言至此处,泣不成声。“妹妹求姐姐……求太后千岁……”   “你真当本宫不知么?!”太后蓦然一挥手,摒退了前后的婢女。   两盏宫灯被婢女别到了一旁的殿柱、门环上,长长的宫廊上只剩了南武太后和淑贵太妃二人。   太后冷冷俯视地上的淑贵太妃道:“你倒是说给本宫听听,附马是从何得知此皇家秘辛的?!”   淑贵太妃乍闻此一质问,轻怔了一下,后踌躇道:“他们夫妻感情深厚……自然无话不……”   “休得胡言!情儿绝无可能将此事诉与附马……”太后语声怒沉含威:“恐怕五附马只可能是从你这岳母处得知的吧?你自己多言害了自己女儿的夫婿,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本宫!”   地上之人浑身颤了一下,跪倒的身子仿佛陡然失力一般往旁边一歪,下瞬脸上泪涌如注,声音却猛然凄恨起来:“有什么资格?我作为母亲保护自己的女儿难道不该吗?我告诉他,只是想暗示他带情儿走……离开皇宫、离开皇城,去做一对凡间的夫妻……谁知道他会来行刺皇上?!”   “附马比你看得清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陛下要用到情儿,他又能带情儿跑到哪里去?”   “可是情儿难道就该替陛下去死吗?!明乐、明安、明月、长兴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仿佛被刺痛,淑贵太妃咬牙嘶声泣道:“凭什么让我们的女儿,都来做你儿子的替死鬼?她们可都是先皇的子嗣、是南武的公主啊!可是在这男尊女卑的南武,在这不把公主的命当命的南武皇室中……她们连民间的女儿都不如……一旦血咒仪式完成,皇子、太子所受的伤都会转嫁到公主身上、让公主来承受,生下的公主就是备用的血替,生下的皇子等于有好几条命……历代南武皇帝中就算是命最短的,也活到了六十余,他们的命都是拿自己姊妹的命挣来的!你难道不会心疼吗?!”淑贵太妃颤声道:“明明……明明长兴和明月……也都是太后您亲生的女儿呀!”   南武太后的身子也抖了一下,而后抑声道:“就是因为她们都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才知道情儿不可能将此事诉与附马……”   “是我说的又如何呢?我想要保护我唯一的女儿难道也错了吗?”声音喑哑而暗,淑贵太妃泪落如雨:“她就算生在寻常人家,也比生在这南武皇室要好过千万倍……”   听到此处裴焱的脸色已然沉凝无比。   蓦然想起了五年前锻体比武之时,自己将晴霜太子打伤,最后擂台下受伤的却是本已伤重的晴琬公主……原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的责任。”南武太后最后诉与淑贵太妃道:“这是她们的命,也是她们的选择。”   “什么命?!什么选择?!”淑贵太妃听到这一句彻底失控,崩溃道:“我的情儿做错了什么?南武的公主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拿公主的命去换皇子的命……”   太后沉面看她,久久冷言道:“你自己再想想吧。”言罢便从淑贵太妃身边跨过,自顾先行离了。   未及两步,便听身后之人轻喃道:“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儿有多好。”   南武太后脚下微顿了一瞬,随即缓步而离。   本宫的长兴、明月……何尝又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深切悼念因新冠疫情和天灾国难而牺牲的烈士和同胞。   .   PS:会完结的,我只是在反思是不是因为我副本写得太严肃了所以大家不喜欢…… 第175章 省心静室   心里难以避免地扬起气郁不平的愤慨和裴哀。   作为现代人裴焱比谁都要明白南武皇室的做法有多残酷、不公, 这才是古代女子生活的真实?   在这南武,她们活得这样卑微与被动,被安排、被牺牲, 完全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如此无力。   眉间一片沉肃,裴焱凝声说不出话, 许久方转目回来看向了洛寒州。   却见洛寒州眉间更沉,注目在宫廊下的女子身上, 不知在看什么。   裴焱愣了一下, 便想起明乐宫中时有宫女出来报丧, 他也是这般目不转睛地注目在那宫女身上。   裴焱心知孤尘仙君的双目有别于常人, 便问道:“怎么了?你是看到什么了吗?”   仙人闻言亦转目而回, 似是有感身畔之妖眉间沉郁之气, 伸手便揽了他入怀, 亲昵地在他眉间吻了吻,而后“嗯”了一声。   裴焱仍旧有些不适应“他”居高临下的姿态, 脸上微赧,心里又被勾得痒痒的。   强自按捺住,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此前明乐宫中的婢女, 及这寿安宫中看见的妇人、女子……她们丹田之内皆充盈着很强的魔厉煞气,凝聚成了形似魔元的一枚虚影。”   “虚影?”裴焱听了不由一震。   “嗯, 只为虚影,未化实体, 所以那还不是魔元。”孤尘仙君蹙眉道:“所以她们都没有入魔。”续看那宫廊下仍旧伏地而泣的淑贵太妃,孤尘仙君再道:“但如此强的魔厉煞气……她们理应早已入魔。”   裴焱听得惊震住。明明有强到化成魔元虚影的厉煞之气, 却迟迟没有入魔?“这是因何?”   孤尘仙君眉间微蹙,摇了头:“不知。”   “难道是她们习惯了忍耐心中怨愤,在潜意识地控制自己?”   “何谓潜意识?”   裴焱咳了一声:“就是……自己意识不到的一种意识……有点像心理上的习惯或本能……”   “心理上?”   “算了, 我们换个话题。”   二人出得寿安宫行过一处春草萋萋的青石径。   这时群星疏落,冷月如钩,更深露重的南武皇宫里一片暗沉清寂。偶见远处闪过几点零星光火。   “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么僻静幽深的地方?”裴焱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径走到了小路尽头,转目便见了一座破败零落的老旧宫殿。“此处有灵源汇聚么?”   孤尘仙君凝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破旧宫殿。“无。”又道:“不过这座旧宫存之已有上千年。”   “上千年?!”裴焱立时回看了一眼青苔铺满的来时小径。“但这里一看就没人住,一座残损破败的旧宫为什么要保留上千年。”   孤尘仙君正欲摇头,便听远处传来几声高亮的唤声:“罗浮山的仙人!罗浮山的仙人!您在哪?”   孤尘仙君蹙了下眉,一点灵光指去,引了他来此。   那先前领路的公公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穿过青石径行至了两人面前。   “仙人与这位妖君怎的来了此地?”疑声一句,老公公随即便恭肃道:“是皇上派老奴来寻仙人与妖君,白日里于城外幸得二位出手相助,皇上特请二位明晨至御书房觐见,亲自言谢。”   “不必。”孤尘仙君的目光仍旧注目在那两名宫女身上,眉间蹙着,冷淡应声。   只是话音刚落,裴焱便道:“嗳~我们知道了,明晨便自元灵宫随公公过去。”   老公公来回看了白衣仙人与蓝衣之妖一眼,见仙人转目看着身旁妖君并未反驳,便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妖君与仙君应承,那老奴明日辰时去元灵宫相请。”   裴焱点头罢,伸手指了一下小路尽头的破旧宫殿:“敢问公公,此座宫殿是什么地方?怎的破败荒芜至此?”   那老公公看一眼便低头道:“这仅是宫中一处旧殿罢了,存之已久,久到宫里也不知有多久……但据宫史记载,它许是几千年前一位南武公主的寝殿,名歙人殿。”   裴焱听之本能地怔愣了下。   歙人……殿?怎么感觉好像有点耳熟?   “此处宫殿原应翻修整顿,划给宫里其他公主皇子来住,但每每将要动手时,总会出些古怪……”老公公顿声道:“就一直留存至今了。”   裴焱听得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斑驳褪色的宫殿门墙。   随后公公领着宫女先行退下。   孤尘仙君携身侧之妖刚要离开,心下一闪而过的异样,不禁又转目而回看了一眼此座宫殿。   次日,辰时未至。   裴焱与孤尘仙君已然先行到了南武皇宫御书房所在。   “是想询问南武皇帝昨夜所闻血咒一事?”孤尘仙君平声与他。   “嗯。”御书房里空无一人,应是等闲不可入内。裴焱随意地走看着,不时从朱漆红木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古册来看两眼。“他们通过什么血咒拿公主的命来替皇子的命,这样的做法实在让我心下难平,所以就算知道南武皇帝很可能不会听从废之,我还是想问一问。”   孤尘仙君静看着蓝衣之妖,片刻后,“嗯”了一声。“好。”   只是未等到南武皇帝来、裴焱问与他,蓝衣之妖随手抽书之际,御书房里突然响起“咔哒”一声,紧随之角落里一列书架突然往外转开了一点。   ???   裴焱疑惑地看了过去。   孤尘仙君亦转目看去,眸色微凝:“那里有一处暗阁。”   裴焱立时回头和孤尘仙君对视了一眼。   “省心静室?”裴焱一走入暗阁内,迎面便见了一块白布血字的长帘,帘上血字厚重,明显是一层层反复描上去的。   白衣仙人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随后伸手拂开布帘走了进去。   一入内,裴焱便一震,有些懵懵然地怔在了原地。   其内宽阔,封闭的偌大暗阁中从里向外、从高到低摆放着一座座灵牌,足有数百座之多,一眼见之密密麻麻的XX公主、XX公主之名跃入眼帘,数之不尽。   “这些……”这些是……?   孤尘仙君眉间一拧,一眼落在了最前面最下方一座灵牌上:“是代替南武皇帝殒命的皇室公主。”   裴焱亦注意到了他所注目的那座灵牌,其上正中,正是“明乐公主”之名,灵牌尚新,朱字尚艳,散着淡淡的松木香。   裴焱禁不住走近两步,喃声怔怔道:“这么多……全是替自己皇兄或皇弟死去的南武公主……?”心里难以控制地涌出一股愤怒惊寒。   孤尘仙君面色亦肃,沉沉地“嗯”了一声。   裴焱神色凛彻,袖中十指已然攥紧,他沿着台阶一般层层相错、用以摆放灵牌的朱木长桌走过去,目中所见明乐公主、长兴公主、崇宁公主、安庆公主……无数的“公主”之名跳入眼中……而这些灵牌上的每一位“公主”,都代表着极度男尊女卑皇权下被牺牲的一位女子。   她们生于皇室,原该尊贵无比,却成了一颗颗被舍替的棋子。不是帝王的女儿、也不是帝王的亲人、可能也不是一条命。   可能就像淑贵太妃说的,是一个个备用的血替。   裴焱的脸色寒凝到了极点,为古代社会里这种无言的残酷“秩序”而惊心。   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习以为常地,做着多么残忍不公的事。   目光在灵牌中后段掠过,蓦然注意到了一个名字。裴焱眸光忽凝,本能地走近了过去。   “歙人公主时歙容……生于丁巳年肆月廿一,逝于庚戌年肆月廿一……”   歙人公主?   难道是原本住在那座歙人殿里的公主?   裴焱但觉“歙人”二字越发耳熟,但一时又没能想起来。   他看不懂古代的时历,便问洛寒州:“这上面写的生辰年月大概是什么时候?”   孤尘仙君回与他:“三千年前。”   也就是说南武皇室让公主代替皇子去死的血咒之法至少已延用了三千年。   默声立在原地良久,裴焱道了一句:“不知道他们所言的血咒有没有破解之法。”   孤尘仙君知他心绪难平、想要插手,正欲提及什么,忽听暗阁之外传来声响。   “南武皇帝已至。”   裴焱便回头道:“那我们先出去。”   孤尘仙君颔首之余,目光在摆满灵牌的静室中掠过,蓦然注意到最里一侧墙上写着两列血字。   白衣的仙人忽而一怔。目中有震然之色一闪而过:难道并非……   眸光凝起,透过一座座松木灵牌又见每座灵牌后皆放着一物……孤尘仙君复又看了一眼写着“歙人公主”的那一座灵牌。   御书房内。   南武皇帝来此见得仙妖二人,微曲身行礼道:“昨日皇城城外,多谢仙君与妖君出手助朕。此后诸事繁多,未及称谢,是朕怠慢。”   裴焱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得此番平肃有礼之言亦若枉闻。直视南武皇帝正欲说什么,便听南武之帝又道:“但听闻这位妖君问起了附马处置一事,许是对他行刺的前因后果已有些知情。”   裴焱眉间立时拧起。   “二位身为仙、妖两界翘楚,应会尊重我人界南武政事,亦会尊重南武数千年传统。”   裴焱听得一震,心下不禁冷极。   面前帝王之言,是在告诫自己对他所谓“南武传统”莫要插手!   “呵。”裴焱气息起伏,禁不住冷声一笑,寒面道:“你所言‘南武传统’,是指南武皇室这么多年拿公主的命来替皇子的命么?!”   白衣仙人立于裴焱身后,面色平冷而目光幽寒,静立未动、亦未言。   南武皇帝看着面前之妖的眼神转深:“看来妖君不光对我‘南武传统’已有些许片面了解,还有横加干涉之意。”   裴焱强忍不发,袖下十指紧握,脑海中晴琬公主、淑贵太妃、还有那数百座灵牌在眼前徘徊不去。他正欲应声——   “不是……那样的。”   裴焱闻声微怔,立时转目向声源处看去。   晴琬公主随行于晴霜太子身侧,二人立于御书房入门处,正向裴焱看来。神情皆肃正,晴琬公主的神色尤其镇重。她向前一步,再向妖界七皇子道:“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若不弃,晴琬可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裴焱不由得愣在原地。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能见宫道两旁春风拂起飘絮,悠荡而远。   裴焱自宫牢中行出后,就一直默声不语。白衣仙人行于他身侧,亦未言。   “南武之事,我暂时不做评价了。”裴焱望着远处滞了声,半晌后道:“也许这真的是你们自己的事……别人没法管,也管不了。”   晴霜太子和晴琬公主从后看着他二人。   “我只说一句。”裴焱紧拧着眉,终忍不住道:“男尊女卑是错,世间之人理应无分男女尊卑,生而平等。”   晴霜太子、晴琬公主闻言愣了一下。   “算了。”裴焱叹了一口气。   几千年的思维哪有这么容易转变?   “洛寒州,我们继续去寻除城中邪花吧。”   孤尘仙君看他一眼,复又点头:“嗯。”   二人随即消失在晴霜太子、晴琬公主面前。   .   皇城之南一处灵源所在,裴焱、孤尘仙君与鬼王三人汇合。   “你们还在一起??”裴焱惊异了一下,他还以为鬼王陛下和伊吕一定会早早就把罗歙给撇开了。   鬼王眉间本就微微蹙着,闻言更蹙了一分,只得道:“罗歙少君对魔息所感比我与伊吕敏锐,故我等在皇城中寻除邪花之余亦在探寻城中魔息强盛之处。”   “原来如此。”裴焱点了点头。假装没有看见鬼王身后一左一右而立,冷目看着对方,一个杀意流转、一个厌恶至极的眼神。   裴焱轻咳了一声:鬼王陛下,你回头看看,自家后院是不是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小场面,问题不大,这一天一夜本王经历得多了。 第176章 歙人殿   空气中弥漫着绮丽如丝的邪花香气, 飘散在南武皇城各个角落。   索性他们五个中一个比邪花更邪、两个心清气正百邪不侵,再加裴焱想得不多、孤尘仙君修为深……便都在这浓郁的邪花花香里泰然自若、毫无影响。   “城中多处有魔息残留,几乎遍布整个南武皇城, 分不清是魔人还是那女魔留下,但残留最多的, 当属皇城之西。”鬼王道:“若要搜寻欲魔心,我等或可从城西寻起。”   “之前将入魔的林妃还有其他一干魔人困住的地方不就是城西后山?”裴焱一听就道:“这样一来魔息残留得多就很正常……所以也不一定就是欲魔心的线索。”   确实如此。   鬼王点头, 眉间沉凛道:“这一日一夜本王与罗歙少君、伊吕已于南武皇城中拔除了上百株邪种欲藤花, 比其他州城所见实在多得过多。本王便觉……”   上百株……?!   裴焱听见愣了一下, 自己和洛寒州自昨夜分头行动后到现在好像才寻出四、五株拔了……跟他们相比, 自己两个好像是在慢悠悠地约会???   裴焱有点心虚地摸了下鼻梁。   魔界少君好像连他这片刻的心虚也捕捉到了, 悠冷邪肆的目光打量过来, 看着蓝衣之妖讽刺道:“昨夜至今, 想必孤尘仙君与无渊殿下也忙碌不停地拔除了不少邪花?”语声不乏怨气。   裴焱咳了一声:“好说……”   鬼王未管他们间暗讽之言,续道:“他地洲城每城只能寻出一到两株邪种欲藤花, 但南武皇城多不胜数,几乎布满了所有大大小小的灵源地,使城中邪花香气包围着皇城中每一人……”   伊吕听之, 眉间已沉凛起来。   鬼王回目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也已想到, 点头示意道:“本王但觉,其他各地的邪种欲藤花不过是那女魔随手种之, 用以混淆视听。”神色正然,鬼王道:“而此南武皇城, 或许才是女魔真正的目的。”   裴焱听得也肃然起来:“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说并非要让‘万物入魔’,他界、他族、他地之人入魔都不过是那女魔引开众人视线的幌子, 她真正的用意就是此南武皇城?”   鬼王向裴焱点了下头:“便有此感。”   伊吕面上凛然肃色,已在沉思。   魔界少君则悠然睇目于几人身上。   孤尘仙君思及了此前一路行来目中所见,转目看了一眼裴焱。   裴焱回望他一瞬,刹时也想起来,待要诉出,又几分提防地看了一身黛墨长衣之魔一眼。   那女魔会不会有人相帮?   裴焱略思一瞬,向鬼王和伊吕陈述道:“实则我和孤尘仙君一路来此,所见皇城内、皇宫中,几乎所有女子体内都有魔厉煞气,且极为强盛,甚至凝出了魔元虚影……但她们却迟迟没有入魔。”   伊吕、鬼王听之皆一震。   裴焱:“我虽无法跟你们解释如何得知,但所言是实。”   “如果是这样……”伊吕似觉他们一妖一仙,能见魔息虚影并不为奇,只立时拧眉道:“你等所言的女子或许随时可能入魔,便如同一堆不定时的火-药,只需一点刺激就能……”   裴焱想到淑贵太妃长跪于地久久不起、哭得那样撕心裂肺的模样。“我感觉她们……并不缺刺激……就只是十分怪异的,迟迟没有入魔。”   魔煞之气强盛却迟迟没有入魔的众多女子……   鬼王思一瞬,蓦然想起了初入城中时眼见南武皇城护卫军处置魔人的怪异感。   南武男尊女卑,女子多受欺凌轻视,心中理应更易积存怨气,但她与伊吕入城后一眼看见皇城护卫军处置的魔人皆为男子。从孩童、少年到老叟,无一是女。   裴焱、伊吕听罢目中一震。“确实……除了从皇城以外回来的林妃,皇城中女子无一入魔!”   裴焱立时想到:“便是那林妃,也是南武皇帝迎她于城外时入魔!”   此言一出,伊吕和鬼王皆已凛目:“城中……”有压制并控制其内女子不能入魔之物。   一时几人皆已恍然。   “会是暂时不能入魔,还是长时如此、魔煞之气存身却难入魔?”伊吕沉言自问了一句。“若是欲魔心所为,她压制并控制城中女子暂时不能入魔,必有因由。”   鬼王看向伊吕:“倘若皇城中的女子是受‘一物’控制并压制着,故而不能入魔,那此物……”   伊吕沉忖:“必与城中女子有着人眼难见的某种关联。”青衣沉静之人抬头回看鬼王与裴焱道:“伊吕有一阵,或可尝试追寻或斩断城中之物对城内女子的控制。”   .   裴焱和孤尘仙君一北一西分别出现在南武皇城两头的城墙下。   裴焱按伊吕嘱咐的从最北面城墙下挖出一掊黄土,倒进了伊吕交给他的细长桃木筒里。“西边之土已经取了,我去皇城正中找洛寒州吧。”   片刻前伊吕与他们道:“若布此阵,伊吕所需是南武皇城四边之土与皇城正中的灵源之木,如此方有可能回溯追寻。”   当时他们身处之地便偏城南,于是伊吕自行去往皇城最南取了南边之土开始布阵,鬼王为其护法,魔界少君与裴焱、孤尘仙君则分别去往城东、城北、城西取来四边之土,孤尘仙君还另需往城中之地去取灵源之木。   裴焱瞬步掠身还未至皇城正中,便听见头顶轰鸣了一声。   猝然抬头,云低日沉,紫电肆窜,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是……   裴焱倏然一惊:鬼王陛下的杀招“惊雷”!   此招威甚,从未见过鬼域之主如此一招接一招地使出……裴焱突然预感不详。   罗歙所在城东之地距离伊吕、鬼王布阵所在的城南最近,黛墨长衣之魔方将指间一点魔息吹散,抬头便见乌云沉聚、惊雷肆起……原本邪冷寒沉的眸光蓦然一震,闪过惊瞠,魔息化影急速赶回。   紫电余烬在熄,烟尘四散,灰纱染血。   罗歙到时,几丈之外血色魔剑直刺向伊吕,鬼王一瞬间闪身而至挡在了伊吕身前。   魔剑穿身而过。血如泼墨。   一袭黑衣红纱的女魔一把抓住带血抽出的魔剑,凌空一翻还欲再刺。   ——双目厉煞,红发如血,周身上下都是氤氲不散的强大魔息。   只是下一瞬,爬满血色暗纹的黑色短刀突然迎面。   女魔眼角余光瞥见,猛然一震:“血缚魔刀!?”   惊声之后,极快极狠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黛墨长衣之魔,随后冷面消失无踪。   伊吕亦是伤重,短时难以自愈,怀抱鬼王呼吸不稳,一只手紧紧压住鬼王胸前伤口另一只手欲把其脉。“旋歌!”   罗歙闪身而至,一把从伊吕怀中抢过了伤重浴血、内元不稳的女鬼王。   空气之中蓦然划过一抹极为熟悉的魔息。   是他?!   魔界少君气息微微起伏起来,脸色懵震僵硬。   他竟亲自出手……   伊吕不顾自身之伤,再度趋近鬼王欲为她把脉看伤,罗歙一拂手将他甩出:“滚开!你不过是个凡人能做什么?!”   言罢低头一把撕开了鬼王胸前黑衣,一眼便见了鬼王伤口之上争先恐后往里渗入的邪秽魔息……魔息之中夹杂着污浊不堪的烈欲邪毒,鬼王内元鬼丹因之不稳,呕血不止,一身的鬼气已然尽数掀乱,濒临爆亡。   罗歙呼吸一抖,十指微颤,立时凝起周身魔息于掌覆在鬼王伤口处,压制住不断渗入鬼身的邪毒……紧随之闭目沉息。   伊吕爬起再近,满目皆是忧急寒郁,看见黑衣女子在眼前之魔怀中痛色明显减轻、被冷汗沁满的双眉暂时舒展开,心头微一松。   下瞬便见一点微光从面前之魔口中闪过,紧随之一颗漆黑如幕的魔元内丹被他含在了半张的口中。   伊吕不由微震:他在……催出自己的魔元内丹?!   内丹离体有五内俱焚之痛,他欲——   下瞬面前之魔低头覆在了女鬼王唇上,微光一闪间将自己口中魔元内丹慢慢渡至鬼域之主体内。   伊吕一愣,不由得懵震在原地。   汗流如瀑,呼吸骤弱。   能见他吻在鬼王唇上,面色眼见的瘆白青灰,手脚或因体内疼意而抖动微颤,但仍紧紧抱着怀中女子。   魔元入体之后便在急速吸收鬼王伤口上挥之不去的邪秽魔息与邪毒,直到许久后伤口处只余殷殷鲜血,再不见半点魔息黑气。   罗歙再度覆唇于鬼王唇上,将魔元内丹又慢慢渡回到自己体内。   久久抬头,脸色怆白若纸,额间皆是冷汗。   他转头就吐了一口血。应是内丹离体过久被一身魔息反噬。   被他紧抱在怀的黑衣女子唇色则由紫转艳,面色也眼见的缓和下来,呼吸渐趋平稳。   伊吕看着他,久久僵硬地道了一句:“多谢少君……”   罗歙闻言就瞪目过来,冷冷道:“于你何干?!你有什么资格言谢!?”   素来沉静儒雅的青衣人便又滞声,未再言语。   罗歙的面色仍旧不好,他虽是魔,但化解魔元吸收来的旁人邪秽魔息与邪毒仍需时间……过了少许,脸色仍旧晦暗发青。“你过来!”   伊吕依言近身,从他手中接过了黑衣女子。   “护好她……别总也让她护你!”   伊吕心里蓦然如被刺了一针。   罗歙回目再看了一眼昏沉不醒的女鬼王,随即消失无踪。   .   广袤无垠的欲藤花幻境在裴焱和孤尘仙君面前轰然崩塌。   两人随即赶到了伊吕和鬼王布阵所在的城南。便见一方血涂阵式中伊吕怀抱鬼王跪坐于阵中,正细心谨慎地为其包扎身上伤口。   裴焱:“发生了何事?!”   白衣仙人已然察觉到四周永生难忘的那股魔息。“她来过。”   伊吕回看一妖一仙,目光极沉地点了头:“她应是觉察到了我欲布阵斩断她对城内女子的掌控,所以现身阻止。”   裴焱不由得凝目在伤重不醒的鬼王身上:“以鬼王陛下的实力,极少有人能伤得了她。那个欲魔心……”   “她变得强胜数倍……旋歌几与她战成平手,但……”寒目而凝,伊吕又道:“数次惊险之际,旋歌都会莫明偏差,至后目中极为警惕……便似除却欲魔心之外,还有另一人在助那女魔。”伊吕凛目极肃道:“此人应比之现下的欲魔心更强。”   裴焱和身畔仙人对视了一眼。   六界内实力强胜鬼域之主者,并不多。   伊吕心下寒沉:那魔子说得对,若不因护我,旋歌不至于此。可自己是不死之身,她……   移目看着怀中女鬼王,避阳纱下坚毅平静的眉目一如当年,他似又见了数千年前与自己一统东灵、奋不顾身的初帝。   那时“他”常言若失自己,大事难成。如今大事已成,逝去千年,她却仍如当年那般惯于将自己护在身后,敬之重之护之,似成习惯。   孤尘仙君眸光冷凝,转目看向了皇城以西:“那女魔残留之息飘向于西。”   裴焱听之便愣:“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个欲藤花幻境,最后残留的妖气不也是往西面飘了?”   难道……   二人思一瞬,随即便欲往城西追去。   “等等。”伊吕忽然抬头叫住了他们。   .   幽暗僻静的皇宫一角。   从外看,青石杂草掩径,宫墙斑驳而殿檐老旧,整座寝殿残破不堪,枯朽千年。   一袭黛墨长衣之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宫殿内。   能见轻纱如雪,珠帘拂荡,妆台、灯柱、锦案、床榻,皆陈旧古朴,但分毫未损且一尘不染。   便似其内还住着一位每日勤妆梳洗、语笑嫣然的公主。   罗歙站在垂静的珠帘后看着内殿里倚靠在榻沿锦柱上的那道身影。   他果真在此。   “你来做什么。”幽冷的语气中透出不悦,便似独属之地被人闯入的沉冷不善。   罗歙掩于袖中的双手握了握,语声低抑:“父君欲与鬼域为敌?”   幽静无光的宫殿里只有白纱拂动的轻响,森冷昏暝。   垂帘后的人影微微仰首,语气漠寒:“魔元不稳,邪毒未清。你把鬼域主人所中欲魔心之毒引到自己身上了。”   罗歙十指握得更紧,声音转沉:“父君可未曾说过要把鬼域卷入进来。”   “你这是在指责本君?”   “儿臣不敢。”   罗彥笑了一声:“是鬼域还是鬼域之主?”   珠帘外所立之魔目光深垂,看着内殿地上平整冰冷的青石未再说话。   昏暗空冷、寂静千年的歙人殿内又无声响,唯有轻纱垂帘无风自曳,微微拂荡。   “我还是寻不到你娘的魂魄。”语声空冷压抑,透着沉沉的寒意。“而当年本君只为魔界二皇子时,鬼域之主百般阻挠我入鬼域寻她……直到后来我做了魔君,才能进鬼域去寻觅她的魂魄。”   “她醒来不过五百年!三千年前的鬼域之主不是她。”   “本君自然知晓。”罗彥嘴角含笑,语声却是森冷:“但歙容的魂魄根本不在鬼域,所以鬼域于我无用了。”   “父君若动鬼域,无疑加一劲敌,万无必要。”   “我曾告诉自己,三千年内若不得与她重逢,便与害了她的所有人共亡……如今还有两日,就是你娘的祭日。”垂帘后的身影冷冷向他看来:“时隔三千年的最后一个祭日……你觉得本君还会在乎鬼域与我为敌么?”   立身之魔气息微微起伏:“凡人身死魂在,父君不继续找了么?”   “很有可能……”语声忽哑,无人看见倚身榻上的那道身影慢慢转目看向了床榻内侧,刹那间红了眼眶:“南武皇室的血咒……对魂魄亦能束缚……当年她死时……魂魄也替那厮承受了妖兽噬魂之伤……”   罗歙目中一震。   如果是这样,就代表歙人公主早已……不存于世。   “父君!”立身之魔低下头对着垂帘后的身影跪了下来。   “你还是想求我不要动鬼域。”罗彥自嘲地笑了一声,语声冰冷:“你还未出生时曾被我移入她尸身内数月,却终归不是她的孩子。”   记忆深处的混沌不明中,始终有彻骨的冰冷包裹着他纤幼的身体,后来先天魔元将将耗尽,他才得以活着出生。   罗歙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甫一出生,他就被罗彥告知:你娘是南武歙人公主。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人界已死两千余年的一位公主。   ——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生母。   “欲魔心要本君助她所杀的是那个拥有不死之身的凡人。”魔君罗彥平静望向所倚床榻的内侧,空冷而不带情绪道:“这是她得知是你透露出她所在后,额外向本君提出的要求。”   “至于鬼域之主,是为护那人而与我等相抗,也是为护那人而代他受了重伤。”   罗歙眸中沉抑,语声压抑而冷:“伊吕是不死之身,根本杀不死。”   “是么?”罗彥嘲讽地笑了一声,垂目同时语声转幽:“可在本君眼里,世间只有不想杀死的人,没有杀不死的人。”言罢,突然抛出一物到了罗歙面前。   罗歙见之,周身一震!   “欲魔心诉与本君,鬼域主人手中的人皇战戟可杀伊吕。但本君夺来,又怎可能直接予她。”   罗歙将人皇战戟接在手中,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它,满目皆是惊瞠震色。   “有了它,你是不是就能杀死那个凡人了?”   眸中震色渐渐转为兴奋,罗歙握着人皇战戟的手蓦然收紧,眸光瞬间幽鸷。“……是!”   珠帘拂荡间,倚于榻上之魔回目过来看了罗歙,平声与他:“但鬼域之主显然对那凡人看得极重,你杀了他,恐怕势必与她为敌。”   罗歙目中又复邪肆,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又不蠢,怎会让她知晓是我杀的?”   透过殿内重重垂纱,罗彥深看了他一眼。   “欲魔心要杀的人我去杀,父君能否答应儿臣不会再助此魔伤及鬼主。”   罗彥蓦然露了一点微笑,应道:“好。”   罗歙抬头来再看一眼罗彥,下瞬黛墨色身影即消失在了此座宫殿内。   “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就无法挽回了。”罗彥复又倚身于榻沿锦柱上,转目看向床榻内侧。“容容你说,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为残忍呢?”   他所望的床榻内侧,一张冰冷无温、毫无血气的苍白脸庞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口含幽珠。   罗彥伸出一手欲抚她,又收回。“我太脏了,已不配碰你。你嫌不嫌我呢?”   久久又道:“这枚寒灵珠能保你残留于身的最后一点灵识三千年不灭……但三千年将逝,我亦未能寻到你的魂魄。”目中温柔也寂,他喃喃道:“再过两日,灵识无归,你留予我的最后这点念想也将散尽,身随灵去,化为齑粉……你我再无牵绊,亦再无可能。”   蓦然仰首浅笑了一记,他轻声道:“也罢,也好。能做的,我都已做了,你却还是不回,我亦难以为继……”   语声渐空渐冷,慢慢变得虚无。他道:“容容,我早已累了,想要与你一道。”   待让南武为你陪葬,你我从此都可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别死,人家转世了,你们还有机会的 第177章 百转琉璃纱   红灯影绰, 彩衣如蝶。   浓郁的脂粉香铺满整条西街小巷。   华灯初上,夜色渐深,只够两三人并行的狭隘小巷中扬满了各色花案的招子, 招子下远见美人迎立。   裴焱和孤尘仙君追到这里,妖气魔息皆已被此地过于浓郁的人气、脂粉香掩去, 难再循迹。   “是这里?”裴焱马上看向孤尘仙君问道,孤尘仙君转目看着一旁一栋花灯招展的高楼点了下头。二人随即快步入楼。   入楼便听满堂喝彩, 花烛摇曳, 高朋满座, 那些锦衣玉冠的客人看着楼内一方高台上满目爱怜。   台上, 紫衣如纱, 轻薄飘渺, 一人怀抱琵琶端坐于正中, 面覆轻纱,正低眉拂指浅弹轻唱, 歌声婉转如鹂,清亮动人,四周堆成小山一样的鲜花团团簇簇地围着她。   “好!”   裴焱和孤尘仙君四下逡巡间便听堂上又一声喝彩, 二人不经意间扫目至高台上,一下子忆起了自己之前在妖市被卖的情景, 心里不禁都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裴焱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其实你那样穿还挺好看的……”   洛寒州随即转目过来看了他一眼。“……”   一曲弹罢阵阵喝彩声又起, 裴焱和孤尘仙君逡巡不得正欲寻往他处,忽然一道视线径直凝目过来。   裴焱和孤尘仙君均有感, 向其回视过去,便见高台上花团锦簇之中那名紫纱绰约、面覆薄纱的女子正直直向他二人看过来。   裴焱愣了一下,细看之后发现她目光所凝对的是自己身畔的仙人。“……”   她不会是看上我老婆的男身了吧……?   孤尘仙君与她对视了一眼, 眉间微拧,低声与裴焱:“她之眼神,似曾相识。”   “你以前来过南武皇城?”   “未曾。”   那怎么会“似曾相识”?上辈子???   裴焱唤来楼里的老鸨,拿手指了一下花台上那名女子。“那位姑娘……”   “哎哟,客官您想点她呀,实不相瞒,我们紫烟姑娘早就被一位贵客给包了,除了那位贵客,其他客人一概不接。”老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蓝白衣的两位公子,欢颜笑:“不过两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哪!楼里其他的姑娘两位随便挑~”   话音刚落,二楼上走下来一名小丫鬟,附耳对老鸨说了几句什么。   老鸨随即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揶揄一笑:“紫烟姑娘差人来说,她生辰将近,届时就不接客了,故而今日愿意多接一位客。”老鸨随即将手指向了“白衣公子”:“紫烟姑娘说愿意接这位公子的客。”   裴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洛寒州,眼皮随即一跳:果真是看上我老婆的男身了!   小丫鬟这时上前一步,在孤尘仙君面前做了个揖:“公子请随奴家上楼。”   裴焱马上道:“不是,我们不是要点那位姑娘接客,我们是想问问……”“带路。”   裴焱“唰”的一声转头看向洛寒州:???   白衣仙人传音与他一句:“在此等我。”便随行于小丫鬟身后向二楼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   ……老婆她不会男人做久了,男女通吃了吧???   裴焱笑:不会的不会的,骨子里到底是女人,怎么可能~   回忆起灵识互换后,自己亲手摸到的孤尘仙君此身的胸肌、腹肌和……   笑容逐渐僵硬。   如果“他”用孤尘仙君的身份逛青楼……这算绿我吧?   裴焱“唰”的瞪向楼上:这他妈就是绿我!!!   “这位公子要不要也挑一个姑娘……”老鸨笑盈盈地迎过来。   “要紫烟姑娘隔壁房间的!”   老鸨听罢微愣,随即笑应:“好~”   .   粉纱垂帘,花香轻溢。   铺有淡紫色锦布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插有华贵馥郁牡丹花几枝的细瓷花瓶。   隔着一丈轻纱,纱帘后身形婀娜明丽的女子以手示意入屋的白衣公子落坐。   孤尘仙君看着轻纱后的女子,抿唇不言,只依言于紫檀木桌一侧落座下来。   灯烛摇曳,轻纱垂舞,花香轻溢的屋中一片静谧无声。   虽隔一帘纱幔,但白衣仙人能知她一直望着自己,眉目轻拢,眸光幽恻,似含几多伤感和怀念。   久久,垂纱后的女子终于出声:“公子长得,颇像我旧时一位故人。”   静坐微久的孤尘仙君亦抬目,平声与她:“你之眼神,我亦似曾相识。”   女子柔声:“公子家中父母可还在?是否还有一个长相与公子极为相像的姊妹?”微微顿了一瞬,她又问:“公子与姊妹的相貌……是否都随了母亲?”   孤尘仙君透过单薄的轻纱凝目于她:“父母早已亡故。家中无姊妹。”   便见纱幔后的女子听完,目中转而黯淡,语声幽恍:“我还以为……是故人奇遇未殒……救得其子……后又生了个女儿呢……”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起了纱幔,孤尘仙君于纱幔拂空的那瞬,再度和轻纱覆面的紫衣女子对视了一许——那悯然而无力的眼神,于脑海深处再度划过。   这个眼神,他见过。   ——确曾见过,且铭心难忘。   白衣仙人垂放于桌案上的一只手慢慢握起:“可否摘下脸上面纱。”语声低喑,听不出喜怒,似夹故人情,又似涌千层恨。   “紫烟”忆起那人离开前警告自己之言:百转琉璃纱可置换人身作掩,藏尽一身妖气。   遂摇头:“我脸上面纱不可取下,公子不必……”   下时惊风骤起,白影如电,一把长剑于眼前掠过,紫衣女子脸上面纱霍地飘然落下。   娉婷婀娜的女子身影随着轻纱落地于面前仙人眼中变回了一袭紫衣长衫的俊秀男妖。   见到他,“白衣公子”额间的朱莲仙印几乎一瞬间显露现形,周身仙气亦不可抑制地曝溢出,仙力激荡。   “你……也是仙……”虞紫云看着面前这张与倾城妖谷所见女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陡然间似是明白了什么。   下瞬如同倾城妖谷时同样仙力凝满的墨色仙剑带浅褐色仙藤迎面飞驰而至,他已然确信。   没有酷似青霜子的女仙……一直都是面前之仙。   而他形貌神似青霜子,之前化作女身,此次才显真身,两次三番见到自己杀意沸涌,又为仙君,便只能是……   原来当年的小男孩真的活了下来。   一瞬间他心头闪过的不是仙剑迎面的凛冽惧意,竟是一点卑微无力的小庆幸。   庆幸他未死,庆幸他寻来,庆幸自己未拂她遗愿,更庆幸自己此番能死在他手里。   眸中慰意一闪而过,他本能地只想闭上眼。   仙剑临颈,风冽如刃。   但几乎同时,紧阖的屋门“嘭”的一声被数道魔刃破开。   白衣仙人警觉地回身以剑作屏,瞬息间隔绝开所有来袭魔刃。   那一身黑衣、红纱靡艳的女魔将手中魔剑牢牢压在身前之妖颈中,只要剑刃稍稍一侧,她面前之妖便会颈断溢血、魔毒浸体。“想替这蓝衣美妖收尸么?”   欲魔心冷冷看着持剑直指屋内紫衣男妖的白衣之仙,狞声道:“若不想,就把指着云儿的仙剑放下!”   孤尘仙君目寒如刃,看了一眼被她挟持在手中的裴焱,又将目光移回到那深刻于脑海中、几乎刻进了血肉里、红发血眸的女魔脸上……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抖,十指泛出青白。   欲——魔——心——   裴焱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于楼下刚欲上楼,便感背后魔息凛冽袭来,猝不及防地受了这女魔两掌,此刻手脚发麻,妖元被桎,喉中几次涌上腥血,心里翻江倒海都是对自己妖力低微的愤郁痛悔。裴焱咬牙愧声道:“对不起……洛寒州……”   “不怪你。”白衣仙人极低地说了这一句,但裴焱仍可见他握剑的手难抑颤簌,脸色青白沉晦,似有翻涌推叠的情绪在强自压抑。   他知道他有多想报仇,但因为自己此刻却不得不克制。   一颗心用力拧起。   裴焱猛然间似见了当年他尚为稚子孩童时,被此魔挟持在手中的那一幕……便如同今日的自己一样,被用以威胁他的爹娘。后来……   后来他亲眼看着这女魔剜出了娘亲的心、砍下了娘亲的头颅和四肢,废其丹田、毁其元神,爹娘身死,而他亦被抠去了双目,废尽全身筋脉!   裴焱袖下双手倏地握紧,几嵌入肉。洛寒州……   白衣仙人脸上怆白无色,寒凛至极的眼神紧凝在黑衣女魔压在裴焱颈间的魔剑上,目中既颤又沉,冷冽煞极。   欲魔心看向了仙人慢慢垂放下来的仙剑。“呵~当真因为这美妖就收手了?”冷笑着直视面前之仙,红发女魔眸中幽光流转:“那如果我叫你自废仙元呢?”   双目猛地一瞠,裴焱立时狞声:“废你妈的仙元!你这丧心病狂的女魔鬼!早晚被我们千刀万剐!洛寒州你别听她的!我是妖没那么容易死、死了也能救!你废了仙元就会跟当年一样我们两个都要玩完!!!”   下瞬魔刃一侧,裴焱颈上立时被划破了一层皮肉,魔毒争先恐后地往裴焱血中渗入。   周身一颤,剧痛钻身,裴焱立时噤声,强忍着一声不吭。   “当年?”红发女魔冷冷打量着面前仙人,嘴角微微勾起:“呵……这张酷似青霜子的脸……我早该想到的……当年的小孩,被我震碎全身筋脉还抠掉了双目竟还未死……五年前倾城妖谷的女仙也是你化身的吧?”眸射寒光,她冷冷掷声:“一介竖子,命可真硬。”   白衣仙人看着她的目中萦满冰极冷雪。   “可惜你也如同青霜子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且都将弱点轻易落到了我手中……”嘴角露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红发女魔慢慢把手中魔剑压入裴焱颈间伤口中:“……所以你废不废自己的仙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火:上神说了我能活一千年!不怕,干她! 第178章 镇妖莲   “废、废你娘啊……”裴焱忍受不了洛寒州因自己受制于人, 不管不顾地扬手抓住女魔手腕就要来个“人质反杀”。   但妖元被桎、手脚虚软根本用不上力,他一扬手欲魔心眼中便一冷,手握魔剑毫不留情地欲动——   “住手!”孤尘仙君兀地凛声。   欲魔心抬眼冷冷向白衣仙人看来, 便见面前仙人紧握仙剑的那只手蓦地一松,黑沉无声的仙剑铿然坠地, 剑上仙灵元力慢慢消殒隐去。   嘴角不由得勾起,欲魔心以魔息黑气重新压制住身前之妖后, 便直视白衣之仙道:“如此在意他?呵~看来不仅是长得像, 便是连选择和做法都和青霜子一样……”的蠢。   她幽声冷笑道:“断开剑灵之契还不够, 我说了要你自废仙元!”   裴焱全身因渗入伤口的魔毒痛到颤栗, 颈间伤口血流不止, 他手脚再难挣动半分, 眼睁睁地看着洛寒州举掌凝力对准了自己的丹田。“洛寒州!你是不是蠢!?你别……”求你……别……!   下瞬白光一耀, 猛地刺目。   裴焱被骤然曝溢的仙元之力刺得眼前一片幻白,但仍旧不肯闭眼, 眼角转瞬濡湿,能见泪痕。   黑衣之魔亦难直视,被白光刺得微微闭目。下一瞬, 身前妖气却倏地离远。   欲魔心惊觉,骤然睁目的同时直接将手中魔剑用力划出。   但身前已空。   一朵灿金色的莲花凌空悬浮飞出, 她睁目便见一蓝一紫两道妖气眨眼间被半空中的金莲吸了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眼见紫衣男妖消失在金莲里,欲魔心仓促伸手去抓:“云儿!!”   沉黑冷寒的剑身清光再起, 仙力溢满,一瞬间飞入白衣仙人手中, 孤尘仙君看着她,再不压抑满身憎怒惊寒:“此为,镇妖莲。”   镇妖莲!?《诸天法器》排名前十的神息法器!专困妖物, 是上神所造!   欲魔心倏然变色,睁目看着面前金光流转的法器金莲一瞬间目眦欲裂,下瞬寒光骤然迎面,孤尘剑已飞凌面前!   仙人语声森寒浸骨,字字嗜杀:“今日!我必杀你——”   艳色长发在剑下急速一荡,险险避开,欲魔心飞身便退。“把我的云儿交出来!!”   白影如电,剑光湛寒,孤尘剑紧随之飞驰而出,灿金色的法器莲花急速飘飞悬浮在白衣仙人身后。   孤尘仙君看着面前女魔,握剑的手微抖,语声低喑寒抑至极:“你与他,今日皆是……必死!”   一言毕,剑刃寒光直冲欲魔心面门,开山破土之势,杀气狂冽,便听“嘭”的一声,楼外早已因打斗声远遁避祸的南武百姓但见花楼之顶被墨色仙剑轰然破开,断瓦残檐四溅。   欲魔心撞开断椽残檐飞身而出,脸颊血流,一头红发狂舞,凌空与白衣仙人对峙,满目狰狞狂暴。“我叫你把我的云儿还来——”   仙人置若罔闻,眼中唯有杀意流转不歇,他紧握手中之剑周身慢慢卷起飞沙尘幕,下一瞬,尘龙长啸携彻天冽地的冰冷剑意直直向面前女魔挥去。   一瞬间南武皇城上空剑啸风鸣,尘幕遮天。   黑衣女魔一见,眼中凛意一闪而过,周身魔息亦曝溢而出,魔剑化影,瞬间来挡。   仙与魔之力相撞,月暗无光,天地昏暗。   底下仰看的南武百姓一片惊惶,但见夜空中阴云蔽月,雷鸣闷响不绝,无不满心忧惴战栗。   阴云过后,剑光凌铄,黑衣红纱与白影半空中急速掠闪,道道极刃寒光明灭而远。   欲魔心一双眼牢牢锁在白衣仙人身后的法器金莲上,几次欲夺,都是未果,不握剑的那只手因屡屡伸去抢夺金莲被孤尘剑划伤数道,仙力尘息浸透入骨,难以愈合。她狞声道:“你把那中毒重伤的蓝衣小妖和我的云儿一同吸进去,就不怕我的云儿在镇妖莲里杀了你那美貌妖君?!”   孤尘仙君看着她,眼中毫无温度,语声更是冰寒:“镇妖莲有净心除魔之效,魔毒于内可自行净化,如此就凭他,也配是无渊的对手!”   黑衣女魔听得目中血丝满布,气息控制不住地起伏:“你这竖子——”   手中魔剑祭出,携无数阴煞魔息毁天灭地而来,直与仙人周身所凝仙障撞上。“还不把我的云儿放出来?!!”一瞬间魔息劲气推开如浪,惊雷又起。   .   镇妖莲中。   裴焱被吸入后摔落在一朵硕大的莲蓬上,四周有隐隐约约的神息环绕,让他不自觉地收敛心神。脑中思绪沉静了下来。   被吸入时裴焱已认出了镇妖莲,知道这个法器是洛寒州随同自己从倾城妖谷带回花妖朱颜后上神所赐,用以困住妖物于内净心洗性,并无杀性。   是故洛寒州将自己吸进莲中必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有感颈间伤口不停渗入的魔息与邪毒一缓,黑雾一样的魔毒开始慢慢从伤口处渗出……裴焱本能地放松了心弦,挣扎坐起。   下一瞬,便见身着紫衣长衫的欲藤花妖也从上而落,摔在了这朵莲蓬上,离他不过几步。   裴焱周身气息顿时一冷,静坐不动沉息凝神配合莲内神息净化体内邪毒魔息,同时憎目冷冷看着几步外的紫衣男妖。有感桎梏妖元的魔息邪毒在慢慢消殒逝去,裴焱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   “你是想杀我吗?”虞紫云注意到面前之妖的眼神,慢慢爬起身来,语声轻柔而恍怃地问了这一句。   裴焱唇间抿得极紧,看着他的目光又寒又冷,漠然凝沉,想到洛寒州幼时所遭遇的,心一阵阵地拧起,怒意控制不住地浮涌上来。“你和欲魔心所作所为,难道不该死吗!”   一身紫衣长衫、面相温柔俊美的欲藤花妖闻言看着裴焱,默声许久,而后露出几分惨恻的微笑:“嗯……该死……”他目中蓦然更加忧恍,轻声言:“我与她……都该死。 ”   裴焱听他所言微微拧起了眉,但心下始终十分警惕,冷冷对他道:“你们当然该死!你们做的恶事那么多,还记得当年因你惨死在那女魔剑下的道人和女仙吗?!”   这句话不知刺痛了面前之妖哪里,虞紫云凝目看着裴焱,半晌没有言语。   未久,两道泪痕突然从他眼角滑落下来……紫衣之妖低头,周身微微颤栗。   “当年沂山脚下,洛寒州和青霜子前辈遇见受伤的你,青霜子前辈还替你疗伤救过你吧!”裴焱想到仙人此前所诉,心绪就难以平静:“而你却引来那女魔害她惨死……剖其仙元、灭其元神、家破人亡……”裴焱咬牙:“连当时年幼的洛寒州都不放过……挖目、震碎全身筋脉……你们妖魔二人一个残忍疯狂、心狠手辣,一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还真是绝配。”   眼泪顺着下颚流入颈中,虞紫云无声抱住了自己。   裴焱看着他的反应,心绪反而更加起伏,怒声道:“你为什么流泪?又为谁流泪?你又有什么资格流泪?!被剖心之人不是你、被砍去头颅削去四肢的人也不是你、眼睁睁看着爹娘死于面前同时忍受挖目之痛、碎脉之伤的人更不是你!”说时眼眶已红,裴焱哑声恨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和那女魔……”   “我又何尝……愿意……?”   “你不愿意!可你都看着!”裴焱寒目憎声、毫不留情道:“那女魔也是因你而来!”   气息骤然一抖,紫衣之妖双目通红地盯着裴焱,气息起伏,声音在抖:“非……我所愿。”他惨笑:“所有的一切……都非我所愿。”   裴焱睁目看着他。   “当年……我只是一株小小的欲藤花妖。”   ……   妖市邪谷,浊气积沉,欲藤花开一片,遍地紫花如云,他集万千欲藤花之灵气于一身,潜心修炼百年,终于化身为妖。   不曾与人相争,更不曾踏离妖谷。只在那一片妖浊之地的紫花丛中偶尔化身为人游走散心,和四周的欲藤花戏语为乐。   他以为他能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地散步在那片欲藤花海中,慢慢修炼,做一只本体羸弱、偏安一隅、但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小妖。   可是欲魔心循着浊欲妖气走入了那片幽谷。   “你是欲藤花妖,我是六界暗欲之魔,我们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吗?”说这话时欲魔心将他困缚在一层层围绕的魔戾煞气中,看着他在她强大邪冷的暗欲魔息中战慄发抖。“小花妖,你叫什么名字?”   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他被她强行推倒在欲藤花海中,日日与她欢好。   痴缠旖旎,缱绻纠缠。   他曾想将她对自己不知疲倦的蚀骨情-潮视作深情,从此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妻子。为此不惜损耗妖元以真身所开的花制了一串欲藤花手环送予她。   对于花妖而言,送出真身所开的花,便是送出了自己的心。   后来妖身愈加羸弱,每日越来越虚弱,他才知道,她是暗欲之魔,寻男子欢好不过是她的本能。只因周身过于强盛的暗欲邪力,与她欢好的男子都会受她侵蚀,周身之力慢慢转为她的暗欲之源,沉沦欲海,不可自拔,最多活不过一月。   她伏在自己身上,喘-息着诉与他:“云儿……我的好云儿……你已是这千年来陪我最久的了。”   无谓深情,无谓真心,他不过是她寻到能与她欢好的众多男子之一……待他死去,她再寻他人欢好,全不会记得他。   眼角有泪无知无觉中滚落,欲魔心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伸手过来揩去了他眼角的泪,放在唇上轻轻舔舐。“你还是第一个……听我说完之后没有吓得逃开、也不倾力反抗、更不说要彻底放纵沉沦……却因之流下眼泪的人。”   他闭上了眼,伸手慢慢抓住了她手腕上所带的那串欲藤花,只想用力将它扯断。   他是欲藤花妖,本身便含欲力,从来不会被情-潮欲念左右。   更不谓沉沦。   后来他终是难抵,妖元被她暗欲邪力所蚀,几近殒灭。他一声又一声地咳着血,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看着她,轻声道:“我要走了……你把那串欲藤花手环……还于我罢。” 第179章 困魔阵   欲魔心看着他, 喃了一句:“你竟陪了我十年。”   囿于这一方妖谷,他不出,她未离, 依偎纠缠,十年之久。   起初他寄望于情深意重, 难分难舍,后来终知是因无人能长伴于她, 所以她在等, 等他死去, 她再去寻下一人。   虞紫云看着她手腕上自己真身所开的那串欲藤花, 觉得可悲又可怜, 便似笑话。闭上眼的那一瞬终是未能等到她将花取下, 将他一颗卑微又轻贱的真心还予他。   后来再醒, 她已将他带离了妖谷。“接下来一年我不碰你,你养好妖身再陪我。”她竟将谷中所有欲藤花之灵元夺来聚于他一身, 强行救回了他。   “那些……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故友……”他喘息着、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眼里是无以复加的痛苦。   “什么亲人?什么故友?”她抚着他的长发,倏然间用力抓住, 逼他仰首,一字字道:“起初我不知道你作为身含欲力的欲藤花妖能陪我这么久……如今既已知道, 我便不会轻易叫你死去。你是我的妖,以后眼里、心里都只能是我, 永远不能离开我,不能爱别人, 知道了吗?”   “你心中无我,又凭何强求我心中是你……?”他喑哑着声音颤然反驳了她,眼神却悲哀又无力地落在她仍旧带在手上的那串欲藤花手环上。   心中有你又怎样?我把心早早给了你, 可你看到了吗?   “凭何?”面前的红发女魔一身魔息狂暴狠戾,一如昔日张狂邪冷,她凝目冷冷看着他:“就凭你不过是只天生柔弱的小小欲藤花妖,根本反抗不了我……如果你敢背叛我,你和你爱上的人都会在我手里生不如死、死亦不宁!”   他看着她,惨笑、哭笑、那样悲哀绝望地笑。   “后来被困于她身边数百年,她带着我辗转各地试验欲毒,是想以毒攻毒袚除我体内受她侵蚀多年早已浸入灵元的魔欲宿毒……”镇妖莲中,紫衣之妖目中虚无,周身陷在沉寂空冷的瑟然中:“而我已是强弩之末,最后一次任性,是想逃离……”   “逃离她……逃离她所在的地方……逃离被她完全控制的、我的一切……”   “我趁她被东灵道人伊吕追踪,将其引开时,逃向了她指予我的相反方向……”眸晕微光,他哑声喃喃,不知何时,泪已满襟:“我逃到了沂山脚下……因为虚弱化回了欲藤花本体,遇到了霜儿和她的孩子。但因是本体,她未能记起我。”他看向裴焱,轻声言:“你或许不知……早在此前霜儿便曾撞入欲心的毒阵被我引出,就此与我相识,并引以为友。”   裴焱震了一下。“如果是这样,你还和欲魔心一起害了她……”   泪,颤然而落。   他哑声凄笑:“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去寻她道谢……我以为我已逃离、欲心没有追来……却原来,她已寻来,峙于远处看着我所为。”   当年他自认时日无多,撑着病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寻到青霜子道谢并道别,却在青霜子离开后,转身便看见了立于身后满目狞色的欲魔心。   “你爱上别人了?我不过是会小小的弄伤你,你就爱上别人了?想背叛我?想逃离我?因为跟我在一起会死?因为我是魔而她是仙?”   虞紫云周身颤抖,一瞬间眼眶红彻:“与她无关,是我自己想逃离你。”   睁目更狞,欲魔心一把伸手将他推倒在地,上前就撕烂了他的衣物。“与她无关,你为何要逃?!逃来此地见她,口口声声唤着她‘霜儿’!?虞紫云,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是我的妖!!!”   他被她强迫着契合,仰躺在地忍受着,能感觉到妖身迅速虚弱,气息越来越轻,灵元衰微。却仍挣扎着辩驳道:“我……不是你的妖……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傀儡……我想逃离你……是我自己想逃离你……九百余年……你把我困在身边……逼我与你双修、逼我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   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他凄笑着问她:“明明我死后,你自可再去寻别的妖、别的魔……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让我活着?让我这样痛苦地活在你掌控中?”   难道会是因为……爱我吗?   “因为你能活下来!能在我身下活得这么久,别的妖、别的魔都会死,即使我想救也救不活……而你能活!如此我定要看看你能撑得几时!”   他听得颤簌,禁不住嘶声而笑。“原来……是这样。”   欲魔心俯视着他,语气森冷道:“虞紫云,我跟你说过,如果胆敢背叛我,你和你爱上的,我都会叫其生不如死!!你可以不爱我,但你爱上谁,谁就得死!”她抚他的脸,语声幽寒:“你既是为见她不惜逃离我来此,那我便就让你好好将她看清楚……”   “你要做什么?”虞紫云骤然伸手抓她,抑声道:“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我根本没有爱上她,我……谁也不爱。”   “你以为我瞎的么?!她走后你还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现在又为她这样争辩!”欲魔心看着他冷笑:“你们欲藤花,真是多情啊。”   他凄笑:你难道不瞎吗?   终归担心她这样疯狂不留余地的心性,他赶在欲魔心出手前冒险跑来警示青霜子,却恰被青霜子的夫君道人洛霁雨撞见,洛霁雨察觉到他身上过于邪秽的魔息,拔剑动手。   道人之剑未及刺向虞紫云,红发女魔便出现,与他二人大打出手。   那夜,沂山脚下,大雨如注。   至后不敌女仙手中之剑,欲魔心挡在虞紫云面前嘶声凄厉道:“你们杀了我!放过他!他身上所染是我的魔息……但皆为我强迫于他,与他无关!”   紫衣的妖呆驻于雨中,刹那间看着面前之魔的背影恍了神。   直到耳闻她怆然自诉后,又亲眼见她倏地提剑,狠狠刺向了背对他们正欲离去的白衣道人。   虞紫云惨笑负疚道:“我亲眼看着她用那个孩子威胁霜儿……将霜儿头颅、四肢皆砍去……剖其仙元、毁其元神……剜其心……”   裴焱听到这里,呼吸难继,一点点地握紧了双拳,想到洛寒州亦在那夜的大雨中看着这一切,眼眶就本能地红了,心一阵阵地替他疼。   “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霜儿临死前望向我的眼神……却什么也做不了……”镇妖莲中,虞紫云慢慢伏首于地,语声嘶哑痛苦以极。   大雨中,那一夜青霜子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分明是祈求,求他从欲魔心手中救下她的孩子。   而他不顾一切地挡在那个孩子身前,却仍未能止下欲魔心的杀心。   看着扑咬欲魔心无果、反被她毫不留情地扼住颈脉、慢慢窒息已然昏过去的小男孩,虞紫云双手握住她手中魔剑,慢慢跪了下来。“求你不要再杀了……”任手中之血顺着魔剑滴落雨中,他看着面前之魔,凄声决绝道:“只要你不杀他……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再不违背你所言……再也不逃离你……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不背不离,不弃不悔。”   欲魔心握剑的手微微抖,看着他的眼中情绪翻涌,既怒又寒、既怔又冷,她陡然一下子松开了手中的小男孩。   但不待虞紫云心弦微松,她便一转身将两指狠狠抠入了小男孩眼窝中,生生将其一对眼珠挖了出来。随后更在其凄厉惨叫声中,又一扬掌重重拍在小男孩身上,将他全身筋脉生生震碎。   虞紫云呆在原地,手中所握魔剑一瞬间被他掌中之血浸透。他睁目看着面前女魔转过身来,回望自己,阴恻至极道:“如你所愿,我没有杀他。”   裴焱看着浑身颤簌、伏地泣声、久久未能抬起头来的紫衣之妖,突然不知该恨还是该惘。   身受欲魔心所蚀,心又伤至麻木,卑微至此,无路可走。   他是真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心里亦清楚她所作所为是错。”静默良久,裴焱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们一起阻止她吧。”   垂目看着面前之妖,裴焱慢慢道:“我想助你解脱。”   .   镇妖莲外。仙魔之力冲撞不止,雷霆时闪,已然斗得天昏地暗。   黑衣女魔凌空踉跄着后退数步,嘴角涌出了血。满心惊愕:他是青霜子的儿子,不过百岁仙龄!怎会有如此深强的仙元之力!   雪袖翻飞,墨发旋舞,醴艳的红莲仙印清晰无比地映在白衣仙人额间,一身冰寒彻冽的仙力威压不可扼制,狂暴叠涌。   这一百多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尤其是身受元神焚体之苦的那些日子里,他无一刻不想着手刃此魔……   当年沂山脚下血溅如雨的一幕不停在眼前划过。   白衣仙人看着面前女魔,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下一瞬白影如电,风掣一般攻向面前之魔……眼前是当年所见从此挥之不去、长留于眼底再也无法抹去的那一片血色。   黑衣之魔在冰冷狂冽强大无比的仙力威压中直感心神凛惧,未待白影近身,额间已沁出一层冷汗。心忧镇妖莲中紫衣之妖的同时,她被杀意浸满的墨色仙剑逼得步步后退,周身各处都被刃气划破,血痕越来越多。   看着飘浮飞悬于白衣仙人身后的法器金莲,欲魔心强咽下喉中腥血,突然咬牙高声喝道:“若我死了!亦或云儿死在他的镇妖莲中!你我从此再无合作余地!”   喝声刚止又一记杀招迎面,欲魔心手持魔剑与仙人相抗的同时狞声道:“我若死……云儿若死……你也永远别想遂愿!!”   蓦然间一道强大的魔息从后袭来。   白衣仙人心神猛地一凛,猝然回剑去挡,仙元立遭反噬,一口血吐出。   与此同时仙人身后飞悬的镇妖莲金光一黯。   孤尘仙君抬头便见一道黑气缭满的身影慢慢浮现于欲魔心一侧,手中握着刚刚从自己身后夺去的镇妖莲。   “仙君不若放他们出来,虞紫云与雨凌君终归都是妖身,将妖困于镇妖莲中多少会有些不适,仙君你说呢?”来人眉眼清俊,微微笑着看向面前仙人,表情平和:“本君知晓上神赐予孤尘仙君的镇妖莲旁人皆难撼动,唯有孤尘仙君可以任意指示它……不知仙君可肯命它放出里面的两只妖呢?”   白衣之仙凝目冷冷看着他。   面前之魔虽在笑,温朗柔和的眉目似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眸光却凉,眼中一缕森冷沁骨的寒意直达心底。   ——魔君罗彥。   白衣仙人五指牢牢握在仙剑上,骤然更紧。   “本君虽无法打开手中这朵镇妖莲,但却有办法隔着神息法器煅烧莲内有生息之物……”笑看白衣仙人,他悠缓平淡道:“不知仙君可有听说过‘魔元真火’?”语声毫无温度。   眸中猝然一震,下一瞬便见罗彥手中跃起一串黑火,顷刻间将掌中金莲团团包裹。   “雨凌君属性亲水,是深海一族,仙君应能想象到一条鱼在火中煎熬的模样?”他柔声再看白衣仙人。   话音刚落,便见原本闭合的金莲倏地展开,一蓝一紫两道身影猛地从镇妖莲中摔了出来。   白影和黑影几乎同时而动,掠身上前将各自属意之妖一把接住,瞬间带远。   裴焱还被莲中突然袭身的那股热意烫得惊心,突然被洛寒州抱住愣了一下。   “可有受伤?”仙人护着他,紧声问。   裴焱摇头:“我没事。”   随即便转头看向了不远处凌空峙立的二魔一妖,目光落在了那一身绛色长衣之魔身上。   罗歙的样貌与他有七分相似,眉眼多情,邪肆风流。裴焱已然猜到了来人身份。   但再多看一许,倏忽能觉万魔城中罗淮的样貌与他也有五分相似。“魔君罗彥……”罗苍、罗淮、罗彥……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此时欲魔心早已伸手在紫衣之妖周身摸索了个遍,察觉无伤便一把收回手将他推到了身后。   “这朵镇妖莲便还是还给仙君。”不待裴焱二人有何动作,魔君罗彥一拂手将染满黑气的法器金莲推到了仙人面前:“只是魔火残烬仍在,怕是暂时用不了了。”他说完便挑了下眉,续道:“如此本君恰巧路过,便不多打扰了。”   “恰巧路过?”裴焱拧眉冷看他:“魔君理应坐镇魔域,却在此人界南武与我等‘恰巧路过’,且还顺手夺去镇妖莲为这女魔解了她的危机……是否也路过得太巧!”   罗彥笑了一下:“雨凌君许是误会了,本君只是看见孤尘仙君在欺侮一介女魔,于心不忍,出手相助……毕竟六界皆知:孤尘仙君素有滥杀妖魔的煞名。”言罢不等仙妖二人回话,他便又道:“不过此下已看清这女魔似是并不属我魔界,乃是六界暗欲之魔,如此本君便不多插手了。”   裴焱二人分明看见罗彥身后,欲魔心周身魔息一盛就要闪身逃离。“魔君特地现身出来为她解围,此刻又挡在她身前助她逃离,看来此次‘万物入魔’之事魔界脱不了干系。”   眼角余光已然瞥见欲魔心带着虞紫云消失在身后不远,罗彥神色从容,便微微笑道:“六界暗欲之魔并不归属魔界,故而本君命令不了她,雨凌君若仅仅因她是魔,就将此魔所为之罪转嫁予魔界,恐怕不妥。”   “魔君之意……她是六界暗欲之魔,与魔界无关,所作所为也当与魔界无关,即使万物因她入魔,六界亦无理由向魔界追责?”   罗彥淡淡一笑:“本应如此。雨凌君难道是对此不认同吗?”   “没有。”裴焱眸中一肃,冷道:“只是此刻魔君已然看清她是六界暗欲之魔而非魔界女魔,倘若我等再要对付此魔,魔君应当不会再插手了?”   “这是自然。”暗欲魔息已然消失无踪,罗彥看着仙妖二人悠然而从容道。   “那就好。”裴焱话音一落,四周便又涌荡起暗欲魔息,紧接着一身黑衣的红发女魔携那紫衣男妖又出现在了罗彥身后不远。   罗彥立时察觉,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眸光不动声色地往后一掠,从红发女魔脸上略过,眸中有愠。   又回来干什么!?还不走?!   紫衣之妖被红发女魔紧紧抓在身侧,重又出现在了仙妖二人面前。他看着裴焱所在神色微愣。   欲魔心脸上满是震惊,眼中一闪而过的凛色:此地,有异。   她随即更加抓紧了身侧之妖的手,魔息聚起又散再度消失在了原地——只不过下一瞬又出现在了此地不远。   罗彥周身魔息已微变,眸光转幽。   暗欲魔息再聚、再散,反复数次,欲魔心携虞紫云仍旧会出现在此地,离之未逾百丈。   面色倏变,一身魔息邪秽无比的女魔已然意识到什么。   ——此地有伊吕的困魔阵!   寒月下,可见仙、妖、魔几人立身之地所对,正是此前伊吕用来封困魔人的南武皇城后山!   裴焱面色不变,白衣仙人亦寒目不言。   此前伊吕怀抱伤重不醒的鬼王将他二人唤住之景重又掠过心头。   ……   城南之地,血涂阵式中,伊吕怀抱昏沉不醒的鬼王跪坐阵中。   裴焱道:“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个欲藤花幻境,最后残留的妖气不也是往西面飘了?”   他与孤尘仙君思一瞬,正欲往城西追去,伊吕凝声唤住了他们:“等等。”   青衣人抱着鬼王从不死之血所画的防御阵中站起,面色沉冷而肃,便与裴焱二人道:“此魔过于狡诈,且应有高手暗中相助,你二人若然追及,便将她往城西困魔之阵所在引去,我会将那处阵式增强,上接天穹地下,以成困魔极阵,如此凡魔物者,入我之阵,再难逃出!”   裴焱与孤尘仙君对视一眼,随即肃然应声:“好!”   ……   寒夜无温。   欲魔心突然抬头看向四周虚无之处,眸中萦上清晰可见的厌憎,语声已狞:“我们已身处伊吕的困魔阵中……他身上的不死蛊气息就飘浮在四周……”胸口禁不住起伏起来,红发之魔眸光幽冷,恨恨咬牙:“……他现在就在阵外看着我们!”   手中仙剑再度凝满仙力,孤尘仙君目光亦是幽寒,冷冷看着她:“不错!”   语声更沉,仙人冷冽道:“我说过,今日必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前面人皇战戟落到少君手里了吗   我要下手了 第180章 五雷   孤尘剑指向欲魔心的前一秒, 裴焱凝目看着魔君罗彥,眸光一瞬不瞬:“魔君此前已说过了,我们再要对付此魔, 魔君不会插手。”   剑上仙力冽冽,式式杀招。   欲魔心被孤尘剑逼得步步后退, 闻言急目看了罗彥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隐有威胁狰狞之意。   但绛色长衣之魔无视了她, 只看着裴焱, 脸上仍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本君不插手。”   裴焱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欲魔心双目一瞠, 飞身后退险险躲开孤尘剑, 狞声即道:“可还记得今时今日是什么时候?!魔君以为我们还有时间么!?”   裴焱听罢一震, 便见罗彥脸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当即隐去,脸上骤冷, 目色骤寒。   蓝衣之妖心弦猛地一紧,预感不好:什么时候?此时正值四月中旬之后,应该是……   肆月廿十。   此一时日念出口的一瞬, 裴焱脑海中已有的一个时日骤然与它重叠。   虽非同一日,却前后紧挨在一起。   “歙人公主时歙容……生于丁巳年肆月廿一, 逝于庚戌年肆月廿一……”裴焱忆起了此前在御书房里那一间暗阁静室中,见到的灵牌上所写的生卒年月。   歙人公主……   歙人殿……   五年过去, 已然久远的记忆里,神侍天筵曾诉与裴焱之言慢慢浮现回脑海中:“时至今日, 魔君罗彥是否已然忘怀歙人公主我不得而知,只是当时之际,我常能见他独自来此洗手濯米, 悉心地拾捡我盒中色正的赤豆、蜜饯为歙人公主熬制甜粥……神色朗悦,眸中含柔……”   眸光骤然一炙,裴焱脑中瞬间清晰。“你是为了歙人公主。”   说这话时裴焱凝目紧紧盯在面前绛色长衣之魔身上,目色笃定而震惊。   三千多年,他竟还未忘怀南武皇室那一位歙人公主?   想到内侍公公提到的,“翻修前总也会出些古怪”是故留存至今的那座歙人殿,裴焱不得不震怔。   便见魔君罗彥脸上温意彻底隐去,渐渐凝成了冰。   “你难道……”想到南武皇室血咒之秘,裴焱马上猜到:“是想为歙人公主报仇?!”   如果魔君罗彥就和他之前一样,获悉了南武皇室多年来拿公主的命去替皇子的命,得知在南武出生的公主不过是皇子的血替……   裴焱心头一凛:那他自然会想歙人公主当年或许根本不是在试炼中被妖兽噬血而死——而是代替她的皇兄承受了妖兽所噬之伤,所以才会殒命!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可能放过南武皇室?!   罗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为深沉,睇目于面前蓝衣之妖身上,许久,道:“本君不知你在说什么。”   裴焱霍然想起了鬼王之言:“他地洲城每城只能寻出一到两株邪种欲藤花,但南武皇城多不胜数,几乎布满了所有大大小小的灵源地,使城中邪花香气包围着皇城中每一人……本王但觉,其他各地的邪种欲藤花不过是那女魔随手种之,用以混淆视听。而此南武皇城,或许才是女魔真正的目的。”   ——并非女魔真正的目的,而是魔君罗彥真正的目的。   “你与欲魔心联手,荼毒六界、魔化万物,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掩盖你真正想要覆灭南武的目的……”裴焱看着罗彥,不禁凛目急声:“但你可知,歙人公主虽是代替她皇兄而死,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住口!”罗彥倏地打断了他,冰凝无比的声音带着森森寒气,周身魔息顷刻间狂暴沉郁,已然全不见片刻前似笑非笑的从容模样。   “吾心所想,你又怎知?!吾心所为,你又怎懂?!”   话音一落万千魔刃陡然向面前之妖凌然劈去。   裴焱一惊,瞬间被阴郁森寒的魔息沉压罩住,竟动弹不得,脸色霎时一白。   下瞬白影如孤鸿掠影而来,抱住他即往一侧一掠,瞬息间躲开了临身的魔刃。   但偌大的血迹陡然自白衣仙人肩头化开。   “他伤到你了?!”裴焱看见血迹,一把反握住洛寒州的腕,心头立时一拧。抬头来狠狠瞪向了魔君罗彥。   “无事。”下一瞬白衣仙人肩头抱开裴焱时被魔刃划伤的血迹悄然消隐无迹。“你莫担心。”回望裴焱一眼,白衣仙人轻声道一句,回身又将蓝衣之妖护在了身后。   “你怎么这么傻?”裴焱心疼地看他一眼,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腕。   魔息阴郁诡谲,倏忽间狂暴森然。   欲魔心紧握手中魔剑,适时地冷笑了一声,语声幽寒:“余下的时间不过数个时辰,魔君陛下还要再耽搁吗?”   她话音一落,罗彥眸光便更寒。   下一秒困魔阵所据百丈之内兀地完全被黑气笼罩,道道魔息肆窜于内如群魔乱舞,阵形符文以罗彥脚下为中心猛地向四面扩散,浮现出来。   怎么可能!   裴焱心下立时一惊:伊吕说过此方困魔阵无魔能破!就算是魔君身处阵中也一样……他何能破阵?!   下一瞬罗彥面前霍然出现一个漩涡,黑沉如墨,其内紫电肆窜。   “这是出口么?!”黑色魔影一把抓住身旁不远的紫衣男妖,不由分说地往黑洞漩涡中掠去。   白衣仙人去阻不及,下一刻便听一声嘶痛叫声:“啊!”   黑衣女魔方入黑洞便被数道紫电迎面击中,狼狈无比地退了出来。“可恶!我一靠近杀招便突然增强!”   “这是困魔阵。”魔君罗彥毫无波动的视线落在了呆立在黑洞漩涡前的虞紫云身上。“你出去。你是妖,可以。”   虞紫云愣了一下,呆驻一瞬,转头去看欲魔心。   黑衣女魔再度握紧魔剑冷冷警惕着不远处恃剑而立的白衣仙人,没有看虞紫云。“没听见吗?!还不快出去!”   虞紫云一只脚跨入了黑洞漩涡中。果然没有紫电袭身。   “你知道你出去了该做什么?”魔君罗彥一改之前闲散含笑的声音,语气沉凝无比。   紫衣之妖背对他和欲魔心,顿了一下,然后瞬间纵入了漩涡中。   不待裴焱和孤尘仙君反应,欲藤花妖之妖气已然从困魔阵中完全消失。   “既然是困魔阵,那让本君送出去一只妖,想必也在你等这厮预料之中?”   裴焱马上就猜到了他想让虞紫云做什么。“不可能!就算他出了阵,他也破不了伊吕的困魔阵!除非……”   “杀了伊吕?”魔君罗彥复又笑了起来。裴焱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笑容能让人觉得如此之冷。“你觉得他杀不了?是因为他手里没有人皇战戟?”   裴焱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伊吕将重伤不醒的鬼王,抱入离困魔阵不远的一处民舍中休憩的那一幕。   当时鬼王陛下手中……并无人皇战戟!   那战戟现在是在谁手中……?!   裴焱想到一人,眸光一震,脊背之上倏地一寒。孤尘仙君亦是瞬间寒目。   .   带有欲藤花香的妖气一出得阵来,伊吕就已察觉。   右手从袖中一扬,拿出一叠黄纸,左手即划出不死之血迅速画出除妖符文。   欲藤花妖察觉危险,亦本能地甩出花藤将飞悬而来的数张除妖符击碎四散。   “是你。”伊吕冷声道:“一直跟在欲魔心身旁的那只欲藤花妖!”   虞紫云看了他一眼,双唇紧抿不言,下瞬即往南武城中一个方向飞身而去。   “想跑?我岂容得!”伊吕冷然一句,毫不客气地一弹指,一串血珠即向紫衣之妖身上射去,下一秒数十张除妖符立时像受到牵引一般“唰”的一声齐往虞紫云身上贴去。   “啊!”欲藤花妖惨叫一声,紫衣褴褛被他连血带肉地撕扯甩开,才仓促至极地甩下了一身除妖道符。他脚下花藤长茎亦“簌簌”伸出,顷刻交错成蛛网之势,戒备警凛地挡在他和伊吕之间。   一道魔影倏忽出现,自伊吕身后由远及近。   受伤已然不轻的欲藤花妖看见,犹豫了一瞬,而后紧紧看向了伊吕身后。   伊吕已然察觉到来人气息,然并未回头去看,一身青衣屹立如竹,温润中透着清寒之意,仍旧冷面凝目在面前花妖身上,凛然警戒。   你该警戒的人不是我。   虞紫云但见他身后魔影举起人皇战戟,瞳孔收缩了一下,迟疑一瞬,忍着身上除妖符后的撕裂痛楚,数条花藤一绞,飞快向伊吕击去!   伊吕与此同时感受到了杀意,却不是来自面前花妖。   他被身后寒意侵身,后脊刺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转头向后——   魔息冰冷而战戟临面。   人皇战戟一侧弯刃上的寒光照在了面前青衣之人脸上。   罗歙手中战戟挥落下来的那瞬,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闪过了四个字:她会知道。   伴随这四字漫过心尖的是隐隐的战慄,他在害怕。   因她若知晓,自己与她必再无可能。   我不会让她知道。   罗歙这样告诫自己之后,手脚却仍是一阵冰寒,只因隐隐知晓,以她聪慧能为,自己若杀伊吕,她必能查出。   一霎那间挥向伊吕的长戟刃光一转,径直迎向了飞驰而来的欲藤花长藤。   戟刃寒光一掠,长藤碎落一地。   伊吕站在这一妖一魔之间,一时震慑久愣。   碎落在地的长藤一侧,冷硬寒煞的人皇战戟握于魔界少君手中,隐隐仍指着伊吕。   “你……”伊吕眉间微微一蹙,看着魔界少君迟疑出声。   虞紫云惊异于伊吕身后之魔不但未杀伊吕,反似助他,碎己长藤。心下已是大警,急欲离。   却是下一瞬,一声威冷至极的斥喝响彻一妖一魔一人耳侧。   “罗歙!”   阴云积聚,鬼气骤强,黑色鬼影瞬息而至,一把握在了被魔界少君执于手中的人皇战戟上。与此同时,霹雳惊闪刺目,五道紫雷毫不留情地伴随鬼王动作落在了魔界少君身上。   一身黛墨长衣之魔始料不及地被五雷击中,魔元五腑俱震,指间颤栗松开的同时一口血吐出,紧随之强大的鬼气迎面冲来,将魔界少君推出。   鬼域之主夺回战戟紧执于手,戟刃正对罗歙,目色冷厉警凛至极。   伊吕愣了一下,随即转向鬼王便道:“旋歌,你出手太重,他并未……”   黛墨长衣之魔踉跄数步站稳,嘴边血色溢满,魔元之上此前吸噬鬼主体内魔毒所余之伤未及痊愈,经此杀招,脸色寒白颤瑟。他看着鬼域之主,眼中幽然是恨:“我在你眼中,比不过这个凡人分毫是么?!”   不是没有想到,但当真眼见面前之景,还是心如锥刺。   罗歙指间颤栗。   会有些微庆幸自己未杀伊吕,他与她之间还留有那一丝可能;但又无法抑制地恨切!   恨切她为了别的男人!当真会毫不留情地向自己使出杀招!   罗歙胸口控制不住地起伏。   早知如此,他方才真该直接杀了伊吕!   心恨心怒心气之余,又想六界女子千万!向自己示好过的亦不下数千人,为何自己偏偏心喜了她?!   听罢伊吕之言,鬼王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愣和惊异,转目看着被自己五雷击中,嘴角溢血、一脸幽恨的魔界少君。   迟疑一瞬收起人皇战戟,开口道:“对……”   道歉之语未及言出,罗歙的身影已经化为一缕魔息,消失无踪。   .   困魔阵内。   二魔一仙一妖的身影纵掠相错又分开,倏忽数次。   裴焱察觉魔君罗彦与自己交手始终未尽全力,不禁生疑。   数个时辰早已过去,他们若是急于出阵,在等伊吕被杀、此阵被破,未免太过从容不迫……   却是这时,欲魔心飞身退开数十丈,伸手一抹嘴边被仙力所震涌出的血,冷笑一声幽寒道:“时辰已过,此时的南武想必已经大乱了吧?”   裴焱听之一震。   “在这南武皇城,女子为卑受尽欺凌,她们心中所积怨恨只需轻轻一引,便能化作无尽魔厉煞气,凝成魔元。但我一直压制着不让她们入魔,等的,就是魔君陛下交代的这一日……”欲魔心极尽嘲讽道:“但压制之法的关键,却不在我身上,否则你二人觉得魔君陛下何以会将云儿送出——”   言之未尽,一身黑衣红纱的女魔突然一口血吐出。 第181章 妖灵之心   怎么回事?!   欲魔心但觉魔元被反噬极巨, 陡然一空,立身夜空阵法之内险些跌落下来,一身暗欲魔息掀乱, 嘴边控制不住地又涌出血来。   ——此刻情形,竟似云儿不但未收回置于城中的妖元分-身, 还……   “还加强了你命他置于城中的欲藤花妖元分-身、吸取暗欲之力……”裴焱看着显然受了大怆的女魔,忽然醒神道。   黑衣女魔听之一震。“你!你知道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   ……   数个时辰前, 镇妖莲中裴焱与虞紫云所言:   “你心里亦清楚她所作所为是错。既是如此, 你便和我们一起阻止她吧。”看着面前之妖, 裴焱慢慢道:“我想助你解脱。”   紫衣之妖满目绝望至极的哀戚, 泪无声而落, 久久, 道:“……好。”   ……   抬头来看着欲魔心周身不断被反噬消殒的暗欲魔息, 裴焱的表情慢慢平静,转而悲凉。“九百余年, 你困住他、束缚他,杀他族人、逼他屈从,强迫他和你一起戕害世人、为祸六界……却从来没给过他一点尊重和真心……他已不愿再沉沦。”   这一刻, 裴焱终于相信虞紫云已经下了决心。“他想给自己、也给你一个解脱。”   黑衣女魔听罢,不可置信地吼声:“不可能!他承诺过今生今世绝不违背我所言!不会离弃!不会叛我!”   困魔阵的符纹突然开始闪烁、隐现, 由欲魔心和罗彥脚下向外扩散,最后消隐不见。   阵破了?!   罗彥目中有惊, 面色一震:不对,是阵被解开了。   一道深紫色身影于夜空中慢慢浮现, 再度出现在了欲魔心和魔君罗彥面前。   “云儿!?”欲魔心看到他即高声呼喝,语声有震有惊更有隐隐的质问威慑。   不待她说什么,虞紫云开口:“南武皇城中的女子满身煞气却迟迟没有入魔, 只是因为我的妖元分-身在不停吸取她们体内的暗欲魔息传与你。”顿了一下,虞紫云看着欲魔心,低声续道:“而今我仍然吸取着她们体内的魔戾煞气不让她们入魔,但却斩断了己身妖元与你体内魔元的联系,所以你才会被反噬。”   欲魔心听得瞳孔一缩,勃然大怒:“你!竟当真叛我!?”   “你与魔君陛下想让我收回置于城中的妖元分-身,控制着城中女子一齐入魔,以使皇城大乱,南武覆灭危殆……”   能看到,脚下四方之境里、那些本该流向欲魔心的暗欲魔息正化成无数黑雾源源不断地流入虞紫云体内,黑衣女魔的脸色一度狰狞煞极。   立身夜空中的虞紫云周身涌动着越来越强大的暗欲之力,但其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柔:“但我加强了妖元吸取四方邪息之速……所以只要我还在,她们便永不会入魔。”   欲魔心看着环绕虞紫云涌动的强大暗欲之力,禁不住冷冽怒声:“你竟敢觊觎我的力量!算计夺去?!”   “只要你在是么?”   夜空中但闻极轻的一声低语,绛色魔影瞬息间闪身到了虞紫云面前:“那自然是除去你便是。”魔刃毫不留情地挥向虞紫云。   但下瞬即被黑衣女魔手中魔剑挡下。   欲魔心挡在了魔君罗彥和虞紫云之间,伸手一把抓住虞紫云眨眼间驰出百丈,对着他凛冽含怒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对那稚子手下留情!你承诺过今生今世永不违背我所言,与我不弃不悔,不叛不离!如今不过百年……你怎么敢?!”   虞紫云凝眸看着面前朝夕相伴近千年的女魔,眸光从平静一点点转向柔软。“我没有背叛你……也不会逃离你……当初答应你的,我不食言。”   “你这叫没有背叛!?坏我大计、夺我力量!虞紫云!你竟敢如此待我?!”   眸光越发柔软,虞紫云看着她,仿佛不曾听到她的质问:“欲心……你曾说过……如果我胆敢背叛你……我和我爱上的人都要死……我可以不爱你,但我爱上谁,谁就得死。”   “对!你想说什么?!”   眸转微光,虞紫云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上的人……是你呢?”   半空中凛冽立身的女魔怔了一下,而后目色一狞,立时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么?!此时此刻说爱我,同时在把属于我的力量汇于己身。叛我,逆我,害我……你这叫爱我?!”   “嗯,一直以来我爱上的人……”周身暗欲之力陡然更强,隐隐将面前女魔环绕包裹,虞紫云第一次如此坦然而温柔地看着她:“……都是你。”   下瞬他周身涌动的强大邪息欲力便猛然将欲魔心罩住。   “你——?!”顿觉身受桎梏、动弹不得,欲魔心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虞紫云!你想干什么!?”   “我爱你。”伸手试着将面前女魔拥入怀中,虞紫云复又喃喃了一遍:“我爱你……是真的……我知道我不该爱你……可是这么多年,我身边除了你再无别人……我的亲人、故友都已死在你的手中……我恨你……可我也只有你。”   黑衣女魔应是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刻,只在紫衣之妖怀中不住挣扎:“夺来我的力量困住我!虞紫云你竟如此心计!”眼神愈加寒凛,欲魔心厉声道:“倘若再不放开我!我就杀了你!”   “我爱上谁,你就杀了谁……”紫衣之妖用力抱着她,忽而轻声笑:“……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那也需得是真!你困我害我还说爱我!真以为我这么蠢么?!”   虞紫云抬起头来看着她,久久,霍然一笑,第一次主动吻向了她的唇。   欲魔心愣了一下,随即便看到他背后数条欲藤花长藤向自己额心直刺过来。   黑衣女魔双目一睁,眸光骤冷,下意识扬起手中魔剑。   原本束缚极紧的桎梏陡然一松,血色魔剑毫无滞顿地刺进了紫衣之妖丹田,血浸长衣。   欲魔心执剑的手抖了一下,满手都是面前之妖温热的血,霍然周身一震。   迎面刺来的欲藤花长藤临额忽止,瞬间碎散。   欲魔心看着面前之妖口中血涌不止,身形渐渐虚隐,忽的心头一拧,怔忡茫然。   “最蠢的就是你了。”语声嘶哑低喑,虞紫云笑着哭道:“欲心……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可以……去向那些死于你手中的亲人和故友,忏罪了。   裴焱惊震于原地。   原来他应下我的解脱是这样……不是与我一起诛杀欲魔心!而是自己死于欲魔心之手。   该说懦弱还是卑微呢?   妖元崩碎,本就羸弱的妖身迅速消散,虞紫云最后看一眼欲魔心,苍白一笑:“欲心……我其实一直在你手心里,从未逃出来过。”   余音随同虚隐的妖身一同散去,直至再也不见。   血色魔剑往下一垂,鲜血滴落夜空,面前空无一物,再无欲藤花妖息。   欲魔心原地怔了一瞬,许久方能回神。“云儿……?”   原地退了一步,瞳孔猛地一缩:“我杀了……云儿?我杀了他……?不……不对……我试验欲毒是为了他……和罗彥合作也是为了他……我做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把他治好、为他解毒。我怎么会杀了他呢?我……我明明比谁都希望他好……我明明……”   那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不……不……云儿……没死……你没死!”欲魔心疯了一样转头四顾起来:“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云儿……我的云儿……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只有你,不要……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眼泪兀地肆涌,欲魔心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已经记不得多久了……几千年……几万年……和我稍微亲近一点的人都会死……无论是魔是妖还是仙……只有你……只有你陪了我十年之久……陪了我近千年……回来……回来……云儿……我的云儿……我……”   就只有你。   “啊——”一身魔息狂暴疯乱的同时,陡然看见先前那些被虞紫云妖元吸取过去的邪息欲力正疯涌而回。   罗彥看了一眼脚下的南武皇城,城中女子神思滞顿、举止有异,却仍旧没有一齐入魔。   ——虞紫云已死,吸取压制她们魔戾煞气的欲藤花源株不复存在,为什么她们还没有一齐入魔?!   欲魔心亦已发现,涌回的邪息欲力并未进入自己体内。南武皇城里那些女子体内的魔戾煞气仍在被一物源源不断地吸取、压制,仍旧无法凝成魔元。   欲魔心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了自己腕间那串欲藤花手环。   深紫色的妖花仍旧盛开着,强大的暗欲魔息围绕包裹着它,正源源不断地被它吸噬入花瓣中。   “虞紫云的妖灵之心?”罗彥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黑衣女魔听见此一言后,神情整个呆住。   妖灵之心……?   花妖独有的花身灵心,寄予一生情思与想望,只予心爱之人。   哪怕妖身已死,亦会按照生前灵思继续所为,不败不枯,不谢不萎,会永远伴予所爱之人身旁。   ——我其实一直在你手心里,从未逃出来过。   “是真的……”欲魔心睁目喃道:“他一直爱的人真的……是我……”   “竟当真……是我……?”喃语间,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裴焱与孤尘仙君便见她陡然又一声嘶声厉鸣,魔息澎湃涌动,随之一口血喷出。   白衣仙人拧眉,未及动作,不远处的魔影瞬间掠向黑衣女魔。   魔刃疾影对准她腕间那串欲藤花手环。   只要毁去虞紫云的妖灵之心,城中一众女子立时便会入魔!   裴焱想清楚这一点,急欲上前阻止。   下瞬未待他与孤尘仙君有何动作,黑衣女魔已然扬剑狂暴至极地挥向魔君罗彥。“若敢动我腕上妖灵之心,我必将之剜心剔骨、挫骨扬灰!!”   罗彥听得一声冷笑,眸中流转而过的微光寒冷如三月薄冰。没有一点温意可言。“……剜心剔骨、挫骨扬灰是么?”   瞬间,强大的魔息威压铺呈开来,裴焱只感手脚发冷,竟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瞬。   下刻便见一大泼鲜血溅出。   绛色长衣之魔一只手抓住了欲魔心挥向他的魔剑,另一只手插在了女魔心口。   手腕一转,一颗不住跳动着的魔心被他掏了出来:“借你之手为我所用时,我自然留你;倘若已经不为我所用,还挡本君的前路,你以为自己还需要活着么?”淡淡笑了一下,魔君罗彥微微挑眉道:“若想动妖灵之心……剜心之后是什么?剔骨是么?像这样?”   魔君罗彥以指为刃瞬间削去了女魔另一只手臂上的大块血肉,指间来回游移间,听得欲魔心隐忍压抑的嘶鸣,女魔未握剑的那只手臂上转瞬只余白骨。   “六界暗欲之魔不属我魔界所管……但只要是魔……”   裴焱睁大眼看着魔君罗彥把手伸向欲魔心带着欲藤花手环的那只手腕——却没有立刻毁去腕上的紫色花环,而是浅笑柔和地以指继续削着欲魔心腕上的血肉。   “在我面前,便都只能作为鱼肉……可懂了?”   欲魔心终于隐忍不住地惨叫出声,周身魔息暴涌迭起,却都被魔君罗彥森寒如沉渊暗域一样的魔息威压完全压制住,毫无还手之力。   裴焱背上不觉间被冷汗浸满。   魔君罗彥此人——   比此前遇到的任何妖魔,都要可怕。   剔完半身血肉,他抬手毫不留情地将面前女魔头骨捏碎,连带魔身一同在他的魔息威压下碾成了渣。   拂手间将碎散的女魔魔元如同齑尘秽物一样拂远,方伸手接住了那只无物附着、已然落空的欲藤花手环。   “能继续吸取魔戾煞气的妖灵之心是么?”手握掌中妖花花环,魔君罗彥笑了一下,下瞬满面轻浅笑意即一收,面无表情地收拢五指,眼见就要将之捏碎。   裴焱怔悚在原地。   他与洛寒州追寻已久、极力想杀的这一女魔,今时今日竟轻而易举地死在了这位魔界之主手中。   下手之狠,比之当年的欲魔心有过之无不及。且面不改色,犹带笑意。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但眼见他就要捏碎虞紫云的妖灵之心,让南武皇城中所有女子一齐入魔,覆灭南武……裴焱还是忍不住强自开口道:“你现在所做的,不是歙人公主想要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一定要完结这个副本! 第182章 血咒之秘   紧捏妖灵之心的那只手微微一抖, 不知是被刺激还是激怒,罗彥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了蓝衣之妖。   “你说什么?”   裴焱的声音紧了一下, 而后轻声道:“你肯定获悉了南武的血咒之法,以为当年歙人公主是代替她皇兄而死, 所以今时今日才……”   “难道不是吗?”   裴焱顿住。艰难咽声:“是……但是——”   “可知我最初获悉血咒之法……”看见面前之妖应声,罗彥当即笑了一下, 而后声声隐恻:“知晓容容竟是代替她那个无能又卑劣的皇兄而死, 我心中感受是何吗?”   裴焱强忍一瞬, 没打断他。   “当时他是人界南武太子……而我是魔界最不受重视的二皇子……倘若杀他, 父君竟道保不住我。”罗彥笑了笑, 低头看手中的妖灵之心:“可是我不能死……容容是凡人……应能轮回……我还没有找到她的魂魄。”   “但我不过是魔界二皇子, 生母是凡人, 魔力最虚微,在父君面前也最不得宠……所以我到鬼域去寻, 鬼域拦我;冥渊去寻,冥渊碰壁……”   “为了能给容容报仇,更为了能在六界各地找回容容的魂魄, 我开始处心积虑地筹谋我原来根本不屑于的魔君之位……”罗彥抬头看向裴焱和白衣仙人,眼神悠然却冷极:“仙魔大战, 有意迟援,看着大哥战死。万魔城一战, 将所中血魔咒移种到三弟、四弟体内,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于魔宫消失, 永生被困万魔城……”   裴焱听到这里不由一震,满目都是惊冷寒慑。   他说的难道是——   “为了坐上魔君之位,为了一统魔界增强魔境威势, 三千年来我将于我有利的女魔都娶入魔宫封为魔后……连亲生手足都一一残害……”他的脸上犹带着捏碎欲魔心头骨时所溅的血肉,看起来噬血又残忍,可语气偏偏那么温柔:“为的就是能在六界各地畅行无阻地寻回容容的魂魄。”   轻顿一瞬,他的语气刹那间又如冰冷:“但三千年……无果。”   裴焱当即凛声:“所以你现在就要覆灭南武了吗?”   “南武难道……”轻轻笑了一声,他厉声道:“不该覆灭吗?!”   裴焱看见罗彥的手一下子又捏紧了手中妖灵之心。   “血咒移命,尊男卑女!将女子、公主的命视为蝼蚁草芥……三千年前竟让容容代替那一个贪生怕死、卑劣至极的南武太子去死!”眸映幽光,罗彥眼中沉淀三千年的爱与恨、求不得,让人无法忽视:“若不为寻找容容的魂魄,南武我岂会留它到今日?!”   裴焱心下已非常明晰:“你怕身为魔君覆灭南武惹来上神惩戒,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只为能继续找回歙人公主的魂魄……此次借欲魔心的手让万物入魔是因……”裴焱想到了此前他与欲魔心提到的时间:“是因时限愈近……你越来越确定自己已经找不到歙人公主的魂魄……”   罗彥闻声,眸中一黯:“我用魔界之宝寒灵珠保存着容容的肉身和她生前最后一点灵识……以三千年为限,灵识无归,身散灵灭。”抬头看裴焱一眼,罗彥轻笑:“三千年时间,我若无法让她的灵识余念见到她的魂魄,合为一体……届时肉身湮灭灵识溃散……我与她便再无羁绊。”   “她永远不可能再想起三千年前与我的情……无论生死,六界生灵万千中我也再无办法认出她……从今往后……生死不识……一生陌路……我与她从此永生相错于繁华三千中,不知对错,永世离分,再无所谓的‘重聚那一日’。”   裴焱看着他,心也禁不住跟着他的话揪了一下,下意识的反应,是紧紧握住了身旁洛寒州的手。   白衣仙人顺目而望,便也回握住了他。   “我知道你已心如死灰……只欲叫整个南武为当年的歙人公主陪葬。”语声轻寂沉缓,裴焱慢慢道了这一句,而后骤然凝目,紧紧看着罗彥:“但若你一心想要覆灭的南武,是歙人公主哪怕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的……接受血咒仪式成为血替代替太子皇兄而死,也是歙人公主自愿的呢?”   罗彥倏地狞目,冷冷掷声:“不可能。”   裴焱回忆起他与洛寒州跟随晴琬公主、晴霜太子去到南武皇宫地牢中所见,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事实就是如此。”   ……   数日前御书房中,南武皇帝看着裴焱:“看来妖君不光对我‘南武传统’已有些许片面了解,还有横加干涉之意。”   裴焱闻言已怒,正欲应声——   “不是……那样的。”   晴琬公主随行于晴霜太子身侧,走入御书房内,看着裴焱与白衣仙人,镇重道:“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若不弃,晴琬可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裴焱与洛寒州对视一眼,而后跟随晴琬公主、晴霜太子去了宫牢中。   皇宫地牢内,裴焱几人立身于暗处,正见其附马入宫行刺皇帝的那位南武长情公主跪坐在牢房外,满目心疼地抚着五附马的脸:“你怎么那么傻?听母妃提及血咒之秘后就想在明乐死后我未及完成血咒仪式前刺杀皇上?”哽咽一瞬,长情公主哭道:“可你知不知我是自愿成为皇上的血替……每一任公主都是自愿成为皇室血替,代替皇子、太子、皇上去承受伤痛?”   附马用满目震惊的眼神看着公主,连带裴焱二人也一脸震色。   “举行血咒仪式时……只要我等心中有一丝不愿,仪式便不会成功……从始至今,这都是我们身为南武公主,自己做出的选择……父皇与皇兄从未协迫过我等。”   孤尘仙君听到此处,忆及了御书房内那处暗阁中最后所看到的两列血字。   ——承亲之重,吾命负罪,五洲一统,天下大同。   原来是这样。   所以南武皇帝的御书房才会有那样一处省心静室。   陈列着历代所有因血咒之秘为南武死去的公主……它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血咒之秘并非是南武皇帝、太子一方的意愿——否则南武皇室只会极力抹杀公主们的牺牲,而非在御书房中设下一间静室,时时鞭策历任皇帝自省其罪、励精图治……一统五洲。   “你觉得不公,觉得不值,觉得歙人公主不该代替那一个贪生怕死、卑劣至极的南武太子去死……”南武上空中,冷夜无风。“可知歙人公主又是怎么想的?可有觉得不值?”   裴焱看着面前绛色长衣之魔,禁不住沉声言:“对于南武皇帝、太子而言,让公主代替自己承受伤害,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和负担?他们无论是选择的人还是被选择的人,其实都是在承受。”   罗彥的脸色在冷月下一瞬间极尽苍白,久久未言。   “只是这真的就是南武的传统,是他们作为皇室子女守护自己的君主和国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方法……而愿意继承的人,都选择了相信。”微顿了一瞬,裴焱道:“相信被选择的人,也相信自己的牺牲……值得。”   裴焱再看罗彥:“所以此时此刻,魔君陛下应能明白……我们脚下的南武,是包括歙人公主在内的所有南武公主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守护的……王位上坐的,正是歙人公主用性命换来平安的太子皇兄的后人……”   看见罗彥眼中越来越盛的不可置信和癫狂,裴焱最后道:“你可能是最爱她的人……可你在践踏和摧毁她所想要守护的。”   脑海深处,三千年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经意浮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的责任,如果有一日我突然离开了你……”   ……   罗彥痛苦地往后退:“这不对。”   “是不对。”裴焱看着他:“可是她们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   “男卑女尊、女为子命……这必然不对!”语声凄厉悲怆。   “是!”裴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所有公主都是因自小受南武传统教授,故而她们会自愿,是因她们在男尊女卑的南武长大,受社会风气影响,才会在潜移默化中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使命,这就是她们身为南武公主最大的责任和价值——用性命去保护自己的亲人、守护自己的君王、维系国家的稳定。”裴焱又道了一遍:“所以……她们会自愿。”   回看了一眼睁目看着自己的罗彥,裴焱语声一哑,轻声问他:“可你忍心拂她吗?”   绛色长衣之魔整个晃了一下,眼眶猛然红彻。   “固然她们用的方法可能不对,但是歙人公主和所有南武公主一样,心中想要做的……是守护。”   罗彥捏着妖灵之心的那只手陡然不停在抖簌。   裴焱能明白他的感受。   自己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却不惜她自己去守护一样不知对错的东西。   若非这个东西,他不会失去此生挚爱……多想要、多想要毁灭这个东西!   可它,偏偏又是心爱之人舍却性命都想要保护的……   “呵……呵呵……”罗彥连笑数声后,难以忍受地怒声长泣:“啊——”通红的眼眶刹那间被眼泪浸满,他低下头来看着手中妖灵之心,也看着脚下的南武皇城……气、恨、怒、悲。   舍不得,气不过。   如此愤恨,又如此难过。   “容容……”抑声轻唤一句,眼泪滚烫落下:“容容……”   像难以纾解的情绪堵在胸口,一点一滴都无法释放出来。   他茫然又难过地站在夜空中,突然无助地哭了起来:“容容……”   手里的妖灵之心难以捏碎,也难以放下。   他像个小孩一样哭得彷徨无措,可悲、又可怜。   只是难过,抑制不住的难过。“容容……”   裴焱看着他,不觉间竟也满目殇疼。   抬头来看着裴焱凄声一笑,下一瞬罗彥即消失在了此处夜空中。   终是舍不得说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声傻,却也难以原谅这个利用牺牲了她的南武皇朝。   裴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心下终是一紧。   白衣仙人当即上前一步:“他会做何?”   “我不知……守护她欲守护的……亦或毁灭此般牺牲利用她的……”慢慢摇头罢,裴焱茫然而轻声:“我不知他会如何做……因为若是我,也不知该怎么做……”   白衣仙人转目看身侧之妖一眼,一只手握紧了他:“罗彥带走了妖灵之心,即是还未放弃毁灭南武。”   “嗯。”裴焱点头:“他还是恨着南武的。”   二人当即向罗彥消失的地方追去,转瞬到了皇宫。   南武皇宫中,晴霜太子和晴琬公主被鬼王、伊吕领着赶来裴焱与孤尘仙君面前。   晴霜太子听罢裴焱所言后,即道:“其实血咒仪式还有一样隐秘,只有南武储君知晓,我若诉与他,或许会有一线转机……”   “是何隐秘?”裴焱一愣。   晴霜太子目露迟惴之色,却未回答,看着面前几人只道:“实则无人知晓真假……本太子也无法确保他听了,就一定能放下当年歙人先公主代祖辈而死一事。”顿了一许,晴霜太子续道:“只是宫中妃嫔女子及城中百姓女儿都头疼欲裂,脸上魔纹隐现……连带皇妹都受了影响。”   裴焱这才注意到一侧被鬼王陛下紧紧扶在怀中的晴琬公主——脸上痛色难掩,冷汗涔额,苍白颤瑟。   “故本太子必得一试,无论真假……只望能更多动摇这位魔界之主……”回目看一眼满面苍白虚弱的晴琬公主,晴霜太子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沉凛忧深:“若然魔君罗彥仍不能放下覆灭南武之心……本太子只得代当年的先祖太子将性命偿还与于歙人先公主,以此恳请魔君陛下放过皇妹、母后……也放过南武。”   裴焱听得,不由对六界学院五年来一直碌碌无为、过分轻佻浪荡的这一位南武太子刮目相看了一瞬。   看来即便是纨绔浪荡的人界太子,心中亦有其大义,亦知所重。   “他手中必定还紧紧捏着妖灵之心,否则不会致使城中女子周身魔厉煞气无法被迅速吸收而如此痛苦,渐趋入魔之态。”伊吕收回看在晴霜太子身上的目光,转而言道。   鬼王目色凛然,即道:“虽无必胜把握,但若太子殿下与之相谈无果,我等必只能卯力一试从他手中夺来妖灵之心。”   夺取瞬间若不慎激怒之,罗彥立时便有可能捏碎妖灵之心……届时城中女子一齐入魔,南武必定大乱,覆灭危殆。   几人虽都心知,但还是只得暗暗点头。   “在此之前,请殿下保重自身。”   晴霜太子闻言,无声地点了下头。   “可知魔君此刻去了哪里?”鬼王再道。   裴焱:“我等追来虽未能寻到他的魔息,但亦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晴霜太子几人不由转目看向了裴焱。   .   南武皇宫一角。   春草萋萋的青石径尽头,一座破败零落的老旧宫殿残立于僻静幽深的夜色中。   几人看着面前的“歙人殿”,默声不言。   晴霜太子转目看了一眼被鬼王陛下扶于身畔的晴琬公主。   对鬼王:“劳烦陛下照看本太子的皇妹了。”   鬼王回看于他,镇重颔首:“太子殿下可以放心。”   “晴霜谢过。”言罢,即向远处歙人殿行去。   “太子殿下当真决心只身犯险?”裴焱看着他的背影:“倘若罗彥迁怒于殿下,我等伺机抢夺妖灵之心之余恐来不及相救……”   晴霜太子背对几人道:“生为南武皇室子,数千年来我等因血咒之秘已然受益如此之多,如今该要偿罪,想来也是责无旁贷。”言罢,便无迟疑地向夜色里幽静森寒的歙人殿行去。   “太子哥哥……”晴琬公主伏在鬼王身侧,此刻抬头来虚弱地唤了他一声。   裴焱突然有点看不明白,这位南武晴霜太子是一直那么浪荡无能,还是重压之下不得以浪荡随肆……以承难承之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收个尾了(捂脸.jpg)保证从这个副本里跳出去回到主线了!   我要牺牲这个人界太子了,为他默哀一秒   但随着他的牺牲这个事件就彻底过去了!终于! 第183章 晴霜太子   歙人殿内。   垂纱虽旧, 桌椅无尘。   晴霜太子入内便见垂幔深处的内殿里隐有光。   迟疑一瞬,径直往内殿行了过去,未及走近, 内里传出一声极轻又极冷之声:“出去。”   隔着几重垂幔,晴霜太子隐约看见内殿寝榻旁靠坐的绛色长衣之魔。   静立一刻, 他面向魔君罗彥所在的方向径直跪了下来,头手伏地。“……代先祖太子向魔君陛下请罪, 虽难以偿还歙人先公主代替祖上牺牲的性命, 但晴霜身为现南武太子愿以命相偿, 恳请魔君陛下能放过皇城百姓, 放过南武。”   “呵……呵呵……”话音落下不久, 垂幔那头便传出了慑人的冷笑声:“以命相偿?”一言罢, 整个内殿的气息倏然一冷、寒意沁骨, 罗彥冰一样的声音响彻内殿:“以你贱命!抵得了我的容容一分一毫么?!”   晴霜太子听罢,未言, 只伏首更低,长时面向他跪着……   “出去。”   冰凝之声再度响起,晴霜太子听得, 十指渐次握成了拳,强自向他出声:“除了向魔君陛下请罪……求请放过南武……晴霜还有一事想诉与魔君……关于血咒仪式……”   未待他说完, 内殿里本就寒沉的魔息威压陡然一沉,便如巨石压下。   罗彥猛然怒寒道:“本君现在不想听到南武任何一人活着说话!”   晴霜太子在他威压之下承受不住地一口血吐出, 伏地微抖。   “更不想……听到‘血咒’这二字!”   强自咽下喉中倾涌上来的腥血,晴霜太子伏地重重咳了一声, 仍自续道:“实则……我南武皇室的血咒仪式也契连着魂……”   下瞬一股大力挥来,直把晴霜太子掀得翻滚在地,未等他爬起, 魔雾如手袭来紧紧箍住了他的喉。   罗彥的声音仿若在他耳边响起,字字如冰:“你想说什么?!你要告诉本君什么?!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肆月廿一……今日是容容的生辰……也是容容的祭日。过了今日,本君便将与她永世离分……”低喑暗沉的声音转而几分惨恻凄惶,他道:“今日是我与她尚有牵连羁绊的最后一日、最后几个时辰……是故此时、此刻,你还要来同本君说什么?!”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如在耳侧。   晴霜太子被他于殿中操控的魔雾箍得脸色青白,一个字也难以言出。   “是想说……血咒仪式也契连着魂魄……我的容容可能当年就代替那一位南武太子被妖兽噬魂而死……生魂皆散了么……?”   晴霜太子听得,双目微瞠,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原来他早已猜到。   “这或许……就是本君三千年来……一直寻不到容容魂魄的原因……”   颈间撕痛,晴霜太子听见他说:“你是想跟我说这个么?”   一言尽,内殿里蓦然传出一串悲抑惨恻至极的笑声,笑至最后,声声似哭。   晴霜太子“砰”的一声被他控制的魔雾甩下,滚落在歙人殿中。立时有感寝殿内更加倾涌不稳的魔息,晴霜太子不及起身便又强自出声道:“魔君陛下……你不能覆灭南武……实则还有一个可能……即是歙人先公主若留有残魂于世,会因血咒仪式的魂魄契连只能转生在南武皇室。”   晴霜太子快速道:“她或因魂魄不全,难以被魔君陛下寻得,也因魂魄不全,只能和曾经契连过的魂魄作为双生子投生于世……但百年、千年、数千年,自会慢慢养全魂魄……等到歙容殿下养全魂魄,魔君陛下应就能寻到她……”   晴霜太子言罢,以为凭罗彥对歙人公主的情深,应能改变心意。但罗彥听得,殿内涌动的魔息却并未平复下来。   “是为了让本君不要覆灭南武么?”隔着层层拂荡的垂幔,内殿深处那道幽冷喑哑的男声仍旧沁寒:“所以来骗我……?所以又想利用容容的魂魄,再叫本君放过这人界南武……百年、千年、数千年?”   “不是……”晴霜太子急声而凛。   罗彥笑了一声:“那你所言,何以确信为真?!本君又凭何取信于你?!”   晴霜太子闻言一滞,难言。   终只得看着他所在紧紧握拳:“虽不知真假……但——”   “虽不知真假……哈哈哈!”罗彥猛然打断他的话狂笑出声:“好一个……虽不知真假……”   晴霜太子便听他的声音哑到极致,犹如撕裂般锐利:“你们利用完容容!值此三千年后,还想利用本君对容容的情再来保这愚昧不堪、早该灭亡的南武,再三千年吗?!”   “即便愚昧不堪它也是我们自己的家国……”晴霜太子听罢他所言,小声道了一句:“我等只可想办法改变它,怎可弃之……任它灭亡?”   “又与本君何干!!!”殿内魔息霍然一扬,一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罗彥的声音更是寒冽得让人窒息:“……容容留于我的最后一抹灵识,马上就要散灭……即便你所言是真,余下的岁月里我又如何寻出她?!没有灵识旧念为系,她又如何还是她?此后哪怕寻到她,我亦不知对错。她也永远不会再忆起本君……”言罢,惨笑出声,嘶哑至极。“这是真正的错过……这是真正的无望……你、懂吗?”   晴霜太子心下不受控制地一窒,未及出声,陡然见数道魔雾袭来,一把将他箍住,冲开重重帷慢一直拖到寝殿内室深处。   一张素雅古朴的朱木长榻前。   珠帘拂荡,罗裙隐见。   晴霜太子忍着颈间剧痛,看见一步外虽老旧却华贵的内室长榻上,躺着一位身着浅色罗裙、眉目苍白冰冷的年轻女子。   她双目紧闭,面上毫无血色,但眉稍眼角仍可窥见生时所有的淡淡温柔沉静之色。   她就是歙人公主……?   不知为何,晴霜太子忽然震住。   罗彥倚靠在朱木长榻的榻沿锦柱上,一手紧握妖灵之心,一手箍在晴霜太子颈间:“看见了吗?这就是本君所爱之人……百年、千年、数千年……南武皇室当真还能还本君一个她吗?”   指间发颤,罗彥眼中早已通红:“可她马上……就要散灭了……一点灵识也不会再留下。之后与我……死生相离……永世相绝……”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晴霜太子听见他对自己说:“你想让我留下妖灵之心……留下你南武王朝……可谁又能帮我留下她……让她留在我身边、永世不离?”   晴霜太子看着他,眼中忽地有些恍然,下瞬忍不住转目又去看了榻上的女子。   眸中所映,女子身上的衣裙发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几乎是本能的,他忍不住伸手抚向了榻上女子平放于榻沿的手。   “你做什么?!”罗彥眼中得见,勃然大怒。   一把将晴霜太子甩开:“谁准你碰——”   那一瞬间晴霜太子的手未及碰到榻上之人,女子身上却仍旧突然散出一层莹白色的光。   在罗彥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白色莹光连带歙人公主的尸身,瞬间碎散成了流萤点点。   罗彥看在眼中,本能地颤目,眼睁睁地看着流萤包裹起一团淡粉色的灵光从歙人公主尸身位置往上升起。   那是歙人公主生前的最后一抹灵识。   知道时限已至,知道再难留存,知道今日便是永绝……罗彥看着那团粉色灵光整颗心撕裂般绞在了一起。   容容……   下一瞬便见灵光骤然炙亮——   然后径直飞入了晴霜太子额心灵台正中。   ……   三千年时间,我若无法让她的灵识余念见到她的魂魄,合为一体……   ……   罗彥猛然傻了一样看着面前的晴霜太子。   脑海中一刹那间闪过了无数画面,晴霜太子恍然中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也有点懵。   下瞬略略回神,与面前之魔四目相对。   箍在人界太子颈间的手微微抖簌了一下,蜷指松开。绛色长衣之魔看着面前的凡人,瞳孔微缩,又瞠开。“容……容……?”   颈间余痛仍在,晴霜太子下意识地伸手揉过自己颈间。与此同时脑海中又掠过了几组画面,无不与面前之魔相关。   不觉间抬起头,晴霜太子看着他张了张嘴,出口间唤出一句:“彥哥哥……”唤罢,自己便先愣了一下。   罗彥另一只手中所握的妖灵之心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地上,看着他。声息皆静,忘了呼吸。   晴霜太子被他的神情慑住,下意识地想说什么:“我……”未及言出。   魔君罗彥一把将面前之人嵌入了怀中。   十指发抖,周身皆颤,抱得极紧。   猛然如此贴附无隙,晴霜太子被他紧紧箍在胸前,耳侧传来狂烈无比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震得脑中控制不住地发懵。   下一刻,灼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容容。”面前之魔一手插入他脑后发间,一手抱紧他,低下头来倾身即吻。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浑噩,呼吸不继,晴霜太子被面前之魔亲得胸口闷痛,手足无措,直感血肉都要被他揉进身体里去了……   后知后觉地开始推拒:“魔、魔君陛下……”   面前之魔越吻越深,久久未放……抬头来满目通红地看着他:“是你。”   晴霜太子本能地心悸,指尖发颤。不知是因他的声音、他的眼神,还是他过于炙热的吻。   罗彥复又低头吻他,语声缠绵入骨:“是你……我的容容。”   整个头皮慢慢炸裂起来,晴霜太子没敢太用力在他怀里挣扎,只一颗心惶乱惴惴不已:“会、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哪里弄错了……魔、魔君陛下……”   罗彥心疼地伸手抚他颈间此前被自己箍出来的血痕:“是因为我弄疼了你吗?所以在怪我?”手指过处,洇血的红痕立时消散无踪。“所以不肯立时与我相认?”   罗彥抖着手再度将他抱入怀中,紧紧埋首于他颈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容容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会这样了……”窸窸窣窣地亲吻着面前之人的耳畔,他软声呢喃:“你……再叫我一声彥哥哥,好么?”   怔忡迟疑,晴霜太子看着面前之魔,有一瞬间的紧绷、无措和难以适应。   久久,看着他的眼神,晴霜太子终是下意识地小声唤了一句。“彥……哥哥……”   回答他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晴霜太子被他环腰一扣,转身即入了身后锦榻。   脑中尚懵震,面前之魔已覆了过来。晴霜太子彻底呆住。   直到躺在珠帘晃曳的朱木锦榻上,被动地承受着魔君罗彥,晴霜太子目中都是懵的。   久久,才从越发急促的呼吸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过南武?”喘息声重,晴霜太子透过汗湿的眼睫哑着声问。   罗彥俯看着他,满目都是潋滟情柔:“你既是南武太子……我又怎可能再危害南武?”他复又轻吻他的唇,满目深情地与他喃语:“魔界日后必然只会守之护之,绝不会再危及南武……你且放心。”   晴霜太子听罢,到底松了一口气。   下瞬便闻身上之人又道:“此回你是男子之身,我是否可以、肆意一些?”   晴霜太子闻言一瞬间涨红了脸。   下瞬心悸之余,不得不感受到身上之人压抑千年的情丝和思之欲狂的想念。   未久,气息不稳地转过头,忍不住小声道出:“……轻、轻一点。”   “……好。”魔君罗彥语声喑哑地应声,随即抱紧他,深深一吻。   .   歙人殿外。   候之已久准备入殿抢夺妖灵之心的几人被孤尘仙君伸手拦了下来。“此间事了……我等且先退离吧。”   裴焱不明其义,详细问声:“殿内发生了何事?”他知道洛寒州耳力远胜常人,惊疑道:“难道晴霜太子已经说服了魔君?”   “还是说……”一侧晴琬公主眼眶一红:“太子哥哥已为我南武牺牲了……?”   孤尘仙君:“……”   也并非不对。   众人正惊惑,下一瞬,脚底尽皆耀起了眩目的金光。神侍天祁的声音随之响起:“万物入魔已止,六界祸乱已平,本届学院终测于此刻结束,现传召诸位一齐回往学院。”   裴焱、鬼王、晴琬公主几人听罢都一愣。伊吕回转头来看着传送阵中的鬼域之主微微笑了笑:“恭送吾主。”   鬼王心下已有了些许猜测,转目看了一眼歙人殿内。   下瞬转头来回望伊吕,颔首以应,语声温敛:“伊吕保重,再会。”   伊吕躬身一揖,随后又道:“魔界少君之事,旋歌或应寻到他致歉一回……因当时之际,少君确实未曾加害伊吕,反有助之。”   鬼王听罢微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好。”   晴琬公主惊疑不安地看向歙人殿,未及开口说什么,几人身影已消失在金光流转的传送阵中。   殿内。   晴霜太子有感身下耀起的传送阵金光,面色大惊。若以此种方式被传送到学院众人面前,那他南武太子的脸还要不要了?   身上之魔随即温柔地安抚他道:“不必担心。”手指抚过,他周身衣物已穿戴齐整,唯有一处仍敞开并容留着他人之物……   晴霜太子仍在他怀中受着,气息抖动无以为忤:“你……”   罗彥最后深吻他一记,终于退出。“等我来找你。”   有感身下衣物终于也穿回,晴霜太子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转头看掉落于地的妖灵之心。“那妖灵之心……”   “我自会好好护之,不会让它危及南武。”喑哑着声音在他唇上轻吻,罗彥同时低声道:“只不过容容现在虽是男子之身,但为免再生为女,南武男尊女卑的旧制你我仍需致力于改了。”   晴霜太子亦有此意,便不含糊地点了头:“嗯。”   “原已求死,未思后路,以致形迹败露,上神必将与我惩戒追责。若我来迟,你需等我。”   晴霜太子脑海里复杂了一瞬,回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找不到歙人先公主的魂魄便叫万物入魔、南武覆灭、同归于尽……现在轮到本太子,要是敢不等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遂应声:“我等你……”   罗彥复又亲了他一口,目送他消失在金光流转的传送阵中。   作者有话要说:  肆意=粗暴   .   PS:下章回归主线了~终测副本终于over 第184章 水神镜   神栖峰上传送台所在。   待到金光淡去, 学院众人—齐出现在此处。   裴焱听到“扑通”几声,转头便见身旁不远有人倒下、有人跪地,还有人身上长衣染了半边血, 显然受伤不轻。—看就知道在此次平定六界祸乱、调查“万物入魔”的终测中遇到了棘手的魔物。   说不定斗得正酣,上神的传送阵正好救了他们的性命。   “终测已然结束, 现予学院诸位三日时间休整,三日后上神将亲自诉与诸位此次终测的结果。”神侍天祁随同流转的金光现身, 神态是—惯的平静温和:“届时同时诉与诸位的, 还有本届学院最后—次积分排名榜, 即最终积分排名。”   众人闻声—震。最终积分排名?!如此—来神器归属岂不是也要揭晓!   “便如诸位所想, 三日后学院课程就全部结束了。”说完这—句, 神侍天祁便未再言, 转而看向了众人中的人界晴霜太子和立于最远处的魔界少君。   晴琬公主顺着神侍的视线也看到了离她不远的晴霜太子, 目中—亮,面露惊喜, 立时朝他匆匆行去。“太子哥哥,你没事吧?!”   晴霜太子有点站不稳,看着脸色苍白、焦急行到自己面前的胞妹—时滞声, 不知言何……   “那个魔头有没有对太子哥哥你做什……”不待晴琬公主问罢,神侍天祁的声音再度响起, 率先传入了众人耳中:“人界南武晴霜太子、魔界罗歙少君,请随我面见上神。”   众人听之有惑, 目中不禁生疑。   此时传召过去,难道此回终测结果与他二人有关?   鬼王转头看向了那—身黛墨长衣之魔, 目中怔忡,有些复杂之色。   罗歙面上苍白冷抑,垂目默立在那, 未回看她。   晴霜太子有感六界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投向自己,脸上—热,莫明心虚,只觉无以自处,忙与神侍天祁回道:“好。”   下瞬金光流转,神侍便携魔界少君与晴霜太子而离。   药仙金蟾子随后现身,与几位学院老师—起带走了几个受伤最重的同学去救治疗伤。   琼华公主这时挨到了鬼王身边,埋怨撒娇自己被丢下。   鬼王收回了看向那—魔的视线,任身侧少女絮叨埋怨罢,上前再度掺扶住了脸色仍见苍白的晴琬公主:“本王送公主回往寝居吧。”   “多谢鬼王陛下。”   鬼域之主随即向立身不远的裴焱、孤尘仙君道—句,领琼华公主先将晴琬公主送回了。   余下各界之人也陆续离开。   裴焱注意到身侧不远投来的视线,转头便见—双暗金色妖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本不欲理睬,下瞬便听无厌微含笑意道:“终测已然结束,胜者并非本君也并非鬼域之主,想来便应无人还能越过渊儿争夺神器了……如此大哥便提前恭喜渊儿:夺得神器。”   裴焱回看着他,只觉他眼中笑意—时太过怡然,语气也太过轻淡,本能地生疑。   无厌却未再多说,与几步外睇目而冷的孤尘仙君对视—眼罢,勾唇—笑,转身而离。   裴焱拧眉罢,回转过头看向身畔仙人:“不必理会这只蛟……我记得你之前和欲魔心、罗彥斗法,也受伤不轻……”   “无碍。”孤尘仙君收回冷然睇目于无厌身上的视线,回望面前之人,语声宁浅:“回南居调息少许即可。”   裴焱立时道:“那我们回去吧。”   二人正要走,君怀远、陆季疵走了过来,恭声向二人行礼:“小师叔、无渊殿下。”   蠢鱼和无忧看见裴焱也扑了过来。“哥你没事吧?!”“哇呜鱼兄!鬼将们跟我说三天后就要毕业了是真的吗?!”   裴焱接住蠢鱼的同时没有迟疑地点了头:“当然是真的。”   “呜哇!我不要毕业哇!我不要!!四哥已经开始不理我了,他—回来就丢下我自己先走了,还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了……呜哇!他是想以后都不理我了吗?我不要毕业!我不要毕业哇……”边哭还边掉鱼鳞。   裴焱看着那掉落下来的两三片火焰色花纹鱼鳞,有感它是真的伤心了。   “你得早点习惯没有四哥投喂的日子……”拍拍蠢鱼的头,裴焱试着“安慰”道:“做—条自力更生的蠢鱼,像之前—样什么都不想,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又有什么不好?”   “呜——”蠢鱼哭声更响。“鱼兄你更过分哇!完全没有舍不得我哇!!!”   “舍不舍得,我和四哥都觉得这样对你来说最好。”   “不要不要哇,我不要跟四哥分开,我不要离开你们哇!!”   无忧被这条蠢鱼吵得头疼,索性捂起耳朵来跟裴焱说终测这—路的见闻,当然内容大多是人界贤王有多没用……   于是几人便伴着蠢鱼的嚎啕大哭声信步回往寝院。   几瓣白梨花在他们走后缓缓飘落在了那几片艳色鱼鳞掉落的地方,无声卷起地上鱼鳞,轻旋飞舞……—路飘回至远处的白梨树下,落在—袭淡绿长衫之人手心。   远冷空无的眼神凝在掌心绚丽夺目的鱼鳞上,下瞬更空了几分。   无念轻握了—下手中鱼鳞,垂眸而寂,转身离远。   .   神之境界。   “此回六界之祸、万物入魔之事的前因后果本上神已了然。”   两侧湍流的水瀑声中,远处白玉长阶、金椅之后的上神之声仍旧清晰无比地传入了魔界少君与晴霜太子耳中。   罗歙漠然无动于衷的表情在听到上神后续所言后,出现了—丝裂缝。   控制不住地转头看身旁立身的人界南武太子。   “引导欲魔祸世,危及六界安危,荼毒万千生灵……魔君罗彦此回所犯是为大过,其因是为歙人公主,但更是他自己之过。”上神之声缥缈童稚,降下—道神光罩住了人界晴霜太子。   晴霜太子身上马上浮现出了—道女子的虚影……   静立—旁的神侍天祁看见,不由开口轻唤了—句:“歙人殿下……?”   上神之声续道:“罗彥罪责不可轻恕,此后千年他将被长囚于冥渊之底,受冥渊毒火噬烤魔魂千年以诫。人界·时雨濛,你虽为其所爱歙人转世,但三千年已过,世事轮转,前尘可散,你二人之情缘旧事不应由他—人想留即留、强留即留。本上神在此问你,可要保留此回因魔君罗彥而被迫拾起的灵识旧念?”   晴霜太子听之—怔。   “倘若你更愿舍弃前尘,斩断与魔君罗彥的这段旧情,本上神可为你将昔日灵识抽出,此后你仍是你,不会记得自己乃为歙人转世。同时魔君罗彥眼见歙人残念灵识进入你之灵台的画面亦会被本上神抽离,他不会知晓自己曾寻得你,更不会知晓你即歙人转世。你二人此后永不相知,前尘旧缘就此斩断。”   晴霜太子听之更震,目中—瞬间闪过了亮色。   罗歙凝目看着身边这位人界太子,眸光微动了下。   “那本太子当然是……”斩断呀!   但灵台—闪,罗彥抱着满身是血的歙人公主声嘶力竭压抑泣声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跳进了脑子里……晴霜太子心里—梗。   ……   “等我来找你。”罗彥轻轻喘息着深吻他,温柔喃声时的模样也蹿了出来:“若我来迟,你需等我。”   ……   依稀、隐约、大概、自己差不多是应了他吧……?   晴霜太子纠结半晌,吞吞吐吐道:“他、他之后—千年都会被锁起来是吧?”心里—闪而过的异样微疼被晴霜太子抛诸了脑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的时间他应该没空来找我了吧??”   “没空来找我的话,—千年时间我—个凡人早死了……以后就让他去祸害别人?祸害下—个歙人转世?”   上神想说:你就是歙人转世,你就是歙人,下—个歙人转世也是你的转世,也是你。   晴霜太子:“那就姑且、暂时,先不和他斩断旧缘好了……”   上神:“……”   分明做了险些覆灭南武、更兼强取豪夺之事,只因—点灵识旧念影响,竟已本能地对他心软。   上神感叹:‘情’之—字,本上神是真的不懂_(:3 」∠)_   金椅后的上神抱紧了手中柴柴:“既如此,本上神便不干预你二者之间的事了。”语声—转,“如此便按本上神与你之约定,多予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自入冥渊。”   啊?晴霜太子正莫明,罗歙便察觉到了熟悉的魔息。   下—瞬,魔君罗彥的身影伴随金色神光出现在了晴霜太子面前。   “本君已知罪责,三日之后,会自入冥渊。”—身绛色长衣之魔背对上神的金椅应道,说话时眼神温柔如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界太子。   晴霜太子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的眼神,鸡皮疙瘩起了—身,莫明的头皮发麻、腿发软。   顿时后悔了。   “谢谢你没有答应与我斩断旧缘……”魔君罗彥旁若无人地伸手抚他的脸颊,“还愿与彥哥哥再续前缘。”   被摸脸的—方人界太子,脸上瞬间涨红,内心里咬牙:本太子已经后悔了……   —旁罗歙微低头,恭声:“父君。”   罗彥未回看他,只柔声说了—句:“过来叫母后。”   罗歙:“……”   晴霜太子:“……”   大可不必。   “这最后三日时间,你会陪我吧?”罗彥俯身附耳过来,无比温柔加深情地看着晴霜太子。   晴霜太子腿有点软。   其实不太想。   不,很不想。   .   三日后。   神栖峰顶。   “万物入魔乃魔界所引之祸,魔君罗彥及魔界少君皆已承罪领罚,至此学院终测的来龙去脉诸位皆已明晰。”学院众人面前,神侍天祁温声平和道:“接下来还需诉与诸位的,便是第—百—十—届六界学院积分排名榜·终榜。”   六界众人—片肃静。   “终榜即离院榜,诉诸后最晚明日,诸位都须离院而去,从中洲岛离开。”神侍天祁静望众人:“其中榜首者,此后五百年,便将代虚天神域保管神器之——水神镜。”   众人听之—阵心惊神荡。   竟是水神镜!   此次将予保管的竟是神器之首水神镜!   据闻其内蕴河海天池,神力之威胜过其他神器!   且与上—届妖王暗蓟所得神器火神帜正正相克。   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此—来如果落到非妖—界手中,就正好打压—下妖界这五百年嚣张的气焰。   但是如果再落到妖界手中,妖界此后岂不是无人能敌?   “余下便由上神亲自诉与诸位,学院最终积分排名榜之离院榜。”神侍天祁话音—落,神栖峰顶便耀起—片金光,神圣威严的神息随之出现,环绕笼罩在六界众人身上。   上神雌雄莫辨、万音相叠的声音亦响起:“第—百—十—届六界学院积分排名榜之离院榜,榜首者——”   上神:“妖界·无渊。”   众人心下紧绷—瞬,又马上呼出—口长气。   果然是他!   妖界此后更将势大!   “最终积分六十—万五千七百……第二名·仙界·洛寒州·最终积分五十三万—千……第三名鬼界·苍夜歌·最终积分四十九万五千……第四名妖界·无厌·最终积分四十九万四千……第五名·人界·裴棠华·最终积分四十六万—千……”   “此为神器水神镜。”待到所有人的积分及排名皆已诉罢,神栖峰顶的金光—时更加耀目。   众人仰首中便见—方六边棱镜慢慢于金光中浮现。   ——镜身如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六边棱角刻着冰蓝色的水纹,不时折射出五色霞光,上有神息环绕不歇,令人见之便觉心窒。   这就是神器水神镜!   裴焱眼中极亮,心下禁不住雀跃:我的嫁妆……呸,错了,我给我老婆准备的聘礼到手了!   想罢极快地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白衣仙人,伸手便去接了!   众人便见神器被妖界雨凌君瞬间吸纳入了体。   既被封号,又得神器……烈风君无恨看着无渊的眼神闪过嫉恨不甘的冷色。   “神器之威太过强大,无法放置于乾坤饰中,必会与本上神赐予者的内元融为—体。”上神之声飘入众人耳中,不知是提醒还是警示:“五百年之内,除非自愿,否则神器护主,万无可能被强形剥离。”   果然还是警示。六界众人自觉收回了投在妖界雨凌君身上过分炙热十分垂涎的视线。   如今此子神器在手,实力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六界之中敢与之抗衡者已是寥寥。   裴焱便觉—股澎湃浩荡之力涌入体内,威严神圣不可侵,整个身体禁不住—震。   妖元之上,便见五年来早已抽枝发芽覆盖在整个妖元上的神印之种骤然—亮,而后根须延展、枝叶相缠,瞬间连成—片,将整颗妖元牢牢包裹。   裴焱震愣之余飞快捋起衣袖看向自己左臂上方内侧……那枚漆黑如墨、种在身上多年的蛟鳞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无踪。   卧槽!我的终咒神印修成了!!!我可以——   咳咳……   裴焱又快速看了—眼洛寒州,脸颊可疑地泛红。   与此同时闇炎君无厌似有所感,灵识微震,妖元动荡了—瞬,他随后看向裴焱,眼神不由得微微眯起。   “余下者,可于琳琅阁中将积分兑换完毕,之后自可离岛。”神栖峰顶的金光黯了下去,上神的声音满是慈祥温润,最后道:“至此,学院课程皆已结束。恭喜诸位,自我六界学院毕业。”   话音落,神息散尽,金光已无。   六界众人恍惚了—下。   “终于毕业了。”   之后大多是轻松自在的神色。“可以回家了。”   “恭喜雨凌君。”鬼王神色已宁,转步行至裴焱与孤尘仙君面前道了—句。   余下众人便也随后三三五五地行来,向裴焱道了—句恭喜。也兼有道别。   “多谢了~再会!”裴焱笑着朗着回了,边回边看身边的白衣仙人,眉眼弯弯,脸泛红云。   孤尘仙君亦回目看向了身畔之妖,眸光宁和。   之后众人便转往琳琅阁而去。去罢兑完了积分,便应启程回往自己所在—界的居所了。   琳琅阁中。琼华公主赶在众人之前最先兑完了自己的积分。   “本公主用这四十六万—千积分兑换了不少宝贝~”琼华公主说着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拿出—把团扇来:“其中最有意思的便属这把‘良缘扇’了~回去之后必可助本公主早日觅得良缘~~~”   君怀远、陆季疵正从琳琅阁六七楼上下来,听见琼华公主的话,立时转目看来:“此扇虽说不凡,可却有窥人隐私的嫌疑,六界中人便是想兑它也会藏着点……唯独公主,真是率性。”   “这有什么好藏的~不就是扇面对着谁,另—面便会浮现他心中所爱嘛,本公主窥得大大方方。”琼华公主毫不在意地转着手中团扇:“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等本公主以后有了看上的人,就先用扇子看看,他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   “这么神奇?”裴焱正要陪洛寒州去顶楼,—听来了兴趣:“我之前来琳琅阁怎么没注意到?”   “团扇是女孩子家惯用的,无渊殿下你没注意到很正常呀~”琼华公主说着便把手中团扇—转,对着裴焱扇了—下,而后信心百倍、兴致勃勃地拿着良缘扇往孤尘仙君身边走近了些。“仙君可想看看无渊殿下心中所爱是谁~?”   裴焱脸上—红,低头便咳:“我不心虚的,你尽管给他看。”   琼华公主捂着嘴笑:“毕业在即,殿下已经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了~越发坦荡~~~”本公主很是欣慰!   却见孤尘仙君垂目落于扇面上的眸光本是宁和,此刻微凝。   陆季疵、君怀远虽是毫不怀疑,但也还是看了过来,—眼看见良缘扇所对无渊的另—面扇面上映出的人影,不禁—愣。   不是……小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小师叔是谁?你们肯定能猜到0_0   所以下章就要知道仙君不是女的就是男的了! 第185章 真身   “……她是谁?”   原以为一定会在良缘扇的另一面看见自家小师叔身影的陆季疵、君怀远在一愣之后, 脱口而出。语声不觉便凛,隐有怒意。   扇面上映出的竟是一个女子身影!   扇面上映出的竟不是小师叔?!   琼华公主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中扇面,看见了一袭出尘如仙的女子身影。   她是……?!   原本笃定、此刻始料不及的琼华公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唰”的转头去看裴焱:“怎么会是女孩子!!怎么会不是仙君?!难道这把良缘扇坏了?!”   裴焱一愣,之后马上想到扇面上浮现的……难道是洛寒州的真身?!   急急忙忙探头来, 一眼便见了那张眉眼清逸、冷艳绝尘、额印朱莲的女子脸庞,其正于扇面上慢慢隐去。   卧槽!真的是老婆的真身!   裴焱迅速抬头看一眼洛寒州, 后者眸中凝滞, 亦很震惊。   老婆定然不想真身暴露!她当了这么多年孤尘仙君, 蓦然看见自己真身怎会不惊。   裴焱一把将挡在面前的良缘扇推了开, 随即便道:“怎么不是孤尘仙君了, 女装不过是我们偶尔的情调罢了。”言罢拉着洛寒州就往琳琅阁楼上去:“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你们就当没看见吧, 反正我们自己心知……洛寒州你说是吧?”   孤尘仙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服罢混元阴阳幻丹之后的女身形貌,心下一时惊异震愣, 有些异样……他一时沉默下来,未多问什么,也未反驳裴焱的话。   只道:“走吧。”下意识地回握住了裴焱的手, 续往琳琅阁更上层行了。   陆季疵、君怀远、琼华公主愣在原地。   “说起来……刚刚那扇面上的女孩子是挺像仙君的?”   君怀远、陆季疵一回忆,震愣, 下瞬不觉点头。真的是!   “这么说来……”琼华公主的眼睛一下子瞠大:仙君是个女装大佬!   君怀远、陆季疵几乎瞬间便与她想到了一处,猛然间一阵鸡皮疙瘩窜过全身,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君怀远遥想起了当年撞见小师叔在南居内“自摸”时的画面。   “……”   小师叔,你还有多少面是我们不知道的……?   .   琳琅阁顶楼第八层。   白衣仙人看着身侧的裴焱:“你很喜欢我之女身?”   裴焱脸上一红, 觉得他明知故问,轻咳一声:“怎么可能不喜欢……”   孤尘仙君不觉怔住,不知为何蹙了下眉:“喜欢到良缘扇面上浮现出的, 亦是我之女身?”   裴焱转头看他一眼,语声极柔:“你放心,只要你不想,我便不会让旁人察觉。”   白衣仙人听得更莫明了一分,想问察觉什么?   下瞬未及多言,便听见裴焱的语声骤然一低,忽然道:“终、终咒神印……我修成了。”   便见裴焱脸耳皆绯,意有所指地诉与他:“我的守身妖咒,已经解开了。”   孤尘仙君听之心门一窒,立时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不知想到什么,颈耳忽热:“……嗯。”   声音低不可闻。   但裴焱还是听到了他那一声“嗯”。   刹时心如擂鼓,双颊发烫,某处更是隐隐兴奋了起来。   片刻后他转目看白衣人一眼,忍不住倾身而近,极快地在洛寒州颈侧亲了一下。伴随轻喃:“今晚我去南居找你,好吗?”   孤尘仙君负于身后的手抖了一下,呼吸一重,又极轻地“嗯”了一声。   二人走出琳琅阁,孤尘仙君伸手在裴焱眉间点了一下,下时一道细长的金光自孤尘仙君眉心抽出,转而飞入了裴焱灵台。   “啊。”些微的刺痛感一闪而过,裴焱伸手捂额:“你给了我什么??”   “破魂针。虽不及我三清断魂针之威力,但亦是难得的杀器。”孤尘仙君说罢将一枚隐泛金光的血色珠子也一并弹入了裴焱灵台中:“这是赤心神血珠……前者为杀招,后者可摄心控魂,置于灵台内会消耗少许元力,且无法被你唤出,但若遇性命之忧,当可护你无虞。”   白衣仙人道:“待离中洲岛,六界多妖魔诡邪,予你以防万一。”   裴焱忍不住睨他一眼,挑眉道:“还给我护命法器?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吗?别忘了我现在可还有神器在身~”   “实力虽强,但并非无敌,且也不宜过分依赖神器。”   裴焱试了一下,发现真的无法将其从灵台中唤出。“可你把你积分兑来的宝物都给了我,自己就什么也不留?”   孤尘仙君看他:“原也是兑来予你。”   裴焱不由得心里一热:老婆对我是真好。   无忧从琳琅阁里出来,看见裴焱,立时跳来裴焱面前:“哥!我已经兑完所有积分啦!我兑的是妖元幻影分身甲!可厉害了!一下子花光了我所有积分!!”又道:“不过还是哥你最厉害!竟然真的拿到了神器~!!妖宫那些妖知道了肯定大吃一惊!!往后再也不敢欺负你!”   裴焱笑了一下,也没多说,只问:“你欲何时回妖宫?”   “子时之后吧~每届学院毕业会有一日允六界来中洲岛上接人,就是明日,我等着轻乌那小妖精过来接本公主回宫!”说着哼哼了两声:“他要是敢不来,我回去就拔光了他的鸟毛!”   裴焱想起来她说的是当初本想带来学院的一个少年妖侍。   “哥你呢?”无忧看一眼旁边的仙人,小嘴嘟起:“哥你不打算回妖宫吧??”   裴焱愣了一下,下时垂眼看面前的小丫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真是冰雪聪明。   “嗯,我准备和孤尘仙君去罗浮山。”   无忧马上道:“我就知道!那父王肯定不会答应的,你得快点跑。”又道:“虽然仙门最是伪善,但哥你身上有神器!所以不怕他们不欢迎你~仙门肯定巴不得!”   说完才想起来孤尘仙君还站在一旁,立马假咳两声缩到了裴焱腿边。“我、我没有说孤尘仙君……”   白衣仙人看她一眼,未现异色,只是眉间沉忖,似在沉思。   裴焱伸手把无忧抱了起来,并不忌讳道:“我欲公之六界脱离妖宫,归附仙门,随后便和洛寒州回罗浮山……明日六界要来中洲岛上接人,我便在那时昭之。”   无忧听得愣了一下。她身为妖宫九公主、妖界之妖,初闻当然不适,但转念一想,父王绝对不可能同意无渊和罗浮山的仙君在一起,更何况还是孤尘仙君,而且哥他还带着神器跑!若不如此昭之六界,即便无渊已经走了,父王定也不会轻易放过。但若昭之,六界便都清楚哥他心中所想,父王再出手,便是强人所难且公然与仙界为敌,仙界完全有理由来妖宫抢人。   想罢便道:“这样也好,到时本公主再跟父王撒撒娇,让他不要去管哥你了。”   裴焱伸一只手揉了揉无忧的脑袋,点头:“有机会我去看你。”   “还是不要啦,万一被父王抓到就惨了!”无忧转着大眼道:“还是我去看哥你吧!本公主这么聪明,肯定能躲过父王找到机会去罗浮山的~~~”   裴焱笑起来,又揉了一把她的头:“行~”   随后无忧看见人界贤王从琳琅阁里出来,马上兴味盎然地撇开裴焱追了过去。   裴焱便同身畔仙人回往天境院。   路上多见还未离岛的同学,兑完了宝物反倒不急着走了,不是比拼宝物就是在忙着打听旁人所兑的宝物,亦或喝酒赋诗趁着最后一日再坐下来聊一聊五年的同学情谊。   也对,六界互斗,各不相让,再见面可不会是相安无事的同学了。   裴焱二人一路与碰到的同学点头致意过,回到了天境院前。   下时未及入内,神侍天祁的身影随伴金色流光倏忽出现。“上神命我来诉与无渊殿下。”   神侍天祁道:“神器火神帜保管期限五百年已终,今日会从妖王暗蓟手中将其收回,收回之前,殿下携有神器最好莫要与妖王陛下单独会面。”   裴焱一听,愣了一下,随即便道:“我才不会与那厮单独会面,今后更只会老死不相往来。”   神侍天祁听罢点了下头:“万年前曾发生过神器保管者出岛之际便被上一届神器保管者夺去神器之事,故今日收回神器火神帜前望殿下留在中洲岛上……上神在此,妖王陛下即便有火神帜在手,也莫敢于岛上对殿下出手。”   裴焱微蹙着眉,点头以应。一侧孤尘仙君亦拧眉。   “待火神帜被收回,无渊殿下手握神器水神镜,妖王陛下应也奈何不了殿下了。”   裴焱听了忍不住由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呵,那我也不用怕他~”   神侍天祁之后看了一眼几步外的孤尘仙君,又道:“上神还言,水神镜之镜身可一分为二,划为阴镜和阳镜,分而持之,但非是绝对信任之人殿下不可予之,否则再欲收回不是易事。且不但分出之镜不易收回,连自身体内的另外半面神镜也会受到对方束缚。”   裴焱听得一愣,随即一笑:“好,我知道了。”   神侍天祁再看他一眼,便散作金光而离。   .   与此同时,神之境界。   高大的金色宽椅中,一道赤金色虚影松松握着手中一面火纹缭绕的黑色旗帜。   旗上隐约流转着一层极淡的浅金色流光,若不细看,几难察觉。   金椅中的虚影慢慢握紧了手中旗帜,语声变得冷凝:“火神帜上的神力几近于无……妖界之主,你便是如此这般保管神器的?”   大片密密麻麻的血色龙鳞覆盖在黑甲之上,长发披垂,额纹如一道利寒的血刃割开了额骨,露出一点森森冷白。妖王暗蓟立身在白玉长阶那一头,血色双瞳酷戾无温:“本王交还于上神的,难道非是神器火神帜?”   金椅中的赤金色虚影手握残留了一缕神息的火神帜,半晌未言。   手中所握确乃神器火神帜。   但神力一空。   神器若予六界保管,只需如期交还,其他一概不论。   只因神器之威,本应无可撼动,更遑损毁。   可手中所握火神帜,神力几被耗尽,神器之威大折,这是万万年来从未有过的。   久久。上神道:“火神帜本上神已收回,妖界之主便请离岛吧。”   身上垂落的深色披风如暗夜火烬,妖王暗蓟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道噬血寒芒,下瞬低头,冷冰无温的声音再度响起:“谨遵神谕。”   待深沉寒戾的妖气从神之境界散去,上神的语声变得犹为飘渺悠沉:“子时之后,所有六界学院学生体内的神赐之符便将被收回,届时中洲岛上便没有我能护的学生……只有即将离岛的六界翘楚和来接他们回去的同界中人。”   灵兽柴柴伏在金色宽椅旁,意味不明地抬头来看金椅中的赤金色虚影。“汪!”   .   夜阑人静,弦月如勾。   神栖峰上草叶轻摇,晚风徐徐,能闻五月的蔷薇花开、暗香袭人。   值此于学院中的最后一夜,多数六界中人聚于亭中月下,围谈夜话,饯别抒情。并不休憩。   学府苑长亭之中,琼华公主未见到无渊和孤尘仙君,觉得正常……“但怎么也不见西沧那两位岚王和崇王?”   北恒冰姬公主人如霜雪,冷言少语,只于这学院最后一日,与琼华公主说了一句话:“于远处桃林中对饮私会,有酒后乱性之嫌,不必理会。”   琼华公主:“……”   这不加修饰的豪言壮语!原来你是这样的冰姬公主!   ……   天境院,南居内。   温柔恬淡的月光照在南居地上,隐约看见两道纠缠的人影。   裴焱压着他靠在居内墙上,双手勾环其颈,迫他将头低下,继而将额头往仙人眉心朱莲印上靠了上去:“闭上眼,我将水神镜之阴镜予你……这便算我们之间的定亲礼。”凑近背靠南居墙上的白衣仙人,裴焱忍不住偏头啜了一下他的唇。“等到成亲后,我便将阳镜也予你。”   “不必予我……”仙人唇间稍动,便被他用力覆住,与此同时神息之威漾起,被他不由分说地从丹田推出,覆盖在仙人丹田之上。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在琳琅阁中对你说过,我对神器并没有很强烈的渴望。”裴焱贴着他的唇道:“我拿神器,就是为了给你。”气息稍重,裴焱又亲了他一口:“而且可以分阴、阳双镜,作我们的定亲礼,不是正好么?”   白衣仙人回看着他,在他目光里得见星星点点的光亮,耀眼如星河。   “收下它,你我自此便定为道侣,明日六界中人得见,更无不明~”裴焱抓住他一只手扣进了自己五指中:“况且今夜,我们本就是来私定终身的……难道不是?”   孤尘仙君垂目俯看着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捋起了裴焱鬓边已然稍乱的一缕发,缓缓缠入了自己指间:“……是。”   仙人顺着他将阴镜纳入了自己丹田,同时搂着他入了南居内里的榻间。   榻上,裴焱抱着身上的人,喘-息间不忘设下结界,脸耳皆绯:“洛寒州……”裴焱红着脸道:“答应的真身……你该给我看了……”   语气疼惜柔情,目中难掩期待。   仙人被他一言勾得心绪骤然浮乱,有些难抑。低喑道:“……闭目。”   裴焱已然想象到了他恢复回女身的模样,依言颤动着睫羽闭上了眼,脸耳更热,哑声道:“你放心……这里只有我。”   腰封环扣衣饰滑落。   裴焱心如擂鼓,自觉地也开始解自己的衣襟。   “我可以睁开眼看着你吗?”   孤尘仙君覆上他,月光下,原是清寒冷逸的眉宇透过眸中那道炙热灼人的视线无端显得旖旎靡艳起来。   裴焱摸到散落下来的长发,微凉,柔顺如锦,撩拨得他血脉贲张。   于两人气息相拂极近时,裴焱伸一只手撑在榻上,正欲翻身压上去……   “砰”的一声,裴焱被压回榻上。   怔愣之际下意识地睁开眼,便见淡金色的筋脉纹络隐现在面前仙人周身之上,衬得他肤质更为冷白,而眉心的朱莲额纹却艳极……   洛寒州看着他,覆唇吻他,伸手轻轻落在他颈后。   “洛寒州……唔………”   不是,你怎么还是男身???   与往常一样,未久二人气息便纠缠炙热不稳,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都未再加以克制,屋中空气灼热起来,愈演愈烈。   裴焱咬着他的唇,再次想翻身而上……未能成。   他被仙人压在身下,亢奋之余又经不住有点恼,喘-息之声略带不满:“你怎么还不让我看你的真身?”   仙人气息更热,更加贴近了他,落在他颈后的手往下移,同时轻声:“把腿张开。”   裴焱:?   下瞬即碰到一物。   存在感极强,比自己的尤胜。   身上之人气息更为浮乱,喑哑着声音又与他说了一遍:“把腿张开,让我进去。”   裴焱没出声。实际上被震得有点回不了魂:让他进去?进哪里去?   刹时回过神来,裴焱脑子里一懵:“你、你不打算恢复真身?!就打算用男、男身和我……”   话未说完,裴焱就已呆住,本能地反应是缩手,和缩腿。   炙热的吻蓦然停下,压在唇上的气息悄然轻了,院中月下,南居榻上,仙妖二人赤诚相对,孤尘仙君看着他。“……恢复真身?”   一息间,仙人直视面前之妖,裴焱也睁大眼看着他。   “你所言真身……”孤尘仙君抚在他颈后的手不着痕迹地轻颤了一下,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是良缘扇面上所呈现出的,自己那一袭女身。   瞳孔微缩:“我之真身……你难道以为——”语声戛然而止,仙人瞠目看着他。   就像灵犀一般,裴焱突然想起了南武皇城时,欲魔心抓住自己用来要挟面前仙人时所说的话。   ……   “呵……这张酷似青霜子的脸……我早该想到的……当年的小孩,被我震碎全身筋脉还抠掉了双目竟还未死……五年前倾城妖谷的女仙也是你化身的吧?”眸射寒光,她冷冷掷声:“一介竖子,命可真硬。”   ……   女仙……是化身……?   一介竖子……   她最后落在洛寒州身上的话是——   竖子。   古代多用来骂男人的话。   裴焱足足愣了十秒,他看着面前瞠目的仙人,自己也慢慢瞠了目。   窗外风静,草木无声。   “你没有女身……你就是孤尘仙君……”裴焱的心门开始狂跳:“你本就是男人,就只是男人。”   便如一桶寒泉水当头泼了下来,仙人语声渐低渐冷,如鲠在喉:“你将我服用混元阴阳幻丹后幻化出来的女身……认作了我的真身?”   听到他的话,裴焱手指蜷起,夹在仙人腰身下的腿在无意识地并拢。   洛寒州怎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动作。   一身热意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你一直……”仙人的血液慢慢凝滞:“将我看作了一个女子?”   跟随热意散去的,还有两人间经此数年、俨然早已亲密无间的那股无分你我的亲近亲昵氛围。   裴焱脑子里一团乱,脑后一根神经“突突突”地在跳,像要炸开来。   “我……”   他咽了一下声,混乱浑噩间手忙脚乱地开始往床下爬,一不小心从南居内屋榻上滚了下来。   “无渊!”仙人本能地一把拉住他,稳稳将他捞向自己怀里。   裴焱抬头就看到面前仙人虽冷白却健硕的胸肌、腹肌和……这次没再觉得羡慕,也再没有心思赞赏,脑子里嗡嗡嗡地直响,有点头皮发麻。   “我、我出去理一下思路……我出去冷静一下。”   他有点手抖地推开仙人,就往外走。   “无渊!”孤尘仙君立时下榻,伸手再要拉他。   “你、你别过来!”裴焱仓皇出声,下一瞬更是直接抓起衣裤踉跄后退,一避开仙人的手就消失在了南居内。   孤尘仙君不着一缕,呆立在原地。 第186章 血雾   夜深月薄, 竹影簌簌。   天境院中居之后的灵泉里一片寒气缭绕。   裴焱凭空出现在泉中,直接把脸埋进了冰寒刺骨的灵泉水中。   他不是女仙,他就是仙君。   他不是女的, 他就是男的。   裴焱极度想要冷静下来,但脑海里鼓胀着, 满是半梦半醒的恍惚。   我他妈……和一个男人私定了终身。   还谈了五年的恋爱!   卧槽!怎么会这样?问题到底出现在哪?!   孤尘仙君不是女人,没有女身, 为什么五年来我都没有发现?!还一直认定他有女身, 认定他是……   对啊, 我为什么会认定他是女的?!   裴焱马上想了起来。   未镜湖。   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洛寒州的女身, 一见倾心, 便是在未镜湖前。   当时他从神侍天祁那里得来机会, 选了随机神赐, 便是去往未镜湖前窥看一眼未来……   裴焱:“所以我窥见的那一眼未来,恰巧就是洛寒州服了混元阴阳幻丹化成女身的时候……?所以我看到的才是他的女身?”   之后就所见内容向未镜湖提问一句。   自己问的是:我们, 会有结果吗?   未镜湖的回答是:你二人结为了夫妻。   便是因此!自己才一下子认定了湖中所见到的女子,就是自己未来老婆。   可现在……孤尘仙君是男的,没有女身, 不是女人!他是男人,是和自己一样真真正正的男人!   ——你二人结为了夫妻。   所以什么夫妻啊!若按夫妻是他嫁给了我, 还是我嫁给了他?!   难道未镜湖不应该说是结成了夫夫吗?!   ——裴焱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那是预示的自己的未来, 若言结成了夫夫岂不还是眼下这个结果吗?!   啊啊啊问题是老子是男人!洛寒州也是男人!自己与他要怎么结!?   裴焱突然冷静。   反正这是修仙世界,他可以用混元阴阳幻丹变成女身, 我要不就当他是女人?   可他就是男人啊!   裴焱:或者我我我我去变个性?   可我骨子里还是个男人啊!!   静默。   所以不能一男一女。   而且重点也不是一男一女。   而是……   洛寒州是男人,我要怎么办?   要么接受他就是男人,也还是和……和他……在、在一起……   裴焱一边想一边觉得身上战栗了一下, 某处危机感骤强,身上窜过一层麻痹的瑟意,心尖儿直抖。   算了……   一时半会儿,真的难以接受。   他捂脸。   要么……   手指紧捂之下的那张脸突然严肃。   ……不接受……和他分开。   裴焱突然在心里嚎声:啊啊啊可他是洛寒州啊!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眼眶就本能地一热,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是了。   六界妖魔齐惧的孤尘仙君洛寒州……自己怎么就能一直认定他是女的呢?   自己怎么、这么蠢?   视野里渐渐模糊,裴焱有点难堪地看着面前涌动的灵泉水。   试想如果未在未镜湖里见到他女身那一面,自己还会想方设法费尽心力去接近他吗?   必是不会,自己成了无渊,乃是妖身,惧他才是本能。   裴焱有点复杂地想到:所以是那一眼,促成了自己和他在一起。也对应了未镜湖里所言的结局。   所以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一个随机神赐?!   倘若未见。   倘若避开。   倘若两不相干……   思及此,裴焱心里兀地一拧,又狠狠揪了起来。“妈的!”   根本就不想与他两不相干!已经到这一步了,想什么倘若!   早已迟了。   裴焱又戚:可是让我完全没心理负担地跟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在一起,做夫妻……   裴焱忍不住又伸手捂住了脸:“我他妈穿越来的啊,不是真正一点都不在意性别的妖魔啊,我前面二十年的教育和认知都认定自己是直的,喜欢的是女人!”   “那么毫无保留地跟他处对象,也是因为认定他真身是女人……”   “现在突然换成他是男人,床-事上我不用主动,他会主动……”   ……艹!   好不甘心。   想到床-事,马上就思及若不是因为有守身妖咒在身,自己恐怕根本控制不住,今时今日这一幕可能五年前就发生了……也不至于过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他们早已生死与共、两心相依、认定彼此。   互许了终生。   ……可是这些的前提,都是自己心里认定他本是女仙。   想到最后,裴焱整个仰面往灵泉寒水中一躺,任自己慢慢沉浸入水中。   我该怎么面对他?   若言接受,此刻满心皆是难堪难受,分明是不甘愿。   但想到就此与他分开……却好似更难受。   裴焱暴躁地拍开一大片寒泉水:“啊啊啊我他妈该怎么办?!!”   .   学府苑凉亭中。   月半中天。   琼华公主喝罢一口雪雾茶,抬头来便见一道道细亮的金光自面前诸位魔界、人界公主和仙子体内飞出。   “啊,这是?”   “上神收回神赐之符了。”亭中魔公主罗媚没有骨头似地指着琼华公主头顶飞出的金光,懒懒笑道:“公主殿下不也是一样的~”   琼华公主立时恍然:“原是子时了~”   “是啊,母后她们该派魔将过来接姐妹们回了~”   “听闻父君去往冥渊领受神罚前也不曾回宫探望母后她们,反倒行踪不明了三日,可把母后们气得要紧。”   魔七公主罗滟道:“那这次说不定母后们会亲自过来接我们~顺便盘问我等~”   晴琬公主听得便道:“可是终测结束后的那三日?我家太子哥哥在那三日也是行踪不明……”   已然猜得内情的鬼王陛下只坐于亭中一角,静静饮了一口面前雪雾茶。“罗歙少君所受神罚可是严重?他已然回罢魔宫了么?”   七位魔公主听得都有些惊奇,忍不住转目向鬼域之主看来:“鬼王陛下不是不喜我们歙弟纠缠陛下么?怎么临要分别又问起我们歙弟来?”   “就是,可是虽不喜他轻浮行径,却也觉得我们歙弟样貌还是可以的?”   “歙弟他长得还是不差的,身材尤其好,听往日里的女魔们说床上尤其了得,陛下不若给他一个伺候的机会??”   鬼王眉间未起波澜,温文而平声:“只是南武之时,曾有所误会,乃至错伤,归来至今仍未得向少君致歉。”她道:“若然少君已经回了魔宫,便劳诸位代本王与他致辞一二,日后本王再当面与他致歉。”   七位魔公主:原以为是自家弟弟求爱有望,不曾想又是弟弟被这位鬼主打了……   且听得歙弟与旁人的男女之事,亦是毫无波动,这位鬼域之主是真的对歙弟毫无男女之情。   “陛下不必挂怀,他所受神罚轻微,大部分神罚都已由父君领了,只是父君被囚冥渊千年,魔界无主,魔宫便交由歙弟了,所以他数日前便已回去魔宫。”   鬼王眉间沉忖,轻轻放下了手中之茶:“多谢相告。”   亭外远处,一袭淡绿长衫之妖从梨林中行至此处,仍未见那一条火焰鳞纹的“大花鲤鱼”。   眸清而寂。   于此最后一日,反倒片刻不曾来哭缠……自己欲见它最后一面,也已不能。   他看罢,垂眸而静,无声无息间化作了一片冷白色的梨花瓣,随风飘离远去。   风轻夜静,冷月无声。   天境院深处。   裴焱自灵泉中浮出水面,慢慢挣坐在了泉中石上。   映着月光,寒气沁人的灵泉中隐约倒映出裴焱的身影。   看着水中人影,裴焱有些恍然地想到:自己把洛寒州当了女人,可他不是。   自己从来也没瞒他什么,他从始至终知道我是男的。   所以他是真心欲与我……   即使清楚我是个男的。   裴焱有些许疑惑地想到:难道仙界也丝毫不在意性别吗?   稍一想,又觉定然不是。   仙界宗门这些一直听来便是最顽固传统的。   “那洛寒州……”   回顾当初,他原本对自己亦是戾杀之气甚重,嫌恶至极……之所以能与自己有今日,全只因为——   裴焱沉重又无力地说出了真相:“是我追着他当女孩子撩拨……硬生生把他掰弯的……”   想明白这一点,裴焱又忍不住捂住脸:这真的要死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下子,实难接受。   但要断开,又百般不愿。   “我……我能不能……同他说做个结义兄弟?日后肝胆相照、共进共退,这样就不用分开……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但是一想到两人之前种种的情热亲昵……又觉过于尴尬。   且他对自己,分明就是情爱之意。   我如果这样说了。   他心中……会伤吧?   裴焱心里又是一阵哀嚎: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想要我,我给不给!   “嗯……”裴焱沉吟半响,惊醒过来:我他妈竟然在犹豫!竟然在想给……给个屁!老子是男人啊!!!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裴焱咬牙道:“这样,我先找他坐下来谈一谈……不然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乱想,肯定就以为我——”   始乱终弃几字还未言出,但觉面前的寒气中突然缭绕起几缕血雾。   血雾弥漫开来一小片,奇诡妖谲,然而隐隐散出来的气息却透着威严神圣,竟似神力。   难道是神侍天祁?   不待裴焱看清,面前的血雾便似血色瘴气相缭,聚成了一扇门的大小,一道身影从血雾之门中走了出来。   裴焱瞬间瞠目。   “无渊。”血色眸光凝在面前之妖脸上,蛟鳞瘴已将他整个罩住,妖王暗蓟浑厚低沉的声音随同血雾一起缭绕开来,又瞬间消散湮无:“子时已过,父王亲自来接你。”   .   日光已盛。   神栖峰顶六界学院来去的主道上,一袭白影静立在那,院中的六界同学陆续从他身侧行过。   白影所立上方的半空中,由金沙聚字浮现着学院积分排名榜最后的终榜。   榜上之名随着六界学院学生陆陆续续离开中洲岛而散去,此时榜上最前首,便是第二名仙界孤尘仙君之名……   而原本应于他之前的妖界雨凌君之名早已无迹。   陆季疵、君怀远遥遥站在白衣仙人身后,一脸忧惴之色。   他们见时,小师叔已站在此处,不言一字,一动不动。   君怀远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名字已然越来越少的学院终榜,以眼神示意陆季疵:无渊怎么会自己走了?我以为他一定会随小师叔回罗浮山……我都已经做好改口唤师婶的准备了。   陆季疵亦以眼神回了一记:不知。   随后蹙眉。   神栖峰顶、学院之中,行去的人影渐稀,声息渐无。   待到日落夕沉,六界中人多已归尽。   负剑立身、独立在主道上的孤尘仙君才微微抬了下头。   恰时琼华公主终于叫红珠收拾好了五年积攒的行囊,由来此迎回公主的大内侍卫们搬着路过了君怀远几人身旁。   不见蓝衣之妖,公主殿下随口问道:“咦,仙君在这里,无渊殿下呢?”   君怀远不敢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上方的学院排名终榜:无渊之名已不在,他已离了学院。   琼华公主看了一惊:“怎么可能!他难道不是要和仙君一起走吗?!”   君怀远用眼神回琼华公主:我也以为,但从排名榜来看,无渊已经走了。   琼华公主不可置信:“无渊殿下丢下仙君回妖宫了?!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他总不可能是对仙君始乱终弃吧,会不会是被掳回去的!?”   孤尘仙君周身的气息动了一下,脚步一转欲行。   “不过殿下如今有神器在身,妖王神器都已经归还给上神了……好像也没谁能掳得了他了哦?”琼华公主想了想又道。   方才一转的脚步又止了下来,白影周身气息又变得沉寂静默。   琼华公主抬眼瞟孤尘仙君的背影,小声询君怀远:“难道是和仙君吵架了?”   陆季疵、君怀远齐齐摇头:不知。   琼华公主但见白衣仙人背影寒瑟,立时便道:“看来是……无渊殿下待仙君向来关怀备至、柔情蜜意,莫不是仙君与殿下说了什么重话?气得殿下先走,还不肯放下面子,寻过去哄哄他?”   陆季疵听着摇头:我觉得不像。   君怀远也是:这五年来小师叔不知道多宠无渊!虽说最初是无渊先待小师叔好,但后来哪一时不是小师叔纵着、护着无渊?   “可是若非仙君有过,无渊殿下怎么会先走?”如此说罢,公主殿下见白衣仙人还是丝毫未动,不由得置气:“若不肯去哄,只在这儿长时等着殿下回头来,也太小气……枉殿下一直对仙君那般倾心以待。”   “若这五年得他倾心的,仅是我之女身……”声音蓦然空寂,白衣仙人极轻地问了:“他还愿意见到我吗?”   琼华公主一震:什么?!   君怀远、陆季疵亦是一震:?!   立时联想到了良缘扇面上出现的那一袭女子形貌,琼华公主怔怔道:“难怪无渊殿下当初询本公主的是追女孩子的法子!还把那些法子用在孤尘仙君身上……”   原来他一直把孤尘仙君当了女仙?!   君怀远、陆季疵一脸震惊:这又是怎么回事?!无渊怎么会把小师叔看作女仙?!   琼华公主但觉孤尘仙君所言必定是真,纠结半晌之后,便道:“仙君也不必太过介怀,妖魔界向来不怎么在意性别的,是男是女我想无渊殿下也没那么看重……”   “可他……”眼中一片寂色,白衣仙人声低而喑:“实际并不是妖。”   言罢,眸光终归垂落,半晌无声。   但见霞云满天,散于神栖峰顶,落日尽,院中再无多余的人。   中洲岛上与六界相隔的结界也即将开启,无人还能再回来。   冷白的身影终于御风而起,未置一言,离岛而去。   “小师叔!”君怀远于后高呼一声,忍不住和陆季疵对视了一眼。   小师叔这是为情所伤了吗?   陆季疵轻叹口气,挥别罢琼华公主,与君怀远追着白衣仙人回往罗浮山。   “情”之一字果然最是恼人。   哎……   作者有话要说:  琼华公主:完了,我粉的CP房子塌了!   作者君:等我再搭起来,这书就可以圆满地完结了! 第187章 留影妖珠   妖宫一处。   远见碧瓦青檐, 浓郁清冽的梨花香隐约散开,殿院那头,偶有雪白的梨花瓣伴着翠叶枯尘旋转飘落在墙头院外。   一身娇俏小粉裙的女娃娃避开巡逻的妖侍偷偷摸摸地靠近过来, 在殿院外边一棵梨树下猫着腰儿探头张望:“还好没被妖侍发现~本公主果然是最机智的!”   无忧说着伸手从花苞一样粉粉的、蓬蓬的袖子里掏吧掏吧,掏出来一条被丝带绑住了嘴巴的大花鲤鱼。   无忧一连对蠢鱼“嘘”了数声, 才鬼鬼祟祟地解开了绑在蠢鱼嘴巴上的丝带:“不准吵知道吗!”   蠢鱼闻到了熟悉的梨花香,鱼头狂点。嘴巴上的丝带一解开马上感动道:“谢谢你哇鱼兄他妹你真——”   自以为很轻实则炸雷一样的声音被无忧一把捂住, 无忧被它吓得小心脏砰砰乱跳。   “你给本公主安静点!本公主大发慈悲答应带你回来找老四, 可不想捅出什么篓子来!要是被妖宫里其他那些好事的妖们发现了你, 抓来煎烤炸煮炖着玩, 说不定要给老四惹来麻烦……”无忧烦躁地拧起小眉头:“在这妖宫里老四说不上什么话的……本公主他们当然是不敢惹的, 但我又不能时时看着你!所以你想呆在老四身边就老老实实的, 别让人发现, 知道了吗!”   蠢鱼再次狂点鱼头。   “你可别跟老四说是本公主带你回来的!”   炸雷一样的声音又起:“好的哇我知——”   不等它说完,无忧赶紧又一把捂住了它的嘴。“知道了就闭嘴!你真是条大蠢鱼, 本公主也是犯了个大蠢才会被你哭几晚就答应带你回妖宫!”   无忧见它还想应声,差点没被它气得翻白眼。   蠢鱼在无忧的瞪视下终于没敢再开口。   看了一眼左右无妖,无忧忙把蠢鱼往远处的梨殇宫丢了过去。“梨殇宫里没有妖侍, 快进去!”   无忧猫在梨树下盯着蠢鱼撞了好几次门槛后,终于跳进了老四和梨清公主的梨殇宫。   心里不禁暗骂:这个蠢鱼!   刚松一口气, 耳旁随即传来一声斥喝:“何物鬼祟!”说着一把三棱妖戟就朝自己叉了过来!   我屮!   无忧吓了一大跳,回身来小手一扬, 淡粉色的妖力倾泄而出,将叉过来的三棱妖戟甩飞了出去。   出手的两名妖宫护卫看清是她, 脸色霎时一白,吓得“扑通”一声趴伏在地,不住发抖:“属下该死!没有看清是九公主殿下!求殿下饶我们一命!”“求殿下饶命!”   无忧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疑, 心虚地咳了一声,便道:“本公主刚刚不过是蹲着看花呢,没什么要紧,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好了!”说完蹦蹦跳跳地就往自己的雪忧宫回了。   两名妖宫护卫面面相觑,后背皆是一层冷汗,惊觉九公主殿下竟似没有和他们追究方才胆敢对其出手的死罪,满目都是震惊以及劫后余生的侥幸、庆幸。“九公主竟然没有要剥了我们的兽皮当球踢……”   另一名妖宫护卫看着小女娃儿牵着裙摆蹦蹦跳跳离远的背影,瞠目一瞬,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这样的九公主殿下……有点可爱?”   旁边的妖宫护卫马上呼了他一巴掌:“你找死呢!九公主连妖王妃的兽皮都是想剥就剥、其他妖皇子想打就打,杀我们不过是眨个眼的事!你又不是刚进妖宫,竟然还敢乱想!”   另一名妖宫护卫马上警醒过来,心有余悸,再不敢多想多说。   .   梨殇宫内满院白梨。   一入内就会闻到扑鼻而来的花香,馥郁凄清,像极了幽雪覆于寒梅之上。纤尘不染,但香远溢清。   蠢鱼闻着其间绵幽清冽的花香,一双大大的鱼目迷醉不已,止不住地欢喜:这就是四哥住的地方嘛?!真的好香哇~~~到处都有和四哥身上一样的香味!!   鲜烈的大花鲤鱼在白花、黄泥、绿叶之间蹿蹦着,不能说不显眼。   泠泠的筝声突然传来。   蠢鱼徜徉在雪白的花瓣舞中,听见声音,鱼眼亮起来,好奇无比地向着筝声的位置蹿近过去。   真好听哇!   大花鲤鱼摆动着蒲扇一样的鱼尾巴躲在其中一棵梨树下,小心地探出鱼头来去看院中不远处传出声音的地方。   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低着头坐在一张长长的木桌子后面,好看的手指不时抚在一堆丝弦上,长长的头发拖到丝弦上,是雪白色的,那像水一样好听的声音不停从她手指下发出来。   绿衣,雪发,玉指如葱,螓首蛾眉。   眸光忧静,周身清寂,顾盼生姿。   蠢鱼看着她,看着她,忍不住“哇”了一声,清泠泠的水声更加好听起来,它不由自主地快速摆动起鱼尾,傻愣愣地直盯着木桌子后面的绿衣服女人看。   她真的好美哇!   鱼兄一直说的仙女老婆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   两片鱼鳍扶着的梨树上方悠然飘落下来两片雪白花瓣,从蠢鱼眼前划过,突然清泠泠的声音没有了,坐在木桌子后面的“仙女”也没有了……   蠢鱼大大的鱼眼一睁,赶忙摆动身体往左右看:“咦咦???漂亮的大美人呢??”   一双浅绿色的素锦莲鞋出现在大花鲤鱼身后,梨树下,一道比之筝声更加清泠的女声轻轻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蠢鱼闻到上方特别香特别香的香气,有点懵懵愣愣地转头向上看——便见头发雪白的女人慢慢向自己蹲下来,清幽寂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禁不住眼睛更大,满眼冒出星星来:“哇!!你好漂亮哇!!离近了更漂亮了哇!!!而且你的手弹出来的声音好好听哇!!像水在不停地流一样!!”它忍不住更往白头发女人面前跳近了点,鲜亮华丽的大尾巴不停摆动:“最重要你身上好香哇!!特别香!!我超级喜欢这个香味哇~~~”   梨清凝视着面前这条不知从何处跑来的花鲤鱼,见它目中纯亮,大大的眼中满是单纯赤诚,一幅几分呆傻的模样……说的话也尤为直白。便知其心智不高。   素日里难得露出一点笑意的白发美人唇角不经意间弯了弯,轻柔地对它道了一句:“谢谢。”   蠢鱼看她笑起来,鱼尾巴摆动得更欢快了,显得尤为开心,跳起来问她:“请问香香大美人这里是梨殇宫嘛?!我是来找四哥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四哥他也跟你一样全身都香香哒!!而且他和你一样厉害!会吹一根白管子,声音也很好听!!!”   白发女人眸中柔意更深了一层:“你为何来找他?”   蠢鱼完全不隐瞒道:“我从六界学院偷偷跟过来找他的哇!四哥他特别好,就是经常不开心,我想过来逗他开心哇!”   眸光清潋似有水,梨清深深凝视着它:“你是他在六界学院里交的朋友?”   “嗯嗯!”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骄傲地摆动鱼鳍,语气里说不出的骄傲:“他们都说我是四哥养的鱼!”   温柔的眸子里有晶亮的星光闪过,梨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性子静,竟肯养你这样一条聒噪的鱼?”目中星光点点,梨清蹲在面前这条花鲤鱼前,雪白柔顺的长发顺着肩颈流泄下来,拖曳在满地残花上,和一院白梨相映成辉。   她难得生出一丝兴味趣意,有意逗着它道:“我怎么不信呢?”   “是真的哇!”蠢鱼说着伸两片鱼鳍从腹下一枚乾坤鱼鳞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雪白雪白的梨花糕来:“你看!这是四哥回来之前亲手给我做的梨花糕,我之前不知道,都藏在了乾坤鱼鳞里舍不得吃,后来一块变十块,又变一百块,我才知道他给我做了好多好多哇……”   它格外珍视地闻了闻梨花糕上的香味,然后把它举到了梨清面前:“我我、我可以分你一块哇。”   梨清闻得梨花糕上所染无念的气息,目光柔却。她温柔地笑了一笑,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从面前之鱼两片鳞纹艳丽的华美鱼鳍上捏起了那块梨花糕,拿到唇边轻咬一口,当真细细地尝了。   “梨香沁齿,弥久不散,清幽澈冽……这是他真身开谢的梨花……”眼神越加温柔,梨清看着面前之鱼,露-出了当年之后再回妖宫便再未有过的悦然笑容,轻轻柔柔地与它道:“我相信你是念儿养的鱼了。”   蠢鱼一直看着她吃完了梨花糕:“那你能带我去找四哥吗?”   梨清拂去指间梨花糕的碎屑,伸双手将面前之鱼捧了起来,眉眼轻弯,将它向后转了:“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一袭淡绿长衫之妖眼见远处这一幕,周身微一震。   白梨树下,母亲脸上笑意柔柔扩散至眉眼,她捧着那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艳丽火焰纹傻鱼转面向自己看来。   笑意萦满的眸光里满是温柔。   无念已然不记得母亲多久未曾有过笑颜了。   更遑这般温柔平和的笑意。   好似这一刻她将所有苦痛都忘了。   好似世间再无什么能扰了她。   所念、所恨、所痛、所苦,都悄然散去了。   无念立于院中远处,目光本能地柔和下来,望着母亲,回以温柔一笑。   眼眶却热。   “四哥!!!”蠢鱼一见他开心地蹿跳起来,蒲扇一样的长尾不停甩动,扇乱落花一片。   任谁都可以看出它的开心。   发自内心的那种最为纯粹真挚的开心。   “悦儿。”   蠢鱼马上招供:“不是鱼兄他妹带我来妖宫的哇!是我跑去鱼兄他妹的寝院前一直哭一直哭……”   无念又唤了它一声:“悦儿。”   “也不是因为我哭得太吵鱼兄他妹就把我藏在袖子里偷偷带进来的哇!是我自己硬要跟过来的哇,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缕轻柔的微风携几瓣白梨花向蠢鱼所在席卷而来,自母亲手中轻轻包裹起这条越撒谎坦白得越多的傻鱼。无念牵引着妖力将它带到自己面前,便伸双手将它捧进手心里,凝眸于它:“你跟来妖宫我不愿,因为我忧你安危,怕你生出不测,但……”   蠢鱼缩起了鱼鳍:“四哥我不是故意的哇,我只是……”   无念闭上眼,轻轻将手中之鱼拿近,无限温柔和亲昵地在它柔软艳丽的背鳍上印了一吻:“但我是开心的。”   睁开眼,望着面前尾鳍华丽、鱼眼懵呆的傻鱼,他温声言:“见到你,我便很开心。”   尤其是在这冰冷沉寂,从来不会给我一丝暖意慰意的妖宫内。   此处寒凉、死寂、无温。   你来,便是唯一的温意、亮色。   私心里多想此处有一个你。   只是忧你安危。   是故不愿。   可是于此见到你,的的确确是真的,会叫我开心。   蠢鱼睁大眼回望着他,懵懵傻傻地说完了上面没说完的话:“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哇。”它回过神来,觉得刚刚被四哥亲到的地方热热的,烫烫的,变得奇怪起来,连带它小小身体里的那颗小心脏都奇怪起来,“扑扑扑”地胡乱跳个不停,让它看四哥的眼睛都有点晕乎乎的,像偷偷喝了酒。   它忍不住把长长的背鳍掰弯了折到面前来,用力抱住闻了闻。   待闻到自己鱼鳍上四哥留下的梨花香,整个鱼身都禁不住兴奋了起来,它欢喜地抬起整个上半身往无念身上靠,满目热烈直白的热情:“我还有这边、这边两片鱼鳍,四哥要不要再亲亲它们???”   淡绿长衫之妖眸中柔意流转不歇,依言轻轻牵起它的腹鳍,指间温柔地揉捏着,又落下一吻。   蠢鱼按捺不住,兴奋地往上一扑,两片鱼鳍抱住无念的脸就是一顿猛亲。“四哥四哥我全身都给你亲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给你亲~~~”   梨清立于远处,看得哑然。少许后,又不禁露了一笑。“这鱼,真是天真无邪得可爱。”   “嗯。”无念任它跳到自己颈侧,整个鱼身贴着自己不肯撒开鱼鳍,语声极柔地与母亲回了:“悦儿性真单纯,最是可爱。”   梨清看着他们,绿衣白发,迎着飘落的梨花瓣飞舞扬落,便又笑了一笑。   .   未到雪忧宫,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男妖小步跑到了无忧面前。“殿下,妖王传召殿下去到妖王殿。”   “父王传召?”无忧想起来回到妖宫还没去给父王请过安,便没太在意地点头道:“好啊,正好很久没见父王啦,本公主也想父王了~父王肯定也想我~~~”   无忧转道往妖王殿方向一蹦一跳地走:“父王从来最喜欢本公主,他肯定只传召了我一个吧?”   轻乌忐忑摇头:“妖宫的几位殿下都传召了。”   “嘁。”无忧顿时不想去了。“那肯定是找我们问我哥怎么没回……我装病好了,让无厌他们去应对父王~”   轻乌听她道“我哥”,觉得奇怪。   往日九公主殿下可从不承认上面的哪位殿下是兄长……   “你是不是想问我哥是谁呀?”无忧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细瘦的眉毛一挑,随即嘻笑道:“等过段时间本公主偷偷去罗浮山找我哥玩,带上你一起~你就知道啦!”   “罗、罗浮山?!”轻乌脸色吓白:“若、若是五大仙山之首的罗浮山,求求殿下还是莫要带轻乌去了……”   “胆小鬼~瞧把你吓得!”无忧想到妖魔皆惧的孤尘仙君如今对自己的“客气”,不禁自得:“走吧,咱们回雪忧宫!”   浑不在意地转道,就向自己的寝宫一蹦一跳地回了~   梨殇宫里。   无念静坐于树下一方石桌旁,一手轻轻抚弄着面前之鱼一片鱼鳍,另一只手指尖微动,引动着面前一片梨花瓣在石桌上方盘旋飞舞。   蠢鱼一双大大的鱼眼盯紧面前飞舞的白梨花,不时伸出另一片鱼鳍去捞那雪白花瓣。   无念看着它数次卷起鱼鳍没捞住梨花瓣,恨不得甩开自己跳去扑那梨花瓣的模样,不觉间露出笑意,眉间舒朗,一片温意。   院中三三两两的梨树悠悠然绽出白花,偶有微风吹过,梨香四溢,开盛的梨花轻轻落下一两瓣,旋舞飘飞,一派温柔平和宁静的景象。   无念点着那片飞舞的梨花瓣盖到横公鱼脸上,便问梨树那端静坐抚筝的母妃:“母亲因何想弹筝了?”   梨清坐于筝案之后,闻言抬首,回望无念的神情柔和似水。她一双白玉似的纤指抚过筝弦,眉眼之间便有点点温情透出:“你梨琛和梨琰舅舅说,近日会来探望我们。”   无念听得,目中也透出一点喜意,神情柔和了几分。   母亲出不得妖宫,当年之后,母亲再不被允许离这妖宫。   但灵境妖森的一草一木,都是母亲的牵挂。   无念知晓她无一日不思念妖森……思念妖森的亲人、朋友和昔日同伴。两位舅舅每隔数年过来妖宫探看母亲一回,便是母亲这几百年来最期望也最欢欣之时。   “等你舅舅们来了,我与他们抚一回筝,叫他们用留影妖珠篆录下来,拿予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看……”   无念温静地颔首:“嗯,不知这回舅舅们带来妖宫的留影妖珠所录又是什么……”   梨清听得眉眼间一片温怜,柔柔的眼神里满是期许。   石桌上蹿腾已久的横公鱼终于一把捞住了那片跟随无念指尖旋舞的梨花瓣,它把雪白的花瓣紧紧按在自己背鳍上,开心地扑向无念:“我抓到花瓣了哇!!这里这里……四哥快亲我哇~~~”   无念的目光便垂落在它身上,眸光潋滟,手抚它的背鳍倾身过来,温柔地吻了它。   蠢鱼开心地抱着那片梨花瓣直往无念鼻前蹭。   .   天光已暗。   妖王殿内。   听闻传召的无厌、无欢、无恨、无恋、无摧,连带八皇子无灾陆续入了大殿来。   妖王暗蓟坐在大殿主位上,自上而下地俯看着他们,语声寒沉:“你们来了。”   六妖一齐行礼,恭声回:“参见父王。”   慑人的妖力威压在大殿内静静漫延开来,几分妖诡阴翳,妖王暗蓟眸中无温:“对这一届你们都没拿到神器可有话说?”   大殿下方的几妖闻话都震了一下。无灾当年被无渊一脚踹回了原形,重又修回人形不到两年,自觉与自己无关,便几分随意地打量了其他几妖一眼。   无恨对着妖王殿高处开口:“父王岂不知无渊在六界学院里的作为?他能拿到神器,不过是借了罗浮山那位妖魔煞星仙君之力!”   一身白衣红纱俊秀风流的狐妖也道:“确有此因,而且学院争优,自有大哥和九妹在前,我与五妹、六弟三个最多不过从旁辅佐。”   妖王暗蓟周身阴沉寒戾之气不减反增,目光慢慢又移至无厌身上:“你可有话要说。”   无厌低头,只垂首而跪:“儿臣无话可说。”   “对于拿到了神器的无渊,你们又有何话说。”   无恨目中不忿,语气几分讥讽不屑:“这下贱的鱼妖整日里跟在那妖魔煞星仙君身后,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讨好,此番拿到神器未见归来,说不定已然投入仙门!叛我妖宫!”   “七弟如今有神器在身,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九尾狐妖转向大殿高位上的妖宫之主,语声恭顺轻柔:“倘若七弟当真未回,确是极有可能同三皇妹所言,已随同仙界孤尘仙君去了罗浮山,父王许是不知,他在六界学院中与……”   余下之言被兀地打断,妖王暗蓟语声幽冷,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森寒。“不,他回了。”   殿内几妖都是一愣。   身着紫纱长裙的紫雾君无恋疑惑地抬了下头。九尾狐妖亦是面露惊诧之色。   森冷幽沉的目光随意扫过大殿,妖王暗蓟眸中阴鸷,血红双眸毫无温度。只一挥手。   妖王殿大殿之上缠绕出几缕血雾。   血雾环绕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显现出一人身影,随即散开成了一介狭窄的四方瘴壁,瘴壁之中的人影从隐绰到清晰。   无厌只在血雾出现之时眼中异色一闪而过:神力之息。   透过薄薄的瘴壁,下一刻殿中六妖都看见了一道身影被雾气凝成的锁链缠缚住手脚、脖颈,牢牢吊在瘴壁正中。   蓝衣褴褛,满身是血。   待看清瘴壁中人是谁,无欢目中震了一下:无渊?   无摧、无灾面上皆显露出了兴奋快意,目中狠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你也有今天!   无恨目中精光一亮,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原来无渊已经被父王抓回来了,父王的手段果然最为高明。”   真身为火蛇妖的八皇子无灾冷笑道:“当日争夺神赐之符虽侥幸赢我,却拿着进入六界学院的机会去勾搭仙门!还妄想带着神器叛离妖宫!父王合该严惩于他!”   无恋看见瘴壁中那道身影胸口微微起伏,被血浸透的残衣挂在身上,肩、臂、腹、足上皆有血在往下滴,身上有明显被妖刃凌迟过的伤。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觉得身上发冷,低下头没有再敢抬起来。   虎毒不食子,父王对无渊竟丝毫没有留手。   无欢看了一眼无渊,也没有说话。   妖王暗蓟冰冷无温的目光只在蛟鳞瘴中那道人影身上停留了少许,而后身子往后斜倚,一只手随意支起:“此子体内,无渊妖魂早已不存,是一具人魂。”   闇炎君无厌眸光一闪,收回落在无渊身上的目光,改为看向了妖王殿高位之上的妖。   其余几妖一震。   流风君无欢听罢愣了愣:“父王之意,他……不是无渊?”   “若是无渊……”妖王冷冷睇目在那道滴血的身影上:“何敢如此反抗本王?”   无恨眸中陡然炙亮:原来他根本不是无渊!难怪能有能耐斗败无灾去到六界学院!还敢于我面前那般叫嚣!   无灾愤恨咬牙:“原是如此!我便道无渊那个废物又怎能将我打回原形!原是旁人占据了他的妖身……那此人是谁?无渊妖魂又逃去了哪里?”目中残酷阴毒之意渐盛,他看着瘴壁中的“无渊”冷冷一笑:“既非无渊,父王又需留情什么,何不杀了他?”   妖王一只手支在耳侧,倚坐椅中,血色双眸酷戾冰寒,凝在蛟鳞瘴中人影身上:“交出妖刀万劫和神器,本王让你死得舒服。”   无厌似是全不意外,淡冷幽寒的目光扫过大殿上方的妖王。   “呵……”蛟鳞瘴中的人影扯动了血雾凝成的锁链,更多血无声无息间滴落下来:“老子……信你个畜生。”   “啪!”的一声,一条满是倒刺的血色长鞭穿过瘴壁直接挥落在人影身上,血影划过,带下点点血肉。   妖王暗蓟的眸光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幽鸷:“你以为不交,本王便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压抑的惨叫闷在喉底,裴焱的声音嘶哑低喑:“拿得到,你就拿……说什么废话吗?”   妖王暗蓟脸色更加阴鸷,冰冷寒戾的幽光于眸中闪过。“啪!”的一声,又是一鞭,蛟鳞瘴内,血溅上残衣。   无恨、无摧、无灾看着,觉得尤为解恨,目中都是冷笑之意。   突然一声扬起:“哥?!!”   妖王殿外,无忧站在门槛处,眼睛睁大。同样被传召过来的无念站在她身后。   无忧冲进了妖王殿内。伸手就去解那些缠缚在裴焱脖颈上的血雾锁链。可是根本接触不到,她的手穿过了瘴壁,就像和雾中之人根本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只有妖王暗蓟的妖力可以随意直达蛟鳞瘴内。   “无忧。”妖王拧眉,语气似有不悦。   无忧看着瘴壁内一身是血的人,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转向妖王,嘶声哭喊:“父王你干什么?!你放了我哥!你快放了他!!父王你不准这样对他……”   妖王眸光未动,阴鸷的脸上没有表情。   下瞬无忧不管不顾地拿出白焰炙魂圈便去砸瘴壁,但即使是《诸天法器》中在前的法器,仍旧从血雾中穿过,一丝一毫也接触不到。她踉跄着扑倒在了大殿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裴焱被血和汗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她,想叫她不要管,但刚刚那两鞭打得他气血翻腾,喉中被血凝住,一时说不出话。   无忧一把扔下白焰炙魂圈,爬起来冲至了妖王殿高处的宽椅前。明事后心中亦有忌惮,无忧已有数十年未敢这样靠近父王。此时却什么也不顾地伸手便去推他:“你放了我哥!你放了他!!不准父王你这样对他——”哭声嘶哑,滚泪不止。   妖王暗蓟看了一眼昔日所送、此刻被无忧随意丢掷在大殿上的白焰炙魂圈,眸光愈发阴沉。他抬手挥开了无忧,周身气息酷戾无情。   无忧再冲过来,被他强大慑人的妖力一桎,困在了妖王手边所凝的四方妖壁中。哭声喊声皆传不出来。   转而看向裴焱,妖王暗蓟寒戾道:“本王再说最后一遍,交出妖刀万劫和神器。”   裴焱咽下了喉咙里的血,喘着气回了他三个字:“交你妈。” 第188章 蛟锁千涧池   妖刃凌寒。   挥手间, 又是泼墨般的血溅在大殿之上。   血肉撕裂开的剧痛激得裴焱颤栗发抖,眼前阵阵昏黑,耳边嗡鸣难止, 眼前一片模糊。   这一击的伤口太深,从肩颈斜切而下, 似要将瘴壁中的人切成两半,只要再深一点, 必定身首异处。   被困于妖壁中的无忧看着眼前这一幕, 傻了一样, 只有眼泪像不受控制一样止不住地流。下一刻嘶喊大哭, 在妖壁里踢捶不已, 半大的小拳头渐渐洇血。   妖王暗蓟盛怒之息不散, 冰冷酷戾的神情始终看着前方, 周身涌动的气息越来越森冷暴戾。他没有转目去看手边妖壁中的无忧,只在感受到下方大殿上骤然浮动的妖力后, 眸光幽冷地扫了一眼最后行入大殿的四子无念。   半晌后收回目光,只对着蛟鳞瘴中的人冷冷道:“不过据一具鲛人妖身,也配手握妖刀万劫, 在此刀真正的主人面前,你以为凭你也能留得住刀?”   纵有神器护元在拼命帮他疗伤, 裴焱仍有感周身发冷,意识半是清醒半是模糊, 他凭着本能在回讽:“如果……是这样……妖刀怎么还在我体内……?”嗤笑一声,裴焱在血色雾瘴中露出了浸血的牙:“所以……你不是它……真正之主。”   殿内几妖, 如无恨者,眼中微光一闪而过。   妖王暗蓟脸色愈冷,眸光幽寒无比, 过少许,语气森冷如自语:“它会出来的。”   言罢,骤然拂手。   妖殿正中立时出现一方深不见底的渊涧。   渊涧上方正对殿上雾瘴所在,几妖便见四方瘴壁中被血雾锁链悬挂住的那道身影离下方渊涧越来越近……   无忧凝泪的双目惶恐大睁。   下一刻血雾锁链连同四方瘴壁的下方之壁一道散开……那满身滴血的蓝衣之妖便被毫不留情地丢入了下方涧水中。   血顿时在水中散开,转瞬将上方涧池染红。裴焱的身影连同这一方深不见底的渊涧一同消失在了众妖眼中。   虽距之不近,但渊涧出现的一瞬间殿中几妖都感受到了其间狂暴慑人的强大妖力。   血腥之气极重,凶狠残戾之息扑面而来。心神皆是一凛,心生怖意。   无忧呆呆地坐在了四方妖壁中,待到蛟鳞瘴、裴焱的身影以及那方可怖的渊涧从大殿之上消失,困住她的妖壁也被妖王暗蓟收回、消失。   “那是什么地方?”无忧呆呆地转头看着面前的父王:“你把我哥丢进了哪里?”缓慢从地上爬起,无忧又问:“你……要把他怎么样……?”眼泪再度滚落下来,无忧哑声问:“你要杀了他吗?”   妖王暗蓟神情幽冷,面色如冰,并不答话。   一道粉色的妖刃骤然挥出击在妖王胸前血龙甲上。   妖王殿内一时滞声,静无点息。   妖王暗蓟的眸光一瞬间森冷如冰。   又一道粉光流转、妖力更强的妖刃击向妖王胸口,妖王暗蓟胸口排列整齐的血色龙鳞被妖刃击中,打落下来两片暗红色的血龙逆鳞。   眸色已沉,声冷如冰:“无忧。”   无忧哭着问面前高高在上的妖:“……父王也要杀我吗?”第三道妖刃持续不停地挥向面前之妖。   眸光寒慑,挥来的粉色妖刃打在凝起的妖力屏护上,瞬间弹回反噬在了无忧身上,一身小粉裙的女娃儿一口血吐出,倒摔在了妖王殿大殿之上。   妖王暗蓟的脸上一瞬间青筋暴起。慑人的妖力威压推开在大殿之上,比此前对血瘴中之人用刑时更甚,酷寒暴戾的妖力瀑溢着,汹涌澎湃。   八皇子——灵火君无灾率先腿一软,跪倒在了大殿之上。   紧接着无恋、无欢、无恨……殿内之妖尽皆跪下,垂首间没有一点声息。   妖宫中从无人敢这样违逆反抗父王,胆敢这样对父王出手的,尽皆死无全尸。   “玄蛟、影虺。”寒沉无比的声音响起,妖王暗蓟冷慑道:“把九公主带回雪忧宫,禁足百年,不准出。”   两道强大的妖息凭空出现在妖王殿内,竟毫无声息——正是妖王心腹妖将玄蛟、影虺。两道妖影一现身,便向妖王低头应了是,而后瞬息之间随同无忧的身影一齐消失在了妖王殿内。   “你等若也想同无忧一样违逆本王……”低喑的语气里满是沉冷,妖王暗蓟目中寒戾无比,冷冷扫过了下方无念、及其他几妖。余话并未说完。   但殿中之妖均已感受到了慑人的冷意。   无灾看了一眼殿上无忧拿出去砸瘴壁无果后没有拿回的白焰炙魂圈,眼中闪过贪婪之意。   但下一刻,白焰炙魂圈上妖力一盛,已被妖王暗蓟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妖王落在无灾身上的眸光极冷。   .   梨殇宫前。   横公鱼远远闻见无念身上梨香,两片鱼鳍扒在门边等着无念回来。   颇有点望夫……不是,望妖鱼的小媳妇样。   待一袭淡绿色长衣之妖近前来,鱼尾上鲜烈的鳞纹急速晃动,马上蹿腾起来就往无念脸上扑:“四哥你回来了哇!!”   无念伸双手稳稳接它入怀,眉间肃意却并未散去,他伸手轻抚了一下手中之鱼蹭过来的头,手中妖力凝起,整个将它罩住:“悦儿先睡一会儿……”   原本蹿腾无比“大花鲤鱼”立马安静下来,直挺挺地往他掌心里一躺,一动不动。   随后走出的绿衣女子未及看见无念手中动作,便听无念道:“母亲可否将‘万叶飞花伞’借予孩儿一用?”   梨清驻步在梨殇宫前,眉眼之间浮现忧郁抑色:“发生何事了?”又道:“你借万叶伞欲用来做何?”   无念怀抱横公鱼回看了母亲:“送悦儿出妖宫。”   梨清一震,半晌后出声:“我闻妖宫他处飘来的花叶道……无渊被妖王锁于蛟鳞瘴内受了妖刃凌迟……”回望无念,梨清忧声问:“可是因此事?”   无念眸中冷凝而寂,正欲出声……   “你们说的是鱼兄嘛?!”圆亮的鱼眼一睁,顷刻翻腾蹿起,蠢鱼用力仰头来看着他们:“鱼兄他怎么了???”   无念目中异色一闪而过。下瞬即明白过来,是因它吃了太多自己真身开谢的梨花,致使自己之妖力与它过于亲近,越来越难作用于它。   “妖刃凌迟……”鱼眼睁大,身上鱼鳞都抖了一圈,横公鱼着慌道:“那个我知道哇!很疼很疼的……就像身上的鱼鳞被一片片刮掉一样……呜哇——鱼兄他还好吗?!他为什么会被妖刃凌迟哇?”   无念垂眸看着手心中的鱼,静默半晌,还是诉与了它:“他被抓回了妖宫,被逼交出妖刀万劫和神器……已然危矣。”   “啊!那我们赶快告诉神经病……不对,他已经不是神经病煞星仙君了!他也喜欢梨花糕,是我和鱼兄的好兄弟哇!”蠢鱼跳起来道:“鱼兄他妹一直说他很厉害!而且他跟鱼兄特别好哇!!他一定会想要救鱼兄的哇!!我们赶紧去告诉他!”   无念自是知道它所言是谁。然垂眸许久,只是沉默。   蠢鱼抬眼巴巴地看着无念:“四哥四哥,你怎么不说话???”   无念抬头,平视了前方:“我不是无忧。”语声显得有几分凉薄,他宁声道:“若然行私通仙门之举……亦有可能被放过。”   蠢鱼一愣。   下瞬睁着大大的鱼眼道:“那、那可不可以我去找神经病煞星……孤尘仙君……告诉他哇???”   无念再度垂眸,回望着它:“你亦身处妖宫之中。”   蠢鱼再愣:“那、那怎么办哇???总不可以不管鱼兄叭?!”   无念眸光未动,仍旧沉默。   一片鱼鳍蜷了起来,蠢鱼愣声:“四哥你……你是想要不去管鱼兄嘛?”   无念看它半晌,眸光凝起,慢慢道:“助他,我们自身难保。”   蠢鱼有些傻愣愣地呆住,身后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只呆看着无念。一侧梨清静立无言,落在无念身上的眸光几分殇然。   无念带着手中之鱼前行,便又随同母亲入了梨殇宫内。   ……   水漫过口鼻,传来窒息一样的压力。   裴焱已然痛至麻痹的身体又窜起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一阵阵地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和神经。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栗发抖,想要逃避,想要远离,却一丝一毫也挣动不了……   明明自己已经克服了对水的恐惧,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痛苦中紧紧咬牙,裴焱本能地想要抱紧自己。   更何况自己此刻还是鲛人妖身……   身后令人战栗的惊悚感越来越尖锐地漫过后脊,裴焱恍惚中惊醒:不,不对,这不是对水的恐惧,而是——   费尽全力,艰难回头,便见两轮赤金色日轮近在咫尺。   裴焱呆立水中,任由自己满身淋漓鲜血在水中扩散开来。许久才一震:这是……瞳孔!   僵硬麻木的手脚立时想要往后退,却根本没有知觉,也已经来不及。继“日轮”之后,巨大的白爪迎面挥来。   速度太快,范围太广。避无可避。   裴焱胸口再度撕开一条长口,和片刻前妖王所挥的妖刃交错而过,血肉翻开大片,染得周身水域一片腥红。   身体在血水中疼得颤抖,裴焱眼前一片黑沉。   若非体内神器护元,抗下大半,此一击足以将他整个穿透,捏碎于爪中。   裴焱口中涌血,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妖王暗蓟立身在水涧外,周身不立水中,就像水族馆里的游客一样看着自己。   悠冷,酷戾。裴焱似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股笃定的从容。   就好像欲求之物即将得手……   白爪之后,赤金色巨瞳于面前一闪,水中一道巨大的白影在游弋中显露出了原形。   裴焱有感似龙似蛇,醒神过来意识到……面前这是一条巨大的白蛟!   便似验证裴焱所想,乾坤饰中的妖刀大力震颤起来,想要冲破乾坤内境的束缚自己挣脱而出。   因为感应到了更强大的主人。   鲜血肆流,手脚发抖发冷,裴焱忍痛中想起妖刀万劫原主乃是雪蛟大妖天雪……是一头雪蛟。   至此妖刀尚未认主,如果遇到实力足以完全压制住自己的上古大妖天雪后人……妖刀万劫无疑会更臣服原主之后。   而此刻自己面前,正是一条实力远胜于自己的强大雪蛟!   .   妖宫夜,赤月悬天。   蠢鱼从一堆白梨花瓣中翻身蹿起。   跳下无念的卧榻,跳出寝殿,一身火焰鳞纹的“大花鲤鱼”探看左右无妖,又跳出了梨殇宫。   “四哥你有漂亮大美人娘亲要保护,我知道的哇……你不帮鱼兄是有原因的,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要帮鱼兄的……我去找鱼兄他妹带我出去找神经病煞星……不是,孤尘仙君哇。”漂亮的“大花鲤鱼”一面往梨殇宫远处跳,一面自言自语道:“这样应该就和四哥没有关系了哇……你说鱼兄他妹是可以被放过的……那就等我和鱼兄他妹找来孤尘仙君救了鱼兄……我再回来找四哥哇!”   跳得远了,眼前只剩一堆枯木,蠢鱼还想往前跳,突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腥味。   蛇火宫前,八皇子无灾一把拉住了破地君无摧。“六哥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身高十尺有余的魁梧熊妖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有什么气味?!”   “很香,带着点水腥味,不同于我们的气味。”火蛇妖灵火君说着,口中隐约有口水在往下-流。   无摧对着头顶赤月打了个哈欠:“是水族的妖吧,刚刚走过的那群巡逻的护卫里就有。”   无灾:“不是。”   “那还能是什么?”无摧自顾自地往前走开:“总不可能混进了不是妖的东西吧。”   无灾肃目:“六哥难道不知我们蛇族嗅觉很敏锐么?”   无摧哈哈笑着挠后背,分明是人形却仿佛后背上满是熊毛,随口应:“你们连鼻子都没有。”   无灾嗤声冷笑:“无知。”下一刻蛇目猝然一亮,转为竖瞳:“这个气味……竟似神兽之息。”   无摧:“妖宫里怎么可能会有神兽?!”   魁梧熊妖话音刚落,便见身旁蛇妖化出原形,似一条长影般骤然蹿出。   蛇信吞吐,半蛇妖身紧紧扣住地上枯叶堆里一条鳞纹艳丽的“大花鲤鱼”。无灾满脸冷意地笑了:“谁说没有?”   炸雷一样的声音未及响起,便见无摧指着无灾扣在手里的鱼狂笑厉声:“竟是它!”   ……   妖溯穴前。   四下没有半个妖影,只有死去的妖尸在腥臭无比的溯尸穴里翻滚着,慢慢流向穴中深处。   穴底隐隐透出一道暗光,不时被腐烂翻滚的妖尸遮掩住。能连通妖宫与外界。   一袭淡绿长衫之妖手执白玉箫轻不可闻地吹了一声,一朵微光隐隐的白梨花立时从洞箫孔中飘浮而出,慢慢飘向了妖溯穴中那道暗光所在。   无念凝目看着那朵飘远的白梨。   “如此做,若惹来杀身之祸……你可悔?”   神色一震,无念回头看向了来人。眸中立时一寂,他轻言唤道:“母亲。”   梨清立于无念身后十数步外,幽幽淡淡柔柔地看着他:“白日里你不告知那鱼,是怕自己有何不测它自责累害了你,还是怕我忧心你安危?”   无念眸中愈寂,凄清冷瑟:“都有。”   “念儿。”梨清轻轻唤了他一声,眸光温柔而寂静:“想做什么,你便去做,只要你自己不悔……便不必忧心于我。”语声越发怜爱,她宁声道:“我们花木一族一向禀持随心而为的本性,诸事看淡,万事随心……莫要因与我在这妖宫中被困得久了,便将本心丢了。”   梨清看着他:“我们花木妖族,永远是苍林大地上最为纯净与自由的灵,历风雨,看四季,从不被谁所束缚。纵然是死。”   无念听得,眉目不动。久久,眼神一柔:“嗯。”   ……   两人的身影从妖溯穴前离去后,梨香渐散。   一身白衣外罩轻薄红纱的俊秀公子方不急不徐地从暗处妖力结界中走了出来。“未料到夜半随大哥出来见识传闻中的蛟锁千涧池未成,反倒撞见了无念胆敢私通他界背叛妖宫。”   九尾狐妖说着指尖妖力一凝,便向妖溯穴深处那朵将出妖宫的通信白梨弹去,眼见将卷住白梨将之拽回……   另一道妖力紧随之而出,毋庸置疑地裹住了无欢弹出的妖力,将之拦截收回。   “大哥做什么?”无欢颇有几分嗔怪地瞪了一眼身后走出的黑衣之妖,不情不愿地收回指尖妖力。“难不成是大发慈悲,想要放过老四?”   随着无厌走出,隐藏二妖形迹的妖力结界无声散去,无厌伸手覆住了无欢方才凝起妖力的那只手,箍于掌中轻轻揉了:“乖,跟我回去。”   无欢不领情,拧眉道:“无念想必是帮‘无渊’向仙门通风报信,大哥有意放过,难不成是见不得无渊之身受苦,本就想要人来救他?”轻轻冷哼一声,无欢嗤道:“按大哥往日对无渊鲛人真身的喜好,倒也是。”   无厌放开他的手,改为抚了抚他的后颈。九尾狐妖受不住他手中力道,哆哆嗦嗦地露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耳。   “渊儿身死对本君没有好处,不论我对他鲛人之身是否感兴趣。”无厌如愿抚上了他的狐耳,两指轻轻将耳尖上稍长的狐茸揉捻开来,绕在指尖打转。“无忧即便对父王挥出妖刃,也尚能完好……从父王对无忧的纵容程度,你便可看出他想让之继任妖王的是谁。如此不论是让渊儿活着,还是引来孤尘仙君与父王相斗,对我们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左一句渊儿,右一句渊儿。   无欢闷声咕哝罢,冷淡应声:“是对你,不是对我。”   无厌捏住他一只狐耳,折过来轻轻一咬,含笑道:“对我即是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知道要剁了妖王 第189章 玉碎峰   千涧池中, 涧水涌动。   裴焱能感觉到乾坤饰里越来越强烈的震颤,仿佛妖刀马上就会挣脱而出。同时面前巨大的蛟口张开,急欲将自己一口吞下, 周身强大的妖力更是将自己压制得动弹不得……   水壁外,妖王暗蓟的身影于此一瞬间出现在了水涧中, 离裴焱数丈,能看见涧水在他周身沉浮涌动。   他是为取妖刀而来。   全身已然痛到麻木, 无力躲, 无处避, 裴焱神情和他一样冰冷, 清楚妖刀现身那刻, 他就会瞬间夺去。   但不知可是错觉, 妖王暗蓟目中此刻除了悠冷、笃定, 还有一丝机警狠惕。   下一瞬。   原本张口向自己咬来的白蛟,赤金色的双瞳猛地一缩, 漫上血色,半张着口突然就一甩……白影快如闪电,竟猛然向水中的妖王暗蓟扑了过去!   那样迅猛的速度是裴焱从未见过的, 伴随强大无比的慑人妖力化成了水中一道残影,几乎是裴焱意识到的那瞬, 它已经撕咬扑上——   妖王暗蓟的身影一瞬间又出现在了水涧之外,隔着薄薄的水壁面无表情的看着水涧之内。   白蛟一击扑空, 但并不停,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撞向妖王暗蓟面前的水壁, 血盆大口无声嘶吼,利爪持续不停地抓向妖王暗蓟,直至在水壁上挠出了血。   裴焱震在原地。   便见起先面色冰冷平静的妖王, 眸光越来越阴沉寒戾。   此时水中那条离自己并不远的白蛟已然把一身暴戾之气都转向了水壁外的妖王——只因他入了水涧,让白蛟察觉了气息。   于是狂暴发狠,巨大的蛟影对着水壁外的妖王暗蓟不停嘶吼冲撞,便似疯狂,完全没有停止之意。   裴焱一愣一凛,下一刻抓住机会凝起仅余的妖力对它击去。   此蛟定是被妖王暗蓟囚禁在此处水涧中,所以比起自己更恨妖王。但若没有妖王暗蓟吸引它的注意,它必会像之前一样扑来撕咬捏碎自己,届时危矣。   妖王暗蓟对此显然也是明晰,看见裴焱动作,暗红黑沉的身影当即向后隐去,瞬间消失不见。   裴焱妖力未至,白蛟已慢慢回头向他看来。   浑身血液猝不及防地一凝,裴焱再度被它巨大的蛟瞳锁住,周身发冷。   一种……临死的凉意从胸口漫延开来。   从未如此真实和接近。   这是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人本能会产生的恐惧和无望。   白蛟再度张口扑咬过来的时候裴焱甚至被它满布血色的巨大双瞳慑得失了神,连躲都忘了。   血腥气通过涌动的涧水扑到脸上,蛟口近在咫尺。   却突然,额心一烫,一道浅淡至极的银光破开涧水向面前白蛟笔直射去。   氤氲强大的仙力流转开来。   白蛟双目一睁,瞬息之间被刺中前额,蛟身震动,竟似大损,嘶吼着用一身妖力将刺入小半的银针往外逼——   这是……洛寒州置入他灵台的破魂针。   裴焱震在原地,眼见面前白蛟退避远处,在不停嘶声怒吼……又骤然惊醒,下瞬急欲趁此机会予它一击!   只不过未及近前,周身又一震。   妖刀万劫在白蛟凝满妖力的阵阵嘶吼声中兀地挣破了乾坤内境束缚,猛然间飞向了面前白蛟的丹田。   连带裴焱乾坤墨簪中的诸多丹药都被它一并带出,翻滚入了白蛟口腹。   妖刀万劫转瞬间已易主。   裴焱惊觉过来,急欲后退,然得妖刀妖力加持的白蛟一瞬间已将刺入前额的银针逼出。   裴焱失血过多,眼前晃了一下。下一瞬更加凶残狂暴的血戾之气倾涌近身,已将他整个罩住。   顿时动弹不得。   血腥气扑入鼻中。   裴焱隐约看见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妖身上,淡金色的鲛人鱼尾也已被逼现形,无力地在水中轻轻浮动。下一瞬腥臭无比的蛟口中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全身紧紧裹挟住,半点挣脱不开。   裴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吸入了血腥腐臭、暗无边际的深渊。   涧水之外,离远的暗处。   一身暗红色血龙鳞甲之妖悠悠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血色双眸睇目在千涧池中转身游回渊涧深处的那尾白蛟身上。   妖王暗蓟的眸中慢慢浮现出一缕柔意:“既得妖刀,三日之后,我便入你丹田来取……阿雪便先替兄长保管三日吧。”   三日时限,神器融于内元,即便无法强形剥离,也该现身救主了。   届时不必剥离,亦有法摄出其间神力……   妖王暗蓟阴鸷的眸中寒意浮沉,未久便将那点滴的温柔之意尽数覆盖。唯剩深不见底的冰冷阴沉在眸底悠悠地打着旋,而后沉落。   .   仙山飘渺,云蒸霞蔚。   罗浮山东面极峰玉碎峰上一片碧翠,苍青色的竹楼被纤藤长篱所围,映照在左右一小片竹林中,古意苍苍,劲秀柔韧。   远有仙鸟奇兽啼鸣,不时随簌簌风声一齐响起,又渐喑渐远,唯余烟煴的日光散落在竹林小院中,一片斑驳苍茫的静谧。   篱院中的竹楼前,一棵三人环抱不及的桃树下,白衣仙人坐在树下石桌前,安静无声地看着石桌正中放着的一只白瓷小碗。   碗中白嫩的豆腐半淹在混白的汤水中,豆腐上撒满了青翠的小葱和凝白的蒜末,带一些小虾、笋末。   流墨般的长发垂落在胸前,偶有石桌上方开盛的桃花谢落一两瓣,落到树下所坐仙人的发上、衣上,亦或仙人面前黑沉冷硬的石桌上。却难落进石桌正中的白瓷小碗中。   碗中上清下混的汤水于山风拂来时微微漾起。静坐在石桌旁,仙人瞩目在碗中的目光却一直未动。   任风声簌簌,竹叶伴桃花纷芜飘落,他脸上神色始终沉静而寂。   日光随散,山风拂荡。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碗中嫩白的豆腐旁汤水轻漾,目光骤然浮动。   似涌起无数思潮,仙人目中亦随之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思,如狂,若念。   青翠掩映的竹楼前蓦然风嚣,大堆的桃花枯叶被风卷起又纷纷然落下,狂喧一阵,复又静谧。   “寒州。”竹楼后,后山的莲华洞中蓦然传来凌尘子的唤声。   仙人浮嚣的眸光又渐醒,眉间静谧,一片寂色。他垂目又看了石桌上的豆花一眼,便化作一道流光向后山去了。   仙人一走,竹林上方随即驰来一道身影。   “小师叔?如似境界突破,从地极到天极的剑意该要如何领会?小师叔……”君怀远御剑而来,远远便向玉碎峰上篱院中的竹楼喊道:“顺道师兄他研制了一味忘尘丹,可叫人暂忘前尘,没有想要师叔别去想无渊的意思,就是问问师叔想不想尝尝……”   竹楼前未见人影,君怀远落地收起仙剑,走到了篱院的桃树下那张厚沉的石桌前。   “豆腐花?”君怀远又喊了两声小师叔,不见人来,便又垂目在了石桌上那碗放满葱蒜的豆腐花上。   “小师叔从来不吃葱蒜,这是哪个峰上的弟子不懂事给师叔送上来的??”   君怀远说完大咧咧地在石桌前坐了下来:“算了,小师叔情伤未愈,就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触着他了。”说着端过石桌上的豆腐花三口并两口地吃了起来。   “好凉,这豆腐花还是用冰镇着的么?不过味道还是有点怪怪的……”   未久。白衣仙人听罢凌尘子教诲,从莲华洞前归来……便见石桌上的白瓷小碗空了。   空气中浮动的仙息并不陌生,仙人沉郁已久的眸霍然凛冽,怒极沉声:“君怀远——”   刹时,一峰连数峰,几乎整个罗浮山都听闻了仙人的怒喝。   君怀远白着一张脸猛地抬头,忙从茅房里匆匆而出,急急御剑赶来。“小师叔有何吩咐?”   篱院之中,白衣仙人站在石桌前冷冷问面前的君怀远:“碗中的豆腐花呢?”   “啊?”君怀远看看石桌上的空碗又看看面前的仙人:“那碗咸豆腐花?小师叔你不是不吃咸豆花吗??况且里面还有那么多葱蒜……我就替小师叔你吃了……不过那豆腐花明显已经放坏,就算用冰镇着也不能吃了,我吃完有些不舒服,已经跑了好几踏茅房,也不知道它到底放多久了……哎?小师叔你拔剑干什么???”   剑光凌寒,白衣仙人大怒:“何人准许你吃的?!”   言罢,剑招已临。   君怀远先是懵再是愣,下瞬回过神来,根本来不及回话,只在凌厉的剑招中拼命逃蹿,最后狼狈地御剑飞出了玉碎峰。   其他峰的弟子听着玉碎峰上的惨叫,微微叹气。   护山长老门下孤尘仙君,说是觅了一绝色妖子做道侣,只待从中洲岛归来便带其回山双宿双栖,不料生了变故,那妖并未像山主和守山长老门下所传的那样同孤尘仙君一起回来罗浮山。   于是整个罗浮山的弟子都知道了护山长老门下那位煞君师叔被道侣甩了,对方是只妖,还是只男妖。   一时也不知该震惊素有妖魔刽子手之名的孤尘仙君竟会寻一男妖做道侣,还是那妖竟还敢单方面抛弃这位妖魔煞星师叔。   罗浮山上下的疑问:这妖……不怕死的吗?   不管是和孤尘仙君做道侣,还是胆敢始乱终弃孤尘仙君,于妖而言,分明都是不怕死的行径。   一时无不好奇那位六界学院此届最优、妖界七皇子、雨凌君无渊殿下。听闻妖颜祸世,姿容绝美,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单凭玉碎峰上那位煞星师叔自归来后便异常沉郁、阴晴难定的脾性,隐约可窥一二。   到底情伤痛人,即便是孤煞如这位师叔,情伤之中,情绪起伏也难免强烈,偶尔惊起暴喝,也不足为怪,贵在理解。   茗清峰上。   君怀远寻到陆季疵,委屈得气都捋不顺了:“不就一碗咸豆花吗!你说小师叔他至于么!!我替他吃坏了肚子仙人之身都得跑茅房!还要被他追着满院子打!”   陆季疵查看罢他身上几道剑伤,又替他配了颗止泄的丹药,才缓缓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六界学院中时,无渊常给小师叔亲手做些吃食。”   君怀远很气:“那又怎样!我也没想到无渊会把小师叔当成女仙,最后还嫌师叔他是个男人,这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陆季疵:“……”   “我只是想说,那碗咸豆花许是学院中时,无渊给小师叔做的。”   “……”君怀远转头看陆季疵,一下子不吱声了。   久久。   “好吧,我错了……”   竹楼前的石桌上,桃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迎着山风,辗转远近。   白衣仙人看着那只已空的白瓷小碗,眸光轻寂,恍然寥落。   神之岭,野水边,蓝衣之妖听罢自己父母之事,转面即对自己道:“那……我明天给你做一碗豆腐花好不好?”语声柔敛。   次日他便扬着手中食盒满面朗然地与自己道:“我给你做的豆腐花~”   时心念一动,这一碗咸豆花纵然难以下咽,亦未随手弃之。   连带倾城妖谷中遇到那些行乞的小妖,亦未舍得相予。   一直安放在乾坤玉簪中,直至今日。   院中无声,风吹竹叶簌簌作响。   仙人伸手抚过石桌上那只冷白的小碗,指间摩挲用力,仿佛当日那人手中温度还残留在碗上……   闭目之际,手指却禁不住微抖,心门蓦然紧-窒,手中的碗连带着一颤,从指下往外延伸,裂开了一条寸长的裂纹。   “无渊……”裂开的碎瓷碗片亦被仙人牢牢握进了掌心里,仙人低声又唤了一句:“裴焱……”   你我当真,结束了吗?   语声并未言出,然眼眶已红。   手中蓦然更为用力,将那片碎瓷碗片攥得更紧,直至掌中血涌。   君怀远御剑过来,远远便见仙人手握碗刃,指间流血,心头便窒,下时更见树下的白衣仙人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吐了一口血出来,双目不禁大瞠,当即冲出:“小师叔你不要再想无渊了!他竟因为小师叔你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就背弃你们五年有余的情意!全然是愚昧不堪!有眼无珠!根本就不值得小师叔你……”   仙人额心的朱莲印猝然一亮,一道银光自灵台破出,很快消散在了半空中。   “破魂针……”双目一睁,眸光震怔,仙人眸中蓦然一沉。   我予他的破魂针……   白衣仙人下时“唰”的一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   破魂针出,他所临必是性命之忧。   篱院之中,竹楼前被山风吹落的纷芜竹叶忽于此一瞬间被寒霜覆尽,凝滞于空。   白衣仙人抬头即看向了玉碎峰西南所对的方向。   那里正是极域妖宫所在。   “他有危险。”轻喃一句,玉碎峰上,白影当即化做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却在将出护山大阵时,被陡然出现的一道仙障拦了下来。   “寒州。”凌尘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回荡在玉碎峰上:“欲往何处?”   白影凌立半空中,语声亦沉:“妖宫。”   “因何?”   “他有险。”   尘莲聚于半空,几乎蔽日,凌尘子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尘莲之上,静静看着面前之仙,又问他:“以何身份去?”   白衣仙人抬头看了凌尘子一眼,久久默声,最后道:“必去。”   凌尘子立身在尘莲之上,气息有些浮动,凝目看着面前之仙:“他若愿意跟你回来,为师愿为你庇护一妖,即便与妖界为敌,也别无二话……但此番他已拒你而离,自回妖宫,既是如此,你凭何而入妖宫?又凭何去护他?”   半空中的仙人凌立在原处,衣发翻飞,一动不动。久久,只又道了一遍:“必去。”   “寒州。”此声已肃,凌尘子冷道:“未得他的意愿,你去妖宫干涉妖界之事,便全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罗浮山孤尘仙君擅闯妖界妖宫,挑起仙妖两界纷争……此事传于六界,罗浮山如何自处?整个仙界又当如何自处?”   仙力已凝,仙息澈冽,白衣仙人回看凌尘子,语声极缓极沉:“我予他的破魂针破出,他有性命之忧,弟子一定要去。”   凌尘子静立不言,望他许久,慢慢凝了声:“若你一意孤行,执意要去妖宫寻那妖,便只得与我凌尘子,与罗浮山,与整个仙门,斩断牵连。”   白衣于半空中猎猎作响。   许久后,白衣仙人道:“那便斩断牵连。”   尘莲幕天,骤然遮住了大半个罗浮山和山峦上未落的日光,凌尘子的气息更加起伏,声寒彻骨:“若要和本尊、和罗浮山、和整个仙界斩断牵连,身为剑仙,为师要你封起一身修为走过迷途剑林,受万剑穿身之刑!”   越来越沉嚣的语声响彻整个山门,回荡在山门内外,凌尘子怒寒道:“你可想清楚了?!”   墨发于遮天蔽日的尘沙中翻飞狂舞,白衣仙人回望面前恩师,慢慢俯首,跪了下来。   无声叩首。   叩罢,低声道:“弟子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怀远:那碗豆腐花到底放了多久!   作者君:五年…… 第190章 梨清   从妖溯穴前归来, 未及入梨殇宫。   无念随母亲驻步在了梨殇宫前,看着从妖宫上方落下的那道黑影。   “四皇子殿下,妖王陛下传召。”来者背生双翼, 虎目如炬,是妖王殿前镇守的妖将翅虎。   梨清和无念同时一静。   无念:“何事。”   翅虎面无表情, 并不做答。   无念心头升起不祥之感。   难道是……此前放入妖溯穴中的那朵白梨妖灵分-身被……   “四殿下请随末将移步。”   无念眸光敛起,垂目跟随他行去。   “念儿。”梨清驻步在梨殇宫前忧心地唤住了他。   “母亲安心。”无念轻言一句, 回望母亲点了点头, 而后跟随妖将离去。   虽言安心, 一路忧惴。   直至行至妖王殿前, 还未踏入殿内, 便闻到的那股熟悉且亲近的梨木香……   是……   “灵境妖森花木一族来访, 还不进来见见你两个舅舅?无念。”妖王暗蓟的声音沉厚悠沉, 缓缓从妖王殿内传出。   无念微震,十指蜷握, 垂目走入了大殿。   入殿跪下,低头:“父王。”   妖王身子微倚,左手斜支在额际:“数年才来一次, 你与你母妃应是难得和他们一聚。”   妖王殿内左侧,此时站着两个绿衣青年, 身姿挺拔俊秀,眉目清雅, 与梨清极为神似……正齐齐瞩目在大殿上行礼的无念身上,眼神难掩温情。   “起来吧, 唤你母妃过来见见他们。”   往常也是需由母亲来此妖王殿内请见,才可领着舅舅们回往梨殇宫一聚。   无念没有迟疑地应了是。   垂目起身,眼神扫过梨琛、梨琰, 一闪而过的暖意。   “但背叛本王,私通仙门之举,本王该当如何?”妖王暗蓟悠悠淡淡的眼神落在大殿下方,于他转身之际,忽然出声。   目微瞠。   无念回首。   大殿左侧的两个青年之妖亦立时转目直视向妖王。   妖王暗蓟仍旧斜倚在大殿高位之上,未撑额的那只手掌中,慢慢浮现出一朵清光流转的白梨花妖灵分-身。   周身一冷。无念抬眸回看着他。   “寻罗浮山孤尘仙君,无渊有难。”无念的声音从纤白无尘的花形妖灵分-身中缓缓飘出。   妖王暗蓟不带感情地唤了一声:“无念。”而后转指,捏碎了手中妖灵分-身。   无念嘴角立时沁出血来。   妖王暗蓟并没有给殿中三妖太多幻想的空间,围绕着无念,血雾浮现,化成锁链,毫不留情地缚住了无念的颈。   伴随着妖王殿内越来越瘆人的妖力威压,将一袭淡绿长衣之妖拖起,凌空,紧扼其颈。   “父王之前有没有说过,再有胆敢违逆本王者……会是何结局?”高位上的妖看着被血雾锁链拖起来的第四子,语气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然落在无念身上的目光,酷戾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花木妖族族长长子、次子——梨琛、梨琰,眼见面前这一幕,气血翻腾。   梨琰周身止不住地发抖,面向妖王暗蓟厉声道:“你住手!你——”   梨琛打断了他的话,十指紧握成拳,慢慢对着高位上的妖宫之主低下了头:“请妖王息怒。”   妖宫之主仍旧斜倚着身子坐在宽椅中,他慢慢换了一只手撑额,神色无惊,未予理会,只有扼在无念颈间的血雾锁链越收越紧。   无念凝起全身妖力相抗,亦难挣动半分,只在高处之妖有意施加的强大妖力威压下,周身战栗。   颈间有如火烧。然一声未出。   梨琰看着,大怒:“你还有半分骨肉亲情吗?!再如何!念儿也是你亲生之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眸光森冷寒戾,那道缚在无念颈间的血雾锁链倏地一收紧,无念无可抑制地发出低微惨叫。妖王暗蓟并不多言,只如折磨垂死之物一样一点一点收紧力度。   整个妖王殿内都笼罩着高位上之妖所散、森冷无比的杀意。   梨琛猛然“砰”的一声跪下:“求妖王陛下饶过念儿这一次!”   然那道森冷暗红的身影,无动于衷地坐在大殿高处,满目都是悠冷。   无念仍旧在他手中垂死挣扎。   绿影如电,直接攻向了高位上的妖,被妖王暗蓟微抬着眼帘,一道血影鞭挥落!   梨琰一口血吐出,单腿跪在了大殿之上。染血的齿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念儿?!”   殿中杀意悠悠沉沉,流转不散。   远处宫殿里盛开的梨花迎风而散,簌簌然落。   梨琛跪地未动,此时伏首:“恳请妖王饶过念儿性命,花木妖族梨琛,愿代甥儿……以命相偿此回过错。”   妖王暗蓟终于转面看向了他,但紧缚在无念颈间的血色锁链仍旧未松。   他道:“只你一人的命,不够。”   即便颈间鲜血淋漓,无念眸光始终寂淡,只于此刻,倏然浸泪。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双唇在不停颤动。   梨琰未跪于地的那一膝也慢慢触地,于低头之际麻木地笑了一声。而后道:“灵境妖森,花木妖族梨琰,也愿代念儿,以命偿过。”   妖王暗蓟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们:“本王应了。”眸光阴鸷沉冷,语声无起无伏:“便允你们,自剖妖元,献于本王。”   不要。   眼中的泪凝起,落下。   无念周身都在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想转头看向舅舅们,但颈中锁链缚得太紧,难以挣动一分,他只在眼角模糊的光影里看向那两道身着绿衣的熟悉身影。   一只手化成了尖锐的梨木,梨琛低头看着它,抖了一下。   到此刻,如何还能不懂妖宫之主真正想要杀的是谁。他凝声极静:“还望妖王陛下,言而有信。”   梨木枝插入丹田,血瞬间浸满半身绿衣,流到脚下妖王殿大殿之上。   梨琛抖着手将剖出的妖元拿了出来:“献于……陛下。”   噗呲——   同样的血浸长衣。梨琰惨笑着将手中和丹田血肉混在一起的妖元内丹掷在了地上。   “不许你再动……念儿。”   说罢气息渐止,倒在了妖王殿大殿之上……其身慢慢化作了一株枯槁梨木。   目如洗,所凝的泪一遍又一遍地流淌下来。   无念控制不住地颤身,无措,无助,呜咽。   两颗浅绿色莹光的妖元内丹慢慢飘浮到了妖王暗蓟面前。   绿衣下,妖血还在流,自梨琛身下蜿蜒远去,他转目看着身边不远的枯槁梨木,眼眶发红,只低声又道了一遍:“陛下答应……饶过念儿了。”   散发着淡淡梨木香的血腥味慢慢溢满了整个妖王殿。妖王暗蓟伸手握住了那两颗飘浮到面前的妖元内丹,然后转指,在无念眼中捏成了齑粉。   他看着大殿下方,眸光悠悠冷冷,轻而又淡地应了一声:“嗯。”   随着妖元化为齑粉,消散在妖王殿内。梨琛周身血色渐无,继梨琰之后慢慢倒在了殿内如溪流般蜿蜒纵横的妖血中,也化为了一株枯梨。   血雾锁链便于此时松开,将满颈鲜血的无念甩落在了大殿上。妖王暗蓟同时幽而又冷地笑了一声,笑声冷肆。   泪难止住。   一袭淡绿长衣之妖伏于满地妖血中,呼吸颤簌,止不住地发抖。   十指紧握蜷起,眸光幽恨如火。   杀……   我要杀了你……   “你来了。”   妖王暗蓟看着大殿之外,忽又出声。   无念一震。   再熟悉不过的梨香飘来,扑入了鼻间。   骤然惊惧地睁大了双目。   不是。   不要。   无念眼眶通红地回了头。   雪色的发无风自扬,是当年携子逃回妖森,眼看着灵境妖森被烧毁大半,一夜间所白的发。   她穿着同样一袭水绿色的衣裙站立在大殿之外,眉目清雅如画,纤尘不染,美得远离俗世,一眼看去,不像妖,而像仙。   此时此刻,看在大殿内,一双清水一样的眸子里几乎是空的。   她站在殿门外看着妖王殿内,懵懵懂懂地立了一瞬,然后向着殿内走了进来。   地上散着梨木香的妖血染脏了她的莲鞋。   “念儿。”驻步在无念身侧,她伸手轻抚无念的颈,指尖染上点点血迹,她输入妖力为他疗着颈间的伤,同时将无念从大殿上掺了起来。“娘扶你出去。”   无念无措地抓住母亲掺扶在他腰臂上的手,却无力撼动,他被梨清掺着转身,一步步行出妖王殿。   妖王暗蓟只看着他们,一动未动。   踏出了妖王殿的大门,再行三步,梨清看着前方柔柔地说道:“念儿听娘的话,不要回头。”   转目望着无念,她极是温柔地笑了一笑:“念儿从小最乖了,自己回梨殇宫去好不好?那鱼还在宫中等你。”   无念想摇头,想说不好,可是身畔的女子没有等到他回应,就放开了无念的手。   她凝力把无念往前推了一把,雪色梨花伴清风裹挟,将无念送出了数丈。   语声喑哑而温柔,她又道了一遍:“不要回头。”   无念一步一步往前行出,泪慢慢滑落至颈间,没有说话,没有回头,没有拂她这一声近乎哀怜的祈求。   身后梨香骤然瀑溢,飞叶有声,是梨清凝起全身妖力向妖王殿内击去。   妖力相击的爆破声响起,紧随之是呕血声,和万叶飞花伞粉碎的声音。   他还记得母亲刚带着他逃回灵境妖森的时候,她着一身新绿长裙立身在妖森巨大的古灵木下,打着万叶飞花伞回头来看自己,眨着眼睛调皮地笑起来,说着:“念儿你看,这就是娘从小最喜欢爬的古灵木爷爷,以后也让他陪你玩~”   语声轻快活泼,绿衣翩跹如蝶,一如人界少女。   无念步步行远,转瞬间,泪满襟。   妖王殿内,梨清瘫坐在大殿地上的血泊中,怀中紧紧抱着那两株枯木梨株,绿衣染血,发污衣乱:“妖王暗蓟……”泪痕布满脸颊,她仰首望着高位上的妖,扬起一个轻轻浅浅的笑:“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凝全身妖力向内催发,妖元震荡,一瞬间膨胀至数倍,又压缩到极至。   梨清看着他,委屈的,无助的,惨然的,眼中被泪浸满,面上却是那样纯粹又温柔的笑:“我诅咒你,所爱皆死,众叛亲离,永世无亲。”   巨大的爆响以妖王殿为中心,向外席卷开来,高大沉重的殿宇一息间被掀起,檐倒瓦碎,飞沙尘屑如洪,向四面八方倾泄开来。   妖宫各处皆闻其响。   闻声赶来的一众妖将,但见妖王暗蓟冷冷立在一片废墟尘垣中,抬手抹去了嘴角沁出的一缕血迹。   轰乱的气流中尘沙落地,满地血色点点,尤如梅烙,杂夹着零碎的血肉。   那血中溢满梨花的清香。   率先赶来的无恨领数名妖将跪于妖王面前:“父王可有事?”   妖元自爆。   爆破之威足以毁掉整座妖王殿,却仍旧不能真正伤到妖王暗蓟,他擦去嘴角血迹,满面酷戾冰寒地看着如雪花般飘落下来、四散于地的白发。   流乱的妖力灭淡,最后几缕白发悠悠缓缓地落在了血泊中两株枯木梨株之上,温柔亲昵地覆盖住了它们。   ——大哥、二哥,清儿跟你们回家了。   妖王暗蓟脸色忽是一白,转面吐了一口血出来。胸口血龙甲上,此前被无忧所挥妖刃打落下来两片龙甲逆鳞之处,嵌进了一片被妖力凝满的雪白梨花瓣。   妖王暗蓟目色幽寒,面上一瞬间酷戾又阴沉。   “去看着无念。”语声极冷,他不带感情道:“若还妄想用妖灵分-身私通外界,你不必再截来予本王,自可杀他。“   无恨眸中幽光一闪,目色凉薄,亦是不带感情地应了:“谨遵父王之命。”   .   雪忧宫前。   作为妖王心腹大将的玄蛟、影虺镇守在此,因感妖王殿方向传来的震动,心惊有异。   轻乌于此时匆匆跑了出来:“不好了!九公主殿下又吐血了!”年轻的少年妖侍满面焦急之色,下一刻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敢问两位妖将大人,陛下将九公主软禁在此,可是不大过问九殿下的生死了?”   他有些过于真实道:“若九殿下死在雪忧宫内,轻乌可会受罚??”   玄蛟转目来看着他,眉间大皱:“胡说什么,妖王陛下何曾对九公主殿下出手,她所受不过是些妖力反噬的伤罢了!怎么会死!”又道:“九公主若死,我们都得死!”   言罢立即和影虺一道快步入了雪忧宫内殿。   雪忧宫内,玄蛟、影虺一入寝殿,偌大华丽的锦榻上,原本一动不动躺着的小女娃儿口鼻中突然涌出了大量鲜血,一股接着一股,势如井喷,看起来尤为吓人。   玄蛟眼见大惊,瞬息间来到锦榻边,一把抓起了小女娃儿细瘦苍白的腕:“怎会这样!”当即转面对影虺道:“你去看看妖王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并向妖王陛下禀明九公主境况!”   惯于隐在暗处、几不言语的影虺幽幽地睨了一眼锦榻上俨然睡在血泊中的小女娃儿,慢慢应了声:“好。”随之灰影向后退去,转瞬不见。   轻乌立在一旁忧声道:“九公主伤成这样定是快死了,若不输点妖力给她,也不知撑不撑得到妖王陛下赶来……”   玄蛟正与无忧察看,有感莫明虚弱,却分毫探知不出缘由。正拧眉惴色,听见轻乌的话,眸光便动。   轻乌再道:“玄蛟大人也是蛟族,不知能不能输点妖力先把九公主救回??毕竟大人方才说,九殿下出事,我们都要死。”   玄蛟尚有一丝迟疑:“输妖力时最是不能受扰,方才妖王殿处有些响动,万一有何状况发生……”   “可是此下再迟,九公主说不定就危险了。”   玄蛟听罢没再迟疑,立即抓起榻上小女娃儿的手便尽心尽力地输起妖力来:“我先助九公主压制伤势,好让九公主可以运起妖力自行疗伤……”   却一输进妖力,就立感不对!   己身妖力顷刻间不受控制起来,几乎是在倒灌着涌进榻上小女娃儿的丹田!   这是怎么回事!?   不似输入妖力,竟更似九公主在大力吸去他周身妖力一般!   玄蛟脸色大变,急欲甩开手,竟不能。   轻乌在旁看着,未过片刻,便见玄蛟一头栽倒在榻沿。   他一栽倒,榻上小女娃儿便翻身而起:“幸亏你是给本公主输妖力,最多不过被本公主多噬去一些妖力罢了~若敢从本公主体内吸取妖力妖元之类,本公主的蛟灵印马上就会让你尝尝妖鼎毒的厉害!”   无忧说着一抹口鼻上的血从榻上跳了下来。   “九殿下若要出宫去便快去吧,影虺大人一定很快就回来了。”轻乌上前道。   “轻乌你这次干得好,等我救出我哥,回头本公主好好赏你!”妖血放得太多,无忧有点头晕,毕竟同为蛟族假血可骗不了玄蛟。   轻乌苦着脸看她:“不求赏,只求九殿下行事顺利。”不要牵连轻乌。   无忧想到什么,又道:“本公主再交待你件事。”说完后,便挥手一个妖刃,将轻乌劈晕了。   无忧再把身上、颈间的血消了,便从雪忧宫里偷偷跑了出来。   一路避开巡逻的妖侍、妖将,无忧收敛身上妖气慢慢往外潜了:要想把我哥救出来,就得先弄清楚父王最后把哥丢进去的那个深渊是什么地方。   无忧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是想来救无渊的吧?”   谁?!   无忧吓了一跳,赶忙四下探看,又不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声音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这样想罢,无忧吓道:吓我。   本公主隐藏地这么好,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捉到……那应该不是对本公主说的!   “可惜他被父王丢进了千涧池!这会儿怕是尸骨无存了,哈哈哈!”一阵荡气回肠的粗犷笑声响起:“六界学院时,你不是和无渊那骚贱的鱼妖走得很近吗?那现在替他受一受老子的拳脚也是应该!”   这个声音……   无忧隐约已经猜到了说话的是谁。   ……千涧池?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无忧眼睛一亮。   不过下一瞬她又想到:不过这蠢熊这会儿是在说谁?   心里有个不咋好的预感,无忧按捺不住靠上前去,就见一条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正被无摧拎着尾巴翻过来翻过去地朝地上摔打,不时还踩在脚下碾。   无忧: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意外?   算了,反正蠢鱼不会疼,我就当没看见吧,救我哥要紧。   下一瞬,便见一道妖刃凌厉劈来:“谁?!”   无忧身上还有伤,好险避开了妖刃,不由大怒:“凭你也敢对本公主出手!”   眉眼妩媚妖异的灵火君——八皇子无灾从破地君无摧身后走了出来,看见出现在面前、一身小粉裙的小女娃儿,冷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被父王罚关禁闭百年的九妹……怎么,一百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无摧马上反应过来:“她定是偷跑出来!”脸上便立即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又敢违逆父王之命,你就不怕父王再一动怒直接杀了你!”   无忧懒得跟他们两个废话:“两个没用的东西,把蠢鱼交出来!”   无摧掷声:“凭什么?”他豪横道:“老子可是打算煮了这鱼去祭奠无渊呢。”   无忧看着他们一点耐心也没有:“你们找死哪!”   不等无忧要直接出手,被魁梧熊妖拎在手里的“大花鲤鱼”开口道:“鱼兄他妹没关系的!他们踩我一点都不疼,你忘了我刀枪不入的嘛?要是我不愿意,他们连我一片鱼鳞都弄不下来!!!”   难怪自己摔它踩它,这鱼一点反应也没有!   无摧听得很气,又发-泄似的狠蹬了手里的鱼好几脚。   蠢鱼看见他又踩过来,这次就鼓了个气。   便见身高愈十尺的魁梧熊妖竟被鼓起的鱼身弹得倒摔了出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忧没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无摧当即恼羞成怒,爬起来凝层层妖力困住了手里的鱼,将它扔到一边就想和嘲笑自己的无忧算账。   无忧直接出手,挥出一道妖刃打破了无摧的妖力困壁。   小脸上的表情既轻蔑又傲然:“蠢鱼,过来。”   蠢鱼很配合地蹦起,直接跳到了无忧肩膀上。   “跟两个废物东西耽搁什么?”无忧带着蠢鱼转身就走:“咱们走~”   “嗯嗯~~”蠢鱼在她肩膀上欢快地蹦跶着。   无忧身后,无灾看着她的背影双眸越来越幽鸷,但见无摧咬牙跺脚又忌惮着父王一直以来的偏爱和她的妖力不敢出手……突然蛇信一吐,直接一道蛇焰向几步外的小女娃儿攻去!   你以为你为了一个顶替无渊的人魂一再违逆父王,还以为父王会像以前一样偏爱你……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忌惮你吗?!   蛇焰巨毒,其火性克水,即便是蛟龙族也需忌惮,对其能有直接的伤杀之威。   无摧见无灾竟敢对无忧吐出蛇焰,心头一震。   无忧但觉他们不敢还手,未及察觉,蠢鱼蹦跶中注意到,赶忙跳起来一把挡在无忧身后鼓起了花里胡哨的身子。   蛇焰被它挡住,余毒散在了空气中,竟也让伤没好全的无忧脸色泛了白。   无忧回转身来大怒:“无灾你这条贱蛇!竟敢对本公主吐出蛇焰!那本公主也不用和你客气了!”   突然银光一晃,无忧甩出腕上的白焰炙魂圈毫不留情地向无灾击去。   白焰炙魂圈!   父王竟将白焰炙魂圈又还给了无忧!   满腔愤恨之情不由窜起,其中更多的乃是嫉恨和不甘。   凭什么无忧就能从父王那里得到这么多的偏爱!?就因为她原身是蛟吗?!可分明无厌也是蛟,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像父王对无忧这样的纵容和偏爱!   自知难和白焰炙魂圈这样高阶的法器相抗,无灾站在原地咬牙受了这一击。   却突地一条巨大蛇尾扫来,“嘭”的一声和白焰炙魂圈相撞,白焰炙魂圈被撞回了无忧手中。   一条半人半蛇妖冶妩媚的女妖出现在了无灾身前,她蛇信吞吐,一双血红色的竖瞳里此刻燃着火焰:“九公主未免太不把我火蛇一族放在眼里……刚才那一击,是想致灾儿于死地么?”   无忧半点不客气地打量着面前妖艳至极的蛇妖,冷冷道:“总是这样,妖宫里无能的废物只要打不过本公主,就喜欢叫自己的娘来……”好像就只有你们有娘一样!“是以为多出来一条母蛇,本公主就打不过你们了吗?!”   小手抓住白焰炙魂圈用力凝起妖力,无忧更冷道:“你们一起上好了!”   美艳蛇妖看着无忧,血红竖瞳盯得人不寒而栗。她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霎时间,一条巨大的、足有三人合抱那般粗的蛇尾迎面劈向无忧,无忧脸上一凛,立时用白炙焰魂圈抬起去挡,谁料蛇尾一瞬间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蛇焰扑面而来。   “啊!”无忧惨叫一声,捂着被蛇焰灼烧的额头惊痛而退。   “哼!”美艳蛇妖冷冷嗤出一声:“叫你这死丫头胆敢小看我们火蛇一族!”她勾唇冷笑罢,一条布满蛇焰的火棘鞭就已握在手里,她看着无忧被蛇焰灼伤,唇色已显见地转为青紫,正是毒发虚弱时,毫不留情地一鞭向无忧抽来:“告诉你!我火蛇一族的蛇焰便没有妖不忌惮,对付你们蛟族也是绰绰有余!”   然下一刻,火棘鞭未及甩到无忧面前,便在半空中寸寸断裂。   一道酷戾森寒的声音凭空响起,阴沉无比:“是吗?”   艳蛇姬浑身一震。   妖王暗蓟从凭空凝起的血色瘴雾中走出,一把接住了毒发倒下的无忧。   “陛……陛下。”艳蛇姬周身抖了一下,几分惶然地向他跪下。   立身远处的无摧、无灾也立刻跪了下来,语声惶恐:“父、父王。”   妖王暗蓟单手抱起无忧,另一只手覆在她丹田上,片刻间便将她体内的蛇焰之毒全部吸噬进了自己掌心。   与此同时,几缕血雾围绕着艳蛇姬与无灾正慢慢凝起。   艳蛇姬看清身边出现的血雾,一阵死意和恨意漫过心头,眼底猛地一红。   她“砰”的一声重重以头磕地,颤声道:“求陛下饶了无灾!他对九公主根本毫无反手之力,是臣妾出手!是臣妾看见九公主同无灾玩闹担心九公主会伤了无灾,所以擅自出手对九公主吐出了蛇焰!是臣妾的错!臣妾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饶了无灾!!”   血雾缠绕过来,已慢慢缚住了艳蛇姬和无灾的颈。   那强大森冷浸满杀意的气息便也随着血雾一起缠上了二妖的颈,灵火君无灾满面惶恐,身心不住战栗,竟全然发不出声来,只有唇色顷刻冷白,全身发抖流汗。   艳蛇姬看着妖王暗蓟冷酷寒冽的眼神,双目红彻,簌簌然哭道:“陛下!我们火蛇一族忠于陛下千年!无灾更是陛下的亲生血脉……求陛下饶了他这一次……”艳蛇姬哽咽道:“只饶他一个……陛下今后的大业会需要火蛇一族相助的……求陛下了……求陛下——”   血雾成丝,下瞬穿过了面前女妖的脖颈,一颗美艳妖冶的蛇妖人头滚落在了地上。   妖王暗蓟看着那颗落地的头、和慢慢化出原形瘫在血泊中的巨大蛇身,悠悠沉沉地应了一句:“好。”   无摧和无灾吓呆在原地。   “母、母妃……”无灾腿一软,瘫倒在地,呆呆地坐看着地上艳蛇姬的尸身。   颈间的血雾已依言散开,无灾慢慢摸到艳蛇姬的头,牙关咬紧,眼眶通红。   惊恨、痛苦、不甘、愤懑——   他找不到发-泄的地方,突然转向无忧指着她身上的大花鲤鱼,恨彻扬声:“那条鱼,那条下界神兽鱼……儿臣原本要对付的就只是那条鱼!九妹执意护它……难道儿臣连杀一条擅闯妖宫的下界神兽鱼都没有资格了吗!”   无忧意识越来越模糊,隐约听到这声愤恨嘶吼,无力地将蠢鱼搂进怀中,紧紧抱住。   妖王暗蓟看到她的动作,眸中凝起冷意,下一刻就将蠢鱼从她细瘦的双臂中拔了出来。寒戾道:“鱼,可杀。”   ……   梨殇宫。   无念浑浑噩噩地站在院中梨树下。   花落叶枯。   一片又一片。   一院的梨花在他面前谢落待尽,渐渐化成了枯木。   只余满地残花。   他立在院中许久,直到风卷残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簌簌轻响……才终于动了动。   长衣下摆在枯叶落花上慢慢拖曳过,其上隐约还染着妖王殿地上流淌的妖血。   便似这满院残叶落花,散着淡淡的梨花香。   “悦儿。”一袭淡绿长衣之妖像是终于醒神,动作极缓地转目,看向了院中寝殿。他极是虚弱地笑了一笑,轻柔唤声:“我回了。” 第191章 横公鱼   雪忧宫内。   无忧无力地躺在已焕然如新的浅粉色锦榻上, 手脚如灌铅般重。   锦榻左右,玄蛟、影虺脸上一人一道尚在滴血的鞭痕,面无表情地静驻寝殿内。   无忧喘着气转目看他们, 低声喃喃:“蠢鱼……蠢鱼呢……”   影虺闭口不言,玄蛟冷面半晌, 平声开口:“陛下给九公主服下了妖妃艳蛇姬的妖元内丹,且已注入妖力助九公主殿下催融, 融后蛇焰之毒今后再难伤及殿下, 但融炼费时, 故陛下命我二者在此为殿下护法, 守在殿下榻前寸步不离。”   无忧听若罔闻, 只又问:“蠢鱼……本公主……的鱼……”   玄蛟、影虺均不再应声, 只冷面看着榻上妖力护阵中一时难动的小女娃儿。   满目忧惴。   犹记得父王说“鱼, 可杀”时,语气中的冰冷无意。   无忧脸上一片苍白, 禁不住再次喃声:“老四……”   ……   惯常用来比试观武的妖武殿中,一颗偌大的透明水珠浮于半空中。   水珠中,一尾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正于沸腾的“热水”中摆尾游弋。   八皇子无灾不由愤恨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其内可是妖蛇王毒液!剧毒无比!比之妖鼎毒也不差什么!这鱼竟能在毒液里恣意游水?!   妖武殿正中, 那颗浮空的偌大水珠中,蠢鱼纳闷地扬了扬两片鳞纹艳丽的鱼鳍:“我好久没游水了呀, 原来你们都是好妖,还会专门找地方给我游水哇~”   妖武殿主位之上, 妖王暗蓟饶有趣味地看着沸腾毒液里恣意的红鱼:“这鱼,有些意思。”   六皇子——破地君无摧忍不住道:“父王可能不知道!儿臣之前也已经好好修理过这条鱼!但没想到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它!竟然是毫发无伤!!”   无灾双目血红, 已然将亡母之恨全部转化成了杀鱼执念,切齿恨声道:“刀枪不入,术法无用, 即便是妖蛇王毒液也毒不死它!难道就真的无法杀死这条鱼吗?!”   微微向后倚于椅座之上,妖王暗蓟睨看水珠沸液中游水的鱼,悠悠淡淡道:“世间没有杀不死的东西,只要本王想让它死。”   再看水中之鱼,他转了转五指,而后道:“‘生于石湖,此湖不冻。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   无摧、无灾听闻所述,面色皆冷郁。   妖王暗蓟:“‘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去邪病。’”   无摧、无灾又一震。   “水”中的横公鱼傻愣愣地回转鱼头看向高位上的妖王:“哇啊!你竟然知道,我死定了!”   妖王暗蓟眸中悠冷淡寒,指间便转出了两颗乌梅:“杀它只需乌梅而已。”挥手间便将透明水珠里的毒液散尽,换成了清水。“别的什么也不需要。”   转瞬清水已沸,蠢鱼在水中睁大鱼眼看着他手里转动着的两颗乌梅。   虽然是有听同类说过,但乌梅真的能杀死我们横公鱼嘛??乌梅好像也是吃的??乌梅好不好吃呀???甜的?   蠢鱼昂着头傻愣愣地看着那两枚乌梅自妖王手中向自己身处的沸水抛了过来。   然后被一木横枝挡住,滚落在了妖武殿大殿之上。   殿中几妖惊愣,齐齐转目向妖武殿外看了过去。   一道瘦削清弱的身影笔直地驻立在大殿之外,看着大殿高处的妖王暗蓟。   无念。   无摧、无灾看到他,心下莫明,只是皱眉。   母妃刚死,他便又出现在父王面前,是想干什么?给母妃报仇么?无灾眸光幽鸷:未免太愚蠢。   妖武殿外之妖满面苍白无色,仰看着殿内高位上的妖,十指微抖,眸光轻轻颤动……   许久后,似终于压抑住了满腔几要溢出的痛意和恨意,他强迫自己向高处之妖低下头来,垂目,屈膝,慢慢跪在了地上:“求父王……”   妖王暗蓟垂眸打量着他。   自将其与母从灵境妖森抓回,几百年未听闻此子在妖宫中多言一字,更遑论是个“求”字。   他转目落在被无念伸出梨木挡落于地的那两颗乌梅之上。   “求本王什么?”   一袭淡绿长衣之妖双膝触于妖武殿外冷硬的玄石上,垂目低声,伏手跪于他面前:“求父王……放过殿中之鱼……不要杀它。”   慢慢以额触地,无念再道:“母妃……亦想让此鱼伴于无念……今后长驻梨殇宫中,寸步不离,求父王……手下留情。”   妖王暗蓟听罢,换了一只手撑额,看着无念的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他道:“可本王已然说了要杀它。”   十指蜷握,发抖,无念喑哑道:“父王若能不杀它……无念于此立誓……从此以后对父王之言无不听从,此生再不违逆父王一言、一字。”   妖武殿内一片死寂。   妖王暗蓟垂目看着他伸出挡在那鱼前方的梨木枝——在微微擅抖。   嘴角随之嗤出一丝冷笑,他沉冷道:“你原也违逆不了。”   言罢,下颚微扬,两枚滚落于地的乌梅便又浮起,毫不留情地射-向妖武殿半空中那沸腾着的透明水珠。   蠢鱼这时回过神来,看着无念飞快摆动鱼尾道:“四哥我没事的哇!沸水我一点都不怕,你看我还是在游水呀!乌梅的话我没有吃过,但是听鱼兄说酸酸甜甜的是很好吃的哇,可惜我不能吃……对了,鱼兄好像叮嘱过我……”不要靠近乌梅。   眼见那两枚乌梅已近水珠,无念颤目,一瞬间将长发化作梨枝伸出,再次挡在水珠前。   只不过这次乌梅未再滚落于地,而是穿过梨木枝就要落入蠢鱼所在的沸水中。   无念眼眶一红,一只手臂猛然化作无数横枝梨木整个将半空中的透明水珠罩住,牢牢包裹在内。他再次以额触地,伏首低头,抖着声对殿内高位上的妖道了一遍:“求父王——”声凄而厉。   妖王倚身未动,俯视着他:“是想再违逆本王第二次?”   撑额的那只手微移,他冰冷道:“是不是梨琛、梨琰与你母妃,死得太轻易了。”   眼眶一瞬间凄红似血,他未化梨木的那只手,五指抠入掌心中,溢出了血。   浑噩的眼中隐约看到远处殿中那被困于水壁中的鱼影,无念第三次叩首于地:“求……父王。”   妖王暗蓟:“本王若是不应呢?”   心若刀绞,他无助又疼楚,无力又恨切,咬牙嘶声,第四次叩首:“求父王。”   妖王暗蓟看着他,而后指尖随意地扬了一下。   “叮咚”一声,有什么轻易地破开了无念罩在水珠之上的梨木屏护,落入了蠢鱼所在的沸水中。   无念一息间抬起头来,睁目看着殿中的鱼。   梨木枝散落,回缩回了妖身之上。   他看见两颗乌梅悠悠缓缓地沉在了蠢鱼身处的沸水中。   “啊?这就是乌梅吗?”蠢鱼呆呆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鱼鳍旁边的两颗圆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悦儿!!!”无念瞬间掠起,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殿中被困于水壁中的那一尾花鲤鱼。   “砰”的一声,妖身未及触碰到透明的水壁,狠狠撞在一层浅薄的血雾屏障上。他转目看向妖王,妖王暗蓟眸光悠沉,也正看着他。   “不要杀它……不要杀他……”此声已是撕心裂肺。“求你……求你……”   妖王未见过这样的无念,静默半晌,便与他道:“一条鱼,而已。”   无念全身都在发抖,再度冲向包裹着横公鱼的水珠,但冲不破血雾屏障,触不到,连靠近也不能。他只能隔着一层血雾看着透明水珠中的那尾过分花哨和艳烈的鱼。   那尾鳞纹艳丽的鱼仍旧在沸水中游动着,只是速度显见地变慢了,它游着游着不再游动,转而呆呆地看着无念所在的方向。“四哥……我……”我有点疼,身上的鳞片好像在自己拔自己,尾巴也好重,快要摆不动了,鱼肚子下面像有火在烧一样……四哥……   他从来都是好动的,无从一刻能静。   从来都是聒噪的,从无一刻能滞声。   无念凝全身妖力再撞血雾,心门一震,从口中溢出的妖血亦洒在了血色障壁上。   然不肯停。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蠢鱼看着与自己隔着一层障壁,却好像那么远,永远也不会再触碰到自己的无念,大睁的鱼眼轻轻眨动,有雾气不知不觉中凝起了。“四哥的血也像梨花一样香……但是我不想闻。”它几乎已经不动了,只有蒲扇一样的鱼尾在一下一下小幅度地摆动。   “梨花糕……”   血染长衣,无念听见它越来越轻地、喃喃着唤了一声。   蠢鱼拨动着嘴,费力地从乾坤鱼鳞里唤出了好几块梨花糕来……它对着无念的方向说:“我可以吃梨花糕……吃梨花糕……”就不疼了……   无念殷红的眼睛里,看见蠢鱼身上鳞纹艳丽的鳞在一片接一片地脱落。   它喃声:“梨花糕……真香哇……”   “悦儿——”   蠢鱼咬着嘴里的梨花糕回望了无念的方向……其实它已经看不清了,但它还能闻到四哥身上好闻的梨花香,混在血腥味里,也有掩不住的清幽花香味,很甜很甜——是四哥的香味,也是梨花糕的。   身体在融化,鱼鳍鱼鳞都在缩小,然后掉在沸水里。   它觉得疼,很疼,很疼,可是不能哭。它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在四哥面前哭,不可以。   因为听出来,四哥已经在哭了,如果它也哭,他们就没有办法变得开心了。   可是自己不是说过么?它来找四哥是为了逗四哥开心的。   费力地吞咽着嘴里最后一块梨花糕,蠢鱼用尽全身的力慢慢昂起了鱼头,对着无念开心地说:“梨花糕……很香哇……四哥做的梨花糕……最香了~”   鱼头慢慢也滑落进了水底,连同沸水里翻滚的那两颗乌梅,一起散成了水中的微尘。   那方透明的水珠中沸水慢慢止歇,水中已不见一物,融尽了一鱼两梅,那方沸水竟又重新变得澄澈,似最清的池涧,不见一点浊色。   什么也无。   什么也无。   无念有感内里那颗心撕裂了开来,全身痛得无以为继。   渥血的双手疯了一样捶打障壁,将血雾染得更艳。他眼睁睁地看着障壁那一头的水珠中,艳烈的鱼鳞融于水中,一点点消失不见,鱼鳍、鱼鳞、鱼尾,在沸水中寸寸消融……直至艳色散尽,无可觅处。   仰首间一声凄笑。泣血一般。   然后长发沥血,全化棘木,疯了一样全部击向高位上的那一妖。   梨木伴长藤棘刺,巨木森然从妖武殿下整片钻出,一息间将整个妖武殿撑裂开来,化成巨木遗森。   殿宇长梁被巨大的梨木整个顶断,四壁皲裂如龟纹,片片脱落。   击在妖王暗蓟面门前的那一根巨木荆棘却倏然凝滞,被血雾锁链紧缚着,一寸寸地勒断。   直至勒断到荆棘的中心,“啪”的一声,血色锁链穿过了无念的心门。   支离破碎的妖武殿随之震动了一下,所有棘刺长藤一息间化成了片片白梨,静无声息地消散在半空中。   血从胸口溢出,温热一片,无念转目看着不远处那颗已然窥不见鱼影的水珠……脸上流淌下来的眼泪那样热,几乎烫伤了他,以至钻心刺骨地疼。   那尾贪吃的鱼儿一定没有闻出来:四哥的眼泪也是所有梨木中最香的。   一大口血随之喷出,淡绿长衣不见原色。   他的身体倾斜着,向殿中央所浮的那颗水珠缠了过去,元力一瞬间从丹田内瀑溢而出,分毫不留余地,顷刻间真身现形,无念闭上眼,化身成了一棵巨大的梨木,将那颗内里包裹着沸水、已然渐渐冷却的水珠紧紧包裹在枝桠中。   一层一层,一寸一寸,直至破开妖武殿上空,在整个妖宫一角撑起一片梨荫。   而后叶落,枝停,植根于砖裂地下的根系亦渐蜷、渐止……渐成死木。   竟宁愿化回真身和一条鱼同死?   无摧、无灾立身在倾颓倒落中的妖武殿一角,看向正中那棵巨木梨树,不由拧眉。   妖宫中再不见一朵梨花,残英亦碎。   妖王暗蓟睨看了一眼面前之木,而后道:“将妖宫中所有枯梨悉数拔了焚毁。”   无灾、无摧一震,转目回视向那仍然高坐于原处的妖。   “也包括这一棵吗?”无摧手指无念化成的梨株死木,愣声问道。   妖王暗蓟语声淡冷而悠沉:“垂死之妖倾尽妖元所化原形,妖元已枯灵识已死,留它何用。”   无摧应声,妖武殿内一片窒息的寂静。   .   无忧由轻乌扶着慢慢坐起,小脚垂在了寝殿锦木床榻边。   不过几个时辰,她身上的伤皆已好全,体内催融吸收了一颗千年妖丹,元力应是大增,然小脸上却仍是一片冷白。   玄蛟、影虺仍旧守在她殿内左右,轻乌低头退了下去。   下瞬有感强大的妖力威压,榻上的小女娃儿反应很大地抬起了头。   看见那身着血龙鳞轻甲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走入了雪忧宫内殿。   无忧看着他,惊惧的,惶然的,瑟缩的:“父、父王你……杀了老四……”   下瞬瞠大的眼中,眼眶慢慢泛红:还杀了蠢鱼……   无忧坐在榻沿,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裙摆一角。   妖王暗蓟没有理会她所言,血色双眸沉冷幽寒,径直走到了无忧面前。   榻上的小女娃儿察觉他伸手,抖了一下,想缩起身来,未敢。   妖王暗蓟运起妖力察看了她体内境况。   ——妖元内丹已融,余毒不存。   妖王暗蓟再看她一眼,转身即走出内殿。   “……父王也会杀无忧吗?”   暗红色的高大身影本不欲停下,但脚步一沉,还是停下。   妖王冷冷道:“不会。”   “这样、也不会吗?”小手抖了一下后,无忧咬着牙抓起锦榻上的石枕就向那道背影砸了过去。   妖王暗蓟周身气息一冷。   石枕撞在妖力护壁上,滚落在地。   “这样也不会吗?”眼眶通红,无忧扁着嘴巴又拔下了手腕上的白焰炙魂圈,狠狠向妖王背影掷了过去,用了全力。   殿内的妖力威压一沉,妖气之息一瞬间更冷,白焰炙魂圈仍然撞在了妖力护壁上,只不过竟撞入护壁三分,才滚落于地。   如果妖王方才没有增强护壁,便会被白焰炙魂圈所伤。   妖王暗蓟目色冷凝,转向无忧回了头。   无忧看到他眼中冷意,惧意一瞬间漫过心尖,蜷起腿脚往榻上瑟缩了一下。   妖王暗蓟看到她的反应,目中更见冷色。   “不会。”又言一遍,血色身影伴随沉冽森寒的威压大步而出。   直到殿内强大森冷的妖息散尽,无忧心头的惧意才散开,身体随即一软,瘫靠在了榻沿边。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出眼眶,无忧揣着眼睛死死咬住嘴巴,坐在寝殿地上,狠狠哭了起来:“呜——蠢鱼……蠢鱼……”   .   几个时辰后,残落倾颓的妖武殿中,无忧看着正被无摧大力从地缝中拔出根茎的巨木梨树,一把抓住了手腕上的白焰炙魂圈。   无摧回头来看见,熊毛一炸:“你要干什么?!这可是父王下令……”   “本公主要你滚!”   无摧咬牙哼声,想到无灾、艳蛇姬此前的下场,骂骂咧咧地出了妖武殿而去。   无忧站在十数人高的枯木梨株下,运起蛟目,看见了梨木正中被万千枯枝所包裹的那颗透明水珠。水珠里清波微漾,应当就是烧融了蠢鱼的那泊乌梅水。   大眼再度一红,无忧伸手去摸面前巨大的枯木梨树:“蠢鱼……老四……”她小声抽泣着张开了另一只手,露出了掌心里躺着的,一片鳞纹艳丽如火焰的鱼鳞。   “蛇焰我也听说过的哇,好像真的很毒……”被妖王暗蓟从无忧怀里拔出时,横公鱼扭动着鱼身拔了自己身上一片鱼鳞下来,塞到了无忧手心里:“鱼兄他妹,这一片鱼鳞给你治病哦。”   她费力地抓住蠢鱼的鳍,不肯让父王带走它,却终被父王从手中带走了蠢鱼。   “鱼兄他妹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弄死的哇……”那条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兀自摆动着自己蒲扇一样的大尾巴,又偷偷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但是如果真的不小心被弄死了的话,我的鱼汤……不是,煮鱼水是可以救命的……记得不要浪费哇。”   无忧眼眶通红,下瞬咬着牙用小手捶了捶面前的枯木梨树:“老四你……松开蠢鱼……它不想自己被浪费啊。”   已然枯槁的梨株死木没有生息,亦不会有回应。   无忧只得揣着眼泪,用妖刃一层层地破开了包裹那颗水珠的枯木梨枝。   终于真切地得见了那枚偌大的、好似内里什么也无的清透水珠。   无忧运起妖力握紧手中那片鱼鳞,伸去巨木之中用力划开了包裹清水的那层水泡。   无温的清水随即洒落下来,顺着包裹它的枯木梨枝往下流淌,慢慢浸润着树身,流向其根茎。   无忧收回妖力退后两步,看见原本枯槁的巨大梨木慢慢抖簌起枝桠,叶荫翻绿,根茎回缩。   片刻之后,无念躺在残破塌倒的妖武殿大殿上,慢慢睁开了眼。   ……   妖溯穴前。   无念握着手里那片过分艳丽的鱼鳞,眼中满是血丝。   无忧伸手把他往前推了两步,看着他说:“只有这里有可能躲开父王和妖将逃出妖宫,你要是能逃出去,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无忧又从乾坤饰中唤出两截枯梨和一缕白发。“这些也还给你。”   无念从无忧手中接过了那两截枯木梨枝和白发,轻不可闻地惨笑了一声:“怎可能不回?”   他回望无忧一眼,眼底像覆了一层冰,又像燃了一丛火。   此冰可冻结荒原,此火能燃尽林野。   他转身决绝无回地跳进了妖溯穴中那堆翻滚着往外流出的血腐妖尸中。   无忧听见他最后说:“我定回。”   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妖尸中慢慢流远,无忧守在妖溯穴前直到感受不到一点梨木妖息才小心翼翼地退离了妖溯穴。   哥,你在哪里?   她一边揣着眼泪哭一边往回走:不管怎么样,无忧一定要救你。   玄蛟、影虺随后出现在了妖溯穴前。   “可要回禀陛下?”   玄蛟摸着脸上的血影鞭痕,面无表情地摇头:“陛下不是交待除九公主遇险之外,不论她做什么都任由她么?”   影虺低头,不再说话。   .   仙门有讯,罗浮山孤尘仙君已入妖道,叛出罗浮山,从今往后与罗浮山再无瓜葛!   蓬莱、太白、云鹤、天目四仙山听闻无不惊震。   孤尘仙君原就煞名在外,不为仙门中人所喜。只因其师凌尘子庇护,背靠五大仙山之首的罗浮山,方能立于仙界百年。   如今失去罗浮山庇护,便再无仙山会接纳,自此可以说已不算仙门中人。   ……   大雨如注。   白衣仙人手执一柄漆黑如墨的仙剑,满身是血地一步步走下了罗浮山升仙阶。   仙阶之顶,凌尘子和罗浮山山主玄灵真君、守山长老玄清真君、陆季疵、君怀远皆默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步步离远……   嘴角滴落的血顺着下颚流入了颈中。   他垂目看着脚下的仙阶一步步退去,白衣下摆上的血在仙阶上逶迤出一道血痕,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洗净。   冷白无色的脸上,唯有眸光幽亮如炽。   他低声道:“裴焱,我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它是宠物;他是心上鱼。 第192章 暗雪   这里哪里?   五脏六腑仿佛有火在烧, 裴焱双手撑在地上,本能地低头喘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的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好半晌才渐渐清晰。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无。   空气中飘浮着一些细碎的金光。   裴焱甩了甩头, 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被一头雪蛟重伤,虚弱到真身都已现形, 然后被雪蛟吞进了腹中……   裴焱顺着自己赤-裸的胸腹往下看, 那道当胸抓来几乎将他撕裂开来的蛟爪之伤已经愈合, 应该是体内神器一直在增强他的内元助他疗伤, 但身上双肩臂肋上又多了一些像是被大力抓握而出的细碎伤痕, 顺着伤痕往下, 裴焱看见了自己所露金光灿熠华丽硕大的鱼尾。   原来真身还未收起, 看来自己仍旧很虚弱。   裴焱试着收起鲛尾,未能成, 挣动间,远处有什么动了。   裴焱顿时警觉,抬头细看, 才看清十数步外,站着一道人影。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背后, 雪一样白,身上裹着一件过膝的赤色长裳, 红艳似血。   裴焱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红衣白发, 褴褛破败,赤色长裳下摆似被经年腐蚀,垂绦一样似断不断地拖曳在后。   裴焱看罢一瞬, 还未回神,那道人影便“唰”的一声回过了头来。   是个女人,眼神很冷的女人,配上那一身褴褛红衣显得尤为诡艳。裴焱一瞬间觉得她的眉眼隐隐熟悉。   没给裴焱思考的时间,红衣白发的女子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裴焱面前……裴焱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握着妖刀万劫。   如果妖刀万劫自愿所认之主是她,那她必然就是雪蛟大妖天雪的后人……之前在水涧里遇到的那只白蛟……   “啪”的一声,她伸手牢牢抓住了裴焱的手臂,其间力道之重,叫裴焱这个大男人都差点痛叫出声,立时就明白了自己肩颈臂肘上那些抓握伤痕是怎么来的。   她将手中妖刀一下子扔远,像是感受不到裴焱的痛苦,亦或感受了也不在意,双手牢牢抓着裴焱拨动起唇。   裴焱多少有点庆幸她将妖刀扔了,否则她不用手抓而用妖刀砍的话,自己恐怕会更惨。   但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面前女子周身强大可怖的妖力威压,如此强横血腥的妖气……她明显就是之前水涧中那只强到让人战栗的白蛟。   裴焱看着面前女子黑白分明的眼一遍遍地瞪大,隐隐显出赤金色来,她像是千年不曾开口说话,此刻急切地拨动唇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裴焱忍着手臂上尖锐的疼痛任她摇了半天,终于听见她口中嘶哑着发出了一点声音:“离……离洛……离洛的……是……是不是……”   裴焱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强撑着用力只想挣开她钳制的双手。   下一刻被她用力掀翻了出去。   是真的掀翻,整个鲛人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下,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头晕目炫,同时气血翻腾。   裴焱看见她再度靠近过来,心里已经警觉。   自己在她面前俨然毫无还手之力,最好不要再触怒她,否则这次是掀翻,下次说不定就直接拍碎自己。   她这次俯身跪坐在裴焱面前,直接伸手来摸裴焱腰下金鳞灿熠的鱼尾,同时眼中竟有泪流出,连绵不断地滴落在裴焱下-身鱼尾上。   “离洛……离洛……”裴焱听见她慢慢清晰起来的口齿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这个名字。   离洛是谁?   “生……生下你……是谁……”   是问无渊的生母?裴焱刚想到离歌,就听到她自顾大力地摇起头来,眼眶慢慢发红,嘴里似癫狂混乱地说着:“不会告诉……不会告诉你……他……他既然把你丢来给我……给我吃……你就一定是……一定是……”眼眶里慢慢浸出血丝,她抚在自己鱼鳞上的手渐渐用力。   裴焱觉到疼,神经瞬间绷紧了。   但下一刻她就陡然松开了手:“故意的……他是故意的……要我亲手杀你……要我亲手杀了离洛的……呜——”瞬时又低下头哭嘶起来,她咬着唇长泣不止:“他竟把你养大……养大后亲手……亲手送到我嘴边来……让我吃……”面前的白蛟女妖已在嘶声泣诉中慢慢找回了言语能力。   “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啊……离洛……离洛……”   裴焱看着她满眼是泪地抬头来凝视着自己,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她哭着伸手来抱自己,没等到裴焱反应,又用力一把推开。“不……你不是离洛……你也配和离洛相提并论……”   杀意瞬间侵满了她的眼,面前女妖又突然一掌拍来,语声满是厌恶痛恨:“你这个脏东西!”   裴焱神经一直紧绷着,反应很快地朝一旁翻滚躲开,但女妖周身威势太强,速度又太快,裴焱还是被她一掌拍在了肩侧,顿时骨裂臂断,剧痛钻心。   然下一刻面前之妖又好似惊醒过来,满面惊慌无措地瞬步到裴焱面前,忧急地伸手来为裴焱疗伤:“不,不,你不脏,你不脏,你身上流着离洛的血……你怎么可能会脏呢……”   得她妖力浸身,刚刚裂开的肩骨又瞬间愈合,剧痛顿消。   裴焱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下一刻,面前女妖又恶狠狠地唾骂道:“可也流着那个禽兽的血!”猛然一掌又拍了过来,裴焱当胸被她打中,顿时飞出数丈,一口血呕出。   ——我艹你妈。   “我不要见到你……我不要见到你……”裴焱看着她一边疯颠喃语,一边蹲下来抱紧自己不住地哭:“离洛……我的离洛……呜呜呜……离洛……离洛……”   裴焱已经知道面前这就是个疯子,只想忍着胸口翻腾的气血挣扎爬出,离她远一点。   但她眼角看到金鳍灿熠的鱼尾在慢慢挪远,又满眼是泪的转目凝视着裴焱,哭道:“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不要离开我……离洛……离洛……我不怪你……不怪你……你不要躲我……”   裴焱看见她又想向自己靠近过来,吓得不轻,心有余悸道:“我不是你口中的离洛,你看清楚了!”   走近过来的脚步顿止,她脸上泪痕未干,突然呆呆地看着裴焱,眼神分明痛苦,语声却很温柔:“对……是了……你不是离洛……你是他的……”   目中一下子变得殇沉,她望着裴焱的眼神又晦暗又苦涩:“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裴焱:要不是才被你一掌打到呕血,老子差点就信了。   裴焱于她近身之际,凝全身妖力汇入灵台。   ——此妖过于强大,己身妖力完全无法与她相抗。   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站定在裴焱面前,红衣白发的女妖自上而下俯视着裴焱,似是感受到什么极其厌恶的气息,她双目陡然化成赤金色竖瞳,眼中杀意又倏地一凝:“你身上流着那个畜生的血脉!你果然该死!”   于她又一掌拍来之际,裴焱亦迅速凝力,霎时额心如火灼般滚烫起来。   一颗隐泛金光的赤红色血珠骤然浮现,挡在了裴焱面前。   ——赤心神血珠。   洛寒州予自己时说过,其内含神血,可摄心控魂。   面前女妖极力拍来的一掌果然停下,她呆呆地看着裴焱,双目惊直,似陷入了一种全然无法自控的极端混乱之中。   与此同时裴焱也觉得灵识一荡,蓦然飘远,不由自主地向面前女妖的灵台窜去。   ——竟似在赤心神血珠之力加持下,本能地对面前女妖用了探灵之术。   ……   “父王,我不要嫁给他,他还打不过我呢。”灵识所到,眼前光影尚未清晰,裴焱首先听到的便是这一声娇嗔响亮的少女语声。   四周的画面随着灵识探入而清晰,嘈杂喧闹,原是在一方大殿之上,大殿两侧站满了身穿甲胄的年轻男子。   裴焱跟随被他探灵的女妖视线,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大殿下方半跪着的一名黑衣少年。   那少年一身漆黑如墨的暗色轻甲,长发高束在脑后,低垂着头,从女妖俯视过去的视角,隐约可以看见他飞扬锐利的眉宇。   “黑蛟一族的暗蓟,他已是他们之中最强的了……”大殿上方、女妖耳侧,裴焱听见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含笑道:“……再说也不是让你嫁给他,而是你娶他做王夫。”   裴焱霎时明白过来,这女妖的身份原应是极为尊贵的,说话的老者是她的父王,而大殿下方的黑衣少年……   艹,竟然是妖王暗蓟。   裴焱立时就想转目再去看看尚且是少年模样的妖王暗蓟,奈何灵识所寄之主根本不想看他,女妖挨着身边穿雪白银亮轻甲的“父王”,坐在大殿最高处,竟就直接和此时应为妖界之主的这位老妖王一起坐在了宽大的王椅之上,她转头就能揪到身侧“父王”的胡子。   “暗蓟虽生而为黑蛟,但他生母是你母后的妹妹,也是雪蛟,若按人类的亲缘算,他便是你的表哥……”老妖王伸手过来抚了抚女妖的头,宠溺又无奈道:“如今我们雪蛟一族血脉凋零,你和他是最有可能延续雪蛟血脉的,况且他已是崎海蛟族年轻一辈里最强的了。”   只是女妖下瞬就开口道:“我不要他,他长得丑,而且凶。”   此时尚为少年之妖的暗蓟眉宇间确实藏着一股锋利冷锐之气,但一眼看来更多是英气,长相其实不丑,只不过眼神冰冷无温,给人一种极为冷酷阴沉的寒意,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侵略性极强。   但己身灵识所寄的这位女妖言语间却非惧怕他,而是奚落。裴焱听见她说:“而且,最强的也不过如此呢,完全破不掉我的鲛鳞缚。”   裴焱便于这时,看见一身黑甲的暗蓟抬头来看了大殿最上方的女妖一眼。   裴焱于这一眼中看到了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深沉、狠戾、屈辱,似乎还有占有和征服欲……但终归都掩在了他冷酷无温的眼神里。   老妖王浑厚的笑声随后传出,他伸手再度抚了抚女妖的头,无限宠溺道:“你继承了我雪蛟一族从天雪妖王时就传承下来的血脉元力,已修成半神妖体,他又如何能是你的对手?”似指责又似安抚,老妖王道:“乖雪儿,不要任性。”   “我不。”女妖站起来瞪着大殿下方的少年暗蓟就道:“我是下一任妖王,是妖界未来之主,我想要谁就要谁,不想要谁就不要谁!”她说罢,竟就大步离开了大殿。   裴焱跟随她行走在妖宫之中,所见都是崎海蛟族之中的大妖,偶见几位年迈的雪蛟大妖,其余都是黑蛟之妖。   而这一位,真是一位骄横肆意至极的妖宫公主、众所周知的下一任妖王。   她是老妖王老来所得的唯一一位公主。   近万年来,雪蛟一族血脉凋零,她也是唯一一只继承了雪蛟一族延续万万年强大血脉元力的雪蛟。   一出生就拥有普通妖族难以匹敌的妖力,雪发赤金眸,全然和当年闻名六界的上古大妖天雪一模一样,因而备受蛟妖一族推崇,更被作为父王的老妖王宠在了掌心里。   妖宫众妖无不仰视她。   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强大无比的妖宫公主,本应成为妖界传奇,但她去到溟海历练,收降叛妖,捡到了一条受伤濒死的金鳍鲛人。   一个容貌华丽绝美的深海鲛人族王室皇子。   他就是离洛。   裴焱的灵识跟随女妖遇见离洛,才知道当初上神随口一句“有六界最美妖族”之称的深海鲛人族王室,究竟是有多美,又可以美到什么地步。   他的美,即便是当初在无渊记忆中惊鸿一瞥的离歌公主也略有不及。   离洛的美,是最张扬华丽的那种,金鳍金鳞时刻流转着浅淡华美的五色微光,全身透着高贵安静的疏离感,又精致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蹙都能轻易勾动人的心弦。   就算是裴焱这样的男人……直男,初见第一眼,都差点忍不住为他流鼻血。   可想而知,当他伤愈醒来,目光呆愣愣地回看女妖时,那份华丽张扬的美霎时变得缥缈易碎,有多吸引年轻女妖的心。   裴焱这时才从女妖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对离洛说:“我是崎海蛟妖族公主,我叫暗雪。”   明明是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未来妖主,在离洛面前却变成了含羞带怯、小心翼翼、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少女。   就像她爱上离洛一样,离洛被她率性乖张的性子吸引,也慢慢爱上了她。   她有心带离洛回妖宫,让他做王夫。   但是离洛不愿,作为深海鲛人族王室,他纵使爱得脆弱谦卑,也有他的骄傲,因为深海鲛人族都是一夫一妻制,纵然夫妻有一人身死,余下一人终生也不会再寻其他伴侣。   而暗雪身为下一任妖王,为延续雪蛟一族血脉,必定不能只有他一个王夫。   那日和离洛分开,她回到妖宫,便于大殿之上诉与老妖王:“我不做未来的妖王了,我要嫁给深海鲛人族的离洛。”   所有的血腥残酷从这一刻开始。   所有蛟族之妖,因她要罔顾背叛自身血脉的传承而愤怒。   继承雪蛟大妖天雪的血脉,是他们对暗雪最大的推崇,但若背叛这个血脉,罔顾它的传承,暗雪就是崎海蛟妖一族最大的罪人。   崎海众蛟追踪暗雪行踪,不久便找到了鲛人族隐匿聚居的所在。   那之后就是一场屠杀。   或者说,一场强抢、掠夺和屠杀。   暗雪赶来之时,所见便是离洛领鲛人全族浴血奋战,抵抗强大的蛟妖杀戮掠夺之象。   裴焱跟随暗雪的视线,还看到了牢牢被离洛保护在身后的稚龄少女鲛人,是离歌公主。   离洛原是离歌的长兄。   看到金鳍染血、双目血红、满身是伤的恋人,暗雪大怒。   她化出原形与杀入鲛人族所在的崎海众蛟大战,杀了为首的十数只蛟妖,其中不乏她的同族,几只年老而强大的白蛟大妖。   直到暗蓟领少数黑蛟强者过来,抓住离洛用来威胁暗雪,暗雪才罢了手。   因助阵鲛人族屠杀同族,暗雪被认定背叛崎海蛟族。   妖宫大殿之上,老妖王以保全鲛人族为筹码,叫暗雪自入千涧池拘禁百年以赎过,百年之后继任妖王位,并以暗蓟为王夫之首。   但没有想到暗蓟在她拘禁期间夺得神器杀了妖王,屠尽族中雪蛟,自己做了妖王。   只留了千涧池中的她。   ——这些都是百年后,她欲从千涧池中出来,暗蓟立身在千涧池前一句句、亲口诉与她。   裴焱原本以为看到这里,事情已经结束。   却原来这之后,才是暗雪真正开始疯颠发狂的最大原因。   因为暗蓟抓来了离洛,逼暗雪将蛟鳞缚交出,与他。   蛟鳞缚是她体内雪蛟一族的血脉元力所化,为战时那一道道将对手缠缚困杀的血色丝线,皆为她体内精元心头血。   想要传与他人,除非抽出所有精元心头血,渡与他人。   离洛极力阻她,险以性命阻拦她。   但她仍为保住离洛,受暗蓟要挟,抽尽所有精元心头血,渡与了暗蓟。   而后以她精元心头血转化出蛟鳞瘴之能的暗蓟,当着她的面,弓虽暴了离洛。   裴焱和暗雪一起睁大了眼,看着千涧池外,那华丽绝美、烈性骄傲的鲛人族皇子,被暗蓟压在身-下,从人形到妖形,双唇咬碎,指尖染血。   过于肆意残虐。   裴焱懵震着听离洛压抑破碎的短促低吟,和那不堪入耳的痛苦声音。   险些和暗雪一样疯了。   ——此举于她,无异于剜心。   裴焱在此种近乎疯狂的痛苦中惊醒过来,灵识瞬间抽出回身,满头皆是冷汗。   面前一身红衣白发的女妖满目空洞,正怔怔地凝望着他,满脸皆是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畜生是真的畜生,禽兽也是真的禽兽。 第193章 阿娘   对着面前女妖泪流满面的脸, 裴焱震震地睁大了眼。   手脚发冷,极度不适,难以回魂。   下一刻一声幽恻惨笑响起在耳边:“你看尽了我的前尘, 此刻有什么想说?”   裴焱一震回神,便见面前白发女妖凝泪的眸直直地望着自己, 眼角的泪仍在自顾滑落。   裴焱闪躲着避开了她的眼神,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话, 便像是让自己死前交待遗言。   却见面前女妖抬起手来慢慢拂去自己的眼泪:“你放心, 我不会杀你, 我反倒要谢你……谢你身怀冰魄回心修灵妖丹之余竟还持有赤心神血珠。”   冰魄回心修灵妖丹?   裴焱想起来:是之前从乾坤饰里随妖刀万劫一起飞入白蛟体内的、自己从妖市得来的丹药。   他想罢, 才倏然惊醒:她是不是恢复神志了?   “你的冰魄回心修灵妖丹修复了我部分灵识, 兼之赤心神血珠控我元神下, 你用探灵之术在我识海一路看来, 替我理清前尘,让我彻底恢复了神志。”面前女妖眼中的泪已经流尽, 转而残留在眸中的是深沉噬骨的仇恨之意,她道:“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从她的识海来看,她和妖王暗蓟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但裴焱于她手中伤重数次, 只觉此女隐有疯癫狂态,仍是警惕, 闻言沉默着看她。   暗雪低头看向了他的鲛尾。   她脸上泪痕未干,裴焱真怕她看到自己和离洛几乎一模一样的鲛人鱼尾受到刺激再发疯, 于是暗自凝力想把鱼尾收起。   幸有体内神器相助,一直在疗元助他, 这次终于把鱼尾收了起来。   暗雪目光微黯,慢慢转回了目光,同时彻底抹尽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轻言道:“你是离洛后人, 无论如何……我不会杀你。”   裴焱仍自看着她。   如果离洛是离歌公主的兄长,无渊是离歌公主所生,也算是离洛的后人。   “但你必须助我出千涧池。”   裴焱便道:“你出千涧池……是为了找妖王暗蓟报仇?”   面前女妖的眼神陡然转竖,金眸燃火,恨意深沉难掩:“暗蓟不死,我心不甘,魂不安,死亦不宁!”   裴焱也觉得妖王暗蓟实在该死,于是凛然肃目,回看面前女妖道:“我该怎么助前辈?”   暗雪的赤金蛟瞳直视于裴焱丹田处:“你体内有神器之息,以你体内神器之力合我半神妖体之威,当能冲破千涧池内的妖封结界。”   虽未十分明了,但裴焱点头便道:“我体内确实有神器。”   暗雪眸中如炽,毫不迟疑:“如此你便留于我丹田墟境之内,将体内神器之力运之以极,传与我,由我合我二人之力,冲破妖封!”   说罢,红白相间的身影即消失在裴焱面前。   她一走,裴焱便觉所处之地动荡起来。   所以眼前这个白茫茫的地方就是她所说的丹田墟境?   如果这是她的丹田墟境……自己之前在她威压之下动弹不得,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裴焱想完听到她的声音再度传来,催促自己运起神器之力。   未多迟疑犹豫,裴焱打坐于地便开始运转体内神器之力。   深水寒渊一般的千涧池中,巨大的白蛟自深处游出,赤金色的竖瞳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炙亮。   蛟身周围慢慢凝起一层又一层的妖元微波,整个涧水倾涌动荡起来!   下一刻,白蛟面向千涧池一处水壁所在,倏然张口而啸,强大的妖力元波猛地向千涧池一处壁障冲去!   巨浪滔天,水纹一样的壁障在妖力元波下隐颤扭曲,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然而没有被破开。   怎么回事?!   赤金色蛟瞳微微睁大,巨大的白蛟在倾涌不止的涧水中呆滞了一瞬。   下一刻暗雪的身影重又出现在丹田墟境内。   “为何会破不开?!”暗雪厉声道:“你体内不是有神器吗?以神器之威,合我半神妖体用到极致,当能破此处妖封池壁!”   裴焱蹙眉看着她眉间戾色,下一刻想到……“我体内只有一半神器。”   暗雪睁目:“怎会只有一半?!”   裴焱心里难免复杂起来,便道:“我所有为神器水神镜,它可分阴阳两镜……我体内此刻只有水神镜之阳镜。”   暗雪追问道:“那阴镜在何处?”   裴焱:在我原本想娶来当老婆的人那里……   然嘴上并不答,只道:“不在妖宫……在仙界。”   暗雪眉间狠狠一蹙,知道无计可施,便咬牙铮声道:“再试一次!方才一击,妖王暗蓟或许已经察觉……我们再试一次!这次你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运转神器之力传于我!”   裴焱眉间仍旧蹙着,便“嗯”了一声:“好。”   他应罢,面前身影又离。   涧水之中,巨大的白蛟周身涌荡起更为剧烈的水浪,渊水如沸,比片刻前更为强大的妖力元波慢慢凝起,在白蛟的厉啸声中重重击向同一处水壁所在。   与此同时,丹田墟境之内,裴焱咬牙倾一身妖力和体内神器之力一起运转传于此处丹田墟境。   不行,还是不行!   暗雪看着那处水壁在妖力元波下翻涌波动后渐渐开始收势,妖瞳含恨。   然却是下一时,仍在冲撞那处水壁的妖力元波陡然增强,水中白蛟有感丹田墟境内的神器之力一时大涨,那处水壁在她妖力元波下的反应骤然更为剧烈。   微微睁大的妖瞳中,便见厚重的妖封结界在持续翻涌的水纹下变成了沸腾的水洼,下一刻“啪”的一声破了开来。   她看着面前陡然撕开的池壁出口,赤金色双瞳猛地睁大。   ——破开了。   心中极恨所燃起的业火还未及高高窜起,下一刻就惊见被破开的妖封结界出口处,慢慢浮现出一道白影。   冽冽仙息随之侵面涌来,寒意慑人。   ——是仙!?   巨大的蛟爪正欲凝力击出,面前仙人的身影倏忽不见……下一瞬竟是直接化入了她体内丹田墟境内!   ——他如何能随意进入自己丹田墟境?!   然下一刻,白蛟便陡然察觉极为相近的神器之息在己身墟境内契连运转。   原是此仙体内亦含神器!且似是……   下瞬,暗雪便见化入己身丹田墟境内的仙人止步在了那漂亮的小鲛妖面前。   随后,一把将那鲛妖抱入了怀中。   原来如此。   他所道水神镜之阴镜在仙界,便是在此仙体内。   ——这仙妖二者是一对。   原来将水神镜之阳镜的神力运之以极,能使阴镜隔空共鸣,破开一切阻隔被阳镜召唤前来。   所以合阴阳两镜同时运转的神力,她方破开了千涧池的妖封结界!   想明这一点,水中白蛟再不迟疑,随同千涧池中翻涌而出的海水扑向池壁之外,瞬间冲出了千涧池。   看着汹涌的池水倒灌入妖宫之中。暗雪金瞳燃火,直向感受到的那股气息直冲而去!   ……   于丹田墟境之内,裴焱因伤势初愈又运力太过,眼前阵阵发黑。   他有感所传神力陡然增强,心头微怔,下瞬便感此处池壁的妖封结界终于被破开。   收力罢挣扎起身,站立不稳,未及调整内息,便觉一股极熟悉的气息倏然靠近,裴焱不可置信,“唰”的一声抬头……被来者一把抱入了怀中。   “裴焱。”   此声熟悉地太过,于此六界之内也只一人如此唤过他,裴焱呆愣愣地抬头看着他:“你……你……”你怎么来了?!   白衣仙人面色亦很苍白,望着他的眼神中唯剩忧狂,只又唤了他一声,便猛然低头覆住了他的唇。   裴焱再度愣住,被他亲得脑中浑噩混乱,半晌才回过神来……立时仓促地推开他往后退:“你你……别、别动手动脚!”   裴焱不由得面红耳赤:我他妈现在已经知道我们俩都是男人了!这、这……这就不合适了!   白衣仙人微怔于原地,回看着他,便也想起了分别前,面前之人逃离自己之景……眼中不由地浮现黯然涩意。   便依言放开了手,只直直地看着他。   裴焱被他看得极不自在,霎时心如擂鼓。   不知是心虚还是紧张别扭,他咳罢数声便想问洛寒州为何会来此……又一下子没法像以前那样自然熟络又亲昵地开口。   “你……”好半晌终于想起,被妖王带离中洲岛的前夜,自己对于他好不容易思索出来的策略……好像是问他能不能做兄弟?   裴焱挣扎良久,尝试着想要开口……   抬头那瞬却一下子注意到了仙人两侧肩头晕染开的大片血迹,裴焱马上跳起来:“你肩上的血……你怎么了?!”   仙人闻言怔色,回望他的眼中黯然涩意无形中淡了一层。   他很快将身上血迹隐去了。   “我无事。”仙人低声与他道:“你勿忧心。”   不、不是……我、我才没有忧心你。   裴焱回过神来老脸一红,讪讪地别过了脸去。   对,既然都是大男人,又有什么好忧心的……( ω )   .   妖宫主殿内,妖王暗蓟骤然睁开双目。   脑中方见千涧池内海水倒灌之象,强大的妖力元波已迎面击来。   “黑蛟族暗蓟——”   层层叠叠的妖力护壁浮现在妖王暗蓟周身,妖力元波“砰”的一声击在护壁上,炸裂爆开,与此同时大殿上方的半空中,巨型蛟尾自上而下劈落,妖王暗蓟所在的妖宫主殿一刹那间被劈裂开,殿檐向两侧崩裂的同时,妖王暗蓟坐于王椅之上,一只手向上架住了当头劈砸下来的巨型白蛟蛟尾。   “若不将你抽筋扒髓、挫骨扬灰……”深沉噬骨的女声回荡在妖宫上空,下瞬那条被妖王暗蓟单手架住的巨型蛟尾“轰”的一声,仍旧重重砸下。“难平我此生之恨!”   飞砺四射,沙尘扬落,整个妖宫震了一震。   妖宫内众妖、妖将闻声立时凛然而出!便见妖宫上空,一身黑甲长衣的妖王暗蓟与一红衣白发的女妖斗得天昏地暗。“那是谁?!”   无摧、无灾、无恨赶来,不及出手,被二妖相斗的妖力劲息掀飞,整个妖宫飞沙走石、暗无天光。   众妖惊目:此女妖未免太强!   烈风君无恨一眼看清,神色更为震异:她手中所握,竟似妖刀万劫!   裴焱与洛寒州于暗雪转换人形之时化出了她的丹田墟境,落在了妖宫下方,此时正与无摧、无恨及妖宫一干妖将对峙上。   “入了千涧池竟还能不死!且不过两日就从池中逃脱出来!”无灾不识孤尘仙君,第一个冷视面前妖、仙,冷笑道:“原是勾结仙人成奸来助你!真是恬不知耻!你也配做我妖宫之妖!”   “老子可从来没想做你们妖宫里的妖!”裴焱伤重初愈,方才倾力用尽神器之力,内息尚不稳,被白衣仙人护在了身后。   “难道不知是你们的畜生妖王爹硬把老子带回来的吗?”   无恨、无灾听他狂妄语气,目中都是狠戾!   白衣仙人于此时回目看他:“非你自己离开学院,是妖王强形将你带回了妖宫?”   裴焱想到那夜情形,心里愣了一下:难道他之前以为自己是因他而逃,当日不辞而别?   不觉咳了两声,裴焱小声“嗯”了一声:“是、是被妖王暗蓟抓回妖宫……”不知为啥裴焱现在跟他说话特别不自在。   感觉自己既像是在跟他解释,又像是把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又拉回了之前……可是他们两个现在怎么可能还拉得回去!?   裴焱:性别不合,愁死老子了。   白衣仙人目中却已现了一抹柔光,兀自凝望他一眼,下瞬转回。   无灾眼见他二者被众妖所围犹自眉目传情,更是讥笑,冷冷道:“一介仙界竖子,也胆敢独自闯入我妖宫,今日便让你与这下贱的……”   话音未落,仙人袖下一道清光溢出的灵藤倏地飞出,无灾只感劲风袭面,根本来不及躲,下瞬剧痛即由脸上直击妖魂,不禁惨叫一声翻滚在地,半晌难抑颤抖。   白衣仙人则是面冷如霜,目下无尘,环视妖宫众子、一干妖将,语声冰冷:“吾之仙号:孤尘。”   原本将二人团团围住的妖将、众妖闻言,刹时惊震。   难道是罗浮山那位专杀妖魔的刽子手仙君!?   他们中有闻孤尘仙君叛出罗浮山、叛出仙界者,然闻与不闻皆不影响妖魔界对“孤尘仙君”此名号的惶惧,闻者更是惧意更深——身在仙门尚且约束不了此仙,更何况叛出后?!   而他手中灵植法器,便是六界皆闻可直接伤杀妖魂的万万年灵器——锦屏灵藤。   难怪只受一击,八皇子叫声如此惨厉!   无摧、无恨对此仙自然有所忌惮,紧紧盯着二人言行,并未贸然出手,只暗中在寻杀招使出的契机。   裴焱便见白衣仙人动用锦屏灵藤后,背后白衣之上隐约间又映出了血迹。   不觉声怔:“洛寒州,你……”   知他应是看见了自己背上伤口再度渗出的血,仙人立时又无声将之化去了,同时轻言:“无事。”   裴焱想告诫自己:孤尘仙君之强,实不必自己为他担心。   然心下却已揪起。   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他背后被隐去血迹的地方。   ——他难道……受着很重的伤?   然,就在他犹疑的档口,无恨、无摧眼中戾气一凝,瞬间发难。   孤尘剑几乎同时驰出,挡住无恨刺来之棘火长-枪的同时,锦屏灵藤凌厉抽向更远处的魁梧熊妖。   无摧吓得熊毛炸起,瞬间飞退,堪堪躲开了灵藤就地滚出。   这边烈焰刹时一扬,无恨周身如穿火甲,斥喝一声半空中抓出无数火矢,尽数击向白衣仙人。   烈焰明光炸开,裴焱与洛寒州一左一右避开。   虽未伤及分毫,但裴焱已经确定他跟自己一样受伤不轻,否则以他往日对战时所为,此种程度的攻击,洛寒州根本不会避开,只会迎面回击。   ——他可能伤得比自己还重。   不待他想多,地上惨呼多时的火蛇妖爬起来愤恨喘息,对准裴焱即挥出一道蛇焰。   裴焱不及反应,尘沙凝壁牢牢挡在了他身前。   裴焱转头去看洛寒州,便见他背后白衣上果然又映出了血迹。   “不用管我!我有神器护元自己能对付!”裴焱说罢垂手凝出水鞭,面上神色不改,即向无灾和一众围上来的妖将大力抽去。   一妖一仙顿时和妖宫众妖战作一处,妖刃鞭影飞驰,寒光明灭。   只是未久,白衣仙人眉间兀地紧拧,脸色更寒。   两道身影无声出现在不远处,无欢和无厌凝目看着面前战况。   “这次还是看戏?”流风君无欢微一挑眉,束音问向身旁之妖。   无厌看了一眼妖宫上空和白发女妖激战的妖王暗蓟。“若不出手,任渊儿逃了,父王必要追究。”   无厌言罢,眼前红光一闪,妖刀血影即飞驰而出,凛冽击向白衣仙人。   孤尘仙君瞬间以锦屏灵藤挥开无恨、无摧,孤尘剑凝悬飞回,险之又险地挡下了无厌的妖刀。   然下一刻,唇边即涌血。   “洛寒州!”   无恨一见蓝衣之妖分神,手中棘火长-枪当即向其刺去!   裴焱才将神器之力用之以极,非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只勉力和无灾及众妖对招,且战且退,不与硬接。   这时见无恨长-枪直刺,威势凌厉难以避开,便想咬牙与之硬接。   然下一刻棘火长-枪未至,一道亮白色银圈将长-枪撞飞了出去。   “你!”无恨憎目如火直视来人:“真当父王会舍不得杀你么?!”   裴焱转目看见赶来的、一身粉色罗裙的小女娃儿,心中到底一暖,嘴角翘起。   “哥!!”无忧飞身而至,“啪”的一声自半空中接回白焰炙魂圈,转身即落在裴焱身前。“你和孤尘仙君先逃,这里便交给本公主!”   一旁无灾再要用蛇焰偷袭裴焱,被无忧一道妖刃直接击飞了出去。   紧跟无忧而来的妖王心腹妖将玄蛟、影虺峙立于远处,拧眉对视一眼,未敢上前和无忧对峙。   无灾但见妖力之息相接,她全无所惧,一击就将自己的蛇焰击散,分毫未损,心中已然猜到父王拿走母妃艳蛇姬的妖元内丹去做了什么。   竟将我母妃的妖丹给了无忧融炼!!!   不由恨得眼眶通红:“无忧——”   一身粉裙的小女娃儿闻声不过冷哼一声,警惕环看面前众妖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正打得天昏地暗的两妖。   然下一刻,双目即微微一瞠,呆住。   无灾心中恨意已覆,眼见此机,一道妖刃毫不留情地向无忧心门击去!   “无忧!!”裴焱心中一惊,强自出手以妖刃回击,将击向无忧的那道妖刃瞬间击散。   然即便有此动静,一身粉裙的小女娃儿仍未回神。   裴焱有些忧心地看她,胸下血气翻涌。   妖宫上空激战的两妖正因大招相撞,飞退千丈,白发红衣的女妖喘息警凛之际,不知为何就注意到了下方凝视自己的一道视线,她飞快转目向下俯视了一眼。   下一刻,眸光一颤,瞳孔陡然一缩。   底下的小女娃儿抬头仰望着她,睁大的眼中带一点新奇,一点期待,和一点莫明的亲近之意。   她是……   她们脑中,同时划过一念。   裴焱顺着无忧的眼神看到暗雪,才一下子惊醒过来。   难怪此前一见暗雪时就觉得她眉眼熟悉!   除去雪发,她的五官分明和无忧一模一样。便似一个翻版的、已然长大的无忧。   无忧仍是愣愣地看着她,手握白焰炙魂圈,几分懵懂想望地朝着女妖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是……我的娘亲吗?   便见上方红衣白发的女妖,一双眼瞬间化作竖瞳,赤金色的妖瞳四周慢慢爬满了殷红的血丝,隐见癫狂之意:“她是……她就是……是我当年……”   身着血龙鳞长甲的妖首立时向无忧所在瞬移而回。   是她。   是她——   同时,无忧向着白发女妖的方向更加靠近了过去。   眼前一道残影驰来,雪白的发像人间寒月会下的雪,温凉,纯白,温柔的几近绮丽,美好的近乎梦幻。   无忧看着同样向自己而来的女妖,血脉的牵引之力越加强烈,她眼中不由亮起,直直看着女妖慢慢咧开了嘴:阿娘……   妖刀万劫瞬间穿透了无忧,血肉如泼墨一般溅出,粉色罗裙立红。   暗雪憎目,看着她:“你这个,脏东西!”   “无忧——”妖王暗蓟暴怒!蛟鳞瘴“啪”的一声锁住红衣白发的女妖,将她一把甩了出去!   仰面慢慢倒下,无忧眼中尚且懵着。   裴焱呆震在原地,双目睁大,隐见血丝,下一刻未及冲上前,妖王暗蓟一把挥开众妖从后接住了无忧。   不是说……世间所有的娘……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眼泪不知不觉凝起……无忧茫然地看着妖宫上方,那道片刻前渴望的身影,已经离远。   她小小的身子轻轻抖着,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好疼,疼得没法呼吸了……   不知道是心里疼,还是伤口疼,总之全身都疼。   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她慢慢闭上双眼,近乎委屈地哭道:“贤王哥哥……你骗我。”   声落,陡静。   小手随之垂落了下来。   妖王暗蓟看着她胸口往下被一击震碎五脏六腑连带妖元的浴血妖身,血红双目几乎被寒意侵染浸满,妖力威压骤然铺天盖地推呈开来。   妖宫整个一暗。 第194章 妖魂剑   强大的妖力威压慑人心魄。   四下之妖, 妖力稍弱的,直接腿一软双膝跪地难以起身,只觉喉中一甜, 竟似涌血。   裴焱踉跄不稳地半跪于地,睁目看着那满身是血的小小人儿在妖王暗蓟怀里碎散成点点浮光, 下一瞬,湮灭如尘。   眼中控制不住地氤氲:无忧……?   无灾一眼见得, 心中顿觉大慰!   暗喜之余, 与无恨伺机转目, 阴狠冷厉的目光直追裴焱, 无意放过, 暗中凝力。   便在这时, 妖宫上方, 那道衣红如血、白发披散的女妖身影又复出现。   暗蓟的蛟鳞瘴可划开空间,无声无息出现在别人背后, 亦可化出锁链,绞杀、缚杀他人,六界之内当无人能挣开——只除了她。   蛟鳞瘴原本就是她的血脉精元之血化出, 永远困不住她!   暗雪自妖宫上空俯视着下方,寒眸噬血直视妖王暗蓟, 手中紧紧握着那把犹在滴血的妖刀万劫,于此四下战栗无声之际, 一声冷笑。   妖王暗蓟周身酷戾森寒之意猛地一重。   瀑溢而出的妖力威压兀地更强。   暗自凝力罢,正欲出手攻向蓝衣之妖的无恨、无灾猛然跪地, 难以抬起头来,被妖王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威压牵连压制住,动弹不得。   妖王暗蓟身前, 最后一点粉色流光湮灭散尽。再不见无忧。   下一秒,血色龙鳞甲的妖首瞬间消失在原地,而后暗雪的身影被一股大力击出,飞退万丈。   磅礴的妖力在妖宫上空翻涌,无厌抬头之际,见得红衣女妖一把抹去嘴边涌出的血,再度冷笑着冲向了满面酷寒的妖王暗蓟。   强大的妖力元波再度相撞,妖宫之上,天光更暗。   裴焱仍旧看着无忧妖身散灭的地方,眼眶发红,回不了神。下一瞬无恨身影一动,妖力威压已轻之下,抓住机会就向蓝衣之妖攻去!   然被飞驰而来的孤尘剑瞬间逼退。   白衣仙人瞬步而近,伸手一把握住了裴焱一只手,仙力一凝,即带着他往远处的妖宫结界处而离。   此前一击后,已将妖刀血影收回的无厌看向了他二人临近妖宫结界的身影。   一出妖宫结界,再追便难。   无厌慵懒道:“可不能叫他们就这么逃了。”言罢,妖息一凝,即追了过去。   临近妖宫结界,一道妖刃从后袭来,径直劈向白衣仙人。   眼见结界就在眼前,白衣仙人竟不闪不避,只带着裴焱仍自往前。   裴焱回头看见,瞬间醒神,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洛寒州。   无厌的妖刃从他二人中间驰过。   裴焱不觉有些后怕,只想狠瞪洛寒州一眼,下刻就被从后而来的黑影近了身。   无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渊儿若要逃,也不能是跟他逃了。倘若换个时机换个人,大哥不会拦你。”   裴焱腕间用力一绞,马上挣开了无厌的桎梏。“你少在老子面前假惺惺了!”   无厌想起来这一个‘渊儿’似乎尤其擅长近身攻防,下一刻便欲转换妖力将其困住……然,不待二人再有动作,身后一团巨大的蛇焰突然向无厌和无渊所在袭来。   流风君无欢遥立远处而观,始终未有出手,此时狭长的狐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光。   无灾凝力吐出的蛇焰虽是对着无渊而去,然此时无厌距无渊极近,蛇焰剧毒,亦可伤杀蛟妖……无灾此举岂非故意?   无欢抬手一道妖刃,毫不留情地击向火蛇妖后背。无灾口中蛇焰未及吐尽,突然受此一击,一口妖血吐出。   他吐出的蛇焰由此完全偏向了裴焱所在的一侧。   然无厌并不乐见无渊的脸被毁,于是一把拉过蓝衣之妖避了过去。“小心。”   灵火君无灾愤恨至极,背上血涌如注,回头狠瞪向无欢。   眼尾泛红的俊秀狐妖便对着他掩嘴轻呼道:“呀~二哥对不住八弟,我本要将妖刃挥向‘无渊’的,不成想误伤了八弟……想来八弟必也只想把蛇焰吐向‘无渊’,只不过险些差点就灼伤大哥了……九妹刚逝,若叫大哥也受伤,八弟心中定也过意不去,如此你可是反倒要向二哥道一句谢?”   无灾目中阴冷至极,只冷冷看着无欢不言。   蛇焰一熄,孤尘剑即破开余烬向无厌面门驰来,裴焱趁机飞身便退。   无厌召出血影,挡下孤尘剑的同时看着裴焱叹声:“渊儿真是无情。”   裴焱完全没有心情跟他废话,飞身便往仙人所在纵去,锦屏灵藤适时地伸出卷住了裴焱的腰,拉着他一起掠出了妖宫结界。   血影将孤尘剑一把挥开。   看着那把墨色仙剑极速飞退出结界,无厌立身结界边缘处笑了一笑:“难怪急着出妖宫,原来仙力如此不济,怕是身受重伤还未愈。”   眸中一闪而过的幽冷,无厌微笑道:“如此良机,又岂能放过?”   言罢,即向妖宫结界外追去。   一出妖宫结界,仙妖二人落于妖域内一处荒山山道上。   裴焱还未看清四周之景,便见洛寒州一口血吐出,后背白衣上已经被血浸透。“洛寒州!?”   仙人只道:“离开此地。”   裴焱不敢多耽搁,扶起他就走。   然下一瞬,黑衣之妖便已出现在二人面前。   裴焱眼神瞬间一凛。   无厌一时未动,便只笑道:“孤尘仙君果然伤重。”   裴焱凛目看他:“你待如何?!”   无厌几分闲散地看着裴焱:“渊儿将他放下,便可以逃,大哥不拦你。”   裴焱十指攥得极紧,正欲再开口,身畔仙人伸手推开了他:“走。”   又道:“我会去寻你。”   若换以前,裴焱听见洛寒州这样说,当即便会先离,只因清楚“自己未来老婆”远比自己强。   此时此刻,裴焱已经知道他跟自己一样是个男人,自己重伤初愈、妖力未复,他虽伤重,自己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留下他一个人自己先走,好像更加合理。   但裴焱不知怎的,只觉他伤得远比自己想象得重,竟全不放心将他一人留下。   裴焱一把抓住洛寒州推开他的手,反握住,而后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面向无厌道:“你也只会趁人之危,想叫他留下,先和我对付。”   白衣仙人从后看他。   无厌叹:“大哥便预料到渊儿不会乖乖听话。”言罢,妖刀血影瞬间迎面驰来。   裴焱周身妖力一凝,待要拼尽全力与他硬接,然飞临面前的暗红色妖刀突然一分为二,只余子刀停在了裴焱面前,更大的母刀则飞快一转,毫不留情地向他身后的白衣仙人击去。   洛寒州!!!   裴焱大震,脸色惊白。   然山道一侧,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箫蓦然射来,“啪”的一声,正与无厌血影妖刀之母刀相撞。   虽于一瞬间挡下了母刀,但箫身也被妖刀瞬间击得粉碎。   无厌转目看向来人:“真是抱歉,妖力难收,毁了四弟的法器。”   裴焱凝目在粉碎于地的那支白玉箫上,下一瞬即转目看向山道旁。   山风凌寒,枯叶有声。   一妖踏步在此处荒山妖域的山道上,踩着脚下零落残败的枯叶,步步走来。   裴焱看清走近之人,一震:是无念。   然,他穿了一身红衣。   脚下的枯叶被踏及后,即化成了飞灰,湮灭成地上无尽尘埃之一,缓步走近的那一妖眉眼仍旧如以往那般淡泊疏远,只是全身透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那双裴焱印象中常年空透碧澈的绿眸此刻仍旧空透,只不过再窥不见一点柔软涟漪于内流动或漾开,转而如被冰原冻住的残萧春湖,唯剩冰冷无温的寒意……和狠意。   他行至裴焱面前,转身背对他与白衣仙人面向了无厌。   无厌对上他的眼,也微一怔。   额心一朵血红色的梨花额印,映着一身红衣。   闇炎君无厌眉间微微蹙起了:短短数日,他竟从妖宗修为突破至了妖圣境。   无念指尖一划,从掌心滴落下一滴妖血,妖血于落地之前,幻化成了一把缠满枯枝的血色长剑,直接缠在了无念右手中。   “白玉箫毁了也无妨,原也要弃。”无念看着无厌道:“我往后的法器,是它。”   无厌见得他手中之剑,不禁微震。   灵境妖森镇守多年的圣器——妖魂剑。   是圣器也是凶器。   此剑吸收了上古至今天地间无数花木妖族的妖魂入剑,一旦认主,万魂之力尽归一身,传言需噬血而出,噬血而归。   从来不为花木妖族所喜,故而长年只是镇守于灵境妖森深处,只因此剑除了花木妖族其他的妖皆不能用。   没想到无念竟拿起了它。   山林野道上,无数残叶枯枝随着妖魂剑的显形而尽化尘埃。   林风微响,簌簌低吟,犹如魂泣。   同时无念周身凝起了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冰冷刺骨的妖力风旋和杀意。   无厌面色不动,微微挑眉:“我若在此与你相斗,时辰一久,无恨、无灾追来,本君的渊儿怕是也逃不了了。”   说话间,他转目看了一眼立身一旁的裴焱。   裴焱只是拧眉。   无厌再看无念,神色淡淡,便就往后退开了一步:“就让你等暂且带走渊儿吧。”他言罢,对着蓝衣之妖微微一笑。   无念神色冰冷,静看他一瞬,即带着仙妖二人消失在了妖力风旋中。   .   裴焱再睁开眼,入目是广袤无垠的巨木森林。   斑驳的光影从极高极密的树冠丛中撒落下来,一派幽远宁静,浓郁清冽的草木气息萦绕在鼻间,让人本能地一静。   无数细碎流光远远近近地飘浮过来,身上散发着微弱的光,一直飘浮到裴焱面前。   无念领着他与洛寒州往前走。“这里是灵境妖森,花木妖族聚居之地。”   裴焱这才看清那些飘浮到他与洛寒州周围的流光,原是一些发光的灵植。   裴焱与白衣仙人被无念领着走入了妖森深处。   眼前飘浮游荡的灵植越来越多,待到无念停下步伐,裴焱越过流萤一样散乱飞舞的灵植,看见一棵巨大的、数幢高楼一样粗壮、树顶直插天际不见尽头的参天古树。   “这是古灵木。”无念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古灵木所在,是灵境妖森正中。”   裴焱与洛寒州便见古树下,散落着一个个流光溢彩的透明结界,形似孢子。   从外可以看到那些透明结界内,有妖在淬火锻造兵刃;有妖在围炉煽火炼药,有妖在修行打坐练功……其中离古灵木最近的一个结界内,数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围坐于一张长桌前,脸上俱是冷肃之色,明显是在议事。   白衣仙人震色:面前之景,灵境妖森众妖似在……   无念已不知何时回转目光看向了仙妖二人,此时直视仙人眼中神色,便道:“备战。”   冰冷漠然的视线继而转向裴焱,他道:“我去救回你等,是因无渊身怀神器,得神器相助,花木一族方有胜机。”   他直直看着裴焱:“故与妖王之战,你必不可少。”   裴焱一震:“与妖王之战?”   .   极域妖宫。   妖王殿。   无厌单膝跪于大殿中央。   殿中最高处,妖王暗蓟面无表情地坐于妖王椅中。   他身侧,一方轻薄如雾的四方笼瘴中,红衣白发的女妖全身都被血雾锁链紧紧锁住,颈上从下颚到锁骨处,刻上了一层又一层漆黑繁复的妖咒。她在笼瘴中不停拼命挣扎,即使妖力被封,不消片刻血雾锁链也会被她崩断、挣开,只是挣开之后,不待她逃出蛟鳞瘴,四方壁瘴就会重新伸出无数锁链来将她缠缚,如此反复。   妖王暗蓟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单手拄于椅前的妖刀万劫。   “一群死木,终敢拿起妖魂剑,来反抗本王了么。”   大殿下方,随同无厌跪满一地的无恨、无摧、无灾等,目中都是轻蔑讥屑的阴狠之意。   无恨抬头来道:“花木妖族既反,儿臣愿领火鹫一族为父王焚尽妖森,屠尽所有花木妖族!”   无灾、无摧紧随其后道:“儿臣也愿领火蛇、陆熊一族为父王覆灭灵境妖森!”   妖王暗蓟的目光酷戾无温地落在下方几妖身上。   无欢便道:“小小一个花木妖族,即便灵境妖森妖域极广,有三妹、六弟、八弟齐攻,必也不在话下,如此我九尾一族便不掺和了……”他转向无恨意有所指地笑道:“三妹若是需要二哥援手便说一声,二哥自不会推辞……不过料想我等应是只需在妖宫静待三妹几人凯旋。”   以战闻名,方能叫妖界众妖臣服。   无恨本已在暗自记恨无摧、无灾欲同自己抢功,闻无欢之言,面色方才稍霁。扬声便道:“我火鹫一族焰杀四方、翔于天际,正是花木妖族之克星,只我一族,也是不在话下!”   无灾、无摧便微微皱了下眉。   妖王暗蓟面无表情:“便由你等。”   无忧身死,白焰炙魂圈又归于妖王暗蓟之手,无灾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变化成指环戴在父王手指上的银环。   “父王……白焰炙魂圈是火系法器,我火蛇一族最擅毒焰……不知父王……”   妖王暗蓟倏地抬眸,看向无灾的眼神酷冽如冰、阴冷寒鸷。   无灾脊背间一瞬间沁出刺骨冷意,飞快低头噤声。   无欢禁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原来八弟这么想接收九妹的法器么?难怪此前,我等都在对战‘无渊’和孤尘仙君,唯独八弟,所凝妖刃却是挥向了无忧……只怕若非‘无渊’出手为她挡下,九妹或许就不是死在这女妖手中,而是先一步死在八弟的妖刃下了呢。”   火蛇妖瞬间回头,看向无欢的眼神不可谓不阴毒!   眼中阴沉寒意几乎化作了实体。   无灾伏首于地:“父王明鉴!无灾当时所对确是‘无渊’,绝无伤杀九妹之意!”   妖王暗蓟全未理会他所言,只凝目看着他,冷冷道:“白焰炙魂圈,永不会为你所有。”   犹如刺骨般的凉意兜头倾倒下来,无灾伏在地上,十指攥得冷白。   只将头伏得更低。   妖王暗蓟俯视着殿下众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感情。   他转目看指间由白焰炙魂圈所化的银环,眼前瞬间闪过另一女妖瘫坐在此大殿之上,笑着含泪对自己说出的那一言。   ——“我诅咒你,所爱皆死,众叛亲离,永世无亲。”   妖刀万劫蓦然被他一挥手,狠狠刺入了蛟鳞瘴中的暗雪体内,妖血泼墨般溅洒出来,泉涌一般。   血色壁瘴中的女妖仰面喷出一大口血,慢慢软倒在了蛟鳞瘴中,双目犹自愤恨如火地死死看着妖王暗蓟。   自她身下取出蛟龙蛋,一百多年来带在身侧以妖力慢慢孵化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妖王暗蓟伸另一只手紧紧覆住指间银环。   ——你或许是六界内唯一能配本王的,但若不因无忧,记你昔日奚落本王之言,我岂会留你到今日!   几妖陆续退出了妖王殿。   此前干脆躲在自己妖殿里没有出来的妖界五公主紫雾君无恋,一味低头跟在二哥身后。   未几步,注意到无灾离去前看向无欢的眼神,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无恨亦看在眼里,心下更加觉得,这一只爱逞口舌之快的风骚狐狸只因与自己暗中结盟,便尤其有恃无恐,蠢笨短视至极,不足为惧。   狐貂二妖族自来亲厚,真身为紫貂的无恋惯常被无欢牵着往妖殿而回,正满心甜蜜,行至无妖处,抬头欲和二哥说无灾之事,便见身侧的二哥又化成了一条狐尾,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无恋顿时显露出失望之色,嫉恨道:“二哥不知又去找哪条风骚的狐狸精了!”   与此同时,黑蛟殿中。   毛茸茸的白狐狸懒懒甩了甩回归真身的那条狐尾,窝在无厌怀中,用其中一条尾巴勾住无厌的颈,催促他轻揉慢抚自己肚皮上的软毛。   待抚得舒服了,便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仰起脖子舔了一下黑蛟大妖的指腹。   “御下数百妖族,第一个被逼反的竟是上古以来最为淡泊无争的花木妖族。大哥不觉得有趣吗?   无厌浅笑一记,捏捏它的小爪子:“确实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指着无厌)就是这只风骚的狐狸精! 第195章 灵境妖森   灵境妖森。   蜿蜒流淌的溪水一侧。   繁茂的树冠丛中投落下来零星光影, 散落在水面上,映照着溪侧的杂芜青草。   裴焱独自坐在这一条溪水前,眼前是暗雪拿着妖刀万劫刺入无忧体内的那一幕。   眸光半落, 心头紧拧。   似见粉色流光再次湮灭于眼前。   他几乎笃定,无忧就是暗雪所生……但暗雪却分明恨她入骨, 不惜亲手杀她……   不觉低头,眼前一片黯色。   是不是如果自己不和暗雪合作, 不助她冲破千涧池的妖封结界逃出千涧池, 无忧就不会死?   作为二十二世纪的成年人, 裴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钻牛角尖。   但脑中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划过了这个想法。   待到回神来, 他看着面前清可见底的溪面, 眼眶发红。   那个小丫头, 是自己来这个世界后, 除去洛寒州,最亲近的人了吧。   他早已将她真正看作是自己的妹妹。   裴焱慢慢握拳, 眼中不觉已半湿。   “如果确实是暗雪生下了无忧……”想到离洛,裴焱马上猜到:“所以她也被妖王暗蓟……”   ……无忧是她被逼迫着生下的,她心里爱着的一直是离洛。   所以她才那么恨妖王暗蓟, 对无忧更是毫无感情。   但饶是知道了这些,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恨暗雪。   无忧又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也不知道。   甚至有意无意, 一直在渴望自己的母亲。   她是被出生的……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一个不被祝福出生的孩子而已,难道该死的是她们吗?   手掌渐渐握成了拳。“该死的, 明明只有妖王暗蓟!”   心绪越加翻涌,无法平复, 他想到刚换魂而来,自己看到原主记忆中那个骄横跋扈、硬逼离歌公主拔下鲛鳞以替子的无忧,确实是极厌恶的。   后来替离歌公主重重扇在无忧脸上的那一巴掌, 也从未后悔过。   只是渡仙船上她被洛寒州一吓,彻底服了软,此后五年,于学院中跟随在自己身后,点点滴滴间,便就像是一个真正仰仗、依赖哥哥,又娇蛮护短的妹妹了。   溪面如镜,渐次模糊,眼眶已湿。   他长时凝目看着面前的溪水,难以平静,难以不悲,难以不难受。   直到身后妖息临近。   裴焱垂目一瞬,回头。   无念立于他身后,慢慢开口:“妖森得讯,妖界雪阳君身死。”   裴焱慢慢转回了头,眼底情绪翻涌,一字不言。   林风轻响,他听见无念说:“我逃出妖宫,是无忧所助。”   无念静了一瞬,再道:“未及还恩。”   身死元灭,又何论旁人的一点恩情还还是未还?   裴焱再度看向了面前的溪水,无言静默。   无念也不再言语。   “孤尘仙君已应无念之请,留下助阵我花木妖族与妖宫之战。”过少许,身后之妖再度开口,与裴焱道。   裴焱转而轻怔,收敛起了情绪。   “他是仙,如此不会引罗浮山受仙界、受六界非议么?”   无念看他:“你不知他为你叛出罗浮山、叛出仙界之事?”   裴焱抬目,倏震。   “‘身受师门万剑穿身之刑,浴血步下罗浮山升仙长阶,只为妖界一妖。’此事已传遍六界。”   无念道:“他已非仙界中人。”   裴焱震目,满面惊愕地看着前方。   “他身上的伤应都是仙剑所伤,轻易愈合不了,我等又都是妖,难以助他。”无念面无表情道:“但只于树屋中自行打坐疗伤,只怕极慢。”   裴焱仍自惊震着,下意识道:“那……”   “妖森远处有一药泉,其内化有千年以上的灵药奇株近万种,可治愈仙、人之伤,强妖、魔之体,应可助他。”   “这样……”裴焱一听就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口中虽言,神情却犹自呆震着,言罢又半晌不知言语。   无念看着他,再道:“毕业之时,你若跟随孤尘仙君去了罗浮山,想必不会受那些苦。”   裴焱听着他的话,想到自己在那畜生妖王手中所受的罪,不觉也道:“谁说不是。”   无念问:“你为何没有跟随孤尘仙君去罗浮山?”   裴焱表情复杂地看着远处。   除了被畜生妖王硬抓回去的原因,还因为……   想到他和洛寒州眼下的问题,裴焱本能地叹气。   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看待洛寒州,可洛寒州定是因为知道他有险,才不惜叛出恩师门下,赶去妖宫助他。   想到这些,裴焱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无念听闻了他一遍又一遍的叹息声,从后看他:“你是想去见孤尘仙君?”   裴焱当即摇了摇头,叹着气道:“不,不想。”先让他疗伤吧。   脑子里空白一片,裴焱讷讷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话虽如此,一颗心却已巴巴地揪着,在想他的伤疗得怎么样了……   ……   于花木妖族长老为其所备的树屋中打坐疗伤,一个回合罢,白衣仙人睁开眼来,不见所念,下榻寻出。   循着体内神器间隐约的阴阳之力指引,白衣仙人行近了裴焱与无念说话的林溪。   因耳力极佳,相距甚远,他便听到二人提及了自己。   无念随后问声:“你是想去见孤尘仙君?”   ——“不,不想。”   仙人驻步,便闻那人平声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原地静立了一瞬,四周灵植飘荡飞舞。   白衣仙人随后落目于林中空处。   微久,有结伴采药回去炼丹的花木妖族少女看见了他。   “是那位传闻中的妖魔刽子手仙君?”   “啊!好像是他。”   “那咱们赶紧绕开走吧?”   “嘘,你轻点声。”   远远避开行远,语声仍旧窃窃传来。   “这位出了名的妖魔煞星仙君怎会来助我们花木妖族对抗妖宫?”   “我听说他是为了那位同样从妖宫逃出的……”   垂落的眸光里空无沉缓。   仙人耳边一直回响的,只有裴焱平声所言的那一句:不想见他。   独自驻立于林中许久。   待到日影微沉,他转身慢慢往回行。   ……   溪水边。   无念至后将手中一枚火焰色鳞纹的鱼鳞,递向了裴焱。   “这是悦儿最后留予我之物。”   裴焱低头即见那一片鳞纹过于花哨熟悉的鱼鳞,声音慢慢有些干涩:“最后留予你之物……是何意?”   无念回望于他:“它被暗蓟混以乌梅烹煮,融化成水,也已身死魂散。”   言语间,那双碧色的眸空得让人满心灰冷。   “它偷偷……跟随我回了妖宫。”   没有提及那一日,自己跪于妖武殿外,如何叩首苦求,如何痛苦绝望地看着蠢鱼融于自己面前……直至与妖王暗蓟相斗,散元自灭,化成妖武殿内一株枯梨。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片赤艳的鱼鳞,只道:“是无忧用悦儿尸身之水将我救回……并把这片鱼鳞转交给了我。”   眸中更空,他转而喃声自语:“它生得如此艳烈,刚好妖魂剑也喜欢血,我便换了这身红衣……”语声一轻,他道:“是不是和它很配?”   裴焱不懂他此刻心绪,只是凝目久久看着那片鱼鳞。   眼眶更红。   伸手抹去眼角不经意间渗出的水气,裴焱咬牙道:“妖王这个畜生,老子一定要宰了他!”   如同失神般,无念没有应他所言,只是几分呆怔迟缓地凝目在手中鱼鳞上。   风起,吹动他一身红衣。   映于溪水之上,伴随涟漪,当真便像极了蠢鱼身上那过分艳丽的鳞纹。   很是般配。   “从它的尸水之中醒来,我才知道,它为何总能逗我欢愉……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已无机会同它说什么。”   慢慢抬目看向裴焱,无念最后道:“你和孤尘仙君既是两情相悦,便莫要步我后尘。”   说完,他合掌收起了那片鱼鳞,缓缓转身而离。   逝后才知……它是心上鱼。   裴焱立于原地怔了一瞬,虽不明他为何从蠢鱼突然说到自己和孤尘仙君,却本能地静了声。   跟着他的话想到洛寒州,裴焱不免又心绪复杂、鼓躁起来。   脑中便想:为什么我不敢再想……去跟他提做兄弟的事?   .   人界。   东灵皇宫。   御花园内。   明玿公主道:“你们都听说了孤尘仙君叛出罗浮山、叛出仙界一事了吗??”   坐于她对面的琼华公主立时便放下了手中的雪雾茶,叹气:“毕业的时候本公主以为终能见到他二人终成眷属了……不曾想竟得知了无渊殿下于学院中倾心五年的,竟只是孤尘仙君的女身……”琼华公主心痛难掩。   只觉屋倒房塌、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明玿公主回来便从皇姐口中听闻了这事,作为无渊殿下“美貌后援会”的一员,此时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听闻孤尘仙君就是为了无渊殿下叛出了师门……”   她道:“昔日学院中,是无渊殿下对孤尘仙君求而不得,如今恐怕是孤尘仙君对无渊殿下求而无果了……”   琼华公主“唰”的一声又重新抬起了头,于一旁侍女红珠为她添茶的空隙里扬声道:“怎会无果!即便是错认了性别,但五年的感情岂是假?!无渊殿下心里肯定还是喜欢仙君!”   明玿公主瞄了自家三皇姐一眼:“若真如此,毕业之时无渊殿下岂会不跟孤尘仙君回罗浮山?以至今番孤尘仙君为他叛出罗浮山、叛出仙门,才可去寻他?”   抿着手中雪雾茶,明玿便道:“无渊殿下可是有神器在身,难道还能是被妖王抓回去的不成?”   琼华公主被她噎住,一时想不到说辞。   这时与她二人同桌而坐的另一人,东灵二皇子——贤王裴烨华忽道:“妖宫是不是出事了?”   琼华公主眼中一亮,立时便道:“如若妖宫出事,无渊殿下有险,仙君才不得不叛出仙门去助,那说不准无渊殿下当日就是被妖王给抓回妖宫去的!”   说完一愣,琼华公主便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家二皇兄:“妖界孤僻,可不像仙门会主动昭告六界使得消息来得这么快……二皇兄怎么知道妖宫出事?”   贤王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茶盏,低头凝视在自己右手手背上。   那里贴有五片雪白银亮的蛟鳞,此时正一片接一片地化成齑粉,于贤王眼前,散去。   目中空了一瞬,贤王看着手中唯剩的最后一片蛟鳞,半晌无声。   “妖界都是元灭身消……”琼华公主一见自家皇兄手背上的蛟鳞化散,当即“腾”的一声站起了身:“蛟鳞化散……即代表——”   明玿公主也震住了:“雪阳君身死?”   贤王只凝目在手背上那唯余的最后一片蛟鳞上……   久久未言。   .   与此同时。   灵境妖森,古灵木一侧。   能见那来此之后便时常被众妖瞩目尤其是被女妖瞩目的蓝衣之妖,此时正和花木妖族里一位同样花容月貌的小兰花妖在说话。   远处另有两个小花妖见了,遥遥避于远处,轻声议语。   “据闻他母亲是深海鲛人族的公主,难怪生得比我们花妖还要美~”   “既是和公子一样受妖宫迫害,所以逃来,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在我们妖森?”   “是呀,而且你看,他对兰儿姐姐笑得多开心……你说他是不是瞧上兰儿姐姐了呀?”   “兰儿姐姐这么漂亮~哪个男妖精不喜欢~”   “可这鲛妖哥哥长得比兰儿姐姐还美呢。”   “可他是男的啊,男的妖精大都还是喜欢女妖精,说是……”说话的小花妖娇羞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续道:“说是女妖精抱起来软软的……尤其还是兰儿姐姐这样特别漂亮的女妖精~”   两个小花妖下瞬惊见二人骤然离近,蓝衣之妖的手已经抚上了女妖的发,不由得脸红心跳:“啊!他这是……要亲兰儿姐姐吗?!”   果不其然,古灵木那一侧,蓝衣之妖俯身下来,更加明显地倾近了面前的女妖。   偷看的两个小花妖便见兰花妖的脸已然全被俯下-身去的绝美男妖给挡住了,二人身影相叠,其形观来暧昧无比。   “他竟似当真看上兰儿姐姐了!”   两个小花妖惊声罢,又羞又嗔,又忍不住再多瞧几眼。   下瞬有感身后陌生的仙息浮动,心门一跳,立时“唰”的一声往后看。   便见她二人身后,那有“妖魔煞星”、“创子手”之称白衣仙君正立身不远。   他背负仙剑,紧抿着唇,眉心的朱莲额印黯淡得几近浅色。   面容观来本是极为俊逸出尘的,有惊尘冷艳之感,只是周身疏离冷寂,皆是生人勿近之息。脸色也极为苍白。   两个小花妖有感他与自己二人原本看着同一处,此时面前仙人已把目光垂落了下来。   不知是因伤势未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脸上便连唇色也极浅淡,几近无色。   两个小花妖胆怯地怵了一会儿,便见他转身慢慢离去了。   “这昔日杀名极盛的孤尘仙君是同无渊公子一起来的……你说他们俩是啥关系?”两个小花妖忍不住于仙人背后再次议语道。   另一个小花妖立时回:“你还不知道吗?孤尘仙君喜欢无渊公子,为他都已叛出罗浮山、叛出仙门了,这才能留在我们妖森助我们打妖王。”   问话的小花妖听了不免一惊:“啊?这……可无渊公子他……”转目看向古灵木一侧,那仍旧举止亲昵、且正并肩走向妖森深处的男女两妖,道:“无渊公子明显更喜欢女妖呀。”   另一花妖便叹声:“所以说啊,保不齐就是报应咧,你也知道这孤尘仙君昔日杀名有多盛……他成仙百年不知道杀了多少妖魔……所以才要叫他喜欢上一个男妖,求而不得吧。”   “虽然他为了无渊公子叛出仙界,来此助阵我等,但杀妖的名声摆在那,还是个男的,跟兰儿姐姐相比,实在没什么优势……无渊公子不喜欢他也正常。”   另一花妖忍不住点头:“是了,虽然长得很俊,但谁叫他是个仙君。”   想到听闻之事,再联系方才所见:无渊公子和兰儿姐姐亲昵暧昧的模样……   一旁的小花妖便道:“我若是他,一厢情愿地过来,一意孤行地叛出师门,为他受万剑穿身之刑,为他改变立场助阵妖族,却还要眼见他与别的女妖亲亲我我……这要如何才能受得住?”   已经走远的那道白影映于妖森广阔的天地间,尤感寒白、冷瑟。   “我们是不是说得他难过了?”   “我们不说,他也难过。”   另一花妖便忧:“那他会不会心上一冷索性抛下无渊公子离去了?”   两个小花妖便都怔住。   .   裴焱跟随兰花妖去到妖森深处,总算寻到了无念所说的那汪可予仙和人疗伤的药泉。   便如无念所言,泉中满是药香,四周更是被各色各繁花围满,尤如花中圣泉。   裴焱闻着药香混着花香沁入鼻间,说不出地心悦神怡,通体舒意。   林木掩映间,便见树冠盖顶,白雾轻浮,面前药泉有如仙池。   裴焱笑了一下,转头便对兰花妖道了一句谢。   兰花妖看见他脸上笑意,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小声回了:“不、不用谢。”   半晌又道:“我愿同公子来此。”   裴焱笑罢,注意到了她的脸:“你是发烧了吗?”   “啊?”兰花妖闻言便愣了一下:“什、什么?”   “哦没事……”裴焱下时反应过来:虽然脸红得不正常,但妖应该是不会发烧的吧?   小兰花妖多看了两眼面前的药泉,下时脸上更是红得犹如滴血。四周被百花所围,僻静幽深,花香满溢,药香催人。   她两只小手慢慢往自己腰间束带上移去,做欲解之势:“公子……我们……”   “我们回去吧?”   “啊?”小兰花妖再次抬头,愣愣地看向裴焱:“回、回去?不是来此做……”   裴焱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做什么?”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笑着摆手:“我不是来泡药泉的,我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在意,我就是……嗯……就是想找一下这个药泉在哪……谢谢兰儿姑娘带我过来。”   小兰花妖看着他,看着他,脸上“轰”的一声彻底烧红:“是是是、是这样……那那那、那我们回、回去吧。”   说罢,转身快步就走。   裴焱不明所以,下瞬便也脚步轻快地跟着她往回行了。   未行几步,裴焱指着她头发上说:“你头上又有一根草屑。”他伸手过来,忍不住又想给她捡掉。   “公、公子你不要碰它了。”小兰花妖低着头烧红着脸说:“那是我的花梗。”语声更小:“……不能给夫君以外的人碰的。”   裴焱马上收回了手,极为尴尬道:“啊!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   “没、没事。”小兰花妖说罢,脸上更红。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古灵木所在的聚居之地回了。   此时妖森已入夜,星光沉落在树冠间,静谧沉静,更多的灵植飞舞游荡,不时照亮林间野花、与草间流萤。   裴焱回到自己暂居的那棵树屋前,拂手打开树屋结界,弯腰入了树屋内……回头看到身后的兰花妖还站在自己这棵树屋前,愣了一下。   “兰儿有几句话想同公子说……”她脸上绯红如火,声如蚊呐:“可、可否容兰儿入屋?”   “哦好。”裴焱不明所以,马上让开身子让她进了树屋里。   树屋从外看来不大,但内里空间实则十分宽敞,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裴焱毫不见外地招呼她坐下,十分随意道:“兰儿姑娘请坐,想说什么尽管说。”   脸上红云又升,小兰花妖鼓足了勇气,抬起盈盈双眸看向了面前的男妖:“兰儿想同公子说,我喜……”   树屋的结界忽被人破开。   裴焱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树屋门口。   一道熟悉、纤细的身影静立在了那。   她看着他,眸底蕴着殇沉而幽敛的光。“你……不要选别人,还是选我吧。”   树屋前的白衣仙人微微垂目,极低声,与他道:“我可以一直用女身……一直是你喜欢的模样。”   裴焱震了一下,直目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这三行字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写哭了,可能是代入了仙君的心情吧   不过下章就和好了,滚【哔——】   跟你们约个时间,下章下周日晚9点更,能早的早点来【狗头.jpg】 第196章 药泉   她看着他, 眸底蕴着殇沉而幽敛的光。“你……不要选别人,还是选我吧。”   树屋前的白衣仙人微微垂目,极低声, 与他道:“我可以一直用女身……一直是你喜欢的模样。”   裴焱震了一下,直目看着她。   “你不是喜欢我女身的样子么?”女声清冷, 虽低喑,但平稳, 甚至可听出几分温柔。   “她”看着他, 仿佛自己所言不过是寻常:“我服了混元阴阳幻丹……虽有时效, 但还可去寻……待战事将歇, 我会再去找云微仙子……”   只是听者不能承。   裴焱飞快转目看向了屋中空处。   或许是到此时此刻, 他才明白自己的犹疑对他意味着什么。   眼眶不由自主地红彻。   未几, 一片模糊。   那人仍旧静立在门口, 衣白如雪,乌发轻垂, 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羽盖住了那双素来纯粹冷冽的眸,不见微光。   立身回望着自己, 眉间怔忤,竟似不知进退。   裴焱只是眼角余光扫到一眼她的神色, 心便骤然一拧。   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始终不敢向他提及做兄弟之类的话语。   舍不得。   只因舍不得, 他在自己面前露出,像这样的神色。   再度转目向树屋内, 任眼中所凝的雾气垂落在长袖之间,裴焱无声抹去,然后微微低了一下头。   下一刻十指紧蜷, 他回身大步走向了树屋前所立之仙。   “你可还有……混元阴阳幻丹?”蜷紧的十指握于袖下,裴焱看着她问声。   她回望于他,点头以应:“尚余。”   “……都给我。”   眸中微愣,她依言取出,予他。   裴焱接过了他手中所有混元阴阳幻丹,然后取出一颗喂到了她嘴边。“换回来。”   神色轻怔,她抬眸看他,望见了他眸中沉肃凛然的光……本能地依言服下。   不消半刻,面前女仙周身仙力凝起,环绕似雾。   雾散,洛寒州立身在了他面前。   裴焱当着他的面,转指将掌中余下的混元阴阳幻丹都握成了齑粉。   “对不起。”   仙人凝目在他脸上,闻声,复又一震。   裴焱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只看着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犹豫。”   妖森夜风吹尽他手中幻丹的余烬,裴焱伸手,环抱住了他:“洛寒州,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   “只是你,只要你,不用你化身,不用你一定是女仙。”   “我的心里早已都是你。”   “我曾幻想我们会有一个女儿……但是没关系……没有也无妨……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改变……你就是最好的。是我喜欢的。”   白衣仙人震震地看着他。   半晌,眸中似浸月光,他嘶哑道:“若然你喜欢的是我,只是我,我便不会是女身。”   裴焱闭上眼,更加抱紧了面前仙人。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过自己的感受——舍不得他难过。   男人又怎么样?   老子就搞基了。   “没关系,你只做你。”裴焱埋首进洛寒州胸口,自下而上地亲了亲他的喉结。“我爱的,就是最好的。”   仙人眸中一瞬间漾起更深的涟漪伴月华。   他侧首垂目,一手环抱他,一手轻抚他脸颊,闭目即吻上怀中之妖的唇。“嗯,你是最好的,于我,永无可比者。”   兰花妖原是呆呆地坐在树屋里看着他们。   后来化回原形,变成一棵兰花草从仙妖两人脚边爬走了。   是的,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爬、走、了。   裴焱抱紧洛寒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了自己这道坎,他就再无顾忌了。   他亲着洛寒州道:“妖森有个药泉,我带你去泡,四哥说能治愈你身上的仙剑之伤。”   仙人温言与他:“只是小伤。”   又道:“好。”   二人对视一许,禁不住环抱深吻,而后携手行于妖森夜下,去往了药泉所在。   方至林深处,四周即溢满馥郁花香,徐徐地散于夜风中,混着泉中热气,撩得人满心舒意。   二人走近药泉,立身在了泉水边。   裴焱从后看着白衣的仙人褪下身上衣袍,三千乌发一散,泄如流墨,微光隐隐。他转身回头看向自己。   裴焱看见他眼中温存而柔敛的光,像受了蛊惑一样情不自禁地上前,伸手抚他背上浅金色的筋脉纹络。   仙人周身微一震,下瞬金色脉纹忽被血色一掩,冷白宽阔的后背上慢慢浮现道道剑伤,纵横交错,深可见骨。   裴焱眼见,心上一拧,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心疼。   仙人望见,心上不禁一软,温言与他:“已无碍。”   鬼使神差的,裴焱倾身往前,在他伤口上轻轻吻了一下。   仙人但觉背上过电一般微微一麻,疼意骤轻,取而代之的,是涌荡的热意。   药泉之上雾气轻缭,一片白雾迷蒙。   裴焱看着他走入药泉中。   立身一许,挥手设了一个妖力屏护。   仙人入水后,闭目疗伤一息,确实有感药泉水浸润在伤口上有奇效,后背剑伤竟以比之疗元更快数倍之速在愈合。   只是下瞬,他便睁开了眼,看向了药泉岸边立身的裴焱。   裴焱也正望着他。   花香缭绕在泉水边,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药香,在如雾的水汽中蒸腾、翻滚。   裴焱看着那道轻倚药泉乱石之上、墨发轻垂散乱、掩住了小半个肩头的修长身影,一颗心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气血上涌。   裴焱抬手捂了一下眼睛。   憋下了两道上涌入鼻的血气。   随后既安然又释然地诉与自己:我这应该是……彻底弯了吧。   泉水中的仙人眸眼如雾,仍自轻望着自己,让裴焱满心躁热之余,又添了一抹情-热。   他看着洛寒州,开始解自己的腰束和外袍。   仙人眼见地怔目了一下,而后双耳慢慢染上一点极淡的绯意。   在妖力屏护之下又设音障,并以神器之力加强了屏护。   裴焱脱罢,也慢慢走进了药泉中。   不多时,裴焱倚靠在泉中一块青石侧,抬眼问他:“你背上的伤口都愈合了吗?”   仙人瞩目在他身上,低声“嗯”了,语声轻缓。   裴焱心跳得越来越快:“那……你过来。”   仙人依言从泉中立起,与他近身。   裴焱二十多年来自诩是个直男,原本应该多少有点怵的。   但看着走近过来的仙人,心里竟奇异地十分平静。   ——是他的话,自己竟丝毫无惧。   四周繁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仙人近身后,即伸手拥住了他。   裴焱感受到他的体温,呼吸见急,把头埋在了洛寒州胸口,同时伸手回抱住了他。   窸窣的吻点燃在二人之间。   仙人至后将他推按在青石上,俯身狠狠攫住了他的唇。齿间相缠,吻声渐响。   “裴焱……焱儿……”   裴焱没有再避开他那真身的靠近。任他流连,最后轻轻仰起了头。   二人的喟声回响在药泉之中。   裴焱紧紧抱住了他。   雾气蒸腾更浓,水声哗乱愈响。   他将头用力抵在洛寒州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仙人复又吻住了他。   腿间渐趋无力,裴焱攀附着他,任他予取予求。   至后难承,他于颤栗间本能地化出了真身。   一双长而透明、浅金色华美异常的耳鳍在仙人唇齿下颤微微地缩起,他的尾鳍更是毫无自知地卷上了仙人的脚踝。越缚越紧。   “洛寒州……”   仙人声息亦促,回声断续,轻溢在裴焱唇齿间。“是我。”   裴焱手臂上的金鳍随同耳鳍一同舒展了开来,他抱着他,声息难续。   星光云影晃乱,水波旖旎涌荡。   温热的药泉水中倒映着二人身影,碎影浮波,难以看清,雾气缠绕相缭中,四周繁花冶丽如霞,一如春景。   裴焱沉浸失神,眼中慢慢除了面前仙人,再看不见其他。   ……   次日。   妖森林野曙光乍明。   白衣仙人抱着蓝衣之妖回了他所在的树屋。   一路遇上的几个小妖都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   蓝衣之下双足空落,一弯流光溢彩的灿金色鱼尾被仙人袖袍挡住,掩在二人衣下。   裴焱回了树屋恹恹地躺进床榻中,眼眸半阖不阖,鱼尾也懒得收起,任身上衣衫凌乱,只像只餍足的猫儿一样翻了个身,眼见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白衣仙人替他解了外袍,侧身躺下,牵来薄衾盖在两人身上。   裴焱隐约有觉,眉眼懒惫地向身畔仙人靠了过来,直至枕在洛寒州颈侧,鱼尾又搭上了他的脚踝,才彻底睡沉了。   然二人同眠不过片刻,妖森外围的屏护结界就一阵动荡。   白衣仙人立时睁开了眼来。   裴焱亦有所觉,然体沉身重,愣是提不起精神。“洛寒州……”   “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白衣仙人说完已离榻,弹指给他设下了仙力护壁,同时隔音。   四周一静,动荡也无,裴焱便想小睡片刻,很快就赶去,于是便没睁开眼。   妖森药泉确有奇效,仙人身上伤势皆已痊愈,出得树屋,便见妖森众妖已凛然在列,正听无念和妖森几位长老调度。   无念一只手按在地上,白梨花妖灵分-身随即寄出,随着地下妖森的根茎向外飘浮而出。   他探罢一瞬,即道:“来的是无恨所领火鹫族、无摧的陆熊妖族,和无灾的火毒蛇族。”   几位花木妖族长老也在探知妖森外的情形,此刻同时道:“火鹫族众妖已点燃了结界外围的林木,如此下去恐将烧出灵境范围,牵连上人间地界……”   无念平声而冷:“他们此举是为了断我等后路,即便会牵连人界也不会顾忌。”   另一长老亦开口道:“妖森的屏护结界大小只够保护妖森,再大便难以维系,他们有蛮妖陆熊一族助阵,一个不慎结界会被强形攻破,届时不说灵境外围,便是妖森也会危殆。”   众妖闻言不禁心忧:“妖森结界主要靠族长在维系,我等只能小助,陆熊妖族大多蛮力慑人,不能让他们长时强攻结界,否则梨阙族长与族长夫人定难支撑下去。”   “倘若结界被破,妖火便会再度于灵境妖森内肆虐……”无念滴血祭出了妖魂剑,脸上毫无表情,便似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日。   花木妖族众妖听闻此一言,无不脸色一白,都似跟随无念的话忆起了昔日那残酷血腥、久久无法忘怀之景。   “我会在结界外拦住他们,除非身死,绝不让他们再踏进妖森。”无念垂目冷冷看着手中妖魂剑:“欲随我出而迎战者,便来。”   一众花木妖族高手齐齐凛声而应:“我等愿随!”   无念执剑回首,望向花木妖族长老:“劳大长老与二长老领余下之妖留守古灵木之侧,保护族长,于内镇守,维系结界。”   两位花木妖族长老眉头皆是紧锁,闻言凛然颔首。“公子安心去吧。”   无念颔首,执剑而出。红影凌然一闪,已消失在眼前。   众妖凛色,当即跟上。   白衣仙人立身不远,已然听罢他们所言,此刻回望了方才行出的树屋一眼,即毫不犹豫地御风而出,往妖森结界外行了。   “无渊呢?”妖森结界外,无念看了一眼出现于身侧的白衣仙人,平声问了一句。   白影凌立半空,已然浮于结界最前,与一干妖众对峙。   他看向了傲立妖群前首、满面狞色前来的无恨、无摧、无灾一行。   “我不想让他们吵到焱儿。”   无念听得神色微怔。   三妖本是狂嚣,看到白衣仙人目中微露凛色。   浩荡仙力随后涌于周身,白衣仙人凝目看向众妖时,慢慢不吝惜地运起了体内神器之力,顿时强大的仙力威压四溢开来,伴随神息,只叫众妖心下齐齐一震,惊异惧色。   仙人同时沉声:“退者,不杀。”   ……   妖护结界不时动荡。   待到裴焱睡醒,灵境妖森上空已被妖火和毒焰映成了赤红色。   但结界并未被攻破,只凭孤尘仙君一人就守住了妖森结界外东、南两面,但凡靠近结界意欲强攻的熊妖无不死在孤尘剑与锦屏灵藤之下。   无念手执妖魂剑牢牢守住了结界北面,无恨甫一和他交手便暗自一惊。   他此刻妖力之强,竟已不输自己!   手中妖魂剑噬血聚魂,煞气甚重,根本不是昔日无念会去使用之物。   无恨化出鹫鸟双翼飞身而退,双目凛视与她相距已远的红衣之妖。   ——他已非昔日的无念。   红衣之妖目中半分温意也无,妖力一凝毫不自惜地将满手鲜血化入妖魂剑中,血色长剑随即祭出,直逼无恨心门。   下时蛇焰袭面,无念方退避掠开,冷冷看着无恨、无灾及妖宫众妖。   东、南、北面皆强攻不下,无恨、无灾便命余下火鹫与蛇妖集中妖火、蛇焰强攻灵境妖森西面。   蛇焰剧毒,被鹫妖妖火加强后更加难抗,护守西面结界的花木妖族高手死伤惨重,眼见着结界被生生燃出一处入口。   妖宫之妖立时蜂涌而入,欲将妖火与毒焰点燃灵境妖森每一处。   突然一道水幕从内向外强横推出,妖火、蛇焰皆难突破,隐隐觉到水幕之中所含的慑人神息。   裴焱醒来,得知境况,即飞身至结界西面。一见结界被破,群妖涌入,立时试着从水神镜中运转化出江河湖水,以挡群妖。   下瞬便如他所料,火神帜可驭神息之火,水神镜亦可驭神息之水,且正与妖火、蛇焰相抗,他以此将妖宫众妖重又逼出了结界。   与此同时,方被逼出结界的群妖急欲再攻,便见灵境妖森外围、受妖火波及的人间地界,突然涌出万余铁骑,悍不畏死地杀向来攻三妖族。   无恨、无灾得见,目中一狞。“小小人界之师,也敢与我等抗衡!”   却见铁甲长衣包裹之下的人类士卒竟不惧蛇焰,妖火煅烧亦不死,断体也犹动,几番厮杀倒地后,又爬起挥舞手中长戈铁剑直刺向妖宫众妖。   ——便似有不死之身一般!   无恨、无灾,连带无摧都是一惊,被妖森与人类士卒夹击之下,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烈风君无恨满面不甘!最后腹背受敌,已是伤亡惨重,才不得不领火鹫一族带熊、蛇二族飞离撤退。   妖宫众妖一退,几道身影便于人界铁骑后方,慢慢踱出。   伊吕与灰纱缠面的黑衣女子分列左右,琼华公主与人界贤王随行在他二人身后,此时仰面看向了从妖森西面赶来,立身到白衣仙人身旁的蓝衣之妖。   公主殿下看罢就舒了一口气,欣慰道:“仙君与无渊殿下没事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打妖王了,打完妖王就完结,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   三火:我是直的……好吧我不直,还挺享受。(2333虎狼之词) 第197章 古灵木   灵境妖森内, 花木妖族族长亲自迎出。   将鬼域之主、道人伊吕及人界东灵两位皇嗣迎入了古灵木正中偌大的树屋内。   “古灵木位于我灵境妖森正中,之后便作为我等与妖宫为战的核心所在。”花木妖族梨阙族长言罢,和族中几位长老一齐邀人、鬼两界来者安坐。   鬼王与伊吕分坐树屋正中长桌左右, 天枢、天权随行于伊吕身后,此时立身在青衣文士身旁两侧, 魑、魅两名随行而来的鬼将则立身于鬼王身后。   东灵琼华公主、人界贤王殿下各于两人下手位落了座。   裴焱随后而至,便携白衣仙人随便捡了公主身边的位置坐下了。   不及言私, 族中长老迟疑着开口问:“先前的人界铁骑, 分明见得伤重断体……然亦能拼杀, 却是何故?难道并非人族……”   琼华公主身后亦跟着红珠, 此时盯着出入成双的裴焱与孤尘仙君多看了几眼, 眼放精光, 同时朗然应声道:“那是我东灵文圣大人已驭千年的不死骑, 因蛊不死,确是人族, 毋庸置疑。”   长老听罢点了点头,再看鬼主:“火鹫族妖火已然烧出灵境地界,漫延至人界东灵边界, 人界因此发兵前来,动作之迅速, 虽出我等预料,但也属合情合理……却不知鬼主因何会来?”   一身青衣儒雅温静的青年文士闻话, 看了一眼鬼域主人,道:“实则妖火足可将伊吕麾下不死骑焚为灰烬, 只因铁甲衣内有鬼域阴气附着,才隔绝了妖火直接煅烧铁甲下的不死骑身躯。”   花木妖族几妖立时明白过来。“此番来犯之敌能退,全只因有人界铁骑与我等配合前后夹击。原来既是人界之功, 也是鬼界之功……如此多谢先生,多谢鬼主。”   长老们再看鬼域主人的目光,不由带了感激之色。   依旧以灰纱缠面的黑衣女子坐姿端方肃正,此时面朝花木妖族之长微微颔首为应,而后道:“本王来此,是受人之请。”   树屋内的众人微震。   下一瞬便见鬼王腰侧一只锦囊里升起一缕鬼气,鬼气盘旋数久,从中飞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鹰。   立于梨阙族长身侧的无念,看着那只乌鹰,眸光微动。   裴焱一眼见得,也怔愣了一下。   下一刻乌鹰落地化出人形,是一个长相秀美姣好的少年。   少年低头:“轻乌见过四殿下、七殿下,和诸位大人。”   裴焱看着他:“你不是无忧身边的那个妖侍……”   轻乌点头,抬眼看了裴焱一眼,又低头:“七殿下无恙便好,当日七殿下被妖王陛下囚困,九公主欲救出殿下,又恐不能,故交待轻乌……若她未能救出七殿下,便让轻乌逃出妖宫去寻鬼界之主来助七殿下。”   裴焱闻言,震色:“无忧她……”   轻乌续道:“九公主殿下虽已逝,但轻乌当时不知七殿下生死,故仍遵循九公主殿下之前的吩咐,去寻了鬼主。”   长桌一侧的人界贤王本是神色无波,静坐无言,只在听闻这一句“九公主殿下虽已逝”时,眸中掀起涟漪。   鬼王续轻乌之后开口道:“雪阳君为请本王而来,已然费了心力,也允承了能予之物。本王是故来此。”   不待裴焱开口,鬼王再度温文沉静道:“实则若闻殿下有难,即便雪阳君不来相请,只要无渊殿下有意……”此言说时,鬼王已看向裴焱:“本王也是会来。”   裴焱对上鬼主过分坦率诚挚的眼神,不禁微愣。   鬼域主人继而看过在坐、在立之妖,眸光温沉,缓缓开口:“千年至此,妖宫势大已久,妖王暗蓟之性阴鸷莫测,五界均难与之谋。自本王坐任鬼界之首以来,鬼界与妖界相处,一直势微……故本王坦言,此次过来相助,既因雪阳君相请,又因本王与无渊殿下本有私交,更因本王有意,助殿下一臂之力,藉此成就妖宫新主,以谋鬼界、六界长久安宁。”   众皆一震。   花木妖族族长、长老不禁被鬼域主人坦言之语惊慑住。   裴焱对上鬼王陛下的眼神,骤然想起当年于人界东灵之地去往彝城的路上,鬼王陛下曾诉与自己的王道之言。   黑衣女子眸光沉静,凝目在蓝衣之妖身上,再道:“相信殿下应能明白,本王来此,并非只是为了救助殿下。”微顿一瞬,鬼域之主宁声而言:“更为助阵于殿下,战赢妖宫,以成新主,共谋妖界与六界未来之安。”   众人听罢,何能不明?   妖王暗蓟不可与谋,只有迎来新妖王,鬼域才能摆脱势微之境。六界也才能更加安宁稳定。   ——且由鬼域参与扶持的新妖王,日后必当与鬼域有盟护之谊。   那双碧澈如洗的绿眸里满是平和安定,鬼主便问面前蓝衣之妖:“殿下可应?”   偌大树屋之内,思绪皆已浮沉,众皆本能地跟随鬼界之主的目光看向了姿容绝世的蓝衣之妖。   裴焱想了想,不禁抬头看向了无念。“若要扶持新妖王的话,四哥不是更……”   无念不等他说完,即面无表情道:“花木妖族对于妖宫及妖王之位毫无兴趣,无念更无。妖王暗蓟一死,我自有去处。”   裴焱愣了一下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要去哪里。   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但就是一下就想到了。   花木妖族族长及长老皆正色,明显都是同意他所言。   伊吕见得,于心中一叹:确是生性淡泊无争的花木一族,所念皆在吾皇预料之中。   试想若非被欺辱得太过,必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不惜一切要与妖宫相抗。   树屋霎时安静下来,四下无言。   原本只是阻挡妖宫来袭,现如今却是要与妖宫一战,力克群妖,争夺妖王之位。   众人想明,无一不肃面。   无念眸光幽寒,冰冷道:“即便不争妖王位,我等妖森之妖,也是要与妖王暗蓟不死不休。”   花木一族便皆凛色。   鬼王再看蓝衣之妖:“殿下可有信心?”   裴焱:“……”   说实话没有,也从来没有想过。   伊吕则看向人界东灵两位皇嗣,提醒道:“火鹫、火蛇二族火烧灵境以外,漫延至人界地域,与妖宫之战,人界已然卷入其中,此战若败,人界东灵必也难独善其身。”   “但若此前妖火烧至东灵边界,东灵全无半点反应,我东灵人界未免太过懦弱可欺。”贤王平声开口。   “是的没错!”琼华公主看着裴焱便道:“如果能按祖宗大人的意思,我们联合起来打败妖宫,让无渊殿下做新一任妖王,于殿下、于我们人界、于六界肯定都更好!”   裴焱本能地往身侧仙人身上靠了靠,心里一万个没底:“但我真没想过当什么妖王……”   鬼王温言:“本王听轻乌之言,殿下手握神器,妖王暗蓟便不会轻易放过,身为妖族,于这六界之内便难有安身之处。”   鬼域主人的目光便看向了蓝衣之妖身侧的白衣仙人:“且因殿下仅为妖王御下子嗣,未得妖王准许,不得为自己作主,因而孤尘仙君欲与殿下为伴,只得背弃仙门,叛出罗浮山,方不至于为师门引祸,挑起仙妖两界之战。而倘若殿下便是妖界之主,那……”   “妖王之位,势在必得!”裴焱赫然拍案而起,面向人鬼两界来者肃然道:“烦请诸位助无渊一臂之力,与妖王暗蓟这一战,关乎人鬼两界安宁,关乎六界和平,我等只可胜,不可败!”   众:“……”   与他并排而坐的白衣仙人禁不住露出了笑意。   裴焱颈间微微涨红,转目便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老子还不是为了你!   白衣仙人牵住他一手,于长桌之下缓慢而温柔地扣入了指间。“嗯。”   ……   出得古灵木,灰纱缠面的黑衣女子平声诉与面前之妖:“殿下能下定决心,本王心中已安,不日率鬼域之卒再至。”   裴焱点头。   鬼王看向身侧青衣文士,再道:“这几日便让伊吕留于妖森布阵相助你等,以他之能,当足以对付烈风君一行。”   裴焱想到伊吕足可困杀六界妖魔的道人阵法,心下大定:“有伊吕军师在,我等必然要安心得多。”   灰纱缠面的女子听罢默然颔首以应,再行一礼,便领魑、魅两将退去。   伊吕目送鬼主一行而离,随后对着裴焱与白衣仙人揖礼罢,便领天枢、天权随无念而去,欲在妖森结界薄弱之处布置阵法以加固。   琼华公主领着红珠送完鬼王陛下后,匆匆赶回裴焱与白衣仙人面前。   但见仙妖二者并肩而立,两袖相依,亲密无间,心中也是大定。   可幸,本公主的房子没有塌!   “无渊殿下,仙君。”便如学院中一样,公主殿下牵起裙摆落落大方地向裴焱和白衣仙人行了一个福礼。   裴焱见到公主殿下亦忍不住露出笑意。“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立身琼华身后的人界贤王亦极淡地行了一礼,裴焱回礼时不得不注意到贤王殿下面上寥落、眸中寂色。   目光跟随他的动作,注意到贤王手背上不时轻抚的那一块银白色蛟鳞。   那是……   裴焱心下一疼,再看人界贤王一眼,便垂目道:“无忧是被其母所杀……”   人界贤王连带琼华公主都震了一下,便听蓝衣之妖道出了暗雪与妖王暗蓟种种恩怨。   “因妖王暗蓟所为,暗雪深恨于他,连带着也极恨无忧,所以能出手杀她。”   贤王目中一颤,不由露出一记凄笑,笑罢,眸中已湿:“当日人界终测时,我曾与她言……‘世间的娘都会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孩子……如雪阳君这样成名的大妖,又兼生得天真无邪、活泼可爱……你娘若得见,必会心喜……’”   裴焱听得心头不由一拧:难怪当时血染妖身,她所言是……   ——“贤王哥哥……你骗我。”   “是我让她偏信了……”贤王抬眸看向裴焱,目光已然几分黯然凄恻:“她最后……定是怪了本王吧?”   裴焱看着他,眸中也黯,半晌无言。   面前之人却并未追问,只微微向他和白衣仙人点头罢,便已转身而离。   裴焱似见他转身之际,眼角有什么随风落下,正滴落在了他手背上那片雪白银亮的蛟鳞之上。   琼华公主上前两步,微微叹息:“自闻讯雪阳君逝世后……我与二皇兄一齐去到鬼域寻祖宗大人商却妖界之事,他面上再无惧色……竟似已然不怕鬼了。”   裴焱看着人界贤王已然行远的背影,声低而恻:“原来贤王殿下并无我想象中……那么厌嫌无忧。”   公主闻声,更是叹了一口气。   ……   .   妖域一处,残兵就地回元疗伤。   身形魁梧壮硕的破地君无摧满面暴躁地疾走不停:“集我三族之力,竟大败而回!父王定不会轻饶我们!”   一侧无灾眼射寒光:“无渊那废物竟能控水以挡蛇焰,必定是体内神器在助他……还有那最后出来的凡人铁骑……到底是何鬼物……竟不惧妖火……”   他口中言罢,便幽幽地转目去看了一身炙火戎装的无恨,道:“此战本是三姐及你火鹫一族为主,回宫后如何向父王回禀……三姐可想清楚了?”   烈风君无恨不由冷目看了无灾一眼。   请战时不言主次,战败后道是本君为主……呵。   火鹫大妖冷道:“此时若回妖宫回禀,不论此一战以谁为主……你觉得父王会放过我们其中的谁?若是以为回禀战况的是本君,你二者便能安然无恙……”无恨冷笑了一声:“未免天真了些。”   无摧、无灾闻言,脸上皆已郁色。   火蛇妖眸中之色阴寒,眉间更是紧拧。   “唯今之计,只有我等将妖森之妖屠尽,一雪前耻,父王方会饶过我等。”无恨冷道。   无灾看着她道:“但无渊拥神器可挡妖火、蛇焰,人界铁骑亦能不惧妖火,更有那刽子手仙君在助阵他们,屠尽妖森,说得容易——”   无恨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多了几个援兵,且来援他们的是最为无能的凡人!”眸中阴鸷,她幽声道:“我们难道不能联合更强的一界来对付他们么?”   无灾慢慢眯起了眼:“你是说……”   不等他言罢,无恨冷傲道:“你等便就在这里等候本君。”   言罢,暗红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空气中所燃余烬亦很快消散。   ……   听面前之妖言及人界铁骑逢妖火不死,断体犹动后,主位上坐着的那道身影便慢慢道:“你我本是盟护之谊……烈风君之请,本少君答应了。”   火鹫大妖微微一笑,对着面前黛墨长衣之魔意有所指道:“凡人甲衣何能阻隔妖火?我对那些人界士卒未被妖火焚为灰烬一事深感疑虑……依少君来看……可还有旁人在助阵他们?”   罗歙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眸光既邪又冷,便笑了一声:“无妨……无论是谁在助阵他们,伊吕的不死骑,本少君都要将其……尽数化为灰烬。”   那女人若能亲眼看到,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生子……还是不生子……就快结局了……我问一下倾向性……就听你们的啦!   另外下章预告:鬼王大婚,和谁你们肯定一猜就猜到了 第198章 魔宫   “不要了。”   仙人俯视着榻上嘴上说不要, 手还揽在他腰上的人。“……”   不禁陷入了沉思。   到底要还是不要。   自人鬼两界来助,环绕着古灵木的树屋略显不足,几位花木妖族长老本意是要将自己较为宽敞的树屋腾出来让与文圣伊吕大人, 但裴焱听罢即摆手道:“只少一间吗?那去我那儿吧,反正也空着。”   几位花木妖族长老便有不解:“怎会空着?那无渊公子近来宿在何处?”   裴焱闻话就噎了一下, 脸上渐渐露出赧色:“我……嗯……孤尘仙君那……挺空的……我俩挤挤就行……”   便有一位单身数万年的长老,比较木讷:“怎可如此, 这般怠慢仙君与无渊公子定然不妥……”   所幸被一旁真身为合欢树的长老一把拽走了:“这最妥不过, 你随我忙去吧。”   自此裴焱虽赧, 却也顺势直接入了仙人所歇的那一间树屋。   日间议事罢, 夜里休憩时便难免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只轻声哼了一句不要了之后。裴焱见他当真不动了, 脸上慢慢涨红。   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木不木, 说不要你就停, 你控制着点力道不行……”   仙人低头看他,语声喑哑:“已然……控制了。”   裴焱听着他的声音耳朵就一麻, 勾下他的脖子埋头道:“控制了还、还这么……每次到后面都要逼得我现出真身……”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嗔意,裴焱横他道:“你不要把你平日里杀妖魔的力用在我身上,老子特么是你……”说到这里老脸一红, 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两字又有点说不出口。   末了于他颈间蹭了一下,只附耳低声道:“我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你好歹是个仙, 别这么孟浪。”   被说“孟浪”的某仙:“……”   默默收力再收力。   只是没过半刻,身下之人即用力踹了他一脚:“你行不行?不行换老子来!”   孤尘仙君:“……”   之后任他语声再哑, 仙人也未再听。   .   数日后。   妖森之上,天光忽暗。   灵境前的不死骑方列阵, 一阵妖风吹起。   正于灵境外围巡阵的天枢、天权未及反应,妖火继妖风之后汹涌而来。   天枢凛声急喝道:“起阵!”   数百名不死骑随他喝声而动,甲衣簌簌间飓风狂沙便起, 扑涌而来的妖火被其势通天的强大飓风一挡,一息之间即被狂沙扑灭,散如星火落入地上草间。   天权看罢哼了一声:“小小一丛妖火也想闯过军师的阵法,不自量力!”   白发高束于脑后的天枢面色不动,审慎道:“妖火来袭,必有异动,我去回禀军师。”   背负双剑的天权盯着眼前散灭的妖火,随意点头为应。   天枢当即回往妖森之内,然转身那刻,即呆震住。   身后灵境妖森屏护结界之内,数丛妖火正如灵蛇般飞速游走窜开,眨眼之间,肆虐开来。   天枢双目不由睁大:如何可能?!   天权也已察觉背后炽热,回头来看见,双目陡瞠:“这怎么可能?!妖火何来!?是怎么进入结界内的?!”   不及惊声罢,妖火已再次扑面而来。   ……   灵境外围除却不死骑阵法波动一次,再无动静。等到无念第一个察觉到妖森中正肆虐的妖火……火鹫、火蛇、陆熊三族之妖已出现在结界内古灵木附近。   “族长!公子!他们闯入妖森了!”呼声方惊起,杀声已振天。   裴焱于树屋中冲出,惊见正与花木妖族众妖撕杀的鹫、蛇、熊妖,一震。   妖火肆虐之下,鲜血正染红妖森大地上的草木,剧毒蛇焰弥漫而来,陆续有花木之妖倒下。   “妖魂噬!”红衣在火中翻起,无念一剑驻于妖森地上,万魂嘶啸,噬尽新旧残魂,饱饮满地妖血,凄厉地扑向杀入妖森的三族之妖。但见剑上道道鲜血直流。   妖刃四射,残躯飞血,人间炼狱。   裴焱懵了一瞬后,一眼看见含泪在拼命运转妖力扑灭林中妖火的几个年幼小花妖……   ——水神镜!   裴焱于心内急喝一声,马上运转体内神器引出神息之水来灭妖火和毒焰。   神息之水一出,妖火即往后退。   杀入灵境妖森内的三族之妖亦迅速后退。   花木妖族岂肯放过,咬牙泪目追杀三族。   然追不过百步,便见众妖身后蓦然出现一道虚空裂缝,三族之妖迅速没入其中,瞬间消失不见。   当夜,鬼王领魑魅魍魉四鬼将及四万鬼兵再至妖森。便见焦土一片,时有哭声。   ……   灵境正中古灵木内。   琼华公主和人界贤王被花木妖族族长护于其中,皆未伤及,然面上神色皆悲郁。   鬼王入内,目光与坐于长案一侧的伊吕相接,青衣文士起身来,唤了她:“旋歌。”   鬼主见其,神色明显松了一下。而后眸光后掠,看见了伊吕身后站立的天枢、天权。   天枢左臂处已然空无,只余右手握着手中似爬满铁锈的长剑,神色不动,眉间仍旧冷漠。   鬼主目光变得审慎而沉重,领四名鬼将入内道:“伊吕的阵法,我等曾于彝城城外领教,足可挡下六界妖魔,应难被轻易破除。且灵境之外,尚有梨阙族长的屏护结界。”   裴焱与孤尘仙君亦坐于长桌一则,此时与鬼主对视一眼,想起了什么:“然伊吕先生的阵法,有一人却可出入无虞……还曾入阵将被阵法所困的我等、一一救出。”   众人闻言,目中微露惊震异色。人界贤王、琼华公主与红珠、魑将却似同样想起了什么!   “且手中法器可撕裂虚空,亦可于结界内外自由来去……”鬼域之主沉声道:“便是手握虚空扇的魔界罗歙少君。”   花木妖族长老听得,神色当即一凛:“是魔界在助阵妖宫?!若是如此,形势于我等便大为不利!”   伊吕亦沉忖出声:“他有虚空扇在手,我之护阵与妖森的结界都会形同虚设。”   如此,便防不甚防。   鬼主岂能不明,眉间当即拧起,沉沉道:“然放任妖王势长、助阵妖宫坐大,于魔界并无裨益,罗歙少君因何如此?”   伊吕便凝目在了她身上,静默一时,道:“并非所有帝王都如吾皇审慎谋远、思虑为民……南武之时,他曾自取魔丹舍命为吾皇解去魔毒,只是吾皇此后于情急下,却出手误伤了他……”   鬼主震愣一时,回看伊吕,眉间更拧:“先生之意,仅是因此,罗歙少君行此助阵妖宫与我等相抗之举?”   伊吕沉默微久,方续道:“是……然不止。”   而后续之言,青衣之人并未再说。   鬼域之主思虑稍久,抬眸道:“既如此,本王决意亲往魔界,与少君致歉亦致谢,并阐言一二,望能对眼下之境,有所助益。”   此言一出,伊吕眸光便黯,微微垂目。   裴焱与白衣仙人、一众花木妖族之长皆瞩目于鬼王。   琼华公主立即问道:“祖宗大人是要一个人去吗?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魑魅魍魉四将眸中皆凛,极不赞同。   黑衣女子满面肃沉道:“本王独去,往来无虞,不会有险。”   未言之意,便是随携他人同去,反有负累,可能有险。   众皆知鬼王战力,岂能不明,便都不再多言。然魑魅魍魉四将眉间仍旧紧拧,隐有忧色。   鬼王随即将来此四万鬼兵分别交于魑魅魍魉四将领之,后行出。   方出古灵木。   伊吕随行在后,亦出,并于几步外,唤住了满身肃正之气的年轻女鬼王。   “吾皇。”   鬼王回首看见青衣雅静之人眉间隐有黯色,不觉肃面。   伊吕垂目转头,将鬼域之主领至了妖森一处无人所在。   因觉其所言必定肃重,鬼王亦已正色,便如昔日君臣之时那般,与面前之人轻言唤道:“先生?”随后立身静候。   眉目清古,自有雅韵。青衣之人眸光温静地看了面前女子许久,而后于她面前跪了下来。   “恳请吾主,应伊吕一事。”   ……   魔宫墟境。   暗夜无光,戾煞之气四溢。   鬼界之首被两名魔将领着入了魔宫内的主殿。   一袭黛墨长衣之魔坐于主殿君位上,撑颚看着她走进。   不是没想到她会来。   毕竟这个女人,又有什么不知。   然如此想罢,面上神色便更冷,全无一丝波动,只余刺骨冰寒。   鬼王抬头见了面前之魔面上冷意,然并无异色,只低了低头:“本王来此向少君致歉。”   黛墨长衣之魔看她良久,全无动容,久久,冰冷道:“为何致歉?”   鬼王未立时抬头,仍是为致歉而低了半头的模样,口中平声道:“测终之时,南武之地,本王不明内情之际,出手误伤了少君。”   所降为五雷,劈落即杀招。   罗歙看着她:“致歉之后呢。”   鬼域之主于此时缓缓抬头望于他,凝声:“灵境妖森与妖宫之战,望少君能收手。”   面上浮现邪冷寒戾之色,罗歙慢慢道:“本君拒绝,陛下请回吧。”   鬼王便静,随后凝声再道:“妖界势强已久,少君助阵妖宫,恐将纵其更为强势,至后亦足以威胁魔宫,此举于魔界并无裨益。”   罗歙看着她,冷邪而狞声:“本少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鬼王对上他邪狞双眸之中的戾气和煞气,眉间慢慢拧了起来。   少许后,便垂下了目光。“既如此,本王告辞。”   转身行往殿外。   眸光更为狞色,他看着她的背影,语声幽寒至极,便笑了一声:“待本君引妖火为用,把伊吕的不死骑尽数焚为灰烬……本君自会罢手。”   鬼域主人下瞬即驻步,回头望向主位上之魔,再度蹙眉:“伊吕与少君应是并无仇怨。”   “有或没有,我都想这么做。”幽目如火,他直视她道:“也都要这么做。”   眉间一凛,鬼王语声亦肃寒起来:“既如此……”   魔影瞬息间一动,下一刻,已出现在鬼王面前。他道:“想让我收手么?不动伊吕,也不助妖宫。”   鬼王沉目。   面前之魔语声随后压低,身体也随即贴近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鬼王一时未推开他,冷面问声:“少君何意?”   “你嫁给我,你我联姻。”声音低至附耳,他慢慢道:“我就收手,还能反过来助阵灵境妖森。魔界与鬼界从此无分你我。”   鬼王静默了一瞬。   罗歙慢慢伸手抱住了她,肆无忌惮地亲她的颈。“只要你现在立刻嫁给我……与我成婚……便能以新一届魔后的名义领我、及我身后数万魔兵去助灵境妖森。”   伸手推开面前之魔,鬼王肃重道:“少君自重。”   魔影一瞬间又回到高位,他看着她,满目阴狠。“如此我会用虚空扇一遍遍地助阵妖宫……让鹫、蛇、熊三族之妖在任意时候、从任意地方,肆意潜入灵境妖森,将不死骑、将他……一日日、一点点,化为灰烬。”   轻笑一声,罗歙道:“他与那帮活死人不都是不死之身么?我便看看焚尽整个灵境妖森、焚尽他们的肉身之后,他们是不是还能不死?伊吕若化成了灰……是不是还能拼回来?”   殿下女子唰地抬眸,目色已见冷厉。   人皇战戟随鬼气浮现于她手中,黑衣女子身上杀意已凝。   罗歙见得,当即笑了:“陛下还言,此行是来向本少君致歉的……然却此刻便想杀我了?”   语声渐平渐冷,罗歙直直看着她:“杀我又何妨?毕竟南武之地,本少君也不过是拿出了自己的魔丹来为陛下解了一回毒,又于我难得肯去相助伊吕之后,引五道紫雷毫不留情地劈落在本少君身上……所以陛下想杀我……”语声彻冷,他道:“又有什么奇怪。”   黑衣女子目色一怔,周身杀气下一瞬慢慢散尽了。   微叹一声,她收起人皇战戟,复又低头来道:“那时……谢少君相救。”   殿上之魔戾声道:“我不要你谢我!我要你嫁给我!”   鬼王与他颔首一礼,回转过头,便欲离。   然下一刻,黛墨长衣之魔高声道:“作为一界帝王,联姻对你有何不利?我是魔界少君,你是鬼域之主,你我联姻难道不是对两界、对此一战,皆大有裨益之事?你因何拒绝?”   双目幽深,罗歙看着她的背影:“便如你所言,妖界势大已久,只凭花木妖族与伊吕的不死骑,还有你鬼界兵马……当真便能斗败妖宫、胜过妖王暗蓟?倘若战败,妖宫必不会放过人界东灵,亦不会放过你之鬼界。届时人间尸横遍野,鬼境万鬼哀鸣,无数人身死魂散,亡于妖界之手……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结局么?”   一息间魔影再度靠近,他从后贴近她,附耳问声:“还是说你对我的厌恶,比这胜败,比人间安宁,比你鬼界的安危……更为重要?”   鬼王平视着前方。   罗歙则凝目在她身上,慢慢伸手从后将她抱紧:“陛下确信,此一战,不需要我魔界?”   黑衣女子静默许久之后,此一次,未再推开他。   罗歙将她扳过来,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不希望鬼王和罗歙在一起?其实好戏还在后头…… 第199章 平婚   魔宫墟境, 主君殿上。   魔界少君在左,绫罗红纱缠面的女子在右,并排坐在君后之位上。   魔界诸将及七位魔公主在列, 殿上魔宫司仪高声在宣:“即日起,魔君陛下退为魔界先帝君, 少君即君号,承魔君位, 联姻鬼界, 娶鬼界之主苍夜歌为后, 是为平婚。”   大殿下方的七位魔公主不由惊了一下, 正传音议着“歙弟不知是怎么把鬼王陛下骗入宫中为后的”下刻即听到“平婚”二字。   平婚?七位魔公主不禁微怔。   “平婚之意便是夫妻二者地位相当了……”姐妹七人私下传音道:“料想也是, 鬼王陛下毕竟是鬼王陛下, 难道还能嫁进我们魔宫不成?”   魔七公主看一眼主位上满目邪肆难掩张狂之色的亲弟弟, 和仍旧一脸肃正平静之色的鬼主……便忍不住传音叹道:“鬼主又不喜欢歙弟,肯与歙弟平婚, 必定已是歙弟巧舌如簧又哄又骗,拿两界联姻的裨益说服鬼主来的。就是不知道歙弟知不知晓平婚的另一层含义……”   魔界大公主沉吟着传音与妹妹们:“我所知,王者平婚, 便是互为双方后宫正主,平日只需于后宫中为其留一正宫寝殿, 除此之外,去留随意, 互不干涉。”   魔二公主听罢就道:“我觉得吧,鬼主是不可能天天来我魔宫住的, 我们得做好歙弟日日往鬼界跑的准备。”   魔三公主“啊?”了一声,便有些懵然:“若是如此,岂不更像是歙弟嫁去了她鬼界?”   “不止如此, 王者平婚还无权管束对方后宫,也就是说……”   魔四公主传音罢,魔五、魔六公主的眼睛便睁大了:“鬼主可再娶,歙弟可再嫁!呸,错了,反了……”   魔七公主最后总结道:“所以啊,可想而知,若是鬼主日后再娶一侍君,以歙弟这张狂邪肆不讨喜的性子,九成九要变成怨妇……不是,怨夫。”   便如同预料到了日后之景,下时七位魔公主看向魔宫主位上自家亲弟弟的眼神,便都难掩唏嘘和同情。   弟弟终归是弟弟啊。   以为把鬼王陛下哄过来成了婚便好……殊不想,各为一界之主,二者都有后宫。   “向来王者平婚,都是属意多情的那一方处境难捱,这些歙弟恐怕不知。”   几个姐妹再听魔七公主这样一说,不由得齐齐叹了口气。   还是弟弟。   殿上高位上所坐,承接君位又兼新喜的魔君罗歙,仍是一脸邪冷肆意之态。   ……   新君寝殿,大红喜的帷幔垂满殿内。   向来一身黑衣的鬼主身穿赤红嫁衣、头盖轻薄红纱,坐在寝殿偌大的龙骨榻上。   罗歙拂开帷幔入内,于她面前站了少许。   而后上前掀开红纱,并解下了女子缠在面上的同色纱巾。   鬼王端正英气的五官,随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面前,眉眼之间虽仍是肃穆正然的沉威,然唇上点了胭脂色,便连右眼眼尾那三道细长的伤疤,都画作了三瓣攻红的桃花,风情颜色,自不同以往。   神色虽仍旧平静疏冷,然转目间,已然多了一抹绮色。   罗歙拿下她脸上的纱巾看了她数秒,便倾身上前吻其双唇、将她推入了榻间。   鬼主眉间皱了一下,然容他肆意,任他欺身压上也未有何动作。   只在两人衣带渐解时……   脑中划过来此之前伊吕与她所言。   ……   眉目儒雅温静的青衣人微垂首跪于她面前,低声道:“恳请吾主,应伊吕一事。”   鬼王怔了一瞬,当即伸手将面前之人掺扶起身:“朕早已说过,你我已非君臣,只为故友,你不必再如此向朕行礼。”   伊吕并未就着她的掺扶而起身,只将一只手覆在了她扶在自己腕间的手上:“伊吕所求,是当年身为人臣,一直想诉与吾皇,却至吾皇身死,也未及言出之语。”   鬼王看着他,静了一瞬。   伊吕道:“此去,不求丰功伟绩,不求名留青史,但求吾皇平安。”   有那么一刹那间,面前所跪之人,与当年彝城前夜,她将出与北蛮交战时,跪在她面前苦求她利用不死蛊的清瘦青年,重叠在了起来。   她的语声不经意间放柔了:“其实当年,此言你已诉与了朕。”   伊吕语声更凄了一分,目中溢出难以言喻的忧沉:“可是吾皇没有听。”   “你可是怪了朕?”   伊吕凄然摇头:“伊吕从未,伊吕只敬。”抬头直视面前不复往昔、再成鬼域之主的昔日人皇初帝,他不自觉地哑了声:“和心疼。”   鬼王一震。   “吾主为天下、为世人所做的,早已够了……”眼中涟漪化成了水,他牢牢看着她,无限温柔道:“伊吕恳请吾皇,从今以后,更多重视自己,莫再为旁人、为这世间牺牲自己一分一毫。你所不欲,即不为;你所欲,即可为……多遵从本心,非顾念天下。”   鬼王一时未能有何反应,懵怔微久。   直到看着跪地之人起身而退,行出已远……   方觉心下涌起一股炙意,越来越热,近乎熨烫。   此股炙意,她平生只在三人身上尝有。   一者是死后所忆,生前身为私塾先生的鳏父。   一者是相互扶持,陪同自己从村女成就帝王的贤宁。   还有一者……   即是他。   用半生辅佐自己成就人皇帝业,用余生为自己守此身后帝业的伊吕。   ……   心口随着脑中思及的人,再次涌起了那股熨烫胸腔的炙意。   汹涌回荡,在身上之魔的动作下,只比此前更为强烈。   鬼王霎时间像是懂得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   魔宫新君寝殿里。   窸窣与喘息之声渐响。   她霍然伸手抓住了罗歙伸进自己衣下的手。   用力牵出。   并慢慢推开了欺在自己身上的魔界新君。   罗歙脑子瞬间从情-热中清醒过来,双目牢牢盯紧她:“陛下做什么?”   见面前之人不动,亦不语。   罗歙寒肆道:“莫不是临到此时,陛下想要反悔了?”   鬼王并未应他所言,然罗歙看着她的神色,已然明晰了她此刻心中所想。   随即狞声:“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想要反悔?”   语声更为切齿,他冷寒道:“或者是因谁?你此刻想要把魔界、鬼界联姻的裨益抛下,试想反悔的可能?!”   即便不言,罗歙也已经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在心里凌迟了数十遍!   双拳紧握,他哂然往后一仰,邪佞道:“所以你要反悔了吗!”   长发垂散已落,盖住了半裸的肩头,鬼主一时未动,少许后,平声道:“既为王者,合该言而有信,你我两界联姻,既已宣之……本王便不会再行反悔之事。”   罗歙笑了一声,目光锁在她身上,却极冷:“那你凭何推开本君?你我已然成婚,我是你的王夫,你是本君的魔后!”   回目看了面前之魔一眼,鬼王伸手拾起龙骨榻上散落的衣物,一一穿回,平声与他:“本王与少君乃为平婚,即互为对方后宫之主,两相平等,无谓嫁娶……既是如此,床第之事,亦需你情我愿,双方皆允。”   “平婚也是成婚,既成夫妻……”罗歙用力抓住了她正穿回衣物的其中一只手:“没理由我不能同你行房。”   鬼王就着被他紧箍的手,亦能缓慢而有序地将周身衣物穿回,她端坐起身,正色道:“可以行房,只要你碰得了本王。”   抓在她腕上的手更为用力,罗歙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鬼王自龙骨榻上起了身,并未将他的手甩落,只是榻上之魔仍旧拦不住她:“便是少君理解之意。”   “是说本君打不过你,就别想碰你!?”   鬼主回看于他,满目肃然正色,点头道:“本王便是此意。”   “你!”罗歙气得脸色铁青。   鬼主复又道:“亦或少君想要反悔……本王当无二话。”   “你做梦!”榻上之魔满面阴郁。   本君用什么理由反悔?!   因打不过自己的魔后,难与之行房吗?!   一瞬间脸色更为青黑。   “既无反悔之意,便请少君也将衣物穿回,依照你我此前约定,点魔宫之将随本王前往灵境妖森,助阵花木妖族与无渊殿下。”   罗歙坐在榻上瞪目于她:“今日是你我成婚当日!”   鬼王抬眸望远:“王者当以大事为先。”   罗歙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胸腔震痛,久久,方青着脸将衣物一件件穿回身。   亦是一身红衣艳烈的魔主一离榻,即冷然掷声道:“本君已是魔界之君,陛下作为本君之后,在我魔宫,当唤陛下。”   鬼域之主默然一瞬,便也应道:“陛下。”   罗歙听得,神色微一动,一颗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随后又道:“你我已成夫妻,若是私下也互称陛下未免奇怪,日后无人之时便直呼名讳。”   鬼王再度平静应道:“亦可。”便唤:“罗歙。”   心下更为有力地跳动了起来,罗歙忍不住倾身过去又抱住了她:“本君便唤你夜歌……”   鬼王抬目回望于他,眸光未动,语声平稳:“便随陛下。”   嘴角下时有些不自觉地扬起,罗歙听得她应声,倾身又想吻她:“夜歌……”   鬼王伸手毫不容情地推开了他的脸。“陛下若已收拾齐整,便随本王而出。”   罗歙冷面蹙起眉,一把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用力吻了:“难道这样也不行?”   鬼王转腕抽回手,默然转身行往寝殿之外:“请陛下随我而出。”   罗歙看着她的背影,双眸慢慢眯起,不觉拧眉。   这个女人……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又能如何?   你我已是夫妻。   .   魔界之卒抵达灵境妖森时,正遇三妖族再度来攻。   妖森之内,到处都是随手撕裂开来的虚空裂缝,和自裂缝中钻入杀向妖森众妖的鹫、熊、蛇妖。   无恨手执虚空扇,冷笑着扇开一道巨大空间裂缝,指示无摧领陆熊一族直往花木妖族正中的古灵木所在杀去。   裴焱催动神息之水一遍又一遍地熄灭妖森内的蛇焰妖火,然灭掉一处,又燃一处,到处都是被妖火点燃之处……毒烟四溢,满目余烬。   白衣仙人一面护他一面将靠近裴焱的三族之妖尽数灭杀,锦屏灵藤所到之处,亦将杀向远处几名年幼树妖的鹫妖、蛇妖重重抽离挥开。   但闻惨呼声、撕杀声充斥在耳,护卫外围的不死骑为防战火漫延,始终未撤离。四万鬼兵分护于古灵木、花木妖族老幼及族长、长老身前,正与来袭之妖鏖战。   无念双目赤红,手执妖魂剑一次次击向周身燃火的无恨,指尖化出无数梨枝棘木直刺向她,纵在火鹫大妖周身妖火中化成枯烬,亦不肯停歇,只不欲让她再挥动手中虚空扇,放入更多的妖。   伊吕但觉古灵木四周所布杀阵一动,立时领天权与百名不死骑策马而回,留天枢及余下不死骑固守灵境外围及所布防护之阵。   破地君无摧屠戮花木妖族族长不成,反陷进古灵木前一方杀阵中,内含雷霆风刃,狂沙暴石,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入阵只片刻,身后妖卒已死伤过半。   一身蛮力、魁梧巨大的狂暴熊妖亦被风刃划破身上数处,看着满地熊尸怒不可抑地连连咆哮,化身巨熊一拳挥在正中阵心,然于事无补,身上皮毛被雷霆风刃爆裂割开更多伤口。   灵火君无灾立即吐出蛇焰围救,杀阵四周的阵引被毒焰所燎,渐渐难以支撑,伊吕赶来,领天权和百名不死骑与无灾相斗,以护杀阵。   鬼王到时,便见伊吕被数名不死骑相护,正以血画符巩固面前杀阵。   然阵引毁半,下一刻狂暴熊妖即从残损的杀阵中脱身,咆哮着扑向阵前的伊吕。   阴寒鬼气瞬间集聚于身,鬼王手握人皇战戟毫不留情地挥向无摧。   巨大熊妖瞬间惨嚎,万千鬼气入体而爆,妖身立殒,化成血肉。   鬼王于此妖身血雨下瞬间化出鬼气屏护,将目中那一袭青衣文士护于了屏护之内。身影亦随后而至,扶上青衣人腰侧问声:“可有受伤?”   伊吕看着她面上红纱,与身上所着醒目赤艳的红衣,愣了一瞬。“吾主……”   鬼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身上婚衣,目光随即一敛,面色微变。   下瞬周身红衣红纱便化为了黑衣灰纱。   然罗歙下一刻便紧跟着出现在了鬼王身侧,将鬼域之主一把拉开,拽向自己。“成婚第一日,就要赶来救昔日下属……本君的魔后真是王者典范、重情重义~”   罗歙身上亦着红衣,与方才鬼主所穿红衣红纱,分明为一对。   伊吕片刻之间已然明白如何回事。   面上不禁有些怆白,微低声道:“谢吾主出手相助。”   鬼王凝眸在他脸上,随即轻敛,而后转目回身随罗歙行远了数步。   语声便冷:“陛下还不收回虚空扇。”   罗歙亦冷冷看她:“你我联姻,本君与魔宫之将不是已然随你来了么?再要本君收回借出的法器……”顿一瞬,他低声冷道:“除非你现在主动过来吻我。”   鬼王目色微空,掩于袖下的手不觉紧了一下,而后微微偏转过头。   迟疑一许,抬头与面前之魔对视,鬼王随后倾身吻过他的唇。   周遭有见者,皆微震。   伊吕从后看着他们,目中一闪而过的晦沉。   一身红衣的魔首回抱住她,吻得更深,随后勾起唇来露出一笑。指间一转,一道魔息直向远处射去。   无恨惊见无摧战死,心下已然震色急凛,再察魔息与鬼气相随而来,顿生不祥之感。   下瞬见罗歙当真与鬼域之主一齐站在了花木妖族那边,心头不由惊怒愤极:魔者可恨!   手中虚空扇待到魔息一临,瞬间消失无踪。不必想也知归了谁手中。   无恨咬牙唾骂一声,一把抓起无灾便向身后未及合拢的一道虚空裂缝跳了进去。   待本君再度杀来,必不会轻饶你等!   ——包括你罗歙!   妖兵败退不及,半数被诛杀于妖森之内。   裴焱待将周遭所有妖火扑灭,便和白衣仙人收降起另外的半数妖兵。   有拒不肯降者,便如当年渡仙船上的无忧一样,一见孤尘仙君的锦屏灵藤,无不跪地求饶。   裴焱:“……”   好吧,看来不光能吓住小孩。   想到无忧,不觉一笑。   笑罢,眸光又变得寥落。   ……   .   极域妖宫。   妖王殿内。   阴沉酷戾的男声雄厚犹如钟罄鸣响,慢慢回荡在大殿之上。“魔界、鬼界、人界……再加上灵境妖森。”   嗜血双眸阴鸷暗沉,毫无温度:“如此……便是三界联合花木妖族……在与本王相抗。”   长满倒刺的血色长鞭随着他的话语,慢慢从手中消散无踪。   他俯视着大殿下方满身裂口、鲜血淋漓、仍自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的两妖,满目幽鸷:“既如此,便容本王不日,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妖王殿冰冷灰白的玉石地上,到处都是无恨、无灾身上被血棘鞭撕落下来的血肉。   妖王暗蓟冷冷睨向他们:“既能折了无摧、与三族妖兵,本王便要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你等所言……有与本王一战之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信息点   1、鬼王喜欢上伊吕了   2、三火其实已经怀了   3、无忧会重生在这篇文的兄弟篇《何苦为难一条鱼》里,不用为她太伤心,这年头死去的角色大概率会重生/穿越/穿书/绑定系统/…… 第200章 神息之水   古灵木内。   花木妖族族长及诸位长老肃面立于上方, 鬼主、伊吕、裴焱、孤尘仙君以及人界两位皇嗣分坐于长桌两侧。   除却鬼王和伊吕,皆转面看着手执虚空扇、挨着鬼王落座的魔界新君。   魔君罗歙未执扇的那只手,有意无意搂在鬼域之主腰间, 眉目轻佻,一脸肆意悠然。   花木妖族众老看着他手中的虚空扇, 忆及因它而战亡的花木妖族与人、鬼士卒,面色皆有不善, 紧拧眉道:“魔界愿助我等, 可是真心?”   “本君已与鬼主联姻, 两界互成盟谊, 鬼主欲助的人, 本君自然也会助~”说话间有意无意把玩着鬼域之主遮面的避阳纱:“本君的魔后, 我所言可对?”   伊吕垂眸晦色, 面色冷凝地转开了目光。   鬼王似得见,几度欲拿开罗歙之手, 然终未动作。   少许后,只道:“他会助我等。”   裴焱不怎么看得顺眼地睨向罗歙:“既然鬼王陛下这么说,就暂且当他是自己人吧。”   罗歙闻言便笑:“既是鬼主之意, 本君自然会是你们的自己人~毕竟我与鬼主互为君后,已是密不可分。”   众:“……”   裴焱觉得有点犯呕, 干咳几声忍不住道:“行吧,虽然明知你实在不配鬼王陛下……但事已至此, 我等便还是听从鬼王陛下之言吧。”   罗歙听得额间泛出青筋,随即冷笑:“本君已是魔界之主, 若然本君不配鬼主,不知无渊殿下觉得谁能配?”   裴焱懒懒道:“我说的当然不是身份地位,你也就身份地位勉强能配了……我说的是三观, 就处世为君之道,你与鬼王陛下实在是南辕北辙、云泥之别。”   裴焱不避讳地指出:“若论立世之本、君王仁道,我所见能和鬼王相配的,自然是伊吕先生了。只可惜……”他二者互尊互敬只有君臣之义,否则但凡有点男女心意,哪里轮得到你。   罗歙脸色转青,邪佞道:“不过一介凡人尔。”   凡人又怎么样?   裴焱嗤笑一声,正想再说,长桌一侧的青衣文士起身来,揖了一礼:“无渊殿下言笑,伊吕只为吾主生前一介谋臣,不敢与吾主相提并论……魔君陛下既是吾主所择,我等便应信其为良配。不宜妄议。”言罢,再行一礼,告辞一句,转身退出了古灵木所在的树屋。   鬼王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行出,而远。   罗歙看在眼里冷冷睇目于鬼域之主。   琼华公主便忍不住伸肘撞了撞身边的贤王,以眼神示意:二皇兄觉不觉得,祖宗大人看文圣大人的眼神不同以往了?   人界贤王不答,默然垂目,便算认同。   有点像学院初时,无渊殿下看孤尘仙君的眼神……   公主殿下眨了眨眼,下瞬突然醒神过来:祖宗大人是不是对文圣大人有点那种意思了???   ……   古灵木附近的焦土一夕间被破土而出的青草绿植覆盖,在众多花木之妖所施妖力下,已复繁荫茂盛。   仿若未经历此前之战。   妖森内唯一可见少去的……只有那些飘荡于草木间的微末灵植,因是生灵,难以还复。   日色向晚,霞光映于天。   妖森远处的溪水前。   一株挺拔茂盛的梨木植于岸岩一侧,盛开的梨花似絮舞、似雪落,正于树下之妖所吹的曲调里,无声散落。   无念坐在梨树下,看着眼前的溪水,极轻地吹着手中一片梨叶。   音低如哑。   一袭蓝衣之妖慢慢行近,伫立在了他身后:“四哥吹出来的曲调还是那么好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裴焱续道:“就是哀伤得让人想要落泪。”   原就低喑的曲声慢慢消散,渐渐不闻。   裴焱想到无念之前说战后他要去的地方,便问:“四哥是不是打算妖王暗蓟死后,去……”   “我要去找它。”   裴焱叹了句果然……   “可我听蠢鱼说过,它出生的不冻石湖远在五洲尽头,若去会需要踏过一个叫‘毒渊哭海’的地方……凶险非常……”   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梨树下的妖轻轻道:“我只想离它再近一些。”   裴焱便静。   眼角微微扬起弧度,无念无声笑了一下:“且不说什么凶险……只有妖王暗蓟身死魂灭,我方有可能去找它……倘若战死,倘若与之同归于尽,便也不必再言。”   裴焱看见他眼角稍纵即逝的笑意,轻轻叹声:“倘若蠢鱼还在,最想要看到的,定然是四哥你多笑一笑……你知道,它最喜欢笑了。”   似忆起了往事,无念眼中浮现一丝温柔,寂静喃声:“若得来生再遇它,必不吝笑颜。”   裴焱走到无念身边坐了下来。想到蠢鱼,哂笑道:“没有蠢鱼,这个仙侠世界确实太安静了。”   无念没有再管身侧之妖,手中那片鳞纹绮丽的鱼鳞,下一瞬在他指尖轻抚下,再度幻化成了一片梨叶。无念将它含到嘴边,轻轻吹起喑哑的调。   低回凄清的曲声犹如声声喃语,回荡在妖森深处,裴焱看着远处,便觉无尽哀恸散于心头。   久久。曲息,人静,满树梨花落成了枯枝。   裴焱闭目,又睁开,低头看满地落花。   忽而问声:“四哥觉得罗歙可信吗?”   声幽而冷:“此前之战,因他所借虚空扇,我花木妖族战死者逾千。此魔,我不会信。”   裴焱点头:“我也不信他。”   顿一瞬,裴焱又道:“但我信鬼王。鬼王陛下既承诺他会助,我便姑且认为他不会成为阻碍。”   无念静声。随后道:“鬼主,可信。”   裴焱便舒了一口气道:“那便暂时不去管他了。”言罢,打了个哈欠。   无念轻抚手中重又幻化回来的鱼鳞:“你一人来此,孤尘仙君何在?”   “他……”裴焱有点不好意思。“我嘴突然馋了……刚好他应几位长老之请,要出去检视妖森的结界……我就让他顺便去最近的人间市集给我买点吃的回来。”   无念平声:“你想吃何物?妖森没有?”   裴焱嗫嚅道:“肉……”   他轻咳一声解释:“妖森里的动物基本都成精了,总不能吃它们吧……”   四下有灵的妖森走兽及飞禽突然一阵瑟然:Σ( ° △°|||)   ……   与此同时,人间东灵边界一处市集。   来去之客最多的一家酒楼前,白衣仙人踏步而入,引无数人侧目。   “那、那是仙人吧?”   “如此风骨威势、出尘之气……这必然是仙!”   店小二傻了一样愣在酒楼大堂里,好半晌才惊醒过来,讷讷出声:“仙、仙人吃点啥?”   不对!   仙人不都是辟谷的吗?!   隐隐微光流转的浅褐色灵藤自白衣人袖下伸出,将小二身后所悬挂的菜牌从右往左,尽皆指了一遍,他道:“都。”声清如玉碎,空谷亦闻响。   少许后,又道:“带走。”   周遭之人一见灵藤,再闻其声,无不确认来者是仙!   店小二难抑激动道:“好、好嘞……仙人您、您稍候。”   酒楼中的凡人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尽皆忍不住看向伫立之仙。口中轻议:   “仙人尽皆辟谷,这位仙君下界来买这些凡食,想必不是给自己吃的……”   “仙人竟也会替旁人来买吃食吗?”   “恐怕也非旁人……听闻有些仙姑怀上仙胎时会怀念起人间的吃食,不知这位仙君可是府中道侣有孕……”   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意,白衣仙人默然宁声:他只是馋了。   ……   灵境妖森。   溪水侧,梨树下。   裴焱坐于无念一侧,又打了个哈欠:“这几天不知怎的,嘴特别馋,老想吃肉。”   弄得老子都有点想家了……   尤其想,点个外卖。   他惭愧道:“明明妖身不会饿,也不是非要吃东西。”   无念回声:“妖身的确并非一定需食外物,但有些时候会需要。”   ?   裴焱有疑:“是不是隔得久了会觉得饿?”十年、百年、千年之类……   无念平声:“妖身若有孕,会如同凡人一样生出饥饿之感。”   裴焱笑了一声:“哈哈……那我估计只是嘴馋了。”   无念眉间蹙起,转目看了他一眼:“你与孤尘仙君已然宿在一处,难道什么也未做?”   “……”   裴焱脸上微微涨红,尴尬道:“这个……”   无念看着他的反应,平声续道:“你难道不知,深海鲛人族男子亦可有孕?”   裴焱突然木了一下:“四哥你说啥?”   无念已然转回了头,语声无温:“我曾于妖宫中听花木议语,除去离歌公主,妖王暗蓟还迫使一个鲛人皇子为他生下过子嗣……最后见其所诞乃是鲛人蛋而非蛟龙蛋,便弃之不顾,后来听闻也没有容那枚鲛人蛋出生。”   裴焱傻在那里。   鲛人皇子……?   四哥说的……难道是离洛……?   电光火石间,裴焱想起暗雪初见自己时所言……   ——“离……离洛……离洛的……是……是不是……”   ——“生……生下你……是谁……”   ——“不会告诉……不会告诉你……他……他既然把你丢来给我……给我吃……你就一定是……一定是……”   裴焱心里突然闪过一道霹雳!   所以……所以离洛被妖王暗蓟强迫后,还有了孕……   而暗雪以为……我是离洛生下的。   裴焱霍然惊醒:所以她对自己才会是那样一个矛盾的态度。   因为离洛,她舍不得杀自己。   但想到离洛是被妖王暗蓟强迫才会……   又忍不住痛恨。   所以对自己……一时杀,一时救,又怜惜,又恨极。   裴焱后知后觉地想完,脑子里便是“轰”的一声:“所以……”   离洛当年,真的有孕过……   鲛人族男的,真的也能怀………………   我艹!!!!   裴焱脸色瞬间变了。   “不、不会那么碰巧吧?”   他和洛寒州做那种事的时候有过安……   ——有个屁的安全措施!!!谁能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可能会怀孕?!   还不是怎么那啥……怎么来。   无念见得他脸上不安之色,道:“此下若有孕,的确不妥,不过也不必过于忧心……据闻深海鲛人族男子受孕比女子难出数倍,轻易不会有孕。”   裴焱闻言,便又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那就好。   无念续道:“若是只以人身和男子行事,便不会有孕。只有现出了真身,方有可能。”   裴焱:“……”   老子艹你的洛寒州!!!!   此时远在东灵市集的白衣仙人立身酒楼中,无由地蹙了一下眉,觉得心头微悸。   妖森溪水侧。   裴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震愣一瞬,他随即从自己乾坤饰里取出了一物。   无念转目见得……“……你已经生了?”   裴焱:“……”   “不是,这是当初我和洛寒州在人间妖市里意外所得……”裴焱托着手里取出的一枚金灿灿的蛋,凝声道:“当时我就感应到这枚鲛人蛋与我有着血脉联系,以为是离歌……我娘所生……但现在想来……”   裴焱盯着手里的蛋。   它会不会就是离洛当年……生下的?   离洛是离歌公主的兄长,也就是无渊的舅舅。   而无渊是离歌公主所生、妖王暗蓟的子嗣。   如此……不论是其“母”,还是其父……   艹。   都和自己这具妖身有着血脉联系。   想完就忍不住骂了一句妖王暗蓟这个畜生玩意!   裴焱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鲛人蛋重又收回了乾坤饰中。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不是离洛生下的这枚蛋和妖王暗蓟到底有多不是人。   而是……   裴焱咽了一下声,慢慢转身看向无念,脸上慢慢涨红:“四、四哥……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嗯……那个……有没有……孕……?”   无念道:“妖族有孕,人身一般不会显怀,但真身无法隐藏。”   裴焱压低了声音:“我要是真、真的……有了,也才几天……最多十几天……真身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吧……?”   无念:“鲛人族的孕期七日等同于凡人一月,推算时日,应是月余,的确不显。但再过一段时日,你转回真身应当便能一眼看出。”   裴焱:“……”   为什么你的语气好像已经肯定我有了!   眼中见得面前之妖显然露出的慌张之色,无念转目而望,眸中极缓地露出了一点温意:“孤尘仙君是你之良配,与他有孕,你不必过于……”   目中温意蓦然凝结在了那里。   裴焱疑惑看他:“过于什……”   血色锁链“啪”的一声从自己胸口穿出,紧接着扼住了无念的颈。   寒气笼罩住周身的同时,轻薄如纱的血色雾气慢慢凝聚,丝丝缕缕环绕住了二人。   裴焱猝不及防地向前呕出一大口血,双目如炬,冷汗瞬间涔满脊背。   自己因何会忘了?!   除去虚空扇……还有一者操控之物,分明也可穿透空间和结界,无声无息出现在任意之地!   艰难转身回头的那瞬,看见妖王暗蓟便如当日中洲岛时一样,慢慢从血色瘴雾凝聚而成的门框中走了出来。   冷戾噬血的双眸直视着自己二人。   “妖魂剑!!!”喝声未尽,还未来得及凝起现形的妖魂剑被血色锁链击中,“啪”的一声崩碎散形。无念亦吐了一口血出来。   妖元震荡之余,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远处的妖森木植,再度化成了一片火海。   裴焱想要运起神器之力,然下一瞬血雾锁链对准他的丹田再次击来时,裴焱明知有神器相护,应难伤及妖元与丹田时,仍下意识地护住下腹躲开了这一击。   惊醒过来,再欲挣脱,手脚已被血色锁链缠缚住。   下瞬层层血雾将他与无念整个罩住,一蓝一红的两道身影随同血雾消失在了原地。   ……   骤然出现在妖森内的妖族大军毫无预兆。   人、鬼、魔三界联军节节败退,花木妖族拼死而战,更是伤亡惨重。   妖刀血影过处,花木妖族高手无不被削颈断首,再被子刀剜去妖元,一息灭散。   直至撞上鬼王手中的人皇战戟。   无厌召回妖刀,似笑非笑地看了鬼主一眼,血影妖刀中的子刀下瞬毫不迟疑地射向了从后向自己挥来的魔骨雷霆鞭。   子刀与魔鞭相撞,尽皆倒退飞回。   无厌来回看了罗歙与鬼主一眼,笑了一笑:“魔界愿与鬼界联合,鬼域之主想必做了不少牺牲。”   罗歙挑眉肆意,便也笑道:“好歹往日有过合作,旁人不知,本君难道也会不知闇炎君的心计?岂会中了你的离间。”   雷霆鞭上紫电肆窜,魔界新君再道:“鬼域之主已为本君魔后,她要助谁,本君自然也是助谁,闇炎君便不必多言了~”   妖刀血影再度飞驰而出,无厌微微一笑:“原是妇唱夫随,想来也只能是如此,本君了然了。”   罗歙面子挂不住,眸中即一冷,虚空扇一扇,挥出的雷霆鞭猛地从无厌身后挥出。   无厌闪身避开,再与手执人皇战戟的鬼主战上。   尖锐的刺耳之声回响在妖森之内,无数人、鬼、魔及花木妖族直感心魂俱震,意识有片刻的模糊,待到回神,亡者、伤者不计其数。   紫雾君无恋紧跟在风流俊秀的九尾狐妖身后,不时放出音攻干扰敌阵,二者立于妖族大军后方,身前自有流风君无欢的血狐灵衣为战,但凡与灵衣交战者,无不被其噬尽魔息、鬼气、内力,谓之阴险!   战未久,灵境妖森内已是一片尸山火海。   鬼王、伊吕、花木妖族众长老,面色无不寒峻冷冽至极。   这就是妖宫真正的实力吗?!   下瞬不及惧心,强大到可怖的妖力威压赫然笼罩住了整个妖森。   妖森之众,无一不震。   抬头,即看见长发披垂、额纹有如利刃、身穿一袭血色龙鳞长甲的妖界之主,于妖森上空俯看着他们。   花木妖族长老及鬼王的眼睛陡然睁大。   血色瘴雾凝聚成形的四方瘴壁中,无念、无渊满身是血,被纵横交错的血色锁链悬吊在瘴壁正中。   被伊吕及不死骑牢牢护在身后的人界琼华公主,眼眶猛的一红,脸色惨白。“无……”   花木妖族族长夫妇凄声、恨极:“妖王暗蓟……你这个……你这个……水生四爪的孽畜——”   声凄而厉,颤抖难止:“还我女儿……还我琛儿、琰儿……还我念儿……”言之未尽,老泪纵横,满目悲怆。   然妖森上空所立之妖,满面不为所动的酷寒。   妖王暗蓟睇目于下,语声酷戾无温:“既认为灵境妖森才是你等归宿……”   蛟鳞瘴中被锁链缚颈的无念被血色棘鞭缚身、一扯,瞬间抛出,毫不留情地甩落向下方的妖森。   妖王暗蓟看着妖森之众:“本王便让灵境妖森,彻底成为你等的归宿。”   甩落而下的身躯径直撞上古灵木,随后重重摔落,无念满身是血地滚落在了妖森地面上,半晌未动。   妖森之众未及动。   强大的妖力即从上方覆顶而下,威严难倾,竟似隐有神力之威。然冰冷酷戾至极。   心下油然而生怖意,一息间众皆动弹不得。   下一瞬,黑红色的妖火散落在了妖森大地之上。   所到之处,石木、绿植、人、鬼、花木之妖,瞬间化为灰烬。   “啊——”惨声一起,即灭散。   目光始终幽冷森寒,妖王暗蓟下瞬回目而转身:“回。”   血色瘴雾骤然将身处妖森内的妖族大军全部笼罩,下瞬即抽离而出,消失在了原地。   众皆看着蓝衣之妖胸口被锁链穿过,血染衣发,吊在那方血色瘴壁中,随同妖王暗蓟,慢慢消失在了妖森上空。   “无渊殿下!!!”琼华公主忍不住哭出了声。   下瞬更多人、鬼、魔、花木之妖,在神息妖火中凄厉嘶声,瞬间化成了飞灰。   人皇战戟聚起更多阴魂鬼气,呼啸着扑向妖火,然亦只能减缓妖火四延之速,无法灭火。   罗歙手握虚空扇,一把扇开一道空间裂缝。   魔界兵卒争先恐后涌入,瞬间逃离妖森。   罗歙再召鬼界之卒离开,却见所有鬼卒都在聚起阴魂鬼气,试图阻挡妖火于妖森内漫延。   但此种妖火显然不是寻常妖火,倾尽阴魂鬼气也只能放缓其速,无法灭火,亦难以挡下。   “还不快退!”罗歙冷道:“是等着被化为灰烬吗?!”   没有雨凌君,便无人还能灭此妖火!   花木妖族众长老与鬼界之主岂能不明,然所有花木之妖,无一人在往虚空裂缝处退去。   皆在倾尽妖力试图灭此妖火以救灵境妖森。   古灵木前,花木妖族族长梨阙输入妖力扶起满身是血的无念。红衣之妖颈间血雾锁链已随着妖王暗蓟撤回妖宫而散去,他慢慢拄起妖魂剑,一点点撑爬起身,眼中一片血色。“我们花木妖族……永远是苍林大地上最纯净自由的灵……历风雨……看四季……从不被谁所束缚……纵然是死。”   耳边却回响起梨清的声音:“念儿你看,这就是娘从小最喜欢爬的古灵木爷爷,以后也让他陪你玩~”   他抬头看着眼前拼死在护、纵被妖火吞噬、化成灰烬,也不肯后退的同类。   他们的魂,他们的身,皆源于此,同样也扎根于此……   灵境妖森若毁,花木妖族即亡。   无念背靠古灵木,不由地惨笑出声。   妖火仍在漫延。   鬼王再聚鬼气之余,一眼看见伊吕正于远处布阵欲召雷雨。   然妖火袭卷,眼见燃向青衣之人。   鬼王心下一紧,未及深思,竟已本能地掠至其身侧,将青衣文士一把抱入怀中,下瞬即送至虚空裂缝前。   伊吕震声:“吾主!”   鬼域之主不容违意地将他推入了虚空裂缝:“你先出。”   随后亦将琼华公主、人界贤王、红珠等送入了虚空裂缝。   罗歙看着她冷笑一声,下瞬即寒面:“……还不出!”   鬼王眉间沉拧,下瞬即便目有不忍,亦凝力于人皇战戟,欲召五雷降于花木一族,使其昏沉强形送入虚空裂缝。   下瞬紫电肆窜接连天地,然不等五雷降下,巨浪滔天,突然遮住了妖森整个上空。   下瞬,浪过,树斜,草摧,石走,妖火灭尽。   妖森之众无不呆震。   下瞬惊愕狂喜。   是神息之水!   难道无渊殿下逃回了?!   鬼王抬头看见白衣仙人一身冻彻天地的寒意,飞身在妖森上空。   仙力所到之处,神息之水立时随至,直至将妖森内最后一丛妖火熄灭。   众皆怔目:孤尘仙君体内……亦有神器水神镜?   白衣仙人踏步而下,身影一息间掠遍整个灵境妖森……   未寻见那人。   众皆看着他静默下来。   鬼王握在人皇战戟上的手一紧,目中一黯,与他道:“无渊殿下被妖王所掳,带回妖宫了。”   白衣仙人眸光整个一暗,其间寒意彻骨冷凝。   鬼王再道:“仅凭我等。非是妖王暗蓟对手。”   目色亦极凛冽,鬼王决绝肃声,沉毅道:“我等还需要更多援手。”   ……   罗浮山万级升仙长阶下,一身白衣无尘的仙人矗立在那。   微久,天光照耀下,斑驳云影流转于他周身。   目光慢慢垂落,他对着面前仙阶山门跪了下来。   伏首,跪拜。   低喑的语声蕴满仙力,传入面前巍峨高耸的罗浮山内。   “求,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写到一半的时候看见已经有读者挖出了我的伏笔紧接着猜出了我的剧情……   明明是那么久的伏笔了你还记得_(:3 」∠)_你牛 第201章 残元   灵境妖森外。   阴气集聚缭起鬼息之阵, 黑衣灰纱的女子手握人皇战戟立身阵中,欲离。   一袭青衣温雅之人于后唤住了她:“吾主。”   鬼王回头看见他,眸中一安, 缭绕不止的鬼息无声散去了一层。   鬼域之主安静看他。“伊吕。”   四下无人,天枢、天权领不死骑候于远处;魔界之主正将送出妖森的魔, 重又召回。   伊吕行至鬼主面前,行了一礼。“今日之前, 吾主从未曾枉顾过伊吕的意愿, 更不曾强行代伊吕决断, 迫伊吕行事。”鬼王听得轻怔一瞬。青衣之人续道:“今日妖火之中, 吾主因何会强行将伊吕送入魔君陛下的虚空裂缝中?”   鬼王回望于他, 握于人皇战戟上的手微微收紧了。“可是不喜?”   伊吕怔。   似是未料到昔日之皇会如此反问, 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好半晌,青衣人道:“非是不喜……也并非不可……只是……伊吕不明。”   鬼王道:“朕将你送离, 方能心安。”   伊吕不由地再度一怔,语声也变得有些迟怔:“吾皇……何意?”   鬼域之主轻言与他:“不是已言,已非君臣, 只需唤朕旋歌了么?”   伊吕听得她的话,同时对上鬼域之主凝眸望来的眼神, 心绪骤然不受控制地乱了几分。   只知呆望于她。   下瞬惊醒回神,当即便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恕伊吕失仪……”   鬼王未执人皇战戟的那一只手, 却蓦地伸出牵住了青衣人后退时扬起的袖。   进而将人微微一带,扯向自己。   二者距离骤然离近, 近到已然不合君臣之礼。   伊吕更震:“吾皇……”   “你……只需唤朕旋歌。”说话同时牵住他长袖的那只手,顺着青衣人袖口而入,轻轻牵起了伊吕袖中那只手。   转腕握入了指间。   鬼域之主看着他, 眉目舒展开,极为平和又坦然地露了一笑:“即便过了数千年,军师果然还是偏于文人,手中的茧这样薄。”   伊吕本是懵怔,下瞬闻言像被烫了一样耳颈一赤,立时垂目心慌意乱地抽回自己的手。   然青衣人已然用力,却不敌面前鬼域之主将他的手牢牢扣在指间,丝毫不曾松开。   “吾皇……”耳颈间赤意更为明显,然伊吕眸中却是殇然,垂目未看她,只道:“当日伊吕谏言吾皇遵循本心而为……如今吾皇既已选择了与魔君联姻……便当遵此婚谊情意……不宜做出……做出如此……之举……”   鬼王眸光沉静地看着他:“本王与他仅为平婚,相互管束不到各自后宫。”   伊吕又愣一瞬,抬头看她,讷讷轻声:“吾皇……何意。”   “你既不愿唤朕旋歌……朕可否以主君名义,再予你最后一道旨意……?”鬼王直视他,眸中隐有光,语声仍旧沉静:“当为你我之间,最后一次秉持君臣之义。”   伊吕听得,眸中便微滞,面色陡然沉肃起来,眼底涌上殇沉凛肃之意。   他低头,抿唇,肃色,默声跪于了女子面前。“臣伊吕,谨遵吾皇之命。”   再道:“誓不辱命。”   鬼域之主将手中所握人皇战戟散去,改为抚向了他的脸。落指温柔:“先生贤良厚德,朕望能请做侍君,余生相伴,生死不离。”   伊吕周身一震,猛地猝然抬目看她。   “先生可愿?”黑衣女子牵着他的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避阳纱,二人目光相接,距离极近。“只不过既是旨意,便不容先生违意。”   女子眼角,三道被乱石划刻而留的伤疤,仍旧清晰。   便似烙印在了青衣人心头。   女子闭上眼,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朕心悦你,想与你结为夫妻。虽后宫之主已为罗歙,但朕心中所悦之人,至此,唯有先生。”   伊吕双目瞠直,不由地再度呆震在原地。   鬼王见得,心中更是柔软,俯身再度吻住了他的唇。   然下一瞬,周遭气息骤然寒冽。   一道煞气溢满的魔刃凌厉挥来,直指伊吕。   挥散的人皇战戟再度凝起,一击便将魔刃挥开,鬼域之主吻罢,睁开眼,而后转目看向来者,起身将伊吕护在了身后。   魔骨雷霆鞭上紫电肆窜,罗歙冷寒着脸怒极道:“果然当日在南武皇城,本君便应杀了他!!!”   鬼王面上已然平静,然语声沉冽:“你既要与本王纠缠,便必须能容伊吕,否则……”她看着罗歙:“伊吕若亡于你手,朕会杀了你,再自戕以赎……不会容你,亦不会独生。”   罗歙震目。   伊吕听得,亦猝然转目看向鬼王,眸中亦震。   眉眼之间满是阴翳之色,魔界之主咬牙难忍:“你我成婚不过一日……你便就来找他!”   心中可有本君……半丝分量?!   鬼域之主仍是平声:“魔君陛下不要忘了,你我本是互不干涉的平婚。”她道:“陛下亦有权力再寻心仪之人。”   罗歙听得脸色沉寒、冷冽。   若非心仪之人,是你。   本君何至于此?!   眸中缭红,隐隐赤色。   罗歙看着她,说不出话。   鬼王再看他,宁声道:“除却伊吕,本王宫中不会再有第四人。你若容他,魔君陛下仍是夜歌的陛下;若不能容,你我联姻,今可作废。”碧眸澈澈,她静看他:“任凭魔君。”   罗歙听得那句“陛下仍是夜歌的陛下”,心弦不受控制地松动。   然看着面前立身极近的两人,双目仍旧赤红:“你说只要本君碰得了你……”似已预见自己应声之后,鬼王与伊吕与自己届时之景,罗歙咬牙深恨道:“他日待本君战力远胜于你……我必叫你后悔今日所为!”   鬼王目色沉静,便与他道:“不会有那一日。”   魔主勃然怒道:“你且等着!!!”   鬼域之主便与他垂首揖了一礼,敛声即退。   阴寒鬼气再起,缭绕成鬼息之阵,笼罩鬼王全身。阵外的青衣文士滞声许久,此时与魔界之主两目相对,一者难以成言,一者满目冰寒彻冽的煞气。   下瞬传送阵中的鬼气兀地缠绕过来,一把将伊吕环护其中。下一瞬,青衣人随同鬼域之主一同消失在了鬼息之阵中。   罗歙眼见这一幕,终是勃然大怒:“苍夜歌!!!”   ……   鬼息之阵传送,本应牢牢贴附于鬼气之源,鬼王骤然将伊吕拉入其中,以致阵式不稳。   待到睁开眼,二人猝不及防地滚落在一处老旧城墙之下。鬼王将伊吕牢牢护在身前。   青衣人因被鬼气拉扯,气息微乱,此时抬头来看了鬼王一眼,又很快转开了目光。   “此地是你欲来联合之处吗?”说罢腰间道符有异,伊吕意识到四周强盛的魔息,又愣:魔界之地?   鬼域之主不迟疑地点了头。目光凝在伊吕脸上。   伊吕避无可避,有感拘束:“对于吾皇此前所言……”   鬼域之主打断了他:“朕说过,不容违意。”言罢,眸光温柔地贴近过来,以面与眼前之人的面相贴,而后轻移往下,复又吻住了他的唇。   “先生记得……生前死后,朕都是你的君。”   伊吕震目,指间微颤蜷起,而后闭目。   .   西沧皇城,政殿中。   西沧皇帝江上寒、楚云端并排坐于左右君位之上,东灵琼华公主赐坐于殿中一侧,侍女红珠立于她身后。   二人听罢琼华公主所言,即转目对视了一眼。   “我等亦欣赏雨凌君之性情,妖界若能以他为主,六界必将更加相安。且妖火已然烧及东灵边界,即是踏足人间,西沧作为五洲之一,当与人界兴亡休戚相关,焉有置身事外之理。”二人同时应道:“西沧愿往。”   琼华公主当即起了身,明媚娇俏的脸上此刻一脸正色,揖礼为敬:“西沧国君果然深明大义,东灵幸以为邻。”   西沧之主皇帝二人携手应了她一声:“亦然。”   ……   北恒皇宫。   大殿之上随处可见冰雕玉砌。入内如入霜雪冰城。   虽未继位但已代理朝政的皇太女冰姬公主坐于大殿最上方,俯视着立身殿中之人。“此为妖界内战,若然前往,于北恒有何益处?”   东灵贤王正视冰姬公主,平声:“战若胜,人界能安;战若败,东灵首当其冲。人界亦难幸免,北恒亦然。”   轻乌奉鬼主之命,立身于贤王身后,随侍在护。   冰姬公主月阑冰眉间微蹙,沉默一许后,召来辅官附耳轻议了几句。   议罢,冰姬公主重又看向东灵贤王,肃穆道:“北恒有一个条件,东灵若能允,我等便愿往。”   贤王拧眉:“公主请言。”   “数千年前,我北恒刹陂罗族勇士大半亡于你东灵,至此仍有数以万计的刹陂罗族先祖尸骨未敛,埋骨之地是为东灵北地彝城郊外,若东灵同意北恒率千骑前往彝城郊外为刹陂罗族先祖拾骨而归,北恒便愿同东灵携手以抗妖宫。”   东灵贤王眸中神色敛起,想到来此之前文圣大人所嘱,回望冰姬公主,和声而应:“千年旧怨,理应释怀。东灵可允。”   冰姬公主眸中浮现慰色,随后应声:“好。”   ……   南武皇宫。   案牍堆叠的御书房内。   罗歙面色极冷地斜倚在一侧用来给南武皇帝休憩的小榻上,没有感情地开口:“凡人虽是无能,但也有点救治造物之用,我魔界既已联合鬼界相抗妖王暗蓟,南武自然要跟随我魔界。”   满面威严肃重的南武皇帝便问:“因何。”   罗歙不耐烦道:“南武晴霜太子既是我魔界先帝君如今唯一承认的魔后,南武自是该与我魔界共进共退。”魔界新君冷冷看一眼面前的南武之帝,面露嘲讽之色,冷肆道:“或者你想让本君将南武血咒之秘公诸天下?”   脸上额纹几重,南武皇帝脸上威肃之色不改。便道:“既如此,朕便让晴霜领兵随同魔君前往。”直视罗歙,南武皇帝道:“相信魔君念及先帝君,不会敢让他有何差池。”   魔界新君双目霍然眯起,紧紧看着南武皇帝,半晌后咬牙狞声:“本君自是不会让晴霜太子有何差池……”   南武皇帝便对其微微颔首道:“那便劳烦魔君陛下了。”   ……   .   极域妖宫。   千涧池前。   血雾凝起的锁链仍旧穿在蓝衣之妖胸口,手、脚、喉颈间亦被十数道血雾锁链紧缚。   蓝衣染血,背靠千涧池,被缚于池壁外、最下方。   裴焱忍着痛微微喘息。自醒来,便感森冷强大的妖力威压在前。   “暗雪……是不是已经被你这禽兽不如的玩意杀了……”裴焱没有抬头,气息微抖,艰难出声。   妖王暗蓟不言不应,妖力凝于手中,取出了妖刀万劫。   看见雪白刀刃反射过来的微光,裴焱喘了一口气,兀自冷笑:“果然……老子就知道……像你这样的畜生玩意儿……什么干不出来……”   勒在裴焱颈间的血雾锁链蓦然一紧,裴焱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血,被迫抬起了头。   妖刀万劫悬在他面前。“你于本王面前,不过是一尾砧板上的鱼肉。”   裴焱看着随即临近的妖刀万劫,咬牙冷笑:“老子知道你就是个畜生……也知道你这畜生千年前是怎么用离洛要挟暗雪……从她那里骗得雪蛟一族传承下来的血脉元力……进而转化出蛟鳞瘴之能……”裴焱讥讽轻鄙地看着妖王暗蓟周身缭绕的血雾。“蛟鳞瘴原来是暗雪的蛟鳞缚……它是你这畜生从别人那里夺来的招……根本不是你的东西……”   嗜血双眸幽冷森寒,妖王暗妖语声无波,仍旧冷酷:“知道,又如何?”   他冷戾道:“夺之,便属本王。”   眸光略略瞥向蓝衣之妖,再道:“你体内的神器,亦然。夺之,便属本王。”   裴焱无惧临颈的刀,直视他道:“暗雪是半神妖体,你因为夺了她的血脉元力,所以也修成了半神妖体……是因为这样你才能从神器中摄取神力归到自己体内……对吗?”   血色的眸中流转过了幽光。妖王暗蓟睇目于他:“虽不过一介人魂,但比无渊聪明得多,不是废物……可惜自寻死路。”   裴焱便听他幽幽然冷道:“本王体内已有神器火神帜大半神力。”   指间微动,血色瘴雾化成利刃指向了裴焱下腹丹田,妖王暗蓟最后道:“故你不交出神器,本王可让你伤重濒死……”   “然后等到神器出来护主,你就能摄取其间神力对吗?”裴焱快速道:“不过我这次没说不交出神器。”   裴焱看着他:“我不想伤重,也不想濒死,你要杀我夺神器肯定会想方设法剖我丹田……只要你不碰我丹田,我主动配合你摄取我体内神器之力。”   妖王暗蓟慢慢抬眸,看了他。   裴焱接着道:“你只是半神妖体,强行夺来神器摄取神力最多摄得大半神力,就像火神帜,换成我作为神器宿主跟你同时运转内元主动配合你,应该能将我体内神器之力都传给你。”   妖王暗蓟仍只看着他。   裴焱忍不住瞪目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老子跟你不一样,老子说话算话!”   然血雾所凝、妖王暗蓟指向裴焱下腹丹田的利刃仍未收回,反更进了一寸。   裴焱觉到刺痛,有点慌了:“老子真不是骗你!我说配合你,就会配合传给你神力!”   “因由。”妖王暗蓟的语声不仅无喜,反更为酷寒。   “我……”裴焱挣扎一瞬,咬着牙道:“我可能有、有孕了。”   虽是难以启齿,但仍然坚持道:“你别动我肚子……我就会主动配合传给你。”   妖王暗蓟多看了裴焱一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戾双眸中的嘲弄和玩味便重。   下瞬裴焱看见他伸手向自己下腹而来……“你干什么?!艹你妈!!!你不要碰老子的肚子——”   冷汗已然涔额。   然妖王暗蓟的手已经按在了裴焱下腹之上。   胸口一瞬间紧到极致,身体竟控制不住地微抖。裴焱脑子里随即涌上来的惊慌和恐惧,竟比锁链穿身时更重。   但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满脑子的痛恨、不甘和绝望。   直到浑厚妖力透过掌心不过在他腹下盘桓了少许,又慢慢收回。   妖王暗蓟以眼神睥睨于他:“腹蕴仙息……”   裴焱看着他收回了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自己汗湿的手心才一点点松了开。   下瞬,又马上一震:仙、仙息……?   所以自己是真的有、有孕了……?   “原来如此。”妖王暗蓟眸中闪过嗤意,然语声仍旧幽鸷,他悠悠然笑道:“但本王不信你,也不欲应你。”言罢,眸色一寒,指在裴焱下腹上的血刃即向前剜去。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微光,裴焱更冷道:“可知无忧还留有残元于世!”   血雾凝成的利刃临腹而止。裴焱气息微抖,紧紧咬牙:“其实无忧还残留着妖元于世,弄不好可以溯元追回妖魂再把她救活……你可能不知道她受过神赐之力,但我体内有神器,因为这样我能感应到她残留的妖元……但是只有我能感应到……你答应我说的,我每天都会配合你摄取神力……最多十天,我体内神器之力应该就能全部传给你……到时候你不光能得到水神镜所有神力,我也会告诉你无忧残元在哪里。”   妖王暗蓟冰冷无温的眸中根本窥不出任何情绪,裴焱咬牙一笑:“否则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无忧的残元在哪里。”   妖王暗蓟:“你可知,探灵之术?”   裴焱眼神更冷:“我也学过探灵之术,可能不如你,但我体内还有神器,在你探灵之前自毁灵海我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血雾浮荡于妖王暗蓟周身,蓦然向裴焱袭来。   双手抖了一下后,猛地握紧,裴焱白着脸运起神力涌向己身灵海。   洛寒州。   妖力威压骤然一散。他道:“本王答应你。”   裴焱猛地睁开眼,神力堪止于与己身识海相撞的一瞬间。   “拖延这十日,是以为多活十日,那些蝼蚁就能与本王相抗,将你救回?”   裴焱喘着气,咬牙切齿:“你他妈要是觉得不能,还担心什么?!”   妖王暗蓟看着他,下瞬凝妖力覆于他丹田之上:“现在,你该如你所言配合本王,摄取神器之力了。”   裴焱咬着牙强忍胸口穿出、尚在滴血的血雾锁链,运转妖元配合他摄取神器之力。“我不指望你这畜生玩意儿会说话算话……但是一旦你想要探灵,我就会自毁灵海……下一次,我不会再停下来了。”   冷笑一声,裴焱狠目看着面前之妖:“反正要死,老子死也不让你知道。”   妖王暗蓟阴鸷冷冽至极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妖王就会死 第202章 忧雪   随着神器之力被一成成的抽离体内, 能觉到妖元渐趋衰微。   裴焱喘着气,背靠千涧池咬牙忍着锁链穿身、缠缚之下,起先能忍, 现在已越来越清晰难忍的疼楚。   那股森冷酷戾、一日更强于一日的妖力威压复又近身。裴焱逼着自己警醒。   已经过去七日,体内神器之力唯余三成, 如果再被他摄走一成,妖王暗蓟一定会察觉我已经无力在他探灵前先一步自毁灵海……   所以, 今日就是最后一日。   裴焱费力地慢慢抬起了头, 看着一身血色龙鳞甲的妖一步步行至自己面前。   “守着一日更比一日渺茫的希望……”暗红噬血的眸中反射出冷光, 妖王暗蓟俯视他:“眼看自己走向灭亡……是何滋味?”   不言不语不答。   裴焱的目光凝在他再度向自己丹田覆过来的手上。   心门不受控制地紧-窒到了极点, 周身微抖, 十指蜷紧。   只要。   只要再被他摄走一成神力。   就完了。   妖王暗蓟的手覆在了周身染血的妖下腹上。语声深幽而冷:“开始今日摄取神器之力于本王……”   绝望涌上心头的那瞬, 整个妖宫突然震动了一下。   裴焱目中霎时闪过了微弱的光。   妖王暗蓟眉间拧起。   下瞬慢慢收回了覆在裴焱下腹上的手。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裴焱心里清楚定然不是小事。   只因眼角余光里,他已看见妖王暗蓟转身, 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你应该是不知道……”过于紧-窒的心弦陡然一松,裴焱嘴角涌出了血,一连七日强撑着、苍白至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虚弱又自负的笑:“上神说过……老子至少能在这里……活一千年……”   呓声罢, 灵识再难支撑,瞬间陷入了一片昏茫。   ……   妖王殿。   威压四溢, 妖将在列。   玄蛟跪地而凛:“花木妖族及人、鬼、魔、仙界,陈兵于妖宫外……刚刚一击由罗浮山凌尘子发出。妖宫结界已毁大半。”   主位上的妖面无表情, 眸光深沉悠冷。   下列所站的妖中,流风君无欢不无诧异:“仙界也来了?”   玄蛟低头肃应:“是。”   冷冷坐在妖首王座上的妖王暗蓟眸光不动, 周身气息只更冷、更寒。   烈风君无恨、灵火君无灾不由得凛色。   ……   妖宫外。   五界联合之军浩荡。   仙、魔、鬼兵于前,花木妖族环护于兵列两侧,人界兵卒列于最后, 一眼望去,一片肃正杀伐之气。   一身白衣无尘、额印朱莲的女仙手持一柄仙息溢满的上古仙剑立身于兵列最前,目色极冷冽。   陆季疵、君怀远一左一右立于她身后。   妖气逼近,闇炎君无厌慢慢从妖宫内踱步行出,浅笑着看向仙界来者:“妖宫与仙界,近来难道不是互不相干、丝毫未犯?”   凌尘子冷目瞥了一眼面前的妖界后辈,眼神威严凛冽:“我仙界今日便是主动挑起战事了……又如何?!”   血色雾气于此刻慢慢凝起,化成丝缕,缭绕浮现。   凌尘子目光一凝,额间仙纹咒印骤然一炙,仙咒浮空而起,一层层地从她身后向后方兵卒扩展推去。所到之处,上映清光,亮如耀雪。   “本尊的仙纹咒印覆于你等上方,凡有妖王暗蓟之蛟鳞瘴靠近现身,便会立时转为赤色,你等尽须警醒于心,可明?”   五界来者齐声应:“我等已明!多谢前辈!”   妖宫前凝起的血雾聚成了一道诡谲之门,下一刻,一身血色龙鳞甲衣的妖界之主一步步从门中走出。   清光一耀,仙剑出鞘的寒芒映过白衣女仙漆黑如墨的眼,一如利刃划过。   灭杀之仙印紧随之“轰”的一声横亘出现,推开向前。   凌尘子看着面前妖首,声寒彻冽:“妖王暗蓟,你我今日,死战。”话音一落,周身所凝仙力威压拂荡推开,直与面前之妖相撞,其间寒意慑得众人无不心窒。   同时,尘莲漫卷,沙石蔽天。   妖王暗蓟看着她,酷寒的眼中亦森冷至极,相撞溢散的妖力威压便似实物一般压在了众人心头。   在场五界之人气息无不一沉。   下瞬,威寒白影便似一道剑影驰出,剑光同时耀起,气流狂嚣。   “轰”的一声,暗红血色与清光白影相撞,杀气曝溢。   寒光随后明灭如影,仙印一个接一个地围绕妖王暗蓟爆开,妖宫为之再震。   五界之众紧紧峙于原地,根本不得近身,连仙、妖二者的身影都难看清。   花木妖族族长及长老众人于二人交手间慢慢感受到了比之前火烧灵境妖森时,所展现出的,更为幽沉强大、威严难敌的可怖妖力。   罗歙、无念立于联军前首,伊吕立于联军后方,此时无不心头一凛:妖王暗蓟更强了……   虽不知何以能为,但其强横的妖力中分明带有更让人忌惮的神息之威……   无渊体内神器之力极有可能已被他摄夺。   众人心下皆寒。   ……   千涧池前。   体内残余的神力微微动荡起来,裴焱昏沉浑噩中感应到什么,费力地想要睁开眼。   然不能。   下瞬越来越冷、痛楚越来越清晰的妖身,突然仿佛感受到一股暖意,紧随之有什么,划开时间、空间,向自己涌来。   体内便似有一道微光射入,下瞬神力衰微的水神镜之阳镜慢慢浮出,几乎就在它完全浮出的一瞬间,微光尽头一物突然浮入,瞬间与阳镜合二为一,体内妖元陡然一盛,裴焱猛然睁开了眼。   是水神镜之阴镜。   模糊的白影逆着射入的微光向自己走来。   “洛……”   下一瞬即被来人拥入了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体内妖力重又充盈起来,裴焱安心之余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不晚,很及时。”   感受着归入自己体内重又合二为一的水神镜,正不停运转为自己疗伤,裴焱叹息之余想到:“不过水神镜之阴镜是我给你的聘……不是,定情信物,怎么能又回来呢?”   环抱自己的仙人气息浮动难止。   裴焱不用想,也知他肯定已经担心自己好几日。   蓝衣之妖埋首于他颈侧,感受着他指尖微抖地、为自己抚去了脸上的血污和汗水。   白衣仙人哑声与他:“无需信物,你我亦已定情。你即是予我最好的定情之物。”   裴焱尚且虚弱,自不会把阴镜立时就还回去,只一面任它为自己疗伤,一面轻言抚慰问声:“因为水神镜之阴镜你才能找到我,才能进到这里来的?”   白衣仙人颔首为应,同时伸手欲为蓝衣之妖破去缠绕穿身的血雾锁链。“嗯,水神镜之阴阳两镜一者运力以极,另一者便会产生共鸣,可引导穿越空间而至。便如前一回我来寻你。”   裴焱眼角余光瞥到他伸向血雾锁链的手,立时喝止:“别!你一动蛟鳞瘴妖王暗蓟就会察觉,这些血雾锁链是他夺来的血脉元力,必已被他融入血脉之中。”   白衣仙人伸出的手顿住,然看着裴焱胸口及周身各处的锁链,眸色沁寒。   且以妖王暗蓟如今所得神力之强,这血雾锁链很可能解不开。   裴焱想到这一点,眉间亦拧。   下瞬白衣仙人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鬼图阵符。   “这是?”   阵符落地,即缭起森森鬼气。   裴焱看着鬼息缭绕之中,鬼域之主环护着怀中一人慢慢出现在了他与洛寒州面前。   “鬼王陛下……和贤王殿下?”裴焱语声不得不疑怔。   鬼王出得阵来,即环顾了周遭一瞬,待确认无误,方面向裴焱肃穆正声道:“妖宫之外,战事已然吃紧,我等不宜在此多作耽搁,与孤尘仙君商议本王与他及烨儿来此救出殿下,是因当初棠儿被夜鹘鬼魂附体我等于东灵助她归来,上神曾予我们的那四道神赐之力。”   裴焱一愣,又一震。   忆起当日东灵归来,上神曾与他们所言。   ……   “这六界长久以来便是妖仙不两立、人鬼不相亲,你等四人却宁被封存法力也要相助他界之人……是真正领悟了我六界学院衷旨之人。”   “本上神今此特予你等每人一道神赐之力。此力可稍稍助长你等修行之速,而它最强的作用亦须合我六界学院衷旨,等到何日你等自愿将此神赐之力让渡出来,集于一人之身,便能见得。”   ……   那时的四人分别是他与洛寒州、鬼王及无忧。   他还记得无忧当时便“啧”了一声,问与上神:“那是暂时让出来还是让出来自己就没啦???”   上神语声温和却也肃穆地回她道:“让渡出来,便永远予了别人,不会再有。”   无忧随后转向自己,嘻笑扬声:“那可不行,好歹能提升修行之速呢~哥,你说是吧?”   ……   裴焱眸光不由得一黯。   他此前诉与妖王暗蓟无忧曾获神赐之力,所指的便是那时所得。   道自己通过神器能感应到的无忧残元,也是因此神赐之力。   然事实是……自己通过神器,并未感应到无忧任何残元。自己只是在那一瞬间忆起了无渊记忆中妖王暗蓟对无忧的种种宠护,所以一试……以此胁迫妖王暗蓟答应自己所言,以自保。   鬼王道:“本王欲叫孤尘仙君及雪阳君、本王所得神赐之力,皆集于殿下你一身。”   裴焱眸中殇然:“可是无忧已死……”   “正因为雪阳君已逝,是故上神所予神赐之力,我等才只能集于无渊殿下你一身。”   裴焱抬头,目光轻怔。   鬼王上前一步道:“殿下可还记得,本王与伊吕赶来灵境妖森相助之初,便已言‘雪阳君为请本王而来,已然费了心力,也允承了能予之物。’”待见面前之妖点头后,鬼王续道:“当日轻乌携雪阳君之意来我鬼域,所允承之物就是上神曾予‘神赐之力’。”   不等裴焱震目问声,鬼王再道:“雪阳君将神赐之力寄予在了离体的一枚蛟鳞之上。”   裴焱立时想到什么,转目便去看——立身在旁一直安静看着他们三人的东灵贤王殿下。   鬼王亦已转目、凝声:“如殿下所想,便是烨儿手背上自雪阳君逝世后,唯一残存未散的这一片蛟鳞。”   鬼王道:“而本王从轻乌处得知,本王欲得此神赐之力,需得无渊殿下先一步接触过蛟鳞以确认殿下无恙,本王方能取之。”   裴焱不得不感动于无忧想到这样的办法去请鬼王救助自己。   语声已然低喑:“既是如此,难道神赐之力不更该集于陛下……”   鬼王温文沉静的眸中便掠过了一抹浅笑:“本王之想,即是雪阳君生性狡黠,便不似这般……诚信的。”   鬼域之主下时牵来东灵贤王的手,伸至了裴焱被血雾锁链所缚的手边:“殿下若不信,不若伸手触蛟鳞以试吧。”   裴焱微震。   下时转目看向贤王手背上,那唯一一片雪白银亮的雪蛟蛟鳞。   人界贤王的目光亦温浅柔和地凝在那片蛟鳞之上。   裴焱的手指轻轻碰上蛟鳞。   刹时,一道金色流光从蛟鳞中溢出,下瞬便似受到感应一般,径直流向裴焱指尖,一息间,从指尖到手臂,窜入了裴焱灵台正中。   金光一炙,即隐没消失。   裴焱有感周身一暖,五识一瞬间极为清明,微震住。   神赐之力……融入自己灵台了。   鬼域之主看着他:“殿下可明了?”   裴焱震声道:“无忧她……”   鬼王淡然:“上神曾言,神赐之力可以让渡,但让渡之后不会再有,亦不可再行转让。雪阳君即便相求本王来助殿下,亦是不肯将这神赐之力让渡予本王的……让轻乌转告,欲得神赐之力必先由殿下触之以证殿下安好……不过是她设计要将自己所得神赐之力让渡于殿下。”微微顿了一瞬,鬼王再道:“她从始至终愿意将神赐之力让予的,便只有殿下。以神赐之力相允承,也不过是为了诓骗本王相助于殿下。”   鬼王言罢,微微一笑,语声淡然而沉静:“这才是本王所识的雪阳君。”   裴焱既怔又恍,眼眶不觉又微红。   那个小丫头……这样多的心眼,本该惹人不喜,但作为被她这样费尽心机偏护的“哥哥”,裴焱不能控制地心口发烫。   她于离歌公主、于无渊、于旁人可能不是一只好妖,但于他……   于裴焱。   就只是一个娇蛮护短曾经不那么懂事的妹妹。   他又开始想她了。   裴焱强行忍住了眼中的泪。   下瞬。白衣仙人看他一眼,即与鬼王对视。   鬼域之主微一点头后,与面前仙人同时闭目。   二人额心一点随即炙亮起来,而后两道金色流光溢出,慢慢渡向了裴焱灵台正中。   裴焱回看他们一眼,也慢慢闭上了眼。   能感觉到,额心越来越明显的炙热。   不过须臾,上神所赐神赐之力,便都让渡到了裴焱体内,集于他一身。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额心强烈的炙热感,不烫,但是尤为温暖明亮。   似有数道明光于自己体内汇成了一股,而后延展、四溢,一息间灌满了他整个身体、四肢百骸、丹田筋络,最后归于妖元,与神器相接,又径直冲向脑海,灭于灵台。   身体渐温、渐炙、似有无尽元力。   裴焱看见自己妖元之上与丹田之内,慢慢都踱上了一层流转的金光。   ……   妖宫之外,凌尘子一口血吐出,飞退百丈,冷冷看着妖王暗蓟握于手中的雪刃妖刀。   仅此数月之内,他必定吞噬融合了一个实力极强的大妖妖元,且也是蛟族!   否则难有如此之高的实力提升!   不但如此,这厮妖元之内所含神力之息亦已更强!   凌尘子看着他,慢慢隐去嘴角血迹,寒夜一般的双眸一点点浮现朱色莲纹,下瞬额心朱莲印三瓣连六瓣再开九瓣,转瞬覆满了凌尘子整个额间。   与此同时,白衣女仙周身仙元威压亦呈倍数增强之势,白衣鼓荡不止,长发隐隐往上翻飞。   凛立于远处的陆季疵、君怀远俱是一震,心下大惊。   师叔祖要用血元术!   此术若用,师叔祖即便能胜,必也重伤危殆!   妖王暗蓟目中得见,双眸亦慢慢眯起,身上所穿血色龙鳞甲随即覆上了一层更为细密的鳞甲,额心利刃一样的妖纹印径直往下延伸,犹如将其面剖为了两半,妖刀之上,神力之息溢满,森冷酷寒的妖力威压一寸寸地往外推开。   二人身形皆还未动,五界之众已感受到威压之强、俨然转化成了让人战憟的刺痛感,往众人体内漫延。   下一瞬。   白衣女仙方欲动——   一高一矮、一青一黑的两道身影蓦然自天边踱来:“手握在下送予美人小妖的妖刀,且还将妖刀指向如此寒冽如霜的美人儿……”   身着竹青色修身长袍的身影上一刻还远在天边,这一刻已到五界众人身前。   他面向妖王暗蓟,眉目温雅随和,施施然地接着上一句说道:“想来阁下一定不是什么好妖。”   无人不震。   被护于五界联军后方的人界琼华公主、魔界新君罗歙,乃至率领众妖兵妖将正从妖宫内迅速行来的火鹫大妖烈风君无恨看到他,目中都是惊异震色。   来者之魔周身魔息氤氲强大,便似一方笼罩天地一隅的阴云。   琼华公主睁目罢,不由得惊喜:“罗公子你果然仗义!无负祖宗大人她亲自前去相请!”   人界公主下时伸手便指一身血色龙鳞甲的妖王暗蓟:“他就是那个抓了无渊殿下的妖王暗蓟!还夺了你送他的妖刀!罗公子一定助我们救回无渊殿下!!”   跟随于罗淮身后而来的黑衣少年满面沉威,一直便立身于罗淮身后,此时语声冷肃道:“你面前之妖乃为妖界如今之首,妖力已比肩当年的妖界尊主雪蛟大妖天雪。不可小觑。”   身为万魔城之主的罗淮听罢挑起了长眉,语声仍旧悠然:“可那位妖王天雪不是也殒身在了我们万魔城么?”   一身黑红色长衣的少年瞥了他一眼,目色微冷:“是,但他是与魔君罗桑大战共死……然你比罗桑差得远了。比之我前一任主人也远远不足。”   罗淮回目便睨身后少年,声含怨气:“小苍儿怎么跟兄长说话呢?”   黑衣少年下时冷哼一声,身影随后化作了一道流光,戴在了罗淮左手之上。   罗淮伸手便敲了一下手上的魔皇戒。   而后转向一旁额纹覆面的白衣女仙,温柔道:“便让罗淮、罗苍兄弟二人助仙子一臂之力吧。”言罢,周身魔息骤然倍增,威压如水溢散,顷刻铺开。   罗淮口中念声:“‘吾皇领地。’”   众皆有感自身之力瞬间被压制,而面前之魔的魔息则陡然变得更强!   吾皇领地?!   他手中戴的难道是当年魔君罗桑所持魔皇戒!?   魔皇戒转向了妖王暗蓟手中的妖刀万劫。   时隔千万年,魔君罗桑手中魔皇戒终再度与雪蛟大妖天雪所持妖刀万劫对上。   青衣之魔与白衣女仙对视一眼,随后两道身影同时向妖宫前的血色妖影攻去!   一身血色龙鳞甲的妖首眉间狠狠一拧,寒目酷戾。   ……   千涧池前。   被血雾锁链穿胸而过、牢牢缚在水壁之上的蓝衣之妖慢慢睁开了双眼。   脸上细密流光的淡金色鱼鳞一层层浮现,又一层层消隐,最后金光堆于额心,化生出三道浮波水纹,伴随耀目的金光若隐若现。   裴焱本能地运起妖力,体内神器之力立时跟随而动,神息、妖力所到之处,周身鱼鳞亦一层层地推过,微光浮现又消隐。   同时,周身缠缚的血雾锁链一寸寸地崩散。   鬼王看见裴焱双耳之上慢慢化生出了形如利刃、锋锐又华美的耳鳍,眼中几道浅金色的光丝仍在流转。淡淡金光笼罩住周身的同时,三道水纹伴最后一次隐现的鳞光收入了灵台之中,下一瞬浮波水纹化成额印,于裴焱额心刻画生成。   白衣之仙与鬼域之主目中皆是微震。   半神妖体。   但见额印上不时浮现、流转不灭的浅淡金光,鬼王目中复又一震。   不对。   这应是……传闻中的神谕妖体。   ——被上神赐予不灭神体的妖。   ……   仙、魔、妖三者已大战数百回合。   魔皇戒压制之下,妖刀万劫中的妖力显然已被削弱,然其挥向仙、魔二者的速度却不慢。   凌尘子剑指妖王暗蓟丹田的下瞬,便见仙剑被血色薄雾所掩,随后身侧之魔面色倏变,上古仙剑竟赫然出现在罗淮面前,直刺而来。   凌尘子惊觉,猝然收剑,未察身后血雾缭绕成瘴,雪刃妖刀亦直劈而来!   罗淮转目看见,瞠目而惊,欲出声,已不及。   眼见寒光挥落下来。   却突然,银白雪刃兀地一顿,妖王暗蓟口中溢血,面色陡然酷寒。   妖宫前缭绕的血雾忽然整个淡了一层。   凌尘子心下一震。   此间情形……竟似有人破了妖王暗蓟的蛟鳞瘴,令其被反噬!   未及惊震罢,便见那把被血雾瘴气笼罩的雪白妖刀赫然颤动起来,竟似想要脱离妖王暗蓟蛟鳞瘴的掌控……   便似受到更强的主人召唤。   罗淮、凌尘子震目一时,便见妖刀万劫银白的刀刃上,已刻千万年的刀名“万劫”二字在慢慢消殒。   目色不得不惊异大震。   昔日妖界尊主妖王天雪的妖刀,若想抹去其刀名,除非妖力已强过天雪当年!   下瞬妖刀刀身蓦然迸散出赤烈的金光,笼罩它的血雾彻底被金光冲散。与此同时,刀身飞驰而出。   “啪”的一声,于百丈外,被人一把握住。   伴随妖刀冲出的强大妖力和神息,亦在来人身后,“轰”的一声四散如潮水。   语声幽幽的,轻淡之余朗然如溪鸣:“洛寒州,我是不是说过,这刀我早晚会改了它的名?”   浮空而至的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与此同时鬼域之主带着人界贤王,亦回到五界联军阵中。   众人仰首看着来人,瞠目而震。   尤其是看着白衣仙人身旁的妖。   金鳍华美锋利,额间纹印如水,周身流转金光,神息环绕不歇。   他是……神身不灭之妖!!   “这刀,以后就叫忧雪吧。”永记无忧之血。   裴焱言罢,妖刀万身之上,立时化生出三道流转金光的水纹,水纹化生后,紧随之浮现“忧雪”二字,深刻于刀身之上。   裴焱随后转目看了一眼身畔之仙,仙人回望于他,轻言道了一句:“小心。”   裴焱对其展颜一笑,而后手持妖刀看向了一身血色龙鳞甲、满身酷戾森寒之气的那一妖。   目中杀意一凝,裴焱飒然一笑。语声则冷极:“妖王暗蓟,老子来找你报仇了。”   蠢鱼的仇,无忧的仇,连带无渊的仇、离歌公主的仇、暗雪的仇,离洛的仇……还有老子自己的仇!   都找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玩意儿来报!   妖刀忧雪贯穿丹田的那瞬,妖王暗蓟嘴边涌血,森寒妖目牢牢锁住面前之妖。   丹田内,威严凛冽的神器之力沿着妖刀刀身所流的神息,源源不断地倒流回裴焱体内的水神镜中。“我是法制社会出来的人,从来不会觉得东西夺来就是自己的。只知道你能夺来,别人就有可能再夺回去!”   妖宫前的众妖俱已震目,闇炎君无厌眸中无波,思及什么,周身妖气一敛,欲退。   下瞬被一把仙息冽冽的长剑挡住了去路。   无厌转目看见仙人,便笑:“本君与孤尘仙君讨教数次,一直也未决出胜负,今日当能如愿了?”   白衣仙人看着他,声寒凛冽:“不决胜负,决生死。”   言罢,仙剑即伴寒光而至。   无厌飞身退一步,妖刀血影便也凝起于手中。目色仍旧冷淡从容:“生死也罢,胜负也罢,孤尘仙君既执意要决出,本君自是奉陪。”   二人刀剑相向的下一瞬,众妖便见妖宫上空,蕴含神息之妖力相撞间,神谕之妖与妖王暗蓟俱被血色雾气所笼罩。   白衣仙人目色微震。   血色刀影即迎面。   无厌微微一笑:“既要决生死,孤尘仙君还是莫要分心得好。”   不过飞退数丈的凌尘子与罗淮目中都闪过凛色,当即飞身上前。   蛟鳞瘴中,神力回流之速骤减,裴焱震了一瞬才发现妖王暗蓟为阻体内神力外流,竟不惜自毁丹田,使神力全部融进了周身环绕的血脉元力中。一时血色雾气更浓,全部环绕成瘴。   裴焱看着他下腹丹田鲜血淋漓之景,不禁震色。   这畜生玩意果然是个狠人!   下一瞬,血雾锁链即再次贯穿了裴焱愈合未久的胸口。   艹!   裴焱暗骂一声,手中妖刀携神息之威再度挥来。   却被数百道血雾锁链一齐缠住。   裴焱大喝一声,待要挣破,妖王暗蓟指尖凝起强大妖力,已向自己额心直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裴焱手中妖刀差一秒,还未至。不由大震。   下瞬妖力入额,直入浩瀚识海。   裴焱陡然睁目,抓住这片刻的时机,挣破蛟鳞瘴挥刀便落。   与此同时凌尘子的上古仙剑合罗淮之力亦破开血雾瘴气而至,瞬间刺入妖王暗蓟体内。   魔力伴仙力一息间灌满蛟妖之身。妖刀亦已落下。   妖王暗蓟赤目狞憎、酷寒无比地看着面前之妖,目中是再难压制、狠戾无比的杀意!   然已来不及。   白衣女仙一声暴喝:“尘莲绽!”   妖身瞬间爆开。   血肉、妖力飓风一样涌荡推开,一如滚滚四散、随后湮灭的尘。   妖王暗蓟最后自毁丹田换来的一瞬杀机,竟没有马上对他下杀手。   而是极快地探了他的灵。   裴焱手中妖刀在他妖身爆开的一瞬间亦劈落在了妖王暗蓟身上。口中同时与他道:“如你所探。残元是我编的,用来骗你。”   慢慢抹去脸上不及避开、被溅上来的血肉,裴焱慢慢道:“不服气吗?”   那些被你所欺、被你所辱死去的人也不服气。   但他们还没你死得这么痛快。   下瞬裴焱转目看向妖宫下方,额印妖纹,周身神息与妖力涌动,脸上犹沾染着妖王暗蓟的血。   他手握妖刀,对着底下众妖张狂冷厉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妖王。你们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众妖:不敢有   .   PS:下章正文最后一章。有没有特别想看的番外?可以说说,没有的话,番外就不多写啦 第203章 联姻(大结局)   率领众族之妖赶来的无恋、无欢、无灾, 正看见妖身血肉爆开的那一幕。双目皆瞠。   风流俊秀的九尾狐妖最为识时务,当即收起了兵刃法器。口中道:“啊,若然如此, 本君就降了。”   一个个模样妩媚昳丽的狐妖便都跟随他收起法器,跪倒在地。   紫雾君无恋即将出口的音攻也迅速一收, 领身后貂妖一族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狐、貂二族一跪,余下妖族看着头顶上方手握妖刀的强大神息之妖, 也陆续低头、跪下。   灵火君无灾睁目看着上方神息冽冽的强大鲛妖, 满目幽恨。   自己已无可能再杀他!   但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狠戾癫狂之意涌满心头, 火蛇妖转目看向了俯身跪于地的九尾狐妖。   其周身法器尽收, 连妖力屏护都已撤去, 未敢凝起。   脑海中无欢此前一而再、再而三奚落嘲讽自己之言悉数涌起。   无灾目中闪过阴寒嗜血之意, 既毒辣又疯狂。   既是必死!   死也要先杀了这只骚狐狸精!!   流风君无欢正用眼角余光去看刀剑相杀中的黑蛟大妖, 思忖着如何才能止戈退守……   下时一阵炙意从脚下窜起,紧随之大片蛇焰自九尾狐族所跪的地方“轰”然而起, 狐妖一族毫无防备,瞬间被蛇焰所围,剧毒之焰燃身, 无不尖叫。   无欢骇然惊起,欲召法器。   无灾化出的巨大蛇尾便似早有预料, 此时“啪”的一声重重抽向无欢后背。   九尾狐妖猝不及防,一口血吐出滚落在蛇焰当中, 因真身惧火,兼之焰息剧毒, 一时痛苦以极,不及反应巨大的蛇尾外凝妖刃已向他再度拍来。   相杀已远的黑蛟大妖眼见,蛟目倏地竖起, 孤尘剑迎面斩来的瞬间,妖刀血影脱手而出,“嗖”的一声从无灾尾下划过,直接斩断了火蛇巨尾。   无灾惨叫一声,与此同时孤尘剑一剑刺入无厌胸口。   黑蛟大妖笑着一把抹去了嘴边涌出的血,眼角余光瞥见包围狐妖一族的蛇焰猛然窜起更高,眸光微一动。   下时毒焰燃跃中,火蛇妖拖着半残的妖体一声凄厉嘶鸣,再未给自己、给距离不远的九尾狐妖半点生路。   妖元自爆,巨浪一样的蛇焰轰然推开、冲天而起,径直冲向无欢。   毒息、烈焰滚滚而来。   似要将九尾狐妖瞬间燃灭,化成飞灰。   白衣仙人双目微微一睁,便见面前黑衣之妖瞬间化出了真身。   巨大的黑影腾然而去,迅速缠绕笼罩一物,随后蛟身一蜷。   妖元自爆冲来的巨浪毒焰,下一瞬淹没了蛟身。   蛇焰剧毒。不止对于九尾狐妖,对深海蛟妖,亦是如此。   毒息烈焰中,无厌蜷身更紧,微微摩挲了一下腹侧已然伤重化回真身的白毛狐狸,轻轻叹息了一声:“小东西,早与你说了……”   ——蛇焰剧毒,欢儿不可轻视,须记得防。   下瞬巨浪毒焰与黑蛟大妖周身曝溢而出的强大妖力相撞,如飓风啸起,冲于天际。   而后湮灭无声。   妖力溃散,蛇焰燃尽。   雪白一团毛绒绒的白狐狸缩在蛇焰过后正中间偌大一处空地,周身纤尘不染,只是随即被天空中散落下来的余烬尘灰覆盖住了周身。尘灰中不时坠落两片漆黑如墨的蛟鳞。   “呜——”白毛狐狸一点点展开九条纤长绒尾,将散落下来的黑色蛟鳞扫到自己身下,再蜷起尾巴,慢慢盖住。虚弱地发出了低低的叫唤声。   无恨借此动静,不动声色地带着火鹫一族往妖宫外的鹫妖领地退去。   待到裴焱以神息之水灭去外围远处的蛇焰,再看妖宫万妖。火鹫大妖已领鹫妖一族逃出千里。   然只一人,万叶飞花聚起现形,已在妖宫出口外的天际候着她。   无恨一眼看见手持妖魂剑的无念,双目一瞠,陡然寒目。“你欲如何?!”   无念低头看着手中妖魂剑:“当日妖宫内,是你在妖溯穴前截下了我的白梨花妖灵分-身,送到了妖王暗蓟面前……可对?”   无恨看着他周身环绕的飞花寒叶,狠狠狞目。   “是……又如何?!”   血色妖力伴凄厉嘶鸣的妖魂呼啸而至。“是……则你死!”   ……   妖宫前。   紫雾君无恋看到那重伤虚弱的九尾白狐真身,当即哭着冲上了前去。“二哥!”   裴焱拧眉看了一眼四下里散灭待尽的黑蛟大妖余力,微抿唇。   余灰在地。   白毛狐狸的小爪子里紧紧握着几片蛟鳞,奄奄一息地被无恋抱在怀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蛇焰之毒渗入内元,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无恋对着妖宫上方的神息之妖低头跪下:“恳求……妖王陛下!”   裴焱看着无念半身染血地提来了一只鹫妖首级。回看自己,掷鸟首于地,取出了一颗火红色的妖元内丹。   下瞬于万妖面前,无念“啪”的一声将之握成了齑粉。   余下的鹫妖、火蛇妖族,无不“扑通”一声跪地,伏首不敢抬头。   裴焱伸手以神器之力化去了九尾白狐体内的蛇焰剧毒。   下瞬妖宫之前,近万妖族齐齐跪伏于地,叩首、呼声:“拜见妖王陛下。”   裴焱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们一眼,未再言语。   ……   一个月后。   裴焱坐在妖王殿上方极不耐烦地听着数十个妖汇报妖界各族事务。眉间拧了又拧。   花木妖族族长梨阙坐于裴焱下手位,辅佐在侧,悉心听罢,不时抬头去看妖王座上的裴焱。   见其频频拧眉,不时左手撑颚换右手撑颚,右手撑颚又换左手撑颚。   下时大殿下方,豺族狼族两位族长还未说完,就被裴焱不耐烦地打断道:“不允!”   豺狼两族合为一族,共结姻亲本是好事,为何不允?   梨阙有疑,不禁看向裴焱问声:“陛下,是有何不妥?”   裴焱抓起妖王椅旁放着的一罐酸梅蜜饯,一边吃一边吐气:“没,我就是心烦意乱。”   梨阙:“……”这……   随后,灵蛇族、妖马族、狮鹫族、飞鸟族依次上前奏禀,所得的答复都是:“不允!”“不允!”“不允!”“不允!”   妖马族两位长老不禁哭出了声:我们只是想不时去人间地界吃点草而已……十年才去一次,为什么不允TAT   飞鸟族族长更是痛心:我们只是想去灵境妖森播种而已!梨阙族长都一脸欣然!陛下你为何要不允〒▽〒?!   这时一名妖将手中托着一物,大步向妖宫行来。   裴焱眼中陡然一亮:终于来了!   妖将入殿,高举手中清光流转的仙帛卷轴,跪下即道:“禀陛下,仙界送来礼书,说要与我界联姻。”   裴焱一把掀开了架在腿上吃的蜜饯罐子,扬声便道:“允!”   大殿下方的各族妖首:“……”   “咳咳……”作为妖王佐辅的梨阙族长不禁频频咳声。   陛下你答应得太快了!   梨阙只得不停用眼神去暗示大殿上方的那一妖。   矜持,矜持。   裴焱直到被妖王椅中长出的梨枝拽了回去,才接收到梨阙族长的暗示。   下时装模作样地坐在妖王椅中,也清咳了两声:“去……去回禀仙界,若要本妖王答应联姻,妖界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孤尘仙君以后不得再滥杀妖魔。”   众妖听得,心下不由一阵感动。   ——陛下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此后赤霞满天的一日,十里红妆,共接妖宫与罗浮山。   玉碎峰上,仙云彩蝶,漫天飞花。   长长的一条大红锦毯上,仙乐奏响,灵鹤为引,十六名仙童在前唱喏吟声,伴着撒落飞舞的各色花瓣将一顶红木缠金的偌大花轿接往罗浮山玉碎峰顶。   花轿后方,各族随行送嫁的妖族族长、长老无不感动得泪流:陛下最后为了我等,竟甘愿委身给那有妖魔煞星之称的孤尘仙君!太伟大了!太感妖了!   仙乐悠扬中不禁时而响起低低的妖哭声。   ……   当夜。   一身红衣上绣赤艳红莲华美异常的仙人,叩拜罢主位上正坐的女仙,方慢慢立身而起。   凌尘子看着他露出笑意,语声随和:“去吧,寒州。”   仙人耳上微微染赤,低头又向女仙颔首行了一礼,方转身慢慢行往了峰上挂满红囍垂花的那一屋。   一路所遇来贺的山门弟子,无不道一声:“恭喜师叔。”   仙人眸中氤氲流转着微光,柔似星月,久久不息。   待行至屋前,仙人想象着心心念念的那人,与他同穿一袭醴艳红衣坐于床沿,等候自己过来掀去面上红纱的模样,不禁眉眼皆柔。   下时轻轻推开面前贴着囍字的门。   看见一身大红婚衣的人翘着二郎腿靠在屋内正中的太师椅上,左手拿着一个梨,右手握着一只鸡腿,左边咬一口,右边啃一口。   看见他入屋,兴奋扬声:“卧槽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赶紧赶紧过来亲一口!本妖王想死你了~!”   孤尘仙君:“……”   红罗帐里春宵暖。   裴焱被他亲得难耐,伸手去扯仙人腰间束带,扯到一半,想起了一点什么。“我好像忘了什么?想跟你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仙人情动,顺着他半褪的红衣细细吻过他的颈,语声喑哑:“待明日……”   “卧槽我想起来了!”裴焱“唰”的一声爬起来,伸手抵住面前仙人:“我特么已经有了!还能这样乱来吗?!”   仙人不明,满目惑然:“有……何?”   裴焱被他看着,不禁涨红了脸:“有……有……有你的种!”   仙人看着他,愣目:“……什么?”   情-潮尽退。   裴焱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跟他说了。   仙人震目一时,看他许久,又低头去看他小腹。   下时手中运转仙力,轻轻探了过去。   良久。仙人收回手。   语声更哑:“我只抱着你。不会动你。”   裴焱想也不想地摇头,推他道:“不行,你得去隔壁睡。”   仙人温柔地望于他,柔声道:“你放心,我可向你保证,不会碰你。”   裴焱面红耳赤地烦躁道:“老子知道你说不碰就不会碰!我是怕我控制不住!”   孤尘仙君:“……”   裴焱看着面前红衣半落、清俊无瑕、额纹绮艳的仙人,忍不住道:“我觉得应该不要紧,要不咱们接着……”   仙人下时推开了他亲过来的脸,起身下榻:“我去隔壁。”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无厌是真·骨灰级·绒毛控(●v●)   .   仙君这篇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剩下的应该还有几篇番外,我看看写哪几篇,先想想 第204章 念鱼及生子番外   毒渊哭海前。   黑红色的海水涌动翻滚, 毒液毒息漫于四周。   裴焱和白衣仙人看着无念拿出了护于心口的那一枚鳞纹绮艳的鱼鳞。   “哭海之水剧毒,无论仙魔妖鬼都不得接近,蠢鱼留下的这片鱼鳞虽可以护你去到对岸……”顿了一瞬, 裴焱不无忧心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妖:“但你若想再回……”   毒息雾影中,无念轻声打断了裴焱想说的:“妖王已死, 余愿已了。此生唯愿伴于悦儿出生之地,不会再回。”   裴焱和白衣仙人听得, 皆微震。   看着无念几乎是虔诚地吞下了蠢鱼那一片鱼鳞。   红衣的妖背对二人慢慢踏进了毒渊哭海。   虽有横公鱼生前自愿所予之鳞抵御万毒, 但哭海之水黏腻炙热, 对于花木之妖而言仍旧不适, 裴焱慢慢倚靠到身旁仙人身上, 看着那袭红影一步一步走远, 最后消失在遥遥哭海那一头。   “四哥他还会回来吗?”   白衣仙人敛声而静:“心已死, 无路回。”心若活,寻路回。   言罢, 伸手将身畔之妖揽护入怀。“此处毒息深重,你有孕在身,你我回吧。”   裴焱闻声肆意:“我现在可是神谕妖体, 五界之毒对我可不管用。”但想到什么,他还是乖乖依言转了身。“行吧, 走吧。”   白衣仙人挥手为他设下仙障,只需一眼, 便明白怀中之人是顾念了自己腹中。   “嗯。”柔声轻应一句,白衣仙人揽他而离。   哭海之岸, 五洲尽头。   五色霞光照耀在一池清如明镜的水波之上,怪石嶙峋将远处的湖岸围拢,四周芳菲一片, 木野成荫。   红衣之妖踏上哭海之岸,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不冻石湖。有刹那的恍惚。   这就是悦儿……生来之地。   除尽周身所染哭海中的尸气瘴气,无念一步步走近石湖,便想余生化作梨木扎根于此,残生已渡。然下一刻,难以明喻的悲意涌入心间。   他震目而凝,看着眼前石湖之内、满池游动的横公鱼。   无不华丽如火,鳞纹绮艳。   眼眶倏热。   原来世间最绝望不是失去它,而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堆和它一模一样的存在,却心知肚明,无一是它。   无念难以忍受地抽回了目光,转身回旋。   “四哥!”   心下狠狠一拧,恍若听见世间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幻听,可无念知晓不是它,若然是悦儿,它唤自己的语气必然会是……   “四哥哇哇哇哇!!!!真的是四哥嘛??!!”   无念猛地回目,一眼看见了不冻石湖中央、那条最为华丽、蹦跶地最有力、蹿起最高的横公鱼……“悦……儿?”   “啊啊啊啊是我是我哇!!!四哥四哥看我!!我是蠢鱼哇!呸,我叫长悦!!我可想你啦!!!!四哥——”   脑中如被一道灵光击中,刹那间想起当日神栖峰上百花枯萎,他受命为上神安抚群花,延缓花期谢落,上神为答谢他而允承之物……   ——“失去此物之人一段时日内或于他灵识有损,但不日便会慢慢恢复,而将此物保留在神之境界,来日它或能改变你的一生。”   仿佛等候已久,上神之音恰于此时响起,一如童稚,一如老者:“本上神当日承诺你之物,便是横公鱼长悦的一缕魂识,于横公鱼而言,只要魂识不灭,神兽之身便可再生。这缕魂识本上神替你保管多年,此前它于外殒身之际,魂识苏醒,自回不冻石湖,渐渐再生出了身魂体魄……今番你既已想起,本上神便算归还了。”   泪意涌动,控制不住地滑落出眼眶。无念于心下感念感激之余,快步向着怪石环抱的不冻石湖掠去!   那尾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更是兴奋地冲他蹿来。   五色霞光映照下,双手将它接入怀中的一瞬间,长衣血色褪尽,大片梨花袭卷覆身,雪白飞舞的梨花瓣过处,昔日那袭淡泊宁静的淡绿长衫终于又复,无念接住手中之鱼,十指隐隐颤簌。   “啊!!我就知道是四哥哇!虽然你之前换了红衣服!但我还是能闻出来四哥你的梨花香哇!!!肯定不会认错的!”蠢鱼骄傲又自豪地在无念手中欢快摆尾、上蹿下跳。   下一刻即被面前之妖亲住了一张不停开合的鱼嘴。   ????   !!!!   四哥在亲它哇!!!好香!!四哥又亲它了哇!!!而且亲的是……!   它小小身体里的那颗小心脏又变得奇怪起来,胡乱地“扑扑扑”跳个不停,大睁的鱼眼看向四哥就像看见了世界上最漂亮的……母鱼= =。   脑袋里晕乎乎的,突然觉得四哥不仅香,而且好漂亮哇。   “四哥……”在面前之妖垂落着目光,慢慢退开重又看向自己的时候,蠢鱼懵懵地看着无念问:“你能生小鱼仔不?”   淡绿长衫之妖:“……”   面前花里胡哨、鳞纹艳丽如火的“大花鲤鱼”突然真的烧了起来,无念一震,随后就看见它身上燃起的、并不灼人的焰火变化成了更为花哨华丽的鳍扇形状,左右相连,隐隐是颗粉红色的“心”形。蠢鱼结结巴巴、第一次嗫嚅着开口:“不、不能也不要紧……四哥我我我想要你做我老婆哇……”声音小到几乎不闻,鱼身也被焰火烧得越来越红:“你答应我好不好哇……?”   无念:“……”   好半晌,无念将它捧到心口,轻声温柔道:“是道侣,不是老婆。”   蠢鱼身上焰火燃出的“心”形唰的一声膨胀到最大,眼见地崩散成了点点星火,散落在二人周身。那条蒲扇一样的华丽长尾随即更为欢快地摆动,亲昵无比地卷上无念流泄下来的发,蠢鱼亲亲热热地向前蹭着无念的胸口和颈侧,周身不停冒出粉红泡泡:“是道侣,也是老婆哇~~~我也是有老婆的鱼了哇!!!呜哇!单身了几百万年了……我终于有老婆了哇!!!呜呜我好感动!!呜哇!四哥你真好!!!我我最最最最喜欢四哥了!!!!”   无念:“……”   蠢鱼随即又蹦跶着道:“对了!亲爱的~~~鱼兄他最后怎么样了哇?有没有逃出妖宫哇?神经病仙君……不是!孤尘仙君最后有没有去救他哇???”   亲爱的……?   无念沉默了一秒,后柔声回:“他很好,救了,此后也不必再逃出妖宫。”   “哇!那就好!!我也好想鱼兄哇!!还有鱼兄他妹!亲亲老婆四哥哥我们去看看他们好不好哇?”   亲亲老婆四哥哥…………   无念又静默了少许,而后慢慢回声:“你我可回去探看无渊,但无忧……已不能。”   蠢鱼睁大鱼眼:“为什么???”   “因……”   待无念诉与它无忧及之后诸事,掌心里的“大花鲤鱼”哭得一抽一抽:“呜哇!鱼兄他妹竟然不在了哇……呜哇……呜呜……鱼兄他妹……呜呜呜……”   无念眼眶亦热,伸手轻柔地抚着它背上的长鳍:“悦儿,得你复归,此生最幸。”   蠢鱼亦哭着扑入他怀中:“呜呜还好四哥还在哇……呜呜呜……四哥……我我我活了那么那么那么久……送走了好多鱼朋友了哇……鱼兄他妹也不在了……呜呜呜我不想以后要送走四哥哇!呜哇——”   无念心中一软,侧颈温柔地蹭着它,语声爱怜:“我为花木之妖,应可伴你长久,悦儿不哭……”   “嗯嗯我们要在一起久久久久的哇……老婆亲亲四哥哥……”   “……”   .   极域妖宫。   妖王殿。   强大的神谕之妖高高坐在最上首,周身环绕着烦躁暴躁的神息妖气。   吓得大殿下首低头回禀各族事务的妖族族长们冷汗涔涔,嘴里在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利索……   直到殿外妖侍高声宣报:“仙君到!”   一言毕,高位上的妖王陛下周身暴躁之气顷刻散尽,连叠起来的二郎腿都放下了,众妖族族长们眼见地松了一口气。   此刻哪还能没听说妖王无渊雨凌君曾几何时就在六界学院里与这位妖魔刽子手仙君厮混缠绵的往事!   哪还能再以为妖王陛下是为了妖界众妖才答应和仙界孤尘仙君联姻的!   就连他们战战兢兢地在妖王陛下越来越暴躁的脾气里发抖,都只能在仙君来寻陛下的空隙里喘口气QAQ……   能在妖宫里单被称为仙君,随意来去的这位“仙君”,当然只能是罗浮山那位六界皆知的妖王道侣——孤尘仙君。   虽然连带着好多仙山仙子、人魔两界公主都渐渐和妖宫走动起来,自称是什么妖王陛下美貌后援会的……但众妖看着渐成“六界中心枢纽”的妖宫妖域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只知道昔日噬血之名远扬、五界忌惮的那个妖界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   尤其是听闻妖王陛下同鬼界之主商量着合编什么六界通用律法,宣扬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八荣八耻,还要抓各族小妖们集中去进行思想教育、文化熏陶的时候……   白衣仙人一踏进妖王殿,各妖族族老就自动站到一边等着下班……嗯,这词也是妖王陛下亲口传授的,大概意思就是仙君过来大家就等着退下吧,众妖都已明晰领悟。   果然仙君大人径直走向妖王座上的妖王陛下,陛下随即就挥手让他们散了~   开心!下班真是一个让人(妖)愉快的词!“吾等告退。”   还没等到殿内之妖退尽,裴焱就等不及伸手一把抱住面前仙人蹭了蹭,当妖王这几个月来成就感还是挺高的,就是……“你看他们下班都挺高兴的吧!”   白衣仙人转目看了一眼以最快速度“走”出妖王殿的各妖族族长们,其中包括紫貂族族长紫雾君无恋。“……嗯。”   裴焱又像没骨头一样往仙人身上一倚:“但本妖王不高兴。”   仙人拥住他,伸一只手蕴满仙力,一如往日地安抚着他腹中仙胎。语声轻忧:“因何?”   “当然是因为……”裴焱微微涨红脸,凑近他附耳小声说了。   仙人听得,一震:“你有感,快生了?”   裴焱脸上涨得更红,索性挥手“啪”的一声合上了妖王殿的大门,内里再无其他人。裴焱运转妖力,同时搂住面前仙人的颈:“抱住我。”   话音一落,他便转换出了鲛人真身。   仙人立时伸手迅速将他横抱在了怀中。   彼时人身不显的胎身,在真身上显露无疑,怀中鲛人腹部圆鼓鼓地隆起,灿金色的鱼尾华丽地拖曳在了妖王椅侧。   白衣仙人看着他浑圆的小腹,怔目。   裴焱安心地被他抱在怀中,然面上表情是暴躁抓狂的:“才两三个月就这么大了……我那个……感觉它好像往下滑了一点……”   仙人再震,凝目看了他腹中鲛人蛋许久,再度伸手以仙力安抚稳固,而后忧声问向怀中之妖:“可是……心中有惧?”   “怎么可能!”裴焱倏地扬声,语声虚高:“我现在可是妖王!我怎么可能会怕!想当日被暗蓟那个畜生妖刃凌迟我都没哼一声……”   言至此处面前仙人眼见地露出了心疼愧色,裴焱赶紧跳过去,结结巴巴地续道:“只是生……生生生生颗蛋而已……我我我……本妖王……”咽声:“不怕……”   仙人看着他:“……”   “此前我去询过蓬莱岛灵韵仙子鲛人妖身诞子一事,她言深海鲛族隐秘,男身鲛妖诞子更是不易,最好能寻到鲛人本族相助。”   裴焱愣了愣,睁目看着面前仙人。“你已经预料到了?”   仙人点头:“只是鲛妖一族有六界最美生灵之称,自古多祸,为求生存避世隐居,我至此仍无线索。”   裴焱别开眼睛咳了两声:“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其实,那个,我也没有多怕,就是……”下一刻裴焱极小声地诉与他:“……我就是有点慌。”   毕竟没经验,而且第一次女的都慌,更何况他一个前面二十多年都只是普通现代青年的男人!   “……心惧亦属人之常情。”仙人语声极轻,爱怜至极:“辛苦你了。”   裴焱听他说罢,心里就是一软,当即道:“没事,我毕竟是神谕妖体,总不可能折腾不过肚子里这颗蛋……就是希望它好好出、出来吧……”   却于这时,裴焱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一幅久违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   广袖蓝衣,绝美的女人躺在寝宫榻上,强撑着将指尖一枚金色的东西贴向了自己额心。   苍白如纸的脸上,流下血泪。   ——“渊儿……有朝一日,带我回家。”   裴焱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他讷讷地开口道:“我好像知道……鲛妖本族在哪里了……”   白衣仙人微震。   ……   中洲岛下,深海溟境。裴焱去之前先去了妖溯穴前。   妖溯穴是极域妖宫弃置妖尸所在,内里妖尸白骨万千,流向妖宫之外。裴焱命人将滞留在妖溯穴中的尸骨一一收敛了,从中寻一具鱼尾金鳍的妖骨。   一直奉命守在妖宫内七皇子寝殿的轻罗于此时主动过来寻见了妖王陛下。   她低下了半张蛇鳞脸,一如当初照顾七皇子无渊时的安静少言:“便如当日九公主殿下质问的,轻罗实际一直是大皇子的妖,是大皇子命轻罗侍奉也监视七皇子殿下……也就是妖王陛下您。”   当年的事那只九尾狐妖为求自己带他上中洲岛,已经悉数招供,裴焱替无渊踹了他一脚后,也就没再继续替原主多做计较。   裴焱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轻罗:“你说的事,本妖王已经知道了。”   “陛下还有所不知的是……”轻罗跪在地上,低头伏首:“深海鲛妖族离洛皇子当年难产而死,尸身已由大皇子殿下收敛,埋在了大皇子寝宫外的礁石丛中,当年离洛皇子最后诞下的鲛人蛋也是由大皇子殿下命轻罗暗中送出了宫。”   大皇子……无厌?   裴焱怔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找鲛族皇子离洛的尸骨?”   “妖宫中有可能死后流落进妖溯穴中,还让陛下您惦记的便只有可能是被前妖王陛下囚禁千年的离洛皇子了。”   裴焱心惊而异:无厌竟会替离洛收敛尸身,还将他的尸骨埋在自己寝宫外的地下?   裴焱不得不怀疑:难道他和离洛……   “大皇子殿下起初是本能地亲近七皇子殿下……即陛下您……觉得您的妖身为世间最美……尤想与您亲近……后来意外见到离洛皇子……便通晓了此中执念由来……”顿了一下,轻罗续道:“离洛皇子是大皇子殿下的‘生母’。”   裴焱猛地一震。   “心悦陛下的鲛人真身应是大皇子殿下亲近母族的本能。”   难怪……妖宫中只有无厌的生母不得而知,在无渊的记忆中也从未听人提及,更遑见过。   裴焱不得不想到:离洛被囚近千年,其中有孕不止一次……是完全有可能的……   只不过前一颗是蛟龙蛋,所以妖王暗蓟留下了它;后一颗是鲛人蛋,妖王暗蓟便只想弃之。   妈的,就算死了也还想再骂一声畜生!   不过无厌被这畜生妖王爹养大,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明知道无渊不仅和他同父,就连生母也是如此至亲血缘,竟还想……   呸!看他还知道拂照‘生母’和幼弟,且已灰飞烟灭,便不去多说他了!   裴焱随后带着白衣仙人去到无厌此前所住的寝宫,果然寻到了鱼尾鲛身的妖骨,且伴几片浅金色华美异常的鲛鳞。   裴焱将之装敛入盒,小心翼翼地收入了乾坤饰中,才与身畔仙人一起去了深海溟境。   沿着灵台内离歌公主所予那一片金色鲛鳞上所记,裴焱找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珊瑚丛,一人多高的五色珊瑚摇曳在深海之底,一丛丛,一簇簇,在水中散落各处的金砂微光折射下,流转着五色的光点。   裴焱在最中间那丛最为高大的珊瑚四周游弋了良久,而后现出鲛人真身,用鱼尾扫动着远远近近的珊瑚丛,一遍又一遍。离歌公主所记,这就是传话给藏匿溟境中的鲛族同类的唯一方式。   裴焱不知扫了多久,尾鳍都扫累了,游到仙人怀中歇了会,下时再要来扫时,仙人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身:“有东西靠近了。”   下时一个生着蓝色耳鳍、华美清秀的少年人小心翼翼地从一株珊瑚丛后面探出了头。   裴焱亦警觉地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两人……不是,两妖都瞪大了眼。   少年人看看他耳上的金鳍,再看看他身下华丽的金色鱼尾,最后看见了他高高隆起的小腹,还有身旁所伴的仙人。   随后飞快游走。   裴焱与白衣仙人都没有动,只看着他游蹿消失。   过了片刻,珊瑚丛一角的景色霍然一变,便如两片对折的镜面掀开。从中游出了两位鹤发苍苍的金鳍鲛人。   裴焱上前说明来意,提及生母离歌公主,奉上那一片属于离歌公主的金色鲛鳞,以及装有离洛尸骨的檀木盒。   两位白发苍苍的男女鲛人当场泪落不止。最后竟颤抖着手抱住裴焱失声痛哭。   裴焱已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脑海中一点灵光乍现,语声温柔如漪水,他仿佛听见离歌公主嘶哑着声音唤:“父王、母后,离歌回来了……离歌回家了呢。”   裴焱胸口一烫,禁不住滚泪如落珠。   “孩子……不怕……你回家了……”那年老的男鲛人抱紧怀中离洛尸骨看着裴焱悲怮出声。他身旁那名年老的女鲛人攥紧离歌公主的鲛鳞,早已泣不成声。   裴焱本能地回抱住了他们,这一刻,他好像真真正正代替了无渊。口中哑声唤:“外公,外婆。”   两位年迈鲛人哭着应了声。   仙妖二人随即被他们领入了溟境深处。那里被幻阵环绕,乍看什么也无,只有踏进镜面那一头,才能看到一座座或精巧或恢宏的沙城石堡。   沙城内的鲛人陆陆续续都探出了头来,打量着族长迎回的客人。   见到裴焱,自是激动、惊喜;见到仙人,便有敬有畏,多数不敢上前。   “是金鳍哎!离歌公主被掳,大皇子也失踪后,我们鲛人族皇室就再也没有除族长夫妇以外的金鳍鲛人了……”   “他会不会是离歌公主的孩子?”   “他长得好美呀,有离歌公主当年的模样……”   “他已经怀孕了呢,旁边的仙人是他的道侣吧?”   “看他额心,还是天境仙人呢。”   裴焱听见他们藏身在珊瑚丛亦或水藻中胆怯而小声地议论着自己和洛寒州。   “你们不用再这样藏身了。”裴焱忍不住道:“以后溟境外,四海中,你们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不用再这样百年如一日地藏着了。”   那最先发现他们的蓝鳍鲛人少年倒不似其他鲛人那样胆小,闻话游近过来,便对裴焱道:“你说得倒轻巧,外面那么危险,那么多坏人想要抓我们伤害我们……出去岂不是送死!”声音悲戚下来,少年鲛人悲怮道:“你分明都已经送回了离歌公主的死讯,和离洛皇子的尸骨了……”   远处的鲛人们听闻了他的话,顿时轻泣出声。“原来离歌公主和离洛皇子都已经……”四下里滚珠声落成一片。   裴焱心里亦不是滋味,但仍道:“你说的对,外面对我们鲛妖而言太危险,不过那是妖王暗蓟在时……现在他已死……我一定——”   “你说什么!妖王暗蓟已死?!”裴焱话未说完便被年老的金鳍鲛人打断了,语气深恨,裴焱听见他们咬牙道:“上神怜见,终于让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亡了命!”   “就算妖王暗蓟已死,外面对我们深海鲛族也仍旧危险!”那少年鲛妖更加游近到裴焱面前,梗着脖子道:“要我们出海底溟境!除非仙妖不再争斗,改为联姻,而妖王座上坐的是我们鲛人族!否则外面哪里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哪个妖王会不想抢夺我们!”   裴焱听罢先是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这样吗?”   少年鲛人瞪大了眼:“只是这样?!仙妖争斗千万年,从没止过,更遑联姻,而我们鲛妖生来体弱善歌貌美,修为却浅,别说做妖王了,连外面的小妖都打不过……”   裴焱笑得恣意:“放心吧,妖界从我为王开始……”但他刚说完这一句,脸上就笑不出来了。   “从你为王开始?你以为你是谁??”   本妖王是妖界新主!   但裴焱伸手捧住自己的肚子,慢慢弯下身去,已然痛得说不出话来。“我……”   我艹!老子真的要生了——   仙人第一个察觉身畔之妖的异样,语声霍然一凛:“裴焱!”   两位年老的金鳍鲛人立时围了过来。“孩子!让外公外婆看看!”   二老探看过后,便将裴焱带入了沙城正中那座最为恢宏的沙堡之内,进到其内最深,便有一间礁石所制的门内不停散出极为温和柔敛的元力。   裴焱被他们放在了此间一座铺满海藻的蚌壳床内,腹下盖上了薄绡。   “蚌壳床的海藻下放有十数位已故鲛妖族元老的妖元内丹,它们感受到你体内的鲛族血脉,会帮助你将腹中子嗣生下来。”   裴焱听完二老所言,就感受到一股温和而无形的力量环抱住了自己,随后慢慢潜入了自己下腹,引导着肚子里的蛋一点点往下滑……   但这种感觉太诡异了,裴焱顿时心慌意乱,忍不住地唤声:“洛、洛寒州!”   “我在。”身畔仙人立时以膝触地,牢牢握住了裴焱一只手。额上亦满布冷汗。   很快裴焱的另一只手也扒拉上了仙人手臂,语声说不出的慌张:“我我我生生生生下来了吗?!还还还有多——”   下时一股剧痛从下腹传来,裴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艹!   这就是生孩子?!   裴焱伸手牢牢攥住了仙人的衣袖和手。脸色眼见地白了起来,牙间已咬,已不多言。   鲛人族长夫妇闭目跪在了蚌壳床的另一侧,虔诚地祈愿道:“望族老前辈们助这孩子一臂之力。”   下时潜入体内的无形之力便开始一点点将自己腹下一处撑开,裴焱觉到渐渐清晰的撕裂痛楚。   我艹!妈的!   裴焱咬牙强忍,于心中暗骂,额发渐湿。   白衣仙人看在眼中,眸色比之裴焱更为无助,满目怜疼悔色。“焱儿……可是……痛极……”   裴焱本想说你生一下看看就知道了……但隔着雾气撞上身畔仙人的目光,又咬牙一笑:“没有的事……一点都不……疼!”   灿金色华丽颀长的鱼尾用力拍上了蚌壳床的两边,裴焱额上湿了一层又一层,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感觉腹下一轻,体内的重物从被无形之力撑开的出口滑了出去。而后出口慢慢收合,那股温和柔敛的元力开始流转游走,由内而外地抚慰着他的小腹。   裴焱躺在蚌壳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近虚脱地伸手摸了摸洛寒州的脸:“老子把你的种生下来了。”   白衣仙人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裴焱感觉到了两人手心同样的汗湿。   他一个仙,竟也能吓成这样。   不由觉得好笑,裴焱将他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带着神奇的成就感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睡前不禁想到,自己在鲛族族老前辈们元力相助下生出腹中鲛人蛋尚且这样难捱……当年离洛被囚禁在妖宫中,生下无厌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痛苦不堪。   便似感同身受,眼角无声已湿。   ……   再醒来是一处宽敞的寝屋内,柔软的被褥铺垫在身下,十分暖慰,洛寒州侧躺在自己身旁,两人中间横亘着一颗用绡纱包裹着的金壳鲛人蛋。   裴焱随手将金蛋往下一推,让它滚落在两人脚弯里,然后自己钻进了洛寒州怀里。   刚出生不久的金壳鲛人蛋:???   作者有话要说:  爹妈是真爱,你只是意外~ 第205章 孵蛋及鬼伊番外   裴焱再睡醒才知道。   刚刚出生的鲛人蛋可吸收直系血亲大量妖力以固胎元, 因为他和洛寒州的这颗蛋其内是仙胎,所以仙力亦可,所以洛寒州才会在输力之后需要躺下休憩。   裴焱本来都解好腰带准备闹腾洛寒州一下了, 听闻便又磨着牙穿回了散落的衣裤。“行吧,一出来就吸你爹的血, 等你破了壳爬出来老子再找你算账。”   裴焱之后便充分展现出了神谕妖体的强大,次日即下榻无虞, 全无异样, 便欲和洛寒州带着出生不久的鲛人蛋回返妖宫。   离开前将乾坤饰里离洛留下的那一枚鲛人蛋转交给了鲛妖族长夫妇去孵化, 本来是想带着和自己家这颗蛋一起孵的, 但看着外公外婆过于热切盯在自己家金蛋上、就差将“把这蛋里的孩子留下作为鲛人族皇室来让我们培养吧”的目光实质化……裴焱最终交出了另一颗可以成为“鲛人族皇室后裔”的金蛋。   族长夫妇看到那颗金蛋, 多多少少猜到了离洛所经受的……又是老泪纵横, 心疼得满眼是泪。   “外面不安全, 你有仙君护着,或许可以无虞, 但带着孩子终归还是危险,要不把你们俩这孩子也留在溟境吧?”鲛族族长夫人忧心不已地看着裴焱托在手里的蛋。   裴焱只得于他们面前显露额纹,以神谕妖体所具强大慑人的威压及神圣凛冽的神息妖气直面鲛妖族众人:“此前你等或许只知我为离歌之子, 如今更当知晓,我便是现妖界之主——妖王无渊雨凌君。”裴焱十分张狂地露齿一笑, 随手指向被威压所慑已然跪倒在地的那只蓝鳍少年鲛人:“仙妖联姻、不再争斗、鲛妖为王,你所提到的那几个点从我为王伊始已经达成, 所以要不要踏出溟境去到外面的世界,你们自己决定……本妖王只与你等誓言, 若再有妖魔邪物胆敢肆意抢夺残杀深海鲛妖一族,本妖王绝不放过!”   说话间以神息妖力将被威压所慑本能跪倒于自己面前的鲛人族长夫妇掺扶了起来。随后便携仙人转身而离。   那少年鲛人撑手跪于地,满目惊愕:“他、他难道真的是妖王?!”   鲛人族长夫妇满面惊怔喜意和慰色:“神谕之妖若不为王……妖界不知还有谁能做妖王……?”   “所以他真的是……!”   千万年来, 我们深海鲛族竟也有妖做了妖王!   ……   鲛人蛋一旦开始孵化便不可中止,其间需日日注入蛋身同等的元力,且离不得元力之源超过半个时辰,如此持续四十九天方能破壳。   妖王寝宫之内,仙妖二人对视良久,而后仙人道:“可由我……将之孵化。”   裴焱想想自己不日又要去听管群妖各族事务,还忙着抓教育、制法典,之前还和琼华公主、鬼王陛下商量着办联谊加强各界交流沟通,一堆事,确实不是很方便,遂点头:“行,那就把这小崽子交给它爹了~”   白衣仙人便欲带着鲛人蛋去注入仙力。   被裴焱一把拉住。“但不是现在开始。”   白衣仙人怔色,随即看见裴焱手一扬,控着妖力将鲛人蛋移入了寝殿角落里一早准备好的摇篮中,还盖上了一层绒毯。   “一旦开始孵化就不能中止……”蓝衣之妖下一秒就贴近了面前仙人,一只手按了按仙人身前白玉制的麒麟环扣腰封:“所以你去管那小崽子之前,是不是该先管管本妖王?”   仙人立时明了过来他话中之意,耳根轻染绯色。   殿内响起衣物窸窣落下之声。   裴焱伸手于他,仰颈间衔过他的耳廓、下颌。   气息不稳间却不得不感受到他举止之间的克制。   裴焱吻着他:“放心……我盖上了绒毯……它看不见。”   身上仙人声息亦促,动作却仍旧克制。   裴焱忍他良久,终于耐不住用力一翻身,改为将他困在下方。   慢慢撑坐起身。   仙人伸手阻他:“……别。”   裴焱于上睨着他。   不言,只微一挑眉,露了几分张狂的一笑。   久久,华丽颀长的鱼尾再度化形,浅金色微光流转不歇,柔软透明的尾鳍缠绕着仙人散落流泄的发。下瞬已然再度将自己困于下方的仙人竟猛然退身而离。   裴焱本已懵然的双眼被迫清明,傻愣愣地看着身上仙人。   下瞬听见洛寒州低喑克制道:“……只用人身。”   慢慢醒神,微震。   他是怕自己再有孕……   脑海中霎时闪过自己生蛋那日面前仙人同样苍白而布满冷汗的脸。   手心便同自己一样汗湿……   心下不禁一软,又热。   裴焱再度用鱼尾勾住了他,贴近他道:“可我喜欢你不克制……而且四哥和我说过……男身鲛人其实不容易受孕。”裴焱用鼻尖轻蹭着他,低声呢喃:“所以放心……”   仙人低头以额心相抵,眸光凝落:“我怕你疼。”   “我知道。”裴焱只需微一仰头就捉住了他的唇,放在齿间磨过:“但老子不觉得疼了。”   四目相对,凝望微久,仙人终忍不住用力回吻住了他。   ……   一日。   君怀远拿着手中一封请柬过来妖宫寻自家小师叔,便见白衣的仙人双腿盘坐,身前放着一颗金色的蛋,闭目凝神输着仙力。   君怀远微微瞠目:“小师叔,你这是在……”孵蛋?   仙人慢慢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何事。”   “哦……”君怀远立时回神:“鬼王生辰,并娶侍君,寄来了请柬,师叔祖他们说不若就让小师叔您代表罗浮山和无渊……和妖王陛下一道去了。”   仙人正色:“还有几日,我离不得此处寝宫,你替我回禀师父与师兄们。”   君怀远不敢有违,当即应声:“是,师叔。”   回到罗浮山,凌尘子、玄清真君他们问起,君怀远不做二想地回道:“小师叔他忙着孵蛋,暂时脱不开身!无法去鬼界贺喜!”   孵……蛋?   凌尘子、玄灵真君、玄清真君:“……”   ……   鬼域王宫。   冥主正殿之上,各界来贺之人端坐两侧,鬼王身穿黑红相缠的鬼界婚服正坐于大殿上方。   少顷,殿内祝贺生辰、喜事的喧声渐落。听得大殿外宣了一声:“侍君大人入府!”   入府即是此身归入此地。从此随嫁随夫随君。   不论生死,皆为君之人。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领路在前,玉衡、开阳、摇光随行在后,七人正中所守那一人,与殿内最上方所坐之人同穿冥府黑红相缠的婚裳,额边长发半落,由一枝木簪松松挽起在后,气度儒雅沉静,温润如玉,恰似芝兰玉树。   天权在前纳罕道:“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还有为军师送嫁的一天。”   摇光笑着摇头:“确实是从未想过。”   开阳语声温柔:“这是幸事,千年前我看着他们时,便曾想过,世间能与军师相配者,唯有吾皇。”   天枢、天璇亦平静出声:“世间有资格立身在昔日初帝身旁的,亦只有东灵文圣伊吕。”   殿内最上方之人眸光温柔地落在七人正中所立之伊吕身上,随后缓步从上往下行来,立于伊吕身前。   伸手相牵,转身入殿。   这场生辰伴迎侍君的喜宴,裴焱并未亲自过去,只因知晓了鬼主之意:鬼界、魔界联姻之义仍在,罗歙名义上仍是鬼王夫,若然过分张扬,不免予魔界难堪。   ——是故以生辰为主,迎侍君之喜宴为次,如此既能告之六界:迎伊吕入宫。又免于落人口实,叫罗歙有借口发难。   只不过听说魔君罗歙至后还是去了,且二话不说和鬼域主人大打出手。   后来不敌,被雷电劈伤数日无法下榻。   伤愈便将魔界事务悉数丢给了七位魔公主,自己闭关修行不出。   ……   人界某地。   水云君无念带横公鱼长悦出毒渊哭海后,探看过反应同自己一样惊震而喜的妖王无渊,及孤尘仙君后,便鱼鱼不舍地告别二人,一路赏阅五洲各地的美景、美食……游历到此。   夜半长街寂,月色遥遥。   蠢鱼吃着白日里亲亲老婆四哥哥给它买的一堆甜糕蜜饯糖葫芦,因为两片鱼鳍抱不过来,索性化出了少年形貌的人身,两只胳膊一环,将乾坤鳞里堆着的吃食全部抱在怀中蹦蹦跳跳地跟在无念身旁。   无念一回头,便见短发如焰火的少年赤身裸体地抱着一堆吃食跟随在后:“……”   “悦儿,一路所见,凡人都会穿衣,故你化出人身后也应穿上衣物才可。”   蠢鱼吃着嘴里的甜糕,含糊不清地呶呶着:“可是穿衣服好不舒服哇。”这时恰逢一人一鱼从一户人家窗外走过,蠢鱼转头看向身旁半开的窗里,立时拿手指了:“不对哇四哥!你看他们也是凡人,现在就没有穿衣服哇!”   二人周身设有音障,旁人无法听闻其声。无念闻言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对凡人男女正于床弟间……   白梨树妖颊上陡然一红,伸手便捂住了身侧少年的眼,拉着他离远了那扇窗前。   离之已远,月华如练,铺满长街。   少年眨着眼睛看无念:“四哥,他们刚刚就都没有穿衣服哇。”   无念踌躇少许,便与他道:“……只有那种时候可以不穿。”   发色如火,少年闻言便挂到了无念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扬声:“那我们现在就是那种时候!!”   无念:“……”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发过两篇夜鹘番外,其中夜鹘番外2会在之后替换成鬼王和伊吕当年往事,算是这俩副CP的一点小糖,预告一下~   想看的可以等章节名变了之后重新来看一眼,不感兴趣的就随它吧~ 第206章 最后的一篇番外   “灰飞烟灭之人如何还能救回?”   神之境界, 瀑流喧声在侧,然金椅后、那苍老与童稚相叠的语声清晰无比,威严又平和地传入了所跪狐妖耳中。   白玉长阶那一边, 伏首跪地的九尾狐妖眸光垂落,抿起了唇。   然上神语声刚落, 高大的金椅旁趴着的灵兽柴柴就“唰”地抬头瞪向了椅中。是的,瞪。   上神应该是感受到了爱宠的目光, 下时略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好吧, 若是此妖, 确实还有一线生机。”   九尾狐妖立时抬头。   远处的金椅后方, 上神之音缈缈飘来:“本上神曾为答谢妖界·无厌安抚柴柴之功, 赐予过他一道缚魂丝。”   “缚魂丝……?”眉眼俊秀风流的流风君无欢眉间蹙起, 眼中流露不解:“可缚他人生魂将其缠锁拔出以杀、魂飞魄散不留后患的‘缚魂丝’?”   上神听着这异常熟悉的话语:“……”   静默了一瞬。才道:“不是, 附着于其灵海之内,可于三魂七魄灰飞烟灭的濒死之际挽回一缕残魂的缚魂丝。”   金椅旁的柴狗……不是, 灵兽这时便用力摇起了尾巴。   九尾狐妖眼中倏然一亮:“上神之意……!”   “以妖界·无厌为妖之狡诈机敏,想必濒临散灭之际,必能想到用缚魂丝留存己身残魂。”语声微叹, 不必看,上神亦能觉到白玉长阶尽头所跪狐妖目中喜意, 他叹道:“但仅仅有这一缕残魂想要救回此妖,却还不够。”   九尾狐妖看着长阶那头金光流转、背对自己的金椅。   “重塑妖身魂体, 另需元力真身,虽不必是同族, 但需有血脉牵连。”   “……求上神明示。”   “妖界·无欢,你虽为九尾狐族但与妖界·无厌乃为同父,故以你狐尾为基, 或可助其重塑身魂。”上神幽声:“你可愿意?”   “……是要几根?”   上神便叹:“八根。”   九尾狐妖怔住。   修为去半,变为凡狐。   九根雪白毛绒的狐尾环绕着于身侧轮转而过,流风君无欢转目低头看了它们一眼。   大哥最喜拖入手中轻抚的便是自己这些狐尾,若然自己只余一尾……   他必定会看上别的狐狸吧?   ……要不别救了。   念头闪过之后,眼中却又难耐地浮现出他于无厌怀中时,曾数次闪过的眼神。   那种并不单纯,分明有别的意味的眼神。   下时九尾狐妖妩媚一笑,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可我想要的,还没有得到呢。   一袭白衣红纱的俊秀狐妖慢慢低头,与上神回道:“妖界·无欢,愿意。”   ……   绿草如茵,花木繁盛,山丘相连。   丘与丘之间另有水湖相隔,湖边数只九尾白狐玩耍嬉闹着。   丘侧,石洞入内,蜿蜒至最深处,见一偌大的内湖。   湖中央一座浮屿正与洞顶天光相接,其上布满青苔杂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围长在正中一张天然石床四周。   石床前,无欢安静立身,狭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石床正中所盘的黑蛟。   许久,天光照耀下,石床上原本散落着的零星几片蛟鳞慢慢聚回了黑蛟之身,随后黑蛟动了起来。   须臾过后,化出了人身。   无厌伸手扶了一把身边石床,妖身尚虚弱,他赤身而立,抬头看见了面前白衣红纱的青年。便笑了一笑:“欢儿。”   略略一猜便猜到了来龙去脉,无厌下时招手让无欢近身。   无欢知他之意,变化出了狐狸真身,跳上石床。   无厌看见他尾后唯剩一根的狐尾,皱起了眉。   下时一如往日那般将雪色白狐托起,轻蹭过鼻尖,伸手撸它身上细腻温软的白毛。   “无欢只余一条狐尾,大哥可会不喜?”   无厌施施然于石床上坐下,指间轻柔地揉弄着怀中狐狸的颈毛。“便能想到只余残魂应也难将本君救回,欢儿所失八尾应是为了大哥。”   白毛狐狸仰头看着他。“如此,大哥可否如欢儿所愿呢?”   无厌便笑,语声宠溺:“欢儿所愿是何?”   白毛狐狸狭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你。”   揉弄颈毛的手微一顿。   “无欢有没有说过不喜欢大哥的真身?”雪色白狐一只小爪轻轻抵上无厌的唇:“因为我喜欢你的人身。”   下时狐身化人,眉眼风流妩媚的青年便压在了无厌上方。“大哥可知,你对我的人身没有欲望,但欢儿对大哥的人身却一直有。”相唇相依,无欢下瞬即覆住了他的唇。   “你可是将无欢全身都摸遍了……”流风君无欢衔着他的唇道:“是不是也该让欢儿摸一摸你了?”   无厌的脸色倏然变了。   “大哥每次用人身抚得我很舒服的时候,我都想让大哥也舒服呢。”语声魅惑而旖旎,无厌竟本能地任他肆意:“狐族本媚,床上的兴致向来高得很,且欢儿是真心喜欢大哥……”   此身竟似不由自己掌控,对上面前狐妖动情的眸,便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忘记说了,因为大哥的妖身是用欢儿那八根狐尾重塑,所以料想此身应会本能地顺从欢儿。”   轻柔软媚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无厌混沌中隐约听见他最后说:“所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我做你怀里的狐,你做我身下的人,好不好?”   ……   .   极域妖宫。   妖王寝殿。   内里针落可闻般静滞。   裴焱和白衣仙人皆本能地摒了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的鲛人蛋。   “咔咔——”“咔——”“咔咔——”   裴焱不觉咽声。   下时一道稚嫩软糯的声音突然传出:“娘亲……”   裴焱一愣,便见眼前鲛人蛋的上半部分被一物用力顶开,从中钻出了一个婴儿的头。   头顶黑发稀疏,大眼晶亮,两颊粉嫩雪白,尤为可爱。   眉眼五官,像极身畔仙人。   裴焱眼中一亮,心头立时一动,伸手便去抱它。“小崽子,终于出……”   下时却见婴儿手脚并用,动作飞快地从蛋壳里爬出,一把扑向了洛寒州:“娘亲!”   裴焱:“……”   严格算的话,老子才是你娘亲!   “娘亲~娘亲~娘亲~”婴儿腻在仙人怀中打起了滚。   虽是妖身所育,不能做凡人婴孩看待,但裴焱看着它爬动、打滚间堪比陀螺一样的速度,还是忍不住眼角抽抽。   仙人垂目看着怀中婴孩,眸光见柔,下时抱起,转而去看裴焱,眼中便更柔。“是个女儿。”   裴焱一听眼中更亮了。   一个和洛寒州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   老子美梦成真了~   不过回过神来想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大概也许可能是因为这个自己本来以为会是自己老婆的小仙女……最后是自己为洛寒州生的= =。   裴焱看着白衣仙人伸手护住不停攀爬翻滚的女儿,下时伸手过去轻揉了一把婴儿的头发:“走,我们带她去拜见你师父,让凌尘子前辈给她取个名~”   白衣仙人闻言,目中神色更为柔敛,轻应声:“嗯。”   ……   取名洛轻舟。   罗浮山玉碎峰上,裴焱躺在洛寒州跟随凌尘子所居的那幢竹楼前,枕着身下一片青草,反复念了几遍凌尘子前辈所取的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真是个好名字~”   仙云浮动,彩蝶纷飞,正值人间三春时。   竹楼前的桃花树盛开着一片繁花,浅粉色的花瓣不时被流云亦或春风,带去裴焱衣发上。   “这么自在的名字~一听就是个爹妈长辈疼着的孩子了。”   裴焱说完这句话,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空茫。“爹妈……”爸爸妈妈……   我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眼前便似不经意,掠过了记忆里那幅山摇地动的景象。   ——“你是被灾区警察送进孤儿院的,你的父母……”教练顿了一下才说:“应该都已经死了。”   耸立的高楼像积木一样砸落下来,哭声、喊声、坍塌声连成了片。   “焱焱你跟着他们走,爸爸妈妈去找找你哥哥,你哥哥还在楼里,我们找到他就回来找你!”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女人用力把他推向了赶来的医疗队。   “不要不要!你们别去!你们不要去!”他害怕到了极点,死死抓住他们的手不让他们再回去。   爸爸妈妈挣开了他的手,把他交给了医疗队里一名护士。   护士看见他胳膊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抓着他替他包扎止血。   他挣扎不开,六七岁的孩子力气还太小,只能看着爸爸妈妈越走越远。   他害怕,他真的害怕。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哭喊他们:“妈妈——妈妈——爸爸——”   他终于看见他们停下了,站在远处忍不住回头来看自己。“焱焱乖,找到阳阳爸爸妈妈就——”   旁边的大楼倒了下来。   轰隆一声,沙石向路边推出去厚厚一层。   他站在原地,呆呆的。   “资料里显示,你被送进孤儿院之后从来不说话,连发出声音也不敢。”国家运动员心理健康咨询中心的老师坐在他对面,温和地看着他:“但你会说话,一直都会,所以当初为什么选择不说话?为什么要封闭自己?”   他用力交握住双手,低头看着面前的长桌。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当初你没有在后面哭喊爸爸妈妈……你的爸爸妈妈也许就不会死?”   交握住的双手抖了一下,他全身紧绷着,心脏剧烈跳动。   “裴焱,那不是你的错。”手被面前所坐的老师轻轻握住,她认真而坚定地对自己说:“你很爱你的爸爸妈妈,你不希望他们出事,所以你才不想让他们在余震中找回去,你只是害怕,你没有错……那是意外。”   “谁也无法阻挡意外来临,那是不可测的,不是你的原因,不是你喊了他们的原因。”   他慢慢把头抵到桌子上,最后埋着头,泣不成声。   恍惚回神,他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天空中慢慢浮动的云,云下悠然飘落着的桃花瓣。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自己已经不是二十二世纪拥有SSS级精神力的国家散打运动员裴焱。   在这里。   做了妖王。   结了道侣。   还有了女儿。   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娘亲~娘亲~爹爹……”   远处的桃花树下,白衣仙人看着仙帛云锦上爬来爬去的女儿,耐着性子一遍遍纠正着她。“嗯,是爹爹,不是娘亲。”   裴焱转头看着他们。   突然笑了一下。   ——我终于,又有家了。   风拂过,更多的桃花瓣悠悠然落下,树下所坐的仙人顺着花舞的方向转目向裴焱看来,眉眼温柔。   小轻舟伸手去抓飞过的花瓣,举起软糯雪白的小手朝他卖力地挥着:“爹爹~娘亲~娘亲~爹爹~”   裴焱心头一动,瞬息之间到了白衣仙人面前。   谢谢你,洛寒州。   谢谢这个世界让我遇到你。   我很幸福。   我很感激。   我很爱你。   他低头,倾身毫无保留地吻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脑筋急转弯!裴焱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   真心感谢一路陪我写完的亲,此处有颗小心心,透过屏幕希望能给到你。   祝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幸福~~~~~~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